╭*||▂▂ ▂▂||*╮    ╰||| o o |||╯     ||╰╭--╮ˋ╭--╮╯|| ╔┄┅┄┅┄┅┄┅┄┅┄┄┄┄┅┄┅┄┅┄┅┄┅┄┄┅┄┄┅┄╗ │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金瓶梅同人]瓶儿记》作者:李禾苗 文案: 金|瓶|梅同人:李瓶儿和西门庆之间的那些事儿…… 重点提醒:此文慢热,我总是改不了慢热的臭毛病。 食用指南:   ① 李瓶儿做为初入古代的小白,条条框框都在慢慢学习中。不要指望她一出场就运筹帷幄,谁没个磕磕绊绊呢?   ②本文的宅斗几乎可以忽略,有万年宅斗精潘金莲,谁都不会是她的对手,除非她自己作死。所以,潘金莲的下场参考原著。   ③西门庆一身绝世功夫还能不能惠泽世人……哦,惠泽女主了?    PS:纯属架空,谢绝考据。 这是刚完结的现言: 【离婚而已】 【青青,别跑】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瓶儿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李瓶神魂归位的时候,身上一阵阵的难受,又酸又刺又痛,像被闪电从头到脚打过一般。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见耳边一阵吵嚷哭闹声。   有人在哭,是女人的哭声,还有好几把,有轻柔的,有粗急的,间或夹杂着一把低沉又急促的男声:“你看这想不开的!他既然死了,就是和我们没缘分,你何苦要随了他去!”   “六姐!你要想开些。迎春、绣春快来帮把手,把她抬到床上去躺着。”这把女声很轻柔,又带着上位者发号施令的威严。   片刻后,有好几双手抢着来扶李瓶,她被人仰面送到床上躺着了。   “六娘,六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抛闪下我们,以后可怎么办?”两把年轻哭泣的女声交相响起,一面哭,一面四只手推搡着她。   李瓶身上疼得厉害,出不了声,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任由她们推着搡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她俩揉碎了。   “好了!”之前略带威严的女声又响起来,“别揉你六娘了,快去请刘婆子!总不能小的去了,大的紧跟着也去了吧?”   “胡说什么呢!”唯一的那把男声响起,“玳安,快去请任大夫来瞧瞧你六娘。骑马快去!”   “请他干嘛?叫刘婆子来灸一回就好了,没得又见野男人!她抓得自己头破血流,衣衫不整,怎么好见外人?”威严的女声回道,又扬声喊人去叫刘婆子。   “也好。任大夫来之前先让刘婆子看看。”男声同意了。   官哥儿病重,刘婆子这几天一直被李瓶儿留在自己房里,随时看顾官哥儿,此时一叫就来,挽起李瓶的衣服,在她身上灸了好几下。李瓶疼得一声闷哼,眼睛随即睁开了。   “好了,好了,六娘可醒了!”   最先印入李瓶眼帘的,是一个老婆子,长相普通,一脸皱纹,正谄媚地朝众人笑着,好像在邀功讨赏一般。   “我的姐姐,可算醒了!”一个男人凑了上来,弯腰仔细看着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关切地说,“他没福气,去了。你也要抛下我去了吗?好狠的心哪!”他说得情真意切,看上去就是一副痛失爱人的深情模样。   李瓶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身材魁梧,个头很高,结实壮大,脸上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炯炯地盯着她看。   貌似潘安,李瓶看清了他的长相,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可是,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这是古代服饰吧?她不是刚出了车祸吗?为什么没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或身穿粉红色护士服的护士,反倒冒出这么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她出事的地点,离横店可是十万八千里远呀!   “好了,醒了就好了。刘婆子还是有两下的。”又一个女人凑了上来。   李瓶认出她的声音,就是之前那把命令起人来很威严的那个。那女人盯着她瞧,她也盯着她瞧,只见她身穿紫金色的马甲,下身是一条纯蓝色裙子,头上梳了髻,插着金珠银饰。   好奇怪的地方,好奇怪的人!   “好了。看李大姐瘦得!”那个女人摸摸李瓶另一只手,语气柔和,“就是他去了,你也得想开些。留着青山在,还愁没柴烧?”   “六娘,六娘,”一把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凑了上来,“六娘,你可得听大娘的,想开些。不然,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哭诉完了,又把怀里的小孩儿伸给李瓶看,“官哥儿身上还是热的呢,你要是也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李瓶来不及思索她话里的意思,眼睛顺着看过去。那是一个小男孩,头上戴着虎皮帽,穿着绫罗绸缎,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他正闭着眼睛,胸脯看不出起伏。   “你看这奶娘!怎么又把官哥儿抱来引她!还不走开些!”大娘说道。   奶娘听了她的话,正要闪开一边,李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哪来的冲动,竟然硬撑着半坐起来,张张嘴,用尽全力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别走。给……给我……看看。”   “你还看他做什么,那是个没福气的。”男人一脸沉痛,挥手赶奶娘走。   “我……我看……看……”李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固执得伸头想去看那个孩子。   李瓶的心在流泪。现在她才是重病号吧?为什么心里会有这么强烈的想看那孩子的冲动呢?她控制不了,只能别扭着,半撑着头看向抱着孩子的奶娘。   她那副模样,看到别人眼里,心酸不已。   李瓶瘦得不像模样了,身上瘦骨嶙峋,手腕细得像儿童,撑起的脖子又细又长,上面全是青筋。   “给她看看,看看。”那男人回头喊奶娘,又冲她说,“你也长进些。就像大娘说的,只要青山在,何愁将来没有呢!”   奶娘听了男主人的发话,迈着小碎步上前,把怀里已经闭了气的孩子略微往前伸了伸。   李瓶松开那男人的衣袖,摸上了孩子的脸。   此时,她心里有一股异常强烈的舔犊之情。顺着脸蛋一路往下,青筋密布、瘦骨嶙峋的手落在孩子的胸口。   还有心跳!   李瓶猛得一动,咬牙切齿地强坐起来,硬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平放在自己身旁,一边替他做心脏复苏,一边往孩子嘴里送气。   “看这六娘!他都走了,你还折腾他做什么!”大娘在一旁叫道。   “你别再亲他了,他已经去了……”那男人伸出手,试图阻拦李瓶。   李瓶用肩膀别开他的手,不理会身边的一切,一门心思只在那似乎和她牵绕很深的孩子身上。   折腾了好半天,李瓶弄得全身汗湿,气喘不停。这具身体就像破风箱一样,随时可能倒下。   终于,奇迹出现了。   那孩子竟然吐出一口气,小小的闷哼一声,手脚也动了动。   “动了,动了,又动了!”奶娘像见了鬼一样,叫起来。   四周响起好几声惊呼声,一旁的刘婆子双手合十,嘴里念念不停,不知是在求佛保佑她还是保佑这母子俩人。   “让开,我看看!”男人一把推开奶娘,亲自摸摸孩子,又伸手到他鼻子下面试探,然后一脸惊喜,“果然过来了!刚才必定是闭了气,差点被你们连累了!”他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奶娘,吓得奶娘身子一缩,不敢上前,垂头不语。   “你看你!刚才官哥儿明明没气了。”大娘对男人说。   李瓶做完这一切,喘着粗气,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缓气。她已经顾不上面前这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了,她只知道,如果再不休息,她马上就要西去也!   “哥儿真有福气!还是爹的福气大,爹一来,孩子就缓过来了。”一把娇嫩脆柔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李瓶缓了缓,半睁开眼看,只见那女人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裙带飘飘,说不尽的风流媚态。   “多谢银儿这几天陪着她俩,你再多呆几天。”那男人道。   “看老爷说的,这时候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名叫银儿的女人扭扭腰身,眼泛秋波。   “任大夫来了!”有人在门外禀报。   “让他进来!”男人扭头朝外喊。   大娘帮忙支使两个丫鬟替李瓶整衣,嘴里对男人说:“让他看看官哥儿就行。你看六姐,衣衫不整,怎么好见外人!”   “没事,一块儿都看看。你看她喘得……”那男人浑不在意。   大娘不再出声,又喊服侍的人手脚再快一些。   片刻后,一个拎着医箱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向男人拱手作揖:“大官人,请问舍下哪位不好?”   男人还了礼,道:“你来看看这孩儿,再看看我家六娘。”   任大夫看了看孩子,摇头晃脑地将症状说了一通。   李瓶从他进来,就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那医生语速快,咬文嚼字的,又是专业术语,弄得她一句也没听明白。   任大夫:“……情况不好,我再开几幅药吃吃,好生养着。能挺过这一回,万幸万幸。好好将养着,兴许就好了呢。”   “承你吉言。”男人道谢,又让他再看看六娘。   有丫鬟上来,从放下床帘的床上拉出李瓶的手,放在一旁的软凳上,再盖了一张丝巾在她的手腕上。   任大夫目不斜视,低头弯腰走上前,仔细诊了诊,然后放下李瓶的手,朝大官人致意,两人一起出去外间了。   丫头上来将李瓶的手送回被子里。   李瓶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自己此时很不好,就算没有三甲医院的医生,来个山野赤脚医生也不错。   她想活。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她无比强烈的渴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它个百八十岁的,然后再寿终正寝。   就算眼前的场景多么古怪,这些人多么奇葩,只要能让她活着就行。   李瓶喘着气,刚才那一通折腾,差点耗光她全部的力气。于是,头一歪,眼一闭,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涉足过古言,我一直搞不懂服饰及头饰及乱七八糟的一大串官职。 标明了架空,请大家多多体谅。有不足之处,欢迎提出。 更新不定,毕竟那边正在日更填坑。 但我是一个有坑品的人。我有填坑癖,天长日久的,总会填完的。 喜欢的亲收藏下咯! 谢谢。 ☆、第二章   李瓶,本来是叫李萍的。   父母给她登记名字上户口时,□□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写成了李瓶。马大哈的粗心父母将错就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换回来。后来,弟弟出生了,父母给他取了小名:罐儿。   亲戚们打趣:你家瓶瓶罐罐都有了!   李瓶躺在床上,一面唏嘘,一面心想:自己走了,幸好还有罐儿在,父母也不算老无所依。   正想着,迎春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   李瓶抬头看她,只见她年约20,长着一张容长脸,稍有姿色,头发挽成头顶成髻,插着一根银簪,耳边戴着黄金耳坠,上身藕色衣裳,下身白色长裙,一路扭腰摆臀地走来。   “六娘,该吃药了。”她端着药碗,走近床前。   李瓶正在打量她的目光顿时停住,移到了药碗上面,那里面黑黑浓浓一碗不知名的药汁,散发的苦味隔着几里地也能闻得见。   李瓶睡了一大觉,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些,躺在床上打量四周,这绝不是现代城市。不说古香古色的房间,就连房间里薰的香都是前所未闻。   奶娘如意儿早在她醒来时,就抱着官哥儿想逗引她说话。可是李瓶一直不出声,只用目光打量她。如意儿以为六娘没缓过来,不敢再打搅,抱着官哥儿往偏房去了。   “六娘,喝药了,正温着呢!”迎春坐到床前榻上。   “你,你叫我什么?”李瓶小声问,一面仔细看她的脸色。   “六娘啊,您下午乱闹了那么一回,这会儿怎么认不得人了?我是迎春,那是绣春,”她招招手,喊在门边的另一个年小的姑娘过来给李瓶看,又道,“奶娘如意儿抱着官哥在那边躺下了,怕打扰了六娘的休息。”   “我是你们的……六娘?”李瓶看看她,又看看那个叫绣春的。   两人频频点头。   迎春这名字很熟悉,红楼梦里的二小姐嘛,难道她穿成了贾赦的某位小妾?   “看六娘说的,”迎春在床榻上放下药碗,捂嘴一阵娇笑,“在这西门大官人家里,您排行第六,我们您喊六娘或六姐。”   西门大官人?   西门大官人!   李瓶仿佛被闪电劈了个透心凉,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红楼梦变成了早期种马文的金*瓶*梅,一想到西门庆那个老淫*棍,就不得不让人叹一句:人生真是多艰哪!   “以后……算了,六娘就六娘吧!”李瓶看着迎春道。她连男朋友都没交过,就这样成了西门庆已婚已育的小妾,实在是不习惯,分分钟想暴走。   “六娘,喝药。”迎春娇娇一笑,把碗端起来。   李瓶靠在床头,由迎春扶着喝了药,刚把药碗放下,西门庆进来了。   李瓶抬眼看过去,只见他身穿玄色圆领直裰,腰缠玉带,头上戴着方巾,身姿挺拔,一见李瓶儿就笑了。   “我的姐姐,现在可好些了?下午你闹成那样,吓得我心肝差点崩裂。要是有个万一,让我怎么独活!”西门庆几大步奔抢进来,坐到床边,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李瓶虽然接受了现状,但还是接受不了西门庆这匹奔放的老种马。不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只要看上了,就往床上拉。   尽管他说得情深意切,李瓶一个字也不信。   怎么活?去别的女人床上活呗!先不提家里这一长串上过他床的人,就是外面,更不知有多少!被西门庆上过的人,手拉手连起来,估计能绕清河县一圈。   李瓶被他强硬地捧着脸,想挣扎开,挣了几下,没效果。西门庆正值壮年,哪里是她一个久病女人的力气能挣开的。   “我刚去看过官哥儿,他好好的呢,你也好好的吧。你母子俩好了,我也才能好。”西门庆深情款款。   若是原先那个正版李瓶儿见了,指不定多感动。可是他的话对李瓶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书中的李瓶儿死了,西门庆表现得要死要活,三天不吃不喝。刚办完风光盛大的葬礼,他却把奶娘如意儿拖上了床。   这样的男人,谁稀罕?   西门庆终于看够了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关切地说:“你也要多吃点才好,都瘦成这副模样了。只有你好了,官哥儿才会好。你俩都好了,我就好了。你好好吃药,回头我重赏任大夫。”   李瓶一声不吭,被他摸着的手像被死神在接触一样,起了一身鸡皮。   “怎么不说话了?病得又厉害了吗?迎春,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西门庆见李瓶垂头不语,回头喝斥站在一旁的迎春。   迎春吓得抖了两下,正打算辩解,李瓶开口了:“你干什么去了?”   西门庆回过头,像变脸一样,一脸和煦地说:“下午忙着给几家人回贴,近节了,事多。一忙完,我就来看你了。”   “哦。”李瓶又低下头,看着那双被男性大手握住的自己的手,想了想,对他说,“我不喜欢任大夫,你去请乔亲家相熟的何医官。我听人说,他以前在太医院任职,可不是任大夫能比的。”   书中的李瓶儿,就是被任大夫这个半桶水给拖延了,到最后药石无效。若早早请了真材实料的何医官,李瓶儿也许不会那么早死。   “好,好!只要你能好起来,就是付出我整副身家又算得了什么呢。”西门庆应了,一面喊外面的玳安快往乔亲家处下贴请那何医官。   玳安应了,往前飞奔。   李瓶说完话,垂头不语。   西门庆摸了半天她的手,扭头问迎春:“六娘吃什么了?”   “还没呢,刚喝了药。”迎春答道。   “快去摆饭上来,我陪她吃。”西门庆道。   绣春听了就往厨房去,留下迎春在房内侍候。   李瓶赶紧道:“你去忙吧,我现在不饿,吃不下。”   “我的亲亲,我就想和你一块儿吃。也罢,暂且不吃了。等你想吃时,我陪你一起用些。”西门庆不愧是花丛中的老手,说起甜言蜜语来,像泄洪似的。   “你去忙吧,不用成天守在我这,我好着呢!”李瓶挣开他的手,顺势推他,“总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这么大的家业都不顾了吗?就算其他人不说,大娘也会怪我的。”   李瓶还没好起来,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已是体力不支,说着就要往床上倒。   西门庆见了,不忍心她这么折腾,急忙应了:“我这就去前边。手里还有好多事呢,就为了进来看你一眼。”西门庆帮扶着她躺好,又替她盖上锦被,命令迎春,“好生看着六娘,有什么事就来前边唤我。”   迎春应了,西门庆又嘱咐李瓶几句,这才起身朝前头去。   李瓶面对着西门庆,精神紧张。她知道西门庆的下场,有些人说他是被潘金莲强喂的几颗胡僧药给毒害了,有些人猜他是脱阳而死,有些又说他是报应到了……   西门庆男女不忌,看对眼就要拉上床。现代的李瓶儿成年后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此时看到种马先生,实在是没有好感。   李瓶觉得被他摸过的脸和手都不舒服起来。她喘着气,喊迎春:“拿多几条毛巾给我擦擦脸和手,要热热的,越热越好。”   “好。”迎春转身去了。   没一会儿,迎春捧着热热的毛巾,和端着脸盆的绣春一起进来。   “六娘,”迎春见她闭上了眼,喊她。   李瓶睁开眼,迎春连忙道:“六娘,我帮你擦。”   李瓶没有拒绝,迎春拿来的毛巾很烫手,她左手换右手,问:“太烫了,要不要兑点凉水?”   “不用,就这样。”   迎春不再说话,左右手来回换着,等稍凉了一点,就替她擦脸擦手。一直换了三条热毛巾,擦得李瓶的脸和手都红通通的。   绣春端着食盒进来,迎春帮忙在床上放桌,摆菜。   一碗炖得软烂的粳米粥,几样下饭菜,有荤有素。   李瓶看着那碟乳鸽说:“把乳鸽和鸭子拿走,你们分着吃了吧。”   “六娘,你多少也吃点。”迎春劝道。   “不用,吃不下。留下两碟素菜就行了。”李瓶摇摇头,又吩咐道,“迎春,你先下去吃饭。”   “绣春先去吃吧?我守着六娘,省得这里没人伺候。”迎春看向绣春,道。   绣春年纪颇小,相貌不如迎春,身量更是没她高,就连衣服头饰也比不过她,仅戴了两朵珠花,看上去既木讷又老实。   “不用,你先去吃。让绣春守着我就行了。”李瓶又吩咐了一遍。   “那我先去了。绣春,好好守着六娘,别让她累着了。”迎春叮嘱完,端着两碟荤菜走了。   见迎春走了,李瓶儿靠回床头,不理会一旁的绣春,先打量起这间房来。   她正躺在一张螺钿架子床上,光彩照人,铺陈设锦,幕帘低垂,一派华丽之象。   果然是有名的富婆啊!李瓶看了一回,在心里暗叹。   “六娘,先吃些粥儿?”绣春摆好碗筷,老实地站在一旁,垂手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李瓶统称“李瓶儿”,其他人对她的称呼改为“六娘”或“六姐”。 其他人对于西门庆的称呼,统统换成“老爷”。 我内心深处,是拒绝原著里把男主人和女主人称呼为“爹”和“娘”这类喊法的。 ☆、第三章   李瓶儿看了一眼绣春,慢条斯理地就着酱瓜茄喝粥,一面沉思。   书中的绣春最后出家做了尼姑,她一直都是老实的形象,从来没有幻想过要爬西门庆的床。当然了,这也许和她的长像有关,她在众丫鬟中并不出众。   可李瓶儿现在看人,特别是围绕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的人,当然是以忠心为主。能不能干不重要,只要她够忠心,够老实,不会两面三刀就行了。   迎春是一早就爬了西门庆的床,看她梳的妇人髻就知道了。   凡是上了男主人的床,没几个不想着再进一步的。迎春这么多年没有越过李瓶儿,主要是因为姿色、实力方面拼不过。如果有机会,她肯定乐意当西门庆的第七个小妾。   西门庆滥交,最后早亡。他一死,树倒猢狲散。   吴月娘平时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正妻模样,似乎不乐意和小妾们斤斤计较。其实,她心里哪能没有想法呢?   吴月娘最恨的就是李瓶儿。不仅仅因为李瓶儿貌美、有钱,还因为李瓶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带给她的危机感最强。   李瓶儿最先是大名府梁中书家中的小妾,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地位非同一般,家中甚是显赫。后来梁山好汉李逵在翠云楼杀了梁中书家中老小,李瓶儿趁这个机会,携带大量财宝出逃投亲,后来嫁与花太监的侄子花子虚为妻。   李瓶儿在梁中书府中的经历,不是清河县的窝居闺秀们可比的。再加上她财产众多,吴月娘甚至嘴酸地说:“我这个穷官家的女儿……”   李瓶儿进了府,就成了吴月娘的头号敌人,甚至连妖娆掐尖占强的潘金莲都引不起吴月娘的重视。李瓶儿死后,吴月娘的炮火才对准了潘金莲。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瓶儿的停灵一把火烧了,第二件事就是将李瓶儿留下来的财产全部搂进自己房中,锁起来。   一想到这,李瓶儿连粥都喝不下去了。   官哥儿这次发病,就是潘金莲设的计,用奇特的方法训练雪狮子。被猫一抓一唬,官哥儿就去了一条命。那可是个连亲老公武大都敢毒死的人啊!何况是拦路虎李瓶儿了。   吴月娘现在处于观望状态,她巴不得潘金莲把李瓶儿斗倒,最好是气死了呢,也省了她的力气。   李瓶儿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宅子里,迟早被人谋害了性命。若是能出去就好了,可是西门庆会放她出去吗?显然是不可能。   西门庆虽然多情,但也重情。他希望他的女人们全都和和气气地住在一起,连临死的遗言都是“一家人好好地在一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她出去独过呢?   “六娘,可是不合口味?我叫厨房给您炖碗烂烂的面条来吧?”绣春见李瓶儿只顾用勺子搅粥,并没有吃多少进嘴里,便问道。   “不用了。”李瓶儿没有胃口,干脆将勺子放下,正想倒床上躺着,绣春手脚麻利地从床尾拿了一个抱枕,垫在她的腰后。于是,李瓶儿半靠在床头,看着绣春,问道,“你多大了?”   “17了。”绣春回答。   “哦,”李瓶儿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绣春见状,忙问:“我去给六娘泡茶,漱漱口。”   李瓶儿可有可无,挥挥手,由她去。   片刻后,绣春端了一盏浓浓的松子果仁茶进来,递给李瓶儿,又将小桌饭食等收下去。   李瓶儿接过来一看,茶里面沉着几粒松子果仁,一看就没了胃口。她喝不惯这样的古物,于是,将茶放在一边,说:“我不喝这个,你喝了吧。给我倒杯白水就行了。”   绣春傻愣愣的,不明白六娘为什么不喜欢喝这茶了,但还是听话的把茶接了过来,重新倒了杯白水递过去。   李瓶儿喝了一口白开水:“有没有镜子?拿来我看看。”   绣春连忙递了一面小黄铜镜给李瓶儿,李瓶儿接过来,对她说:“你下去吃茶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绣春犹豫了一下:“那六娘有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间。”然后端着李瓶儿嫌弃的松子果仁茶下去了。   李瓶儿看看屋子里没了人,这才举起小黄铜镜,凑到一旁的烛火跟前,仔细看起来。   黄铜镜不像后世的玻璃镜那么清晰明亮,它整体透着一股晕黄,像自带柔光似的,平白让人美了几分。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谁知,镜子里的那人竟和她有七八分相似,是高端版的李瓶。李瓶儿笑了笑,两个酒窝也和后世的一模一样。   她放下心下的戒备,带着轻松继续照镜子。   难怪这么多人说她下午胡闹了一通呢。此刻,她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抓破了好几处。她知道,这是书中的李瓶儿见官哥儿死了,受不了打击,又哭又闹还拼命抓自己。   李瓶儿摸摸脸上的伤口,有轻微的刺痛。还好,养一养就能好全。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无力,手背上青筋暴露,指甲长长的。因为一直在病中,也没有染指甲,显得更加苍白。   “绣春,绣春!”她扬声朝外面喊。   绣春还没有进来,迎春倒来了,她制止了绣春正要起身的动作:“你去吃饭吧,我来伺候六娘。”一面快步走到床前,问,“六娘,怎么了?”   “拿把指甲剪来,我要修修指甲。”   迎春转身找出工具,坐到榻上,捧着李瓶儿的手,问:“六娘,想怎么剪?留多长?”   “全部剪掉,丁点儿也不要留。”古代的女人不用做事,指甲留得超级长,简直可以媲美美甲增长后的效果。李瓶儿不喜欢这么长的指甲,留个半厘米就足够了。   迎春愣了愣:“光秃秃的不好看。六娘,真的要全都剪了么?”   “剪!我病得都快死了,还管什么好不好看呢!”李瓶儿又喘起来,这具身体真是太破了,稍微动动就后续无力,有机会了一定要好好养养。   “说什么死不死的?病成这样还不忌忌口!”这时,西门庆进来了。   李瓶儿抬头看他,只见他又换了一身素色家常袍子,腰系玉带,没有戴头巾,头发在脑后绾起来,用一根簪子固定,抬头挺胸地走进来,端的是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   西门庆进来,见李瓶儿精神好了些,心里高兴,笑着道:“以后快别再提死不死的话,多晦气!”   他笑得两眼弯弯,李瓶儿趁机打量他,发现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像在笑;若笑起来,更是火花飞溅,电流四射。除非他刻意板着脸,瞪着眼,才能看出威严气概。   “我让迎春替我剪剪指甲。听说我下午发疯,把自己的脸都抓破了,都怪这长指甲。”李瓶儿回道。   西门庆听了就对迎春道:“那就剪了吧。等六娘好了,再慢慢蓄起来就是了。”   迎春得了命令,低头替李瓶儿修剪指甲。   西门庆坐到床边,握着李瓶儿空闲的另一只手,柔声道:“吃过饭了没?用得多不多?香不香?”   李瓶儿不想搭理他,榻边的迎春等了几息,等不到主子的回答,只好抬头回答道:“喝了小半碗粥,用了些酱瓜茄。”   西门庆听了,心疼不已:“怎么吃得这么少?不多吃点,病怎么好得起来!”一面伸出手去拍她的肩。   李瓶儿躲开他的手,顺势往下一倒,躺在床上,只留了一只手在外面让迎春剪指甲。   西门庆打算拍她肩的手,拍了个空,心里有点奇怪,想了想,以为她在气自己没有惩罚五娘。   他已经摔死了雪狮子,难道还要把潘金莲也摔死吗?幸亏李瓶儿是个识大体的,从未对他哭诉过。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西门庆收回手,拍了拍李瓶儿盖着的锦被,语气越发温柔:“我已经给乔亲家下了贴子,明天太医就会来,到时好好给你诊治诊治,争取把病去了根,就好了。”   李瓶儿抬眼瞅了他一下,这个病是怎么来的,还是书中的何太医说对症了,就是经期行*房造成的感染,再加上被神棍任大夫拖延了最佳治疗时间,这才一命呜呼的。   西门庆也不是个好的,连心爱小妾的经期都不放过!   这么一想,李瓶儿更加看他不顺眼起来。   迎春剪完了李瓶儿外面那只手,另一只手放在里边,她够不着。西门庆见状,就要扶李瓶儿坐起来,好让迎春修剪另一只手。   李瓶儿躲开他的手,自己挣扎着半坐半靠在床头,将手递给迎春,对西门庆说:“我这里没事,你去忙吧,别管我了。”   “我的亲亲,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就是我的心肝。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就要了我的命了!晚上我就在你屋里陪你睡。”说着,西门庆那双漂亮飞扬的桃花眼竟然含上了泪花花。   李瓶儿对他瞬间入戏并憋出泪花感到钦佩,奥斯卡的小金人啊!按理,她应该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最好也含点泪花来配合他。可是,她做不出来。没有感动,只想呕吐。   她现在还不能得罪西门庆,不然,这里可不成了狼窝吗?   于是,李瓶儿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做出一副力弱的模样,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心里……好难受。”   “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样了?迎春,六娘可吃了药?”西门庆的声音都擅抖起来,又厉声责问迎春。   李瓶儿从手指缝里偷瞄他,只见他的眼泪收缩自如,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影子了。   西门庆眉毛一竖,桃花眼一瞪,不怒自威,吓得迎春又差点哆嗦起来。    ☆、第四章   “我心里不舒服,你去五娘房里睡吧。”李瓶儿想赶西门庆走。   西门庆不肯走,搂着她的肩膀,想亲她一下,被李瓶儿脸一侧,躲开了。他脸皮厚,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我的姐姐,我就想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去吧,去吧。难不成我死了你也只守着我一个?”李瓶儿做出生气的样子,面朝里,背对着西门庆。   “我的好姐姐,”西门庆一口一个好姐姐,连声叫个不停。   李瓶儿忍了又忍,终于转过来,惨白着脸色对他说:“你快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西门庆看她脸上破了好几处,不抹脂粉,连头都没梳,说句话也要停顿很久,不忍心再折腾她,只好叹了口气,道:“罢罢,我先去前边,明天再来看你。”   李瓶儿看着他一路走出去,终于松了口气。   迎春收拾好东西,问:“六娘,我打水来给你洗洗脸?再把头发梳梳,一会儿她们可能会过来看你。”   “谁?”李瓶儿问。   “银儿姐。晚上大房摆饭,把她们请去了。”迎春道。   “哦,随便吧。不用梳头,也不要洗脸。”李瓶儿道。   脸上都抓破了好几处,用水一洗肯定渍得生疼。   “那我给你通通头?”迎春问。   “不用。”李瓶儿躺在床上,想了想,又问迎春,“迎春,你把钱匣子拿来我看看,看看还有多少钱。”   迎春笑了一下:“六娘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要看零碎钱匣子还是整钱匣子?”一边问,一边从梳妆台上取出一个描金雕花红木钱匣,递给李瓶儿看,“六娘,这里有几十两的散碎银子,其他的都在后边,锁着呢。”   “后边?我能去看看吗?”李瓶儿说完,察觉到不妥,“最近我病得昏昏沉沉,脑袋不清醒……”   迎春一听,连忙道:“六娘先歇着吧?过几天好了,我扶着您去看。”   “没事,没事。现在去看看。”李瓶儿挣扎着起身,由迎春扶着,开了锁往库房里走。   李瓶儿的愿望是安安生生地活它个百八十年。要达到这个愿望,首先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其次,就是获得西门庆的允许;最后,手里得有钱。这一条,可是重中之重。   有了钱,在哪儿都能过上舒服的日子。没有钱,呵呵……譬如说潘金莲,别看西门庆好似很宠她,其实并没有私下给她多少梯已银子。   当初,李瓶儿的原身曾在花子虚出事的时候,送了三千两银子及四只装满好物的描金箱柜给西门庆,由他收着,替她看管。再后来,从中取了些钱,买下了花子虚急待出售的紧邻房屋。现在,李瓶儿并不太记得原身应该还剩多少银子。   和迎春一起看了看,数了数,剩下一千多两现银,外加四大只箱子的宝物,金玉珠宝无数。   李瓶儿看着这么一大堆未曾见过的好东西,吃了一惊,挨个翻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数。   锁了门,两个出来,回到里间。   李瓶儿累了这一通,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床上,迎春忙去泡茶给她喝。   “我不喝茶,白水就好。”李瓶儿对她说。心想,看了半天,没见着一张银票,全是银锭子。如果有银票就好了,可以把首饰全换成钱,贴身收藏。银锭子则重得很,她就算想抱着跑路,也抱不了几样。真是麻烦,这时候银票还没被发明出来吗?   李瓶儿曾在上网看到过,这时候的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500元,二千两银子就相当于一百万。按时下人均工资六百元来算,这些钱足够她这辈子活得好好的,还能给下一代留下点财产。更别提还有那四只宝箱呢!   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李瓶儿终于找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件开心事,愁的是怎么把银子运出去,又运到哪里才安全。   不过,这些不急。饭是一口口吃的,事情也得一样样做。只要有命在,什么事不愁干不成?   “六娘,银儿姐过来了。”绣春在门口朝里喊。   刚喊完,只见吴银儿和吴大娘、吴大妗子走进来。   迎春连忙凑上去,将李瓶儿从床上扶起来,放了靠枕让她靠着。   李瓶儿做出一副要下床见礼的架势,吴月娘几步走上前:“快别动,靠着吧,省得又晕了。”   吴银儿跟在旁边,也娇声说:“干娘,你快坐着,不用起身。”   吴月娘在椅子上坐下来,问迎春六娘的情况,诸如晚饭用了没,用得多不多之类。   吴银儿亲热地坐到了床沿,望着李瓶儿道:“干娘,你下午可吓坏我了,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干娘福气大,如今官哥儿慢慢好了,干娘也会好起来呢!”   李瓶儿对着这个名义上的干女儿笑了笑,在灯下仔细打量她。   吴银儿不愧是院里的头牌,长相既艳丽又娇柔,身段苗条,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一把嗓音像刚出生的小猫,逗得人心里痒痒的。   “谢谢。”李瓶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道谢。   “呵呵,干娘病一好,不仅说话利索了,连人都要利索起来。”吴银儿掩嘴娇笑。   吴月娘问完迎春,听了这话,笑道:“还是银儿的嘴甜,等六娘好了,我重重谢你。”   “那就先谢谢大娘了。”吴银儿开心道。   李瓶儿心里知道,吴银儿认她做干娘,并不是她俩的感情有多么好。只不过是见西门庆升了官,想方设法地攀关系,抱住这颗大树好乘凉而已。她记得书里的李瓶儿在临死前,吴银儿可是没来望过她,直到她死后,吴银儿才哭着出现,口称她并不知情。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吴银儿、吴月娘和吴大妗子,三个人聊得欢快,李瓶儿刚穿越过来,并不是太适应,一般不主动出声,问到头上才笑一笑,或嗯哦两声。   没多久,吴月娘见李瓶儿言语不积极,以为她累了,便起身喊那两人随她出去,让李瓶儿好好休息。   吴银儿没动:“今晚我陪着干娘在这里睡吧?”   李瓶儿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跟着大娘去吧。”   吴银儿只顾坐着不起身:“晚上干娘身边没个服侍的人,还是我留下吧。夜里要茶要水的,也能递一递。”   “不用,你去吧。有迎春、绣春呢!”   吴银儿这才起身,随着那两人往前头去了。   奶娘如意儿要吃饭,让迎春帮忙看着官哥儿,李瓶儿听见她说话,连忙让她把官哥儿抱过来。   官哥儿一岁两个月,小小的身子,紧闭着眼,时不时地抽气,看上去情况非常不好。   “把他放在我身边,你去吃饭。”李瓶儿道。   如意儿放下孩子,这才赶着去吃饭。   李瓶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官哥儿能不能挺过去。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原身李瓶儿在官哥儿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情绪激动失控,抓破了自己的脸,大哭大闹,举止失常,激动之下竟然猝死,让现代的李瓶捡了个便宜。   本着一命还一命的想法,她是非常希望官哥儿能继续活下去。可她不是医生,更加不懂中医。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人工呼吸及心脏按压的急救术,以及曾经看到过的后人关于官哥病情的猜想。   她不认识中药,不懂药理,只能明天等鲍太医来了,向他提一提,看看能不能换个有用的方子,将官哥儿慢慢治好。   夜慢慢深了,绣春去偏房睡了,如意儿和迎春留在屋里,陪着李瓶儿和孩子。   官哥儿气息微弱,时不时就会闭过气去。李瓶儿眼都不敢闭,一直紧盯着他的呼吸,在他快要闭气时,一边按压心脏,一边度气给他。   二更时分,隔壁的潘金莲还没有睡,正在打骂金菊。   借着开门慢为由头,正在发落她。   潘金莲一边往秋菊脸上下死力扇巴掌,一边痛骂:“作死的小蹄子,天天偷奸耍滑!你以为你是春花常在呢,我看你倒像秋天的落叶!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潘金莲心里很不愤。   她精心调|教了近半年的雪狮子,一击之下,官哥儿竟然还吊着一条命,雪狮子倒被暴怒的西门庆摔死了!   今天晚上,西门庆去了李娇儿屋里住,没有来她的屋。因此,她憋着的气没处撒,看到秋菊那副蠢模样就想打她。   狠狠打了秋菊好几下,潘金莲才舒服了些,放过了她,厉声让她快去给她端洗脚水洗脚。   李瓶儿的房间和潘金莲的房间是紧邻着的,有点大动静都能听见。   如意儿和迎春不敢吱声,但脸上都是愤怒的表情。因为李瓶儿从不会向西门庆告状,自己上敬下善,连手下的人也不敢随意说话胡乱抱怨。   如意儿捂住官哥儿的耳朵,李瓶儿没有出声。   这算什么,潘金莲杀了武大,又害杀了宋惠莲,现在的枪头正指着自己呢。李瓶儿看着她俩憋屈的模样,并没有出声安慰。她已经打算好要想法从这里搬出去了,至于其他的人……她们未必愿意跟她走。    ☆、第五章   这一晚,是忙碌的一晚。   潘金莲忙着打骂秋菊,闹了大半夜。李瓶儿忙着照顾官哥儿,随时给闭气过去的官哥儿度气。一直折腾到天亮,李瓶儿精疲力尽。   本来就大病未愈,再加上忙乱地熬了一夜,李瓶儿的模样更加可怖。她极瘦,像得了厌食症的女人,脸上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被指甲抓破的伤口,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脸没洗,头没梳。   西门庆和吴月娘进来看她时,见了她这副模样,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姐姐,这是怎么了?昨晚病又沉重了?”穿戴一新,精神奕奕的西门庆几个大步抢上来,握着李瓶儿枯瘦的手,关切地说着,眼里又泛起泪花,好像李瓶儿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似的。   李瓶儿自己也不好受。她从来没熬过夜,原来熬夜这么难熬的。她现在好困,不想洗脸,也不想梳头,更加不想说话,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迎春朝他俩行了礼,替李瓶儿解释道:“昨夜官哥儿闹了一夜,六娘眼都不敢闭,就怕官哥儿去了。一直忙着给他度气呢!”   吴月娘凑上来,就着屋外的晨光,仔细看了看李瓶儿的脸色,叹道:“六娘,你也想开些。官哥儿的情况……我们都知道,昨天早晨,鲍医官说了,这孩子救不得了。你也想开些,他去了就去了吧,你可不能想不开。”说完,吴月娘探身看了看睡在床里面的官哥儿,虽然呼吸微弱,但的确还有气儿。   吴月娘松了口气,笑了笑。   虽然她不喜欢这些小妾,尤其不喜欢李瓶儿,但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官哥儿。   就算现在自己也怀孕快四个月,坐稳了胎,生男生女还未知呢,能不能平安长大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有官哥儿在,老爷算是有了后,将来不论官哥儿的前途如何,总得叫自己一声娘。   “官哥儿看着还好,等下喊鲍医官再来看看?”吴月娘和西门庆商量道。   西门庆摸了摸官哥儿的脸,脸上有了笑意:“昨晚就给乔亲家下了贴,今天该来了。”叹了口气,“也是我西门庆命中有子,只盼着他娘俩儿都好好的。”   吴月娘笑着应合:“官哥儿有福,命大着呢!”   西门庆点头,脸上更添笑意,喊迎春:“六娘吃了早饭没?去拿饭来,我喂她吃些。”   迎春转身就去了,李瓶儿阻拦不住,只得向吴月娘说道:“我心里不舒服,吃不下,没有胃口。”   吴月娘见李瓶儿说话时,并不看向西门庆,没了往日在西门庆面前温柔和顺的模样,心里诧异,脸上丝毫不显:“也该吃一点,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西门大官人的后宅里,潘金莲和李瓶儿的姿色是最出众的。潘金莲像火,随时随地都能把人烧着。李瓶儿像水,温婉和气,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上上下下赢得了不少的好名声。   吴月娘恰恰讨厌她这一点。没有所图,干嘛急着给自己捞名声?再加上李瓶儿见过大世面,又有一副好身家。吴月娘心里最大最深的那根刺,就是李瓶儿。   此时,见了李瓶儿这副模样,花容月貌不在,吴月娘心里舒服了很多,看她也顺眼了,不免多关心了几句。   西门庆见正妻明理大度,心里非常满意。   他俩都心情不错,除了李瓶儿,她实在不想应付这两人。   须臾,迎春拿了饭来。   吴月娘起身道:“你陪她在这里吃,我回上房,吴银儿和吴大妗子还没人陪呢。”   “你去,我在这儿就行了。”吴月娘的表现很合西门庆的意,他含笑对吴月娘点头。   吴月娘浅浅一笑,走了。   绣春和迎春支桌摆饭,因为有西门庆在,所以杯碗盘碟的摆了一大堆。   西门庆在李瓶儿对面坐下,拿起筷子,说:“好歹也吃些儿。肚里没食,病怎么能好呢?”说着,夹了一个白嫩嫩的蛋黄小包子放到李瓶儿面前的小碟里。   “谢谢,你也吃。”李瓶儿低头吃包子。   西门庆嘴角含笑,自己也吃起来。刚吃了几筷子,又夹了一块香煎腌鱼给她,道:“配着粥,吃着也香些。”   “嗯。”李瓶儿闷头喝粥,碰也不碰那块放在碟子里的煎鱼。   她觉得他脏,那张嘴不知亲过多少女人。进了他嘴里的筷子再夹菜给她,她是万万不敢碰的。   李瓶儿尽量吃得快些,专挑西门庆没碰过的菜夹。   西门庆一边吃饭,一边偷眼瞧李瓶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说话怪怪的,行事怪怪的。若是往常,李瓶儿陪他吃饭,会一直伺候他,哪里像今天这样,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也不管他,还抢着夹菜。   唉!西门庆在心内叹了口气。昨天那一场,闹得确实很大。官哥儿假死,李瓶儿大哭大闹晕了过去。要不是她后来醒了,把官哥儿也弄醒了,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西门庆想到这,停住筷子,温和地说:“六娘,你也别怪五娘。她一向就是个掐尖占强的货,怎么能跟你比?在我心里,只有你最合我的意。满屋子的女人,谁都比不上你。五娘……要说她有害人的心,那是没有的事。雪狮子我已经摔死了,算是替官哥儿报了仇。”   李瓶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西门庆:“若她有那害人的心思,我第一个就不会绕了她!我也没别的愿望,只希望大家都能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六娘,”他的手越过炕桌,握住李瓶儿没拿筷子的另一只手,“你是一个仁义、和气又大度的好姐姐,别和那淫*妇一般见识,就当是为了我吧!”   西门庆也心虚。他是谁啊?从小在店铺里泡大,生意都快做成精了。谁好谁坏他还分不出来?再说了,他在堂做官也有一年多,案子审了不知多少。   在这所宅子里,他就是老大。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明任何事或任何人。他说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他说不是你做的,即便你真做了,他也能给你抹平。就算抹不平,一声令下,谁人吃了七个八个胆敢跳出来反驳他?   潘金莲性子的确有些不好,但这也是她的特色之处。她所求的,所争的,不就是自己么?西门庆想到这,对潘金莲的怒气就消了一大半。更何况,官哥儿也没出事。   李瓶儿放下筷子,把视线停在面前的那盘糟鸭蛋上面。   潘金莲是谁啊?不说毒杀亲夫和谋杀宋惠莲了,她可是个为了争宠,连西门庆的尿都敢喝的人!像这种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狠毒的女人,李瓶儿自认是拼不过的。   本来她就没什么宅斗基础——在她那一世,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和空气斗啊?——刚来就遇上面慈心苦的吴月娘,以及宅斗中的战斗机潘金莲,她的下场是可以想见的。要不是有官哥儿在,指不定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所以,李瓶儿弄清所处环境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只要她跑了,管你们谁和谁斗呢,哪怕是狮子斗藏獒,也和她不相干。   “我没有怪五娘。”李瓶儿仍盯着那盘糟鸭蛋。   “不怪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性儿的姐姐。”西门庆一边说,一边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李瓶儿使力挣开了。   西门庆心里的怪异感更重,笑道:“你抬头看着我。可不要嘴上说不怪,心里却把我恨死了。”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直视他的目光。抬眼就见到一双笑弯弯的桃花眼,眼尾狭长。   西门庆的眼睛生得极好,一笑起来,说不出的风情流露,波光流转。只需一眼,定力差的人就容易深陷其中。就像绿叶葱茏的树林,透过枝叶渗进的金色阳光一样,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   但李瓶儿不一样,或者说是这个现代版的李瓶儿不一样,她一直钟情于长相憨厚、稳重的男人。觉得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带给她安全感。像西门庆这样跟狗随地洒尿似的到处放电,她可是敬谢不敏。除非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女人。   哦,也不对。对象是西门庆的话,你不禁要防女人,还得防男人。   “我真没怪她。”李瓶儿迎着西门庆的目光,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开视线,“你在乡下有庄子吗?”   “问这个做什么?买庄子有什么用,来回多不方便,我没治办过。”西门庆也不逼她,以为她是昨天受惊过重。   李瓶儿低了头,小声说:“上回任大夫说我思虑过重,我想去庄子上静养。你也知道,我这里和五娘挨得近。昨晚她打骂秋菊大半夜,闹得我和官哥儿都没睡好。”   这是李瓶儿第一次在西门庆面前告潘金莲的状,迎春在一旁听了激动不已,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又打又骂。六娘就算了,官哥儿还那么小,好不容易救回来……五娘那边经常这样闹,时常说些含讥带讽的话,也不知是骂秋菊还是说给别人听的呢!”   西门庆闻言瞪了迎春一眼,迎春连忙站到一旁垂头不语。   西门庆又换了一副笑脸,温柔地对李瓶儿说:“那小泼妇既然吵到了你,回头我就去说说她。要是再吵闹,我就缝上她的嘴!你快别提去庄子的事了,你要是不在这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要我也和你一起搬到庄子上么?快别提了。我就喜欢全家人和和气气地住在一起。”   李瓶儿不再说话,也不肯再吃饭,推说自己累了,往床上一倒,由着西门庆自便。   西门庆讪笑一声:“既然累了就歇着。我这就去骂那泼妇!”一面说,一面朝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我个人觉得他没有脏病,因为那些女人们都没有染病。 这样也好,我心里不膈应了。 ☆、第六章   西门庆回到前厅,先问了玳安昨天往乔亲家送贴子的事情。玳安回道,乔老爷说今天一定派人送过来。   西门庆点点头,心里安定下来,想了想,抬脚往五娘潘金莲房里走去。   潘金莲刚用过早饭,正坐着喝茶,见西门庆来了,喜得迎到了门边。   “你来了,用过早饭没?那边……可好些了?”潘金莲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看着西门庆的脸色。   西门庆一路上沉着脸,等进了潘金莲的屋子,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   他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上,含怒问:“你老实说,雪狮子可是你故意放进去的?”   潘金莲一听,立马跪到他面前,双手抓着西门庆的裤腿,娇娇弱弱似正被狂风吹打的嫩花,眼里含着泪,替自己辩解道:“大娘是正经人,等闲不和我们玩到一起;玉楼管着家中的琐事;六娘有官哥儿,就我什么都没有。闷得慌,这才养了雪狮子解解闷。那畜生除了肚子饿时会跑来找我外,平时谁见到它躲哪去了。毕竟是畜生,到处乱窜,我想抓它还抓不着呢,又怎么会故意把它放进六娘屋里呢?你真是冤枉我了!”一面说,一面抱着西门庆的腿痛哭,高耸的胸脯紧紧贴着西门庆的腿,蹭来蹭去。   西门庆见她那副可怜模样儿,忽然笑了,弯腰扶起她,顺势在她胸上狠抓了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听说昨晚你打骂了秋菊一夜?吵到官哥儿了。他毕竟还小,又生着重病。你平时也注意些。”   潘金莲心里松了口气,眉毛一竖:“是哪个嚼的舌根?也不怕烂嘴!谁耐烦打她一夜?她挨得住,我还挨不住呢!”   西门庆搂住她,亲了个嘴:“我就问一问,你的脾气真可是大。以后小声些,吵到官哥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潘金莲往他怀里一躲,娇声道:“哎呀,我好怕怕。你现在就来收拾我呀!”   俩人正胡乱闹着,门外有小厮禀道:“何太医、鲍太医来了。”   西门庆推开潘金莲,朝外门喊:“知道了,我就来。你先上茶。”   潘金莲赶紧整理松开的衣襟,西门庆起身往前面去了。   西门庆到了前厅,跟两位太医见毕礼数,请至后面。   奶娘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在侧厅看诊,何医官由迎春迎着往内室去,李瓶儿早就整理好自己,半靠在床头。   何太医问了好,弓身坐到床前的小杌子上,目不斜视,低头诊脉。   片刻后,何太医缓声道:“娘子这是产后失调,兼精冲血管,思虑过甚,需静养才好。”   李瓶儿点点头,看看站在一旁的迎春,使唤道:“迎春,你帮我换杯茶来。这茶冷了。”   迎春点点头,转身出去换茶。   李瓶儿见屋里没了人,从枕头下取出20两银子,递给何太医:“我也觉得需要静养,可是家里太吵闹,想静也静不了。你说,若是我搬出去,比如搬到庄子上,清清静静地养几个月,能不能完全大好?”   何太医推辞了几下,见李瓶儿执意要给,只好接过来放进袖口,回道:“这自然是好的。心情好了,病情就去得快。”   “那劳烦你等下见了我家老爷,也这样说一说。不妨说得更严重些。”李瓶儿笑着央求,“这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打算,闹哄哄的,吵得我晚上都睡不了觉,连药都不想吃。”   “还请夫人宽心,等下见了西门老爷,我一定如实说。”何太医站起身,弯腰行礼,退下了。   西门庆、吴月娘、吴大妗子等人,都聚在侧厅,看着鲍太医诊治官哥儿。   官哥儿虽说吊着一口气,但看着也不大好。   鲍太医诊脉完毕,斟酌半晌,道:“再开几副药吧,吃了看看。若好就好了。”   西门庆正看着他写药方,忽然迎春走来禀道:“六娘想见见给官哥儿看病的太医。”   西门庆听了,便让如意抱着官哥儿,和吴月娘一起领着鲍太医往内室去见李瓶儿。   李瓶儿问了官哥儿的症状,听鲍太医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尤其在听到什么“天吊客忤、邪星作祟”的时候,不禁深深地怀疑他的医术。   李瓶儿问鲍太医:“现在怎么办呢?”   鲍太医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说完,递上刚开好的药方给李瓶儿看。   李瓶儿接过来,瞪大眼看了一遍,完全看不懂。先不说那飞龙走凤的笔迹,光是听都没听过的中药名,就能让她一脑袋乱麻。   吴月娘笑道:“六娘,你什么时候学会看方子了?”   李瓶儿脸上讪讪地,又不好露怯,只能硬撑着又看了一遍,然后放下药方,对鲍太医说:“我有一种猜测,官哥儿可能是感染了。”具体感染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后世人对金*瓶*梅多有研究,说法不一。但这毕竟是小说,也不一定百分百准确。   “感染?”鲍太医没听明白,疑惑地问。   “就是你们说的外风外邪侵体?”李瓶儿想了想,用自己仅知的、少得可怜的知识回答他,“也有可能是被猫抓的时候撞到了头,这里有淤血。”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鲍太医思索半晌,道:“我知道了,多谢夫人。”然后起身,和西门庆一起到外间商量药方。   李瓶儿松了一口气,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真的只有看老天爷的了。   鲍医官开了几味祛风止邪的药,另添加了活血散淤,仔细斟酌剂量,就等着西门庆派个小厮随他回家去取药来煎。   西门庆谢了鲍太医20两银子,并承诺若大好了,还有重谢。   鲍太医接了,客气了几句,急着回家抓药。   西门庆让玳安骑马送鲍太医回家,再取了药回来。   何太医出来的早,但当时大家都围在官哥儿身边,因此他坐到了客厅喝茶等着。   西门庆打发走鲍太医,然后来见何太医。   何太医起身行礼,西门庆还礼让坐。   何太医把李瓶儿的症状向西门庆复述一遍,道:“夫人忧思过重,产后失调,若是能静养最好,不要见吵闹,不要动气。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了。”   西门庆大喜,赏了他十两银子,唤来安跟随他去取药。   西门庆打发走两位太医,回到后边看望李瓶儿,见吴月娘正陪着她,叮嘱了几句,出来冠戴整齐,往衙门里办事去了。   李瓶儿歪靠在床头,默默看着吴月娘和侍候她的丫头问话,又问一旁的如意儿官哥儿的情况。   书上说吴月娘面若银盆,其实她的脸并不是真的像盆那么大,只不过脸型偏圆。在古代,像这样的长相很得老人的喜欢,认为有福气。吴月娘姿色一般,但举止端庄大方,一动一静都透露着正妻的风范。   别看她此时好像很关心李瓶儿母子的样子,李瓶儿却知道她是最恨自己的。   李瓶儿有子有钱,又有西门庆的宠爱,早就稳稳压了吴月娘一头。后宅的女人,谁没有黄花老去的时候?只有儿女才是最终的依靠。潘金莲那么嚣张的一个人,也会想尽办法求子。除非,她肯把官哥儿让给吴月娘抚养。   想到这里,李瓶儿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前有狼,后有虎,身边还有一个随时移动、时时求欢的病源体西门庆,李瓶儿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保住自己,以及保住官哥儿,希望非常渺茫。   有舍才有得。   她要是连自己都保不住,何谈保住官哥儿?   她最初穿越来时,一看到官哥儿,就有一股强烈的舔犊之情。随时官哥儿病情的稳定,这种冲动竟然渐渐地淡化了。也许,这就是前身李瓶儿最后的执念吧?   盗版李瓶儿对官哥儿并没有多少感情。她连男朋友都没谈过,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小孩。   如果,放弃官哥儿的抚养权,能争得搬出去的机会,她愿意试一试。   吴月娘按例询问完伺候的下人们,又叮嘱了李瓶儿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语,然后起身回上房了。   等吴月娘走了,李瓶儿才有强烈的上厕所的冲动。   昨天她病得奄奄一息,挣扎着照顾官哥儿,连粥都没好好吃上几口,更别提喝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小解的想法。   她没有叫迎春,想要自己去。昨天,她下床了一次,由迎春扶着去后面看了看自己的私房钱。   她从床上爬起来,慢慢把脚放到地面上,再缓缓起身,刚走了一步,就觉得不对劲了。   完全迈不开步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动了动脚趾,不对劲的感觉更甚。   这时,绣春进来了,连忙上来扶住她,问:“六娘,你想做什么?”   “我想上厕所。”   绣春愣愣地看着她。   “我想更衣,上净房。”李瓶儿换了个说法。   绣春终于懂了,扶着她到屏风后,里面放着一个红漆雕花净桶。   绣春把她扶到桶边不远处,伸手想替她解裤子,李瓶儿不好意思起来,让她赶紧出去。   绣春人老实,不太明白的时候也不敢多问,只一门心思地听主子吩咐就是了。于是,她走到屏风外等着。   李瓶儿扶着墙,一步一挪地挨到净桶前,强忍别扭感,解决完之后,绣春就进来了。   她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水声没了,马上就进来了,伺候着李瓶儿洗净手,又把她扶回床上。   “六娘,我去泡茶给你喝吧?”绣春问。   “不用,我想先看看我的脚。”李瓶儿半靠在床上,弯腰想去脱袜子,可是体力不支。流了好几个月的血,动不动就会头晕,能有多少力气?   绣春赶紧道:“我来,你躺着。”   绣春先替她脱了袜子,又一圈圈解开裹脚的白布,露出一双旧式女人的丑陋小脚。   李瓶儿一看,倒抽了口冷气。   哪怕后世看一万张畸型小脚的图片也没有亲眼看一次来得震撼,更别提这是属于自己的脚了!    ☆、第七章   “六娘,我打盆水来,给你泡泡脚吧?”绣春放下裹脚布,问。   “好。”李瓶儿点点头。   五指脚趾被硬生生压折,弯向脚底,李瓶儿试着把它扳正,一阵锥心的刺痛。   她停下手,寻思着有机会了得问问医生,看这双脚还有没有救。让她像小脚女人似的,一走一颤地过一辈子,她可不干。   片刻后,绣春打了一盆洗脚水,把李瓶儿扶到床边,伺候着她洗了脚,说:“我去拿干净的裹脚布,帮六娘包起来?”   绣春不如迎春灵透,事事都要问一下。   李瓶儿点头同意:“别缠太紧,放得松松的。”这么奇怪的脚还是裹起来好了,眼不见为净。   绣春帮她把脚松松地裹好,又扶她到床上躺着。   迎春和抱着官哥儿的如意儿进来了。   迎春笑着说:“六娘,现在可好些了?官哥儿刚才吃了药,现在睡了。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呢!”   李瓶儿道:“辛苦你们了。等过了这阵子,我重重有赏。”   迎春和如意儿连忙道谢,同时表衷心,这是自己该做的。   绣春傻愣愣地,等她俩都道完了谢,才想起来,跟着说了一声:“谢谢六娘。”   李瓶儿让如意把官哥儿放在她身旁,看着熟睡的官哥儿,她松了口气,若是官哥儿能真正好起来就好了。   下午,玉楼、吴大妗子、吴银儿、潘金莲和吴月娘,一起走来看望李瓶儿及官哥儿。   李瓶儿仔细打量着孟玉楼和潘金莲。   孟玉楼34岁了,可容貌出众,保养得宜,瞧着像25、6岁的人,一点也不显老。她戴着银丝狄髻,露着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衫配桃红马甲,白棱挑线裙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李瓶儿看完玉楼,又看向她身后的潘金莲。   书中的潘金莲28岁,看着像23岁,也戴着银丝狄髻,绿宝石耳坠,白衫配湖绿马甲,下身是桃红裙子。按理说,红配绿是很难看的,可潘金莲这么一穿,竟穿出别样的风情。真和后世的模特披麻袋都好看一样,人美到一定境界,衣服彻底沦为配衬。   她的长相最好,媚眼含水,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两片薄薄的红唇像含露的红花。她的气势很足,既美艳又张扬。她虽然躲在玉楼身后,却无法让人忽视那股美的爆炸力。   李瓶儿打量潘金莲的时间最久,玉楼见了,轻笑一声,上前温声道:“六娘,怎么看呆了?不认得五娘了?”又回头冲潘金莲说,“五娘,你上来,给六娘道歉。虽然你是无心的,毕竟是你的雪狮子抓伤了官哥儿。有我们在这里,你好好道个歉。六娘这么明理的人,必定不会再怪你的。”   潘金莲娇笑一声,甩着帕子,一步三摇地走上前,对李瓶儿说:“六娘,我向你道歉。虽然我不认为官哥儿是雪狮子抓伤的,可大家都这样说,我也只好背了这锅。老爷也说过我了,雪狮子已经死了。昨夜我还求神拜佛的祈求了大半夜,保佑官哥儿早点好起来。”   迎春在一旁听得气愤不已。明明是打骂秋菊,现在却说成是求神拜神!   李瓶儿愣了愣,赶紧低头:“没关系,谢谢你了。”   吴月娘道:“好了,好了。说开了就好了。大家姐妹一场,以后还得好好相处。”   又聊了一回,吴月娘怕吵到官哥儿,喊大家往上房去。   吴银儿说先不去,等大家都走了,她才走到李瓶儿的床榻前坐下来,娇娇地对说:“干娘,我留在这里陪你吧。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你也好散散闷,这样病就好得快了。”   “不用,不用。你陪她们吧!”李瓶儿跟她不熟,压根就不想应付她。   “看干娘说的,”吴银儿用手帕捂着嘴,好一阵笑,“我是六娘的干女儿,我不陪着,谁来陪?”   “真的不用。”李瓶儿有点不耐烦起来,“太医说了,我这病得静养。”   “我一定不会吵到干娘,就替您打打扇,递递茶水。”   “打扇递茶有绣春呢!”   吴银儿身为院中人,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李瓶儿是真的不想她待在这里,只好说道:“那我今天就回去了。现在干娘和官哥儿也没事了,我回家看看去。”   “好。”李瓶儿点头。   吴银儿还不肯动身:“干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回去做了,给您送过来。”   “没什么想吃的,太医说我要忌口。”李瓶儿说完,见她仍然不起身,忽然领悟过来,看向迎春。   迎春很聪明,立刻道:“银儿姐,前几天,六娘就留了一匹布,一件妆花马甲,及两盒点心,还有五两银子,让你走时带着呢!”   吴银儿笑了,一边起身一边说:“干娘总是这么客气,谢谢干娘。”   迎春拿了东西出来,递给吴银儿,吴银儿接了,对李瓶儿福了福礼,又劝她多多保重,这才出去向吴月娘辞行。   吴月娘见她要走,虚留了几句,也送了两盒点心给她,打发她去了。   潘金莲和玉楼在上房陪吴月娘坐了一回,起身出来。   两人走到廊下,潘金莲笑道:“我看六娘像傻了一样。看起来既呆又傻,说话都不伶俐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玉楼笑了笑:“官哥儿差点死了,她受惊过重,多半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被吓坏了?”潘金莲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才到哪儿?就吓坏了?呵呵呵。”   玉楼看着她,笑了笑,没再接话。   西门庆从衙门里回来,先到李瓶儿房中看望官哥儿。   李瓶儿没梳头发,就那么披散着,不戴头饰,连耳环都没戴,素着一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一副生命垂危的样子。   西门庆心疼不已,坐到床边:“你今天吃过药了?觉得好些了?怎么连头都不梳呢?”   李瓶儿精神不好,起来说几句话就头晕目眩,只想躺着。古代的发型多数都是梳髻,硌得慌,她不让丫鬟给她梳头。不过,她可不会这样对西门庆讲。   李瓶儿抓住西门庆的袖子,委屈地说:“我都快要死了,还梳什么头呢?阎王爷也不会因为我没梳头就把我判入地狱吧?”   “快别胡说!”西门庆慌了,捂住她的嘴,“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再讲了。”   李瓶儿甩开他捂嘴的手,哀求道:“何太医都说了,我这个病得静养。如果不能静养,只怕三四个月后,我就要死了。我让你把我放到庄子上去养病,你也不肯。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好活着……”   西门庆心里发急,跪到床榻上,赌咒发誓:“我要是有这样的想法,就让我先死好了!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你要是去了庄子上,抛下我一个人,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李瓶儿开始哭:“庄子又不远,你隔个十天八天的来看我一回就行了。我还怕你从此就忘了我呢!”   西门庆听了这话,马上笑了:“我已经骂了五娘,她以后再不敢吵着你。你就在家里静养吧,有我看着,我看谁敢来吵你。”顿了顿,“再者,庄子上万事不便,官哥儿去了那边,缺医少药。若是有个万一,跑都来不及。”   李瓶儿停住哭声,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他舍不得让唯一的儿子离开他身边。   想了想,李瓶儿接着说:“官哥儿是我生的,是我的命根子,我也舍不得他跟着我吃苦。我知道庄子上条件不好,所以,官哥儿就留在家里,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我只想把病好好养好,再回来陪着你,看着官哥儿长大。若是我连命都没了,官哥儿就没了亲娘……”   西门庆起身,搂着她,一边拍哄,一边长叹一声:“你要是一个人走了,官哥儿怎么办?”   李瓶儿心里高兴,试探着说:“可以把官哥儿交给大娘。大娘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她公正无私,一定会把你的儿子照顾好的。”   这时候的吴月娘还没有儿子,白得一个儿子当然是好事,她巴不得呢!   “唉!一想到你要走,我心里就难受得很。还是别去了吧?月娘也有了身孕,她哪里照顾得过来?”西门庆还是不同意。   李瓶儿明白他已经有了点松动,只要再加几把火,这事差不多就成了。   于是,她又开始哭起来,脸也不遮,泪水滑落到脸上,流经抓破的地方引起一阵刺痛,表情阵阵扭曲:“我都快要死了,我只想好好养病……”   西门庆不忍心看她的脸,长叹口气,扭过头吩咐打水来给六娘洗脸,然后哄她快休息。   迎春打了水来,西门庆又哄了李瓶儿几句,说前边还有事,就出去了。   迎春伺候她洗脸,心里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问:“六娘,你想去庄子上?”   在迎春看来,从大宅子里去到庄子里,等于变相的冷落发配,比灶上的孙雪娥还不如。   “是啊。家里太吵了,迟早会送了命。”李瓶儿洗好脸,也不肯抹面霜,“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跟我去?”   迎春扭着手,站在一旁,为难起来。   这时,绣春进来了,李瓶儿就问绣春愿不愿意跟着她去庄子上。   绣春愣了愣,老实说:“六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迎春这才道:“我也跟着娘去吧?就怕屋里的东西没人看着。”   李瓶儿摆摆手:“绣春跟我去就行了,要是能去的话。你留在家里,帮我看着东西。”   迎春笑了,连忙保证:“我一定好好看着六娘的东西,保证一件也不少。”    ☆、第八章   吴月娘吃过晚饭,带着大丫鬟小玉来看望官哥儿。   奶娘如意儿对她说官哥儿已经吃了药,月娘凑上去看了看,摸了摸他的脸蛋,又摸了摸他的小手。   官哥儿没有睡着,睁着一双大眼睛,傻呆呆地看着吴月娘。   吴月娘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被猫唬了这一场,没有以前的机灵劲儿了,看上去傻傻木木的。不过,好在命保住了,也是一件幸事。   看完官哥儿,吴月娘往李瓶儿所住的里间走去。   迎春在一旁的灯下做着针线活儿,见状马上起身迎上去,福了礼,道:“大娘来了。”   “嗯,我来看看六娘。她睡了么?”吴月娘问。   李瓶儿正面朝里躺着,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赶紧坐起来:“大娘来了,快请坐。迎春,上茶。”   迎春应声去了。   吴月娘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打量着李瓶儿的神色,见她仍然脂粉不施,脸上的伤口慢慢结痂,看上去有点可怕,早没了当初的风华月貌。   吴月娘笑了笑,体贴地问:“何太医来的时候,怎么不让他给你开瓶膏药抹一抹?要是留了伤疤,怎么办?”   李瓶儿摸了摸,有点刺刺的:“没关系,由它去吧。”   “我那儿有一瓶玉容膏,回头让小玉拿来给你用。”   小玉听了这话,为了巴结李瓶儿,急忙道:“我现在去拿吧?省得一会儿事多,忙不过来。”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同意了。   小玉朝李瓶儿笑笑,转身往上房而去。   迎春送上茶来,李瓶儿请吴月娘喝茶,又喊迎春再去准备两碟糕点来。   吴月娘口里说着不用了,迎春还是转身去准备了。   屋里没了其他人,李瓶儿想了想,掀开被子就要下来,吴月娘急忙起身,按住她:“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快别起身,还没好全呢!”   李瓶儿顺势握住她的手,沉痛地说:“何太医说了,我这病必需静养,见不得一丝吵闹,生不了一分气。不然,命就没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官哥儿都能好起来,你一定也能。”吴月娘一边说,一边在床沿坐下来。   “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要不是挂念着官哥儿,我早就去了。五娘她……天天在那边指槡骂槐,我不好和她吵,可心里的气又散不掉。”   吴月娘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五娘就是那个性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几姐妹,还是应该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要是少了哪一个,别说老爷了,就是我,这心里也不忍的。”   “大娘,大娘。”李瓶儿说着就要哭起来,“我快不行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没几个月就该办我的白事了。如果能出去养几个月,病好全了,我再回来孝敬大娘。”李瓶儿一想到这宅子的危险程度,哭得情真意切,“大娘,我求求你了,给你磕头了。”   说是这样说,她可没打算真的磕头。想她活了22年,还没给谁磕过头呢!   幸好,吴月娘反应快,在她没起身前就按住她:“哪里就用得着磕头了?看你这样不好过,我也不忍心。”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我倒是愿意同意你出去静养,可是,老爷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官哥儿又怎么办?官哥儿跟着你出去住,我和老爷想去看看他都不方便。”   “大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得了官哥儿?你要是不嫌弃他蠢笨,就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   吴月娘擦眼角的动作一顿,认真地看向李瓶儿,问:“你真舍得?论理,我是大娘,你们的孩子都该我来教养……”   “舍得,怎么不舍得?”李瓶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若是交给别人,我不会放心。要是交给大娘你,再放心不过的了。大娘光辉磊落,端正知礼,持家有道,就连老爷也时常在我面前赞大娘性子好。”   “我看你还是别走了,留下来,陪我们几个姐妹好好过日子。五娘那里,我去教训她!官哥儿要是离了你,指不定怎么哭呢!”吴月娘面露悲容。   “大娘,你就当帮帮我。等我病好了,再来陪着你。就算官哥儿留在我身边长大,他也要先叫你一声‘娘’。”李瓶儿恳求道。   “唉!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只好答应你了。你放心,不管怎么说,官哥儿都是老爷的命根子。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   “我打算让如意儿跟着过去。我知道你也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要麻烦你了。有什么事就让丫鬟们去做,千万别累着了你。不然,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吴月娘拍拍她的手,语气越加温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说完,看了看四周,问道,“要是老爷同意了,得马上去买庄子,然后收拾干净,再治办家具……”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打扫一下就行了,只要能住人。家具的话,从我屋里随便搬几样凑凑数就行了,省得花钱。”李瓶儿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逃出去。   吴月娘心里转了转,问:“都搬走?你库房的东西也全搬走吗?庄子都在乡下,穷乡僻壤的,多不安全。要我说,还是少搬几样,反正你过几个月养好病又回来了。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李瓶儿看着她,心想,这个女人不仅想要自己的儿子,还想要自己的钱呢。生怕我把自己的嫁妆都搬走了!   李瓶儿点头同意:“不搬那么多,够生活用的就行。那些大件还是得留在家里,这样才安全。”   吴月娘闻言笑了:“这样才对。我们是一家人,心要在一处,劲儿也使在一处,才能越过越好。”   “嗯,大娘说得对。”李瓶儿乖顺地应道。   吴月娘的笑容更甚:“那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再来看望你。”   “大娘,你要是不嫌麻烦,现在就叫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去你房里吧?回头,我把官哥儿的东西收拾一下,让迎春给你送过去。我这边天天熬药,气味难闻,不想熏到官哥儿。再加上我夜里常睡不觉,翻来覆去,也是怕吵到官哥儿。不如,你现在就抱走?”   李瓶儿既然打算好了,话也说出口了,也就不在意这一天两天的了。官哥儿在月娘房里比她房里好。潘金莲在上房多多少少都有点顾忌,而且上房服侍的人更多。人一多,就不好钻空子。   哪里像她这里,迎春和奶娘守着,竟然都没人发现雪狮子跑进来了。   吴月娘摆了一下手,客气地说:“哪里用得着这么急?小孩都跟娘亲呢!你要出去养病的事还没决定下来,就算决定了,也不是马上就能走的。趁着还没走,多和官哥儿亲热一下。”   “大娘,那雪狮子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也是害怕了,生怕官哥儿再着了谁的道。求大娘帮帮我,帮帮官哥儿。”   吴月娘心里一沉,虽然西门庆没明说,但大家都清楚明白。官哥儿毕竟是老爷的子嗣,不容有失。这是她这个正妻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她安慰李瓶儿道:“你别急,我答应你就是了,现在就让官哥儿跟我走。”   李瓶儿笑起来,连声喊如意儿。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出来后,李瓶儿对她说:“以后官哥儿就养在上房,你也跟着去。”   如意儿愣住了,呆在原地半天不动。   这时,迎春用托盘装着两碟点心进来,听见这话,也吓了一跳,正打算问六娘,去拿膏药的小玉进来了。   小玉笑嘻嘻地将玉容膏递给李瓶儿:“六娘,每天洗脸后抹一抹,早晚各一次,不出十天,就能好了。”   李瓶儿向月娘道谢,又吩咐迎春取三钱碎银子打赏小玉。   小玉高兴地接了。   吴月娘笑道:“那你好好养着,我先带官哥儿过去。”   “谢谢大娘。如意儿,快抱着官哥儿跟上。等下我让迎春再将东西送来。”李瓶儿满脸感动。   如意儿毕竟是个下人,李瓶儿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于是,她抱着官哥儿跟在吴月娘和小玉的身后,去了上房。   等她们都走了,迎春吓得扑到李瓶儿身前,哭道:“六娘,是大娘抢走官哥儿吗?我们找老爷去,让老爷做主!”   “别瞎说!”李瓶儿瞪她一眼,“我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我又病了,你和绣春哪里忙得过来?今天跑来了雪狮子,明天再来个雨狮子,后天还有疯狮子呢!人心难防啊。”她摇了摇头,“把官哥儿送到上房,是我的意思。你也知道,我打算去庄子上养病,那里条件不好,不适合官哥儿去,肯定得把他留在家里。我想了又想,当然是留到上房最好。”   迎春擦了擦泪,试图劝她:“官哥儿被大娘一养,回头不认得你了,怎么办?”   “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她是正妻,所有的孩子都得先叫她一声娘。这有什么可争的?”李瓶儿躺下来,不愿意再和她多说。   迎春擦着眼泪下去了。   绣春站在门外,断断续续地听了一回,也不敢进来。她搬来一个小凳子,呆呆地坐在门口,防着李瓶儿有事叫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末,休息,周一见呀! ☆、第九章   吴月娘带着官哥儿回了上房,吴大妗子看了看官哥儿,吴月娘并没有和她说起李瓶儿的事。   没一会儿,西门庆从前边进来。他见了官哥儿就笑眯了眼,一边逗弄,一边问:“六娘呢?怎么没来?”   吴大妗子在西门庆进来时,就躲到侧间去了。   吴月娘没回答他,先问:“你吃了晚饭没?要不要再摆上几碟?”   “不用,倒点茶我喝就行了。”西门庆丢下手,让如意儿好好照顾官哥儿。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也去了侧间,和吴大妗子做伴。   吴月娘喊小玉快去泡茶,房里没了其他人,这才对他说道:“刚才我去看了六娘。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大好,口口声声说要搬到庄子上去住一段日子,好好养病。还说要把官哥儿放我这里,让我帮她养着。”   西门庆坐到椅子上,沉思了一下:“你养也好。你是正妻,明理大度,教养出来的孩子肯定个个都好。”   吴月娘抿嘴笑了:“幸亏六娘不在这里。她要是听见了,还以为你在说她不明理不大度呢!”   西门庆叹了口气:“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闹了那一场,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吴月娘不屑地撇撇嘴:“要是我的孩子差点被人杀害了,我也会变了个人。”   西门庆笑了,一把搂住吴月娘,一手摸上她的腹部:“这都是雪狮子使的坏,我已经把它摔死了,怎么还纠缠着不放呢?你要好好的,再给我生个儿子。这么大的家业,光一个官哥儿委实太少了。”   吴月娘一脸温柔,看着自己的肚子:“是男是女还未知呢。”   西门庆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女儿也好。只要能生,还愁将来没儿子?”   吴月娘笑得更加甜蜜,嘴里却道:“我不敢奢望能生几个,只要好好地把这个生下来,再安安稳稳地养大,让他一世安乐无忧,我就高兴了。”   西门庆没有出声。   这时,小玉端茶进来,说道:“三娘和五娘来了。”   三娘是指孟玉楼,五娘是潘金莲。每天早晨和晚上,这些小妾都要进上房给吴月娘问安。李瓶儿因为卧病在床,所以免了这项。   小玉把茶放在炕桌上,门口的玉箫向三娘和五娘行礼,掀起帘子,向内通报。   三娘和五娘进来,吴月娘笑道:“你们来了。小玉,再端几盏茶来。”   玉楼和金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玉楼先问:“六娘能下床了?我刚看到官哥儿在侧房。”   吴月娘摇摇头:“她病得厉害,哪里下得了床。她说自己精力不济,让我帮着养几日。”   玉楼和金莲愣住了。   玉楼最先回过神:“这是应该的。上房丫鬟多,大娘福气多,官哥儿在这里呆几天,保准病就好了。”   吴月娘笑了笑:“她那屋里,天天熬药,熏着了官哥儿也不好。所以,我就答应了。等她好了,还给她送回去。”   玉楼奉承道:“不论官哥儿养在哪,将来长大出息了,挣了凤冠霞披,也是大娘先戴呢!”   吴月娘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金莲心里不耐烦听这些,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官哥儿。自从他病了,我还没好好看过他呢。”   吴月娘赶紧阻止:“他才刚喝了药,你别去吵着了他。”   潘金莲脚步一顿,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却冲她点点头:“有奶娘伺候着呢,不用你担心。坐下,我们说说话。”   潘金莲手里扭着帕子重新坐下。   西门庆先叹了口气,对众人道:“六娘最近很不好,天天跟我吵,哭着闹着要去庄子上养病。”   玉楼知道西门庆的性格,没有出声接话。   金莲撇撇嘴,撒娇似地说:“她要去,就让她去呗!”   西门庆假意瞪了她一眼:“他既然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的人。哪有一大家子分开住的道理?”   玉楼想了想,说:“要不,再买几个丫鬟伺候她?”看了吴月娘一眼,“她那里就只有迎春和绣春,以前还要照顾官哥儿,的确是……”   西门庆点点头:“你们没事也多去劝劝她,让她不要乱想。大家和和气气地在一处才像是一家人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玉楼和金莲告辞而出。   出了上房,来到走廊,潘金莲不屑地对玉楼说:“还要买丫头?大娘房里才几个啊?她好意思越过大娘去?真以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就要窜位了,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玉楼笑了笑,并不搭话。   潘金莲一面走,一面径自嘀咕:“当初,她可是刚和那个神棍分开,就进了府。进来没多久有了身孕,只有我们老爷傻,把个野种当眼珠子!”   “你小点声,被人听去就不好了。”玉楼见她越说越过份,忍不住劝了她一句。   潘金莲挽住玉楼的胳膊,娇声笑道:“真金不怕火炼!我可不是傻子!”   没一会儿,到了六娘房前。   绣春坐在门口,见她俩来了,赶紧行礼,跑进里间通知六娘,说三娘和五娘来了,又一溜烟跑到门外,帮她俩打帘子。   潘金莲斥道:“你瞎跑什么?跑来跑去的,没体统!”   绣春不啃声。   迎春正在侧间收拾官哥儿的衣物,听见动静走出来,行了礼,笑道:“三娘和五娘来了。绣春,快去拿茶!”   绣春应声,赶紧去了。   李瓶儿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来了,只好随便挽了挽头发,坐起身,正要下床见礼,玉楼抢前几步,道:“不要这么见外,你还是靠着吧!”一面说,一面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潘金莲自顾自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玉楼笑着问李瓶儿:“六娘,今天可好些了?”   李瓶儿:“还是老样子,吊着一口气罢了。”   潘金莲看了李瓶儿一眼,迅速移开目光,望着房里的摆设。   只见帐悬锦绣,床设缕金,玩器争辉,旁边的案几上摆放着描金香炉,炉里燃着香,清清淡淡,极是好闻。   潘金莲知道李瓶儿有钱,可是看了这些,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玉楼笑着劝解她:“你要想开些,心情好了,什么病都会好的。今天,我听老爷说起,你想搬出去住?这怎么能行!不说老爷了,就是我和五娘想也要想死你了。五娘,你说是吧?”   潘金莲正心里泛酸,没有听见,一时没有回应。   玉楼在她面前挥挥手:“五娘,五娘?”   “嗯?”潘金莲回过神,轻轻拍掉她的手,娇嗔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玉楼微笑道:“我正在劝六娘想开些,别搬出去了,省得我们姐妹间忽然少了一个人,心里怪不自在的。”   潘金莲用手帕捂着嘴娇笑:“要是有机会,我也巴不得出去独住呢,多清静!”   李瓶儿看向玉楼:“谢谢三娘的好意。我已经决定了,不想再改了。”   玉楼见她这样说,也没了聊天的心思,问潘金莲:“五娘,你走不走?我才想起屋里还放着绣活没做完呢。趁着天好,回去补几针。”   潘金莲和李瓶儿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笑着点点头,正要站起身,李瓶儿喊住她:“五娘,你等一等,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孟玉楼看了她俩一眼,笑道:“那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潘金莲坐回椅子上,等李瓶儿开口,谁知她半天不说一个字,倒把她弄得讪讪的。   她拿起茶,喝了一口,眼睛转了转,主动开口道:“刚才,我在大娘房里看到官哥儿了。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倒是很喜欢大娘。呵呵……”   李瓶儿点头:“他喜欢就好,我只盼着他平安长大。”   潘金莲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无趣,甩了甩帕子,移开目光。   李瓶儿喊站在一旁的迎春:“你去帮我倒杯白水来。”   迎春应了,知道她是想单独和五娘说话,因此出去后也不忙着去茶房,和绣春一起,坐在了门口。   屋里没了人,潘金莲连笑两声:“六娘,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么晚了,我都有点困了。”说着,用手帕挡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李瓶儿坐直身体,定定地看着她,慢慢说道:“卷棚后面,红栏杆上。”   潘金莲一听这两句话,当场吓得脸都白了。自以为那事做得隐秘,没想到早被人瞧了去。心里顿时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响个不停。心慌意乱了好一阵,暗思: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我只要一口咬定,死活不承认,谅她也拿我没办法。   于是,她强笑道:“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李瓶儿把上半身朝前倾,直视着潘金莲。一旁烛火印在李瓶儿枯瘦的脸上,半明半灭,犹如地狱来的讨债恶鬼,苍白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开启,缓缓吐出三个字:“陈经济”。   潘金莲犹如一记猛锤砸在心上,心跳都漏了几拍。她竟然无意识地哆嗦起来。等她察觉到自己在打哆嗦时,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好虚张声势,李瓶儿已经缓缓靠回靠枕,慢悠悠地说:“我还知道琴童呢,你给了他金裹头簪子和锦香囊。”   潘金莲强撑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灭了。倒不是她担心琴童的事情被人拿来说嘴,琴童已经走了,这事早有了定论。她害怕的是西门庆的手段,马鞭子打在身上真疼啊!   潘金莲像石胎泥塑一样,呆在椅子上。若不是她的双手还使劲绞着手帕,倒像死了一般。   李瓶儿看着她,慢慢说着:“我不想和你争什么,老爷的宠爱,你若要,你就拿去。我只想去庄子上清清静静地住着。我知道你能说会道,所以,做为帮你保守秘密的代价,麻烦你在老爷面前多劝劝他,让他早点同意我搬出去。”   潘金莲用仇恨地目光,毫不掩饰地看着李瓶儿:“我不信。”   李瓶儿说了这么一阵话,已经有点累了。她挥挥手:“你和陈经济调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要是想说,何必等到今天?你爱信不信。如果我走了,自然没人在其他人面前说什么。如果继续住这里,我心情不好,那可就说不准了……”   潘金莲蹭地一下站起来,推开椅子,气势汹汹:“我才不怕。你想说就去说,我等着你!没影儿的事,看谁会信你!”说完,也不顾李瓶儿的反应,急匆匆起身,大力掀开帘子,走了。    ☆、第十章   西门庆在上房陪吴月娘说了一会儿话,叮嘱她要好生养胎,然后起身往前面去。   吴月娘身体不便,倒也没留他。   她就算想留也留不住,家里这么多小妾,泼辣的、温柔的、大方的、娇羞的、美艳的、清纯的……应有尽有。以西门庆的脾性,能常年守在她房里才怪!她只要稳稳地守住自己的正妻地位就行了,然后再生个儿子,将来也有了依靠。   想到这,吴月娘喊小玉:“给我端碗热热的羊奶来。”   小玉笑眯眯地应了:“睡前喝碗羊奶,对身体好,对小公子更好,我这就去。”   西门庆出了上房,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哪里。   他想去看看李瓶儿,可是又怕她对自己哭求要搬出去。这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轨道,他不乐意。   刚走出上廊,忽然迎面撞见从厨房过来的春梅,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壶酒,两碟小菜。   西门庆朝她招手:“过来。”   春梅走近,笑嘻嘻地说:“老爷,去哪呢?”   西门庆看着托盘,问:“这是谁要喝的?”   春梅这才福了福身,答道:“五娘心里不舒服,想喝酒。我刚去厨房烫了这壶酒。”   “什么酒?”   “金华酒。老爷也来喝一点儿吧?”春梅看着他的脸色,一脸笑容。   “好。等下再多准备几样小菜。”西门庆抬脚往潘金莲房里走去。   进了屋,潘金莲喜出望外,下炕拉着西门庆,一直把他牵到炕边,扶着他坐上去,然后自己也坐了。   春梅放桌摆好酒菜,笑嘻嘻地说:“我再去拿几样小菜来。”   潘金莲笑看着她:“多拿几样,拿老爷爱吃的来。”   春梅转身就去了。   潘金莲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西门庆,西门庆接了,一饮而尽。她替他续上酒,又拿筷子帮他夹菜,放进他面前的小碟里。   西门庆拍拍身旁的位置,眼泛流光,一脸暧昧地说:“过来坐。离那么远干嘛?”   潘金莲连忙坐到他身边,西门庆搂住她,揉了揉她的胸,端起酒杯喝了,把酒含在嘴里,搂住潘金莲的粉颈,嘴对嘴地喂进去,然后说:“你也喝点。”   潘金莲把酒咽了,舔了舔红艳艳的粉唇,斜眼瞄着他:“老爷喂的酒格外香甜。”   “满屋子的人,就数你最会说话。”西门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两人搂抱在一起喝酒取乐。   没一会儿,春梅拿了菜来,摆上桌。潘金莲喊她坐下喝一杯,春梅不肯,被西门庆拉过来强行喂了她一杯。春梅喝了,跺跺脚,娇嗔道:“五娘陪老爷喝酒还不够,还要拉上我。我还要替五娘缝衣服呢!”说完,也不管这两人,扭腰摆臀地出去了。   西门庆笑道:“你看她!学了你,嘴皮子利索得很。”   潘金莲娇声一笑:“你看这丫头,走就走,还要拉扯上我。我的衣服什么时候要她缝了?”   两人吃吃喝喝,没一柱香的功夫,肚子饱了,酒意也有了。   西门庆单手喝酒,另一只手伸到潘金莲的衣服里,越来越往下。   潘金莲气喘吁吁,粉脸泛红:“老爷,别折磨我了,好难受。”   西门庆笑着抽出手:“这就受不了了?”一面把炕桌端起来,放到榻上,然后推倒潘金莲,翻身而上。   两人情&欲上头,白花花的肉身滚在一起。   西门庆使出十八般武艺,折腾得潘金莲哭爹喊娘,连连求饶。她越是哭求,西门庆真是火气上头,他不停地鞭挞着她,嘴里呼着气,说:“怕了没?怕不怕我?”   “怕。”潘金莲在下,娇声发颤,“求求老爷,快些出来吧!”   “要那么快做什么?你看我像是银样腊枪头?”西门庆揉着她的上半身。   潘金莲:“我知道老爷最勇猛了,世间少有人比得上。只要老爷喜欢,随你罢了。就算我明日死,今日也要和老爷在一起。”说着,她扭转头,凑到西门庆的脸上,两人咂嘴交舌。   一个多时辰之后,西门庆畅快淋漓,一通发泄,躺在床上。   潘金连脸泛桃花,整个人像被热水泡过一样。她歇了会儿,起身拿帕子替西门庆擦拭,然后弯下腰,用嘴帮他舔干净。   西门庆正在缓神,摸着她的头,嘴里道:“好娇娇儿,爷知道你最爱爷。”   潘金莲咂干净后,用茶漱了口,媚眼一挑:“这个家里,只有我待老爷是最真心的。就连大娘,她怕是只想着生个儿子,将来有了依靠就行了,管老爷去谁房里呢!”   西门庆闭上眼,想着潘金莲以前的所做所为,笑道:“老爷知道你的真心。放心,将来必不会亏了你。”支字不提吴月娘的事。   潘金莲识趣,不再多说,躺到他怀里,两人搂在一起休息。   潘金莲把手放在西门庆光滑□□的胸膛上,用指甲轻轻勾刮着突起的那一点,问:“老爷,六娘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西门庆睁开眼:“我让你们劝劝她,劝了没?”   “劝了,劝不动。她一门心思地就想出去养病。”潘金莲往他怀里缩了缩,“要我说,让她出去养养也好,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多派几个小厮丫鬟跟过去,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潘金莲当然希望李瓶儿走,最好走了就别再回来。这样,整个后院就属她的容貌最好了。而且,李瓶儿知道了她的秘密,虽说她并不怕被说出去,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希望能赶走李瓶儿。   “唉!”西门庆在潘金莲脑袋上方叹了口气。   “对了,老爷,如果六娘真的去了庄子上,她的东西也全搬过去吗?我听说庄子上很清苦。”   西门庆轻笑一声:“你管她搬不搬走。就算她不搬,那些银子也不会给你。”   潘金莲很生气,在突起的那一点上重重揪了一下:“她把银子放在家里,那也属于老爷的。再不济,也该大娘管着。哪里轮得到我?我只不过好心提醒一句罢了。说起来,六娘往日对我也不错。衣服、首饰,随随便便就给了我。”   西门庆安慰似地搂了搂她:“庄子上条件不好,样样都要买,总要让她带点银子过去的。”   潘金莲眼睛一转,他这是答应了?   一想到李瓶儿马上就要从后院离开,潘金莲心里欢喜不尽,坐起身,又拉西门庆起来:“我陪你再喝点酒。”   炕桌端上来,就着刚才吃剩的,两人吃喝起来。   这一次,潘金莲抢占先机,右手倒酒,左手伸到西门庆的下半身,揉弄不已。   西门庆忍了一会儿,笑骂道:“刚才还没喂饱你?”   “刚才倒是饱了。只不过,现在又饿了。”潘金莲飞了个媚眼给他。   西门庆酒也不吃了,一把将潘金莲掀翻在床,压了上去……   第二天,西门庆醒了,洗漱过后,先往上房去看官哥儿和吴月娘。   吴月娘身着红色刺绣薄夹袄,下身是青色绣郁金香罗裙,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小玉伺候着梳妆。   小玉手脚麻利,见西门庆来了,加快动作,把最后一缕头发收进去,一个朝天髻就完成了,然后再戴上高冠,左右各插两支金玉簪。   吴月娘对着镜子照了照,站起身,问西门庆:“老爷,吃了早饭没?”   “没有。摆饭吧,我在这里吃。官哥儿呢?抱来我看看。”   不一时,如意儿抱着官哥儿过来了,凑上前,递给西门庆看。   西门庆逗了逗官哥儿,见他好了许多,虽然眼睛不再灵动,但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他心里很满意,吩咐如意儿:“好好照顾官哥儿,我有赏。”随手赏了一块碎银子给如意儿。   如意儿接了,连声道谢。   小玉摆上饭,吴月娘让如意儿带官哥儿下去吃饭。   官哥儿一岁两个月,稀粥之类的可以吃一点了。如意儿福了福身,袖着银子,满心欢喜地下去了。   吴月娘和西门庆在桌边坐下来,小玉在一旁服侍。   西门庆问吴月娘:“官哥儿一岁多了,怎么还不见开口说话?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会喊爹娘了。”   吴月娘娇嗔他一眼:“你可真是贪心不足。前几天官哥儿差点死了,他刚好一点,你又要求人家开口说话。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小玉在旁凑趣道:“贵人语迟。官哥儿将来福气大着呢!”   西门庆笑了:“也是。是我太心急了。”   说完饭,端起茶杯,西门庆同吴月娘商量:“我想过了,六娘不好得很。她想去就去吧,官哥儿放你这,我也放心。”   吴月娘看着他,问道:“庄子买下了?家具都添上了?六娘这一走,她屋里的东西是只搬一部份呢,还是全搬走?”   西门庆:“还没买,等下就让人出去打听。她要带什么就让她带着,横竖她是我家的人,跑不了。”   “看你说的!”吴月娘不高兴,“庄子偏远,乡下什么人都有。好东西全让她带走了,屋里进了贼,可怎么办?还要便宜了外人不成?”   西门庆皱着眉:“难道一样也不许她拿走?她总要有点银子傍身吧?乡下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要靠买。”   吴月娘道:“我又没说不让她买。反正她迟早还得搬回来,何必费事搬来搬去的。”   西门庆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回头我跟六娘说一说。”   吴月娘又问:“她走了,那屋里的东西谁守着?要不,搬来我这里吧?我替她看着。等她回来了,再交给她。”   西门庆没有一口答应:“谁知道她有什么安排,等我问过她再说吧!”   吴月娘不再说话。   西门庆喝完茶,起身走了。    ☆、第十一章   西门庆出了上房,在走廊上站了站,暗叹口气,终于还是转身去了李瓶儿屋里。   李瓶儿刚吃过早饭,正由绣春伺候着喝药。   见西门庆进来,绣春连忙向他行礼,他摆摆手,接过药碗,示意她下去。   绣春下去了。   西门庆端着药碗,坐到床边,摸着李瓶儿骨瘦如柴的手,心疼地说:“看你这样,我心里真不好受。来,先把药喝了。”   李瓶儿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不敢随便搭话,只低着头,把药喝完了。   西门庆将碗放到一旁,两只手握住她的左手,不停摩挲着,重重叹了口气:“我只要一想到,你要住到庄子上去,离我那么远,我这心里就不舍得,像被人剜去一块似的。”   李瓶儿一阵欣喜,再抬起头时,已经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情绪。她尽量做得平静些,慢慢问:“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去庄子上养病了?”   西门庆沉痛地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看你死在家里吧?”他眼泛泪光,把李瓶儿的左手伸到自己脸旁,揉了又揉,百般不舍的模样。   李瓶儿调整状态,一个深呼吸之后,她也做出心痛的样子:“我的好哥哥,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一定,一定。我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来陪你。”   啧啧,李瓶儿在心里暗暗咂嘴。说得真好听!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要省出来看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她多么情根深种呢!   “你那么忙,这么大的家业,样样事都等着你处理。我不敢求多了,只盼你十天半月的能来看我一回,我就满足了。”李瓶儿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翻白眼。只要把钱还她,你来不来谁稀罕哪!   “放心吧!你就是我的心肝,哪怕我忘了去衙门也不会忘了看你的。”   搬家的希望就在眼前,李瓶儿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不得已忍着,由着他拿脸蛋摩挲着自己的手,心里的鸡皮疙瘩却可以扫几筐了。   过了一会儿,李瓶儿问:“庄子在哪里?”   “还没买呢。”西门庆回道,“等下我就让人出去问,等打听好了再买下来,然后收拾整理,估计不会那么快。这样也好,急切间我真舍不得你。”   “说什么傻话。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还有个人样不?”李瓶儿顺势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我要是去了庄子上,好好养病,等恢复正常了我还回来,省得这副枯柴模样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现在又瘦又干瘪,看上去的确像一截枯柴。不要说艳冠后院了,就连一直在灶上做活的孙雪娥都比不上。   西门庆闻言笑了:“太医都说你思虑太多。都这样了,还记挂着争美呢!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你都和以前一样。”   “在我心里,你也和以前一样。”李瓶儿学他说话。西门庆从生到死,一直都是种马形象,从未变过。   正说着,来安在门口禀道:“应二叔来了。”   西门庆道:“知道了,先给他上茶,就说我等等就来。”   李瓶儿听了,连忙催他去见人,同时不忘叮嘱他快买庄子:“我知道你事多,求求你赶紧吩咐下去,让人早早备好庄子。我盼着早日养好病,早日回来呢!”   “知道了,我放在心里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西门庆起身往前边去了。   应伯爵坐在前厅喝茶,和玳安闲话:“你家六娘和官哥儿大好了没?我怎么听说那天闹了一场?”   玳安道:“可不是,官哥儿差点死了。”他看看左右,没有人,悄悄在应二叔耳边道,“是五娘养的雪狮子抓伤的,差点救不回来。六娘经了这一遭,也性情大变,天天嚷着要去庄子上养病呢!”   “去庄子上养病?”应伯爵大吃一惊,“那不相当于进了冷宫么?”   “谁知道呢!她连官哥儿都送进上房了。”   应伯爵还想说点什么,一晃眼看到窗外的西门庆正走过来,连忙站起身。   玳安一回头,见老爷来了,也不敢再说话。   西门庆走进来:“你来了,坐。玳安,重新上好茶,我陪应二哥喝一点。”   玳安应诺去了。   西门庆和应伯爵相对着坐下,应伯爵道:“大哥,前几日我家里事多,忙乱乱的。一听说你家有事,我就赶来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跑腿也行。大哥这么多事,大忙我帮不了,还能当个跑腿的。”   西门庆笑了:“谁要你跑腿?我家里的小厮这么多。等下你留下来,陪我吃午饭。”   “那当然好。还是大哥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应伯爵凑趣笑道。   西门庆吩咐下人,让到了时间就准备午饭,他要留应伯爵吃饭。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领了命令,急忙跑去厨房通知。   须臾,玳安重新端了两碗新茶来,放在桌子上。   西门庆请应伯爵喝茶,道:“唉!都是下人没照顾好,让官哥儿被雪狮子抓了一把,唬得我三魂去了两魄。六娘也被吓得像变了个人。幸好抢救回来了,还是六娘的功劳。也不知她在哪里学的,竟然会给人渡气。一晚上就靠着她,官哥儿才没闭气。”   应伯爵道:“六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是小地方的人可比的?”   西门庆点点头。   应伯爵又道:“我听人说,六娘把官哥儿送到了上房?”   “是。”西门庆喝了口茶,“你是没见着六娘的模样,瘦得不成人形了。为了官哥儿好,她说自己精力不够,于是送到了月娘那里。现在由月娘照顾着。”   “这样也好。”应伯爵点头,夸赞道,“论理,孩子就该让正妻养着,这才是大道理,更何况是官哥儿这样的独苗苗。”   “她哭闹着要去庄子上养病。我一想,官哥儿进了上房,她去养病也行。我正寻思着去哪买个庄子呢。”西门庆道。   “要不,我帮你问问?你事多,这种小事交给我。到时问好了,还得你亲自去看看。”应伯爵一脸笑容。   “那就麻烦你了。”西门庆道谢。   “大哥,看你说的。平时我吃你的还少了?这么点小事,还谢什么。”应伯爵又问,“买多大的?庄子周边的田产要不要也置备一些?买好了写谁的名?”   西门庆想了想:“若是方便的话,田产也买。就写六娘的名字吧!她主动提出把官哥儿送到上房,这是她大度。我一直都说,家里这么多人,只有六娘的性格最好。既然她都大度了,我也不好意思过于小气,就写她的名!”   “要我说,还是大哥的性格最好。”应伯爵捧着他说话,“写六娘的名也行,让她记着你的好。再说了,六娘是大哥的人,不管她有多少好东西,又没曾便宜了外人。”   “看你说的!”西门庆大笑起来,“我自己的家业都打理不过来,还会贪女人的那点东西?”   “该打,该打。”应伯爵拍了下自己的嘴,又竖起大拇指,“大哥在清河县就是这个,谁都压不过。”   “嗯。”西门庆笑了,“可别把嘴打肿了,中午吃不下肉怎么办?”   “吃不下就兜着走呗!大哥还差那几个食盒了?”   “哈哈!”   “大哥,”应伯爵陪他笑了一回,“六娘去庄子上养病,她的东西搬不搬?”   “这是个难事。我看六娘那意思,肯定是想搬一些走的,可是月娘又说,反正迟早要搬回来,何必费事做两趟呢?我正为难着呢。”   “这有什么难的?”应伯爵替他出主意,“六娘就算搬得头发丝都不剩一根,庄子也是属于大哥的地界。大哥要是发了话,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去抢庄子不成?再说了,官哥儿还留在府里呢!我就没见过肯舍下儿子的母亲。当娘的存再多,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西门庆点点头,满心赞同。   西门庆陪应伯爵用了午饭,又进了李瓶儿的房间。   他对李瓶儿说:“我让应二哥去打听庄子了,有了消息他就来回我的话。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收拾几件常用的衣服首饰就行了吧?其他的重新治办。”   李瓶儿心里一咯噔,他这是想让我把嫁妆留下来?   如果没有西门庆的同意,李瓶儿一个小脚女人,哪里搬得动这么多东西?   她想了想,回道:“家具不搬,太麻烦。衣服首饰什么的,用得着的就搬走。到于库房的东西……要不,你陪我去看看?病了一场,人昏昏沉沉的,我得看了才知道要带哪些走。”   西门庆过来扶着她,搀着她往库房走。   李瓶儿看了看库存,几箱银子摆在地上,另外还有几箱锦衣玩器。   她看向西门庆,试探着问:“庄子上清苦,我也需要银子傍身。”   西门庆一边翻看,一边点头:“是得带一点。这里这么多,没必要全带上吧?过不久你就回来了。”   “放在家里?封箱吗?”   西门庆想到月娘说的话,犹豫了一下,没回答。想了会儿,他问:“两个丫头你都带走?谁留下来看家?”   “迎春留下来,绣春我带走。”   西门庆点点头:“庄子上大,还得再买点人手带过去,还有护院,这些都是事儿。你要是留下来,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你怎么又说这话?不是都商量好了么?”李瓶儿反问他,“我把银子都带走吧?放在家里我不放心,虽然有你在,可是你那么忙。你多买点护院,出不了差错。庄子也是你的地头吧?谁人敢惹事?我不是有什么二心,只是官哥儿眼见着好了,我得留点东西给他。其他的几箱子锦衣玩器,我就不带走了,留给你使用。”   西门庆被她说动,嘴里道:“我哪里用得着你的东西!回头买了庄子,我还要写你的名字呢!”   “真的?”李瓶儿瞪大眼,哄他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到时记得多来看我啊。”    ☆、第十二章   得了西门庆的话,应伯爵找人谈庄子去了。   李瓶儿领着迎春、绣春开始收拾东西。衣服、首饰、银子,竟然满满装了四大箱。   想了想,她留下了一箱银子。这么算来,她只带了近一千两的银子走。不是她看不起钱,像她这样的小脚女人,前世也只是在办公室做文秘的人,猛地来到古代,她能干什么工作啊?绣花女红统统不会,补个扣子还差不多。又没有娘家可帮衬她,当然是傍身银子越多越好了。   她想着,等买了庄子,她再出些钱让西门庆给她买点田地,然后吃租,这样差不多就可以衣食无忧地活完这辈子了。   西门庆从小就做生意,简直是生意人里的人精。看他娶的那些小老婆,除了潘金莲外,哪一个不是有着丰厚身家的?三娘孟玉楼抬进来的时候,也是带了不少家当的。   像他这样的人,钱进他的口袋容易,若是把他的钱往外掏……   李瓶儿不敢去想这个后果,不敢惹怒他,更不愿意揣摩原身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否足以让他把进了嘴的肉吐出来,她千辛万苦才获得搬出去的机会,可不想搞砸了。   绣春见六娘留下了一箱银子,没有吭声。   迎春见了却喜不自禁。   下午,西门庆进了上房,看了看官哥儿,让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对月娘道:“我已经让应二哥去看庄子了。六娘那里……她说那几箱锦衣玩器,她统统不带,只带自己的衣服及几箱银子走。”   吴月娘听了这话,心里非常不满意,埋怨道:“她去了就不回来了吗?进了我家的门,竟然还把家当往外抬,这是好兆头?你也不管管她!”   “呵呵。”西门庆笑了笑,“她那副样子,谁知道要养多久呢?手里没钱,她心里慌。何太医说了,要让她保持好心情,所以我就由着她了。”   吴月娘:“你嫌钱太多烧了手?一个小妾,这么没规没矩的!你家是客栈,由着人来来去去?”   西门庆:“看你说的。庄子买了,也是自家的一份产业。”   吴月娘反问道:“庄子写谁的名?”   西门庆搂住她的肩膀,朝她一笑,道:“写谁的不都一样么?她的还不都是我的?她又没跑出清河县去。”   吴月娘气极了,不由愤愤道:“你就惯着她们吧!先是出了一个五娘,敢用雪狮子害你的儿子,又出一个六娘把进了家门的银子往外抬。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西门庆松开她,沉下脸:“都多少年的旧皇历了,还提!”说完,借口前边有事,走出去了。   此后两三天,西门庆一进上房只看官哥儿,再不像以前那样主动和吴月娘说话。   吴月娘招来西门大姐,和她抱怨:“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哪句说错她了?他竟然还跟我甩脸子。你不来就不来,没了你,我也能自己把孩儿生下来!”   西门大姐劝道:“大娘,别生气,肚子里还有弟弟呢!”   吴月娘没好气地说:“什么弟弟?他有了一个官哥儿,谁稀罕这个是弟弟?没准他正盼着生个女儿,将来一副嫁妆就打发了呢!”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在一旁玩耍,听了这话,赶紧避到侧间。   西门大姐拉拉吴月娘,小声说:“别让官哥儿听见了,生了怨气倒不好了。”   吴月娘闭了嘴,过了半晌,扬声喊如意儿抱官哥儿过来给她看。   吴月娘把官哥儿接到手里,笑着逗了逗,叮嘱如意儿小心照看。   西门大姐在上房坐了坐,起身告辞,走到李瓶儿房里,对李瓶儿说了一通。   李瓶儿听了很吃惊,想了想,便说道:“我看大娘肚子尖尖,定是个儿子。两兄弟互相扶持着,将来才能过得更好呢!官哥儿挺过那一回,我看他被吓得有点呆傻。我不求他有多大的成就,将来有吃有穿就够了。”   西门大姐又劝了她一回,问她东西收拾好了没,能不能留下来不要走,言语中颇多不舍。   西门大姐的老公就是陈经济,她在书中的结局并不好,最后被陈经济活活折磨,受不住,自尽了。   李瓶儿自己的命运像狂风中的落叶,还不知将来在哪,面对着同样悲惨的西门大姐,李瓶儿起了怜惜之心,喊迎春拿了一对金簪,送给西门大姐。   西门大姐推让了几下,李瓶儿道:“我就要去庄子上了,哪里用得着这些?这两天收拾东西,捡出好多用不着的。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   西门大姐这才收了,连声道谢,然后告辞而去。   下午应伯爵来了一趟,说看好一处庄子,房屋总共有二十多间,依山傍水,风景极好。难得的是,周围环绕着几十亩良田,庄主愿意一并卖出,要价580两银子。应伯爵和他还价到550两,然后才走来西门府里找西门庆。   西门庆听了,沉吟片刻,道:“庄子挺大,又有良田收租,还算不错。就是有点贵了,在城里,买一处三进的院子,也才几十两。”   应伯爵道:“580虽然有点贵,可是还有良田啊。对大哥来说,不算个事儿。大哥,你是没看到,那庄子很好,周围有山有水,还有一个大院子,院里挖了池塘,洒上鱼苗、种上藕,春季赏荷观鱼,秋季吃藕,多好!到时闲了,我们约上几个人,也去乡下踏青,也算有个停脚处。”   西门庆笑了,道:“行,那就买下吧。”一面唤玳安进上房找月娘拿银子。   吴月娘拿了580两银子给玳安,玳安接了,出去了。   西门庆把银子递给应伯爵,一事不烦二主,让他帮着把文书做好。   应伯爵笑容满面,满口应了,夸赞道:“大哥买这处庄子真的不亏。回头等打扫好了,我们一路去看看。”然后,急着去交接,走了。   小玉心里不愤,对月娘道:“老爷买这么贵的庄子给六娘,真偏心。”   吴月娘斥了她一句:“什么她的?这都是老爷的。将来她好了,还留些人在庄子上打理,我们闲了也能去玩一下。”   小玉连忙笑了:“大娘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过了一会儿,吴月娘想到西门庆已经两三天没进她的房,便让小玉做了两盒点心,让她送到书房给西门庆。   小玉去了,没多大会儿,原样捧着点心又回来了,道:“老爷不在书房,去了六娘那里。”   吴月娘面色沉沉,呆坐着不说话。   西门庆进了李瓶儿房里,把庄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今日的药吃了不曾?可好些了?”   “吃了,心中还是闷闷的。”李瓶儿做出虚弱的模样。   西门庆扫了一眼屋内,见靠墙角处摆着几支实木描金大箱,问道:“这是你收拾的东西?罢了,早该让你去养病的。我听应二哥说,那处庄子挨山近水,风景极好。你去了,哪怕走不动,就看一眼也是好的,总比闷在这院里强。”   “都收拾好了。我想了想,银子不带那么多,留一箱给你打点人情。”李瓶儿道。   “呵呵。”西门庆乐呵呵地搂住她,“我还要你的银子来打点人情?太小看人了!过两个月就入冬,冬季的衣服收了没?”   这两天忙乱乱的,再加上李瓶儿精力不济,只收拾了当季的衣服,还真把这回事给忘了。   她道:“还没呢,我都忘记了。”   西门庆:“捡两件放进箱子,万一变天早呢?把那件貂鼠皮袄带上,好看。”   “皮袄?”李瓶儿这才想起来,原身死后,她这件60两的皮袄就被潘金莲要去了,惹得吴月娘发了一回脾气。于是,她喊迎春,“去箱子里找找,把老爷说的那件皮袄找出来我看看。”   迎春去了,片刻功夫就找出来,递给李瓶儿。   李瓶儿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件好皮袄,毛色发亮,摸着暖绒绒的。   “六娘,过两天天好,我给你晒晒。放了这么久,怕是不暖和了。”迎春笑道。   “不用晒了,塞进箱子里,我带走。”   迎春应了,接过皮袄,重新找了个空箱子装进去,然后问六娘,别的冬季衣服要不要也装一点。李瓶儿点头同意,自己扶着下床,一步一颤地走过去,和迎春收拾起冬季衣服来。   不大会功夫,又收了满满一大箱。   西门庆一个人被晾在那里,丝毫不生气,喝着绣春送上的茶,看着她俩忙活。   李瓶儿忙完了,一步一颤地走回来,这才发现西门庆还没走。   她道:“忙晕头了,以为你走了呢。”   西门庆扶她上来,笑眯眯地:“哪舍得走?好难得才来看看你。过些天,你又要走了,趁着你还在,多和你处处。”   搬家在即,李瓶儿心情不错,捂嘴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等我好了,再搬回来,你别嫌我太粘人。”   他最近难得见她笑,心情忽地像拔开了云雾一样。他眯着桃花眼,一边笑一边搂过她的脖子,就想亲嘴。李瓶儿动作快,捂住他的嘴,眼珠转了转,道:“我刚喝过药,苦呢。”   西门庆从荷包里取出一片香茶,含在口里:“我含着这个就不怕苦了。来,让我疼疼你。”说着又要亲过来。   李瓶儿再朝他嘴上一捂,装作委屈的模样说:“茶会解药效吧?你是巴不得我不好?”   西门庆没办法,松开她的脖颈,点着她的额头,万分无奈地说:“你越来越精灵了,什么样的说法都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罢了,看你瘦成一把骨头,我也不敢折腾你。晚上我陪你好好睡——”李瓶儿又想说什么,被西门庆打断,接着道,“放心,不做什么,我就搂着你睡。你放心,有我搂着你,那些野鬼邪祟保准不敢来!”   李瓶儿一边笑,一边想:你就是最大的那个野鬼邪祟啊!   西门庆喝了会儿茶,见天色暗下来,丫鬟掌起了灯,便喊迎春去拿饭来,他要陪六娘在这吃晚饭。   迎春欢天喜地地去了。   须臾,拿上饭来,满满当当摆了一炕桌。   西门庆家的伙食好,鸡鸭鹅鱼肉,一个也不少。他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遗憾地说:“可惜你现在喝不了酒,不然也能陪我喝一杯。”   李瓶儿慢慢夹着菜吃,看了眼立在一旁、眼珠不错地盯着西门庆的迎春,道:“迎春,你过来,陪老爷喝一杯。”   迎春福了福礼,微红着脸,眉眼娇羞地走过来,斜签着半个身子在西门庆下方坐下。   迎春长得算漂亮,只不过西门庆后宅的女人像娱乐圈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她就泯然于众人了。她和灶上帮忙的孙雪娥一样,都属于十年八年得不到一回宠幸的人。   迎春心里高兴,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手都兴奋得有点颤抖了。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使自己镇定下来,接过酒壶,替西门庆倒酒。   西门庆一饮而尽,对她说:“你也喝。”   迎春偏过脸,喝了,继续倒酒。   李瓶儿在一旁吃着菜,看着这两人,忽然想起如意儿。   书中,原身李瓶儿死后,迎春没有迎来第二春,反倒让如意抢了先,获得了西门庆一部分的宠爱。   李瓶儿在灯下仔细打量迎春,见她生得眉眼端正,身材苗条。老实说,光看脸蛋的话,她比如意儿长得强。只是因为如意是做奶娘的,胸部涨|奶,高耸像奶|牛,在这后宅里属于头一份。再加之,如意儿皮肤白,白白嫩嫩的可不是一头活生生的奶牛么!   迎春被如意儿压下去,也不算意外。    ☆、第十三章   西门庆喝着酒,悄悄偷瞧李瓶儿,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迎春身上,以为她是在吃醋,心里无限欢喜,面上却丝毫不显。   喝了一会儿酒,西门庆让迎春下去,不用她陪了。   迎春退到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李瓶儿,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说话。   李瓶儿被她渴盼的看着,忽然顿悟,一边悲愤自己穿越一回竟干上拉皮条的事了,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对西门庆说:“你不是说今晚要留下来吗?我最近睡不好,觉浅,旁边有人呼吸都能吵着我睡觉。不如,你和迎春去隔间?”   她没把西门庆当老公,推他和别人睡完全没压力。既然他们一个想打,一个愿挨,何不成人之美呢?   “等等,你说什么呼吸?”西门庆听见这个词有点意外,因为很陌生,他没听懂。   “就是有人出气。我刚才说快了,这是我老家的话。”李瓶儿补救道。   西门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总觉得你病了后,古古怪怪的。你老家是哪儿的?”   李瓶儿心里一惊,古人的智慧万不可小觑,特别是西门庆这样的商人。她不记得书中李瓶儿的出处,总不说自己来自后世吧?就算她说了,他敢信吗?   李瓶儿放下筷子,低着头,酝酿好情绪,这才带着无限伤感地说:“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不知道家在哪,还有哪些家人。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我似乎在一处庄子上生活。有山有水,还有农田。山特别青,水也很清,一眼能看到水底的鱼。院子很大,我可以随便跑跑跳跳……”   西门庆沉默了,从灯下看着对面的李瓶儿。   她半垂着头,露出枯骨似的一截脖颈,脸侧被抓破的地方正在掉痂。她似乎很伤心,双手放在腿上,紧紧拧在一起,一双手还没别人的一只手有肉。   西门庆产生了侧隐之心,像她这样的漂亮姑娘,小时候被人买来卖去,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能记得这么一点片段,已是万幸。   他越过炕桌,握住李瓶儿的手:“放心,你跟了我,以后我保你一世快乐安稳。”   李瓶儿佯装羞涩,低着头不出声。   迎春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却流着泪,看来,今天又要泡汤了。   “行了,我的饭够了,不吃了。你好好养病,我去李娇儿房里睡一夜。”西门庆对李瓶儿道。   李瓶儿点点头,让迎春送他出去。   见老爷走了,绣春进来收拾饭桌盘碗,迎春回来后,也帮着她收拾。片刻,收拾好了,迎春泡了一碗茶,端来递给李瓶儿。   李瓶儿伸手接过来,看了看她,见她脸上仍残留着失望的神色,想了想,让她把妆匣抱来。   李瓶儿从中挑了一支金簪,递给迎春,道:“老爷去了二娘屋里,可能是有事找她。这根金簪送给你,下去吧。”   迎春顿时眉开眼笑,接过来,道了谢,转身下去了。   绣春在一旁笑道:“六娘对迎春姐真好。”   李瓶儿笑了笑,喊她过来坐在床边,指着妆匣说:“看中哪件,自己挑。”   绣春惊讶地张着嘴,摆手说不要。   李瓶儿硬要她挑一支,她这才往匣内看了两眼,选了一支妆花银簪,道:“谢谢六娘。”   李瓶儿笑道:“这支也好看,挺适合你。把匣子收起来吧。”   绣春合上匣盖,重新放回梳妆台上,然后伺候着李瓶儿梳洗,让她躺下。   应伯爵帮西门庆买庄子,私下赚了三十两银子,趁着送文书,走来问西门庆,买好下人没,打算几时搬。   西门庆早从家中抽了几个小厮并下人媳妇,一起送到庄子上,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重新添治了家具。   西门庆接了文书,见上面写着李瓶儿的名字,心里满意,让下人倒茶来,请应伯爵坐下喝茶。   西门庆道:“庄子我又让人打扫了一遍,明日约上谢希大,再叫两个唱的,我们往庄子上玩一日去,也看看是什么景致。”   应伯爵笑道:“庆贺大哥又添一处好庄子,明日我请唱的吧?算是给大哥的贺礼。”   西门庆摇头笑了:“哪里用得着你请?我这里使个下人去叫李铭、郑春、吴惠三个伺候,就够了。我们也好好玩耍一日。对了,再喊上温秀才,他一定喜欢青山绿水。”   应伯爵道:“没准还能即兴做诗一首呢!”   西门庆:“随他做不做,你可别硬逼着人家!你不用请唱的了,随你娘子做几样吃的,用盒子装了,拿到庄子上添菜,这就算是你的礼了。谢三哥那里,也不要他出什么,他能有几个钱!”   应伯爵忙道:“我常说,整个清河县最大气的就属大哥了!”   两人说了会话,应伯爵急着回家喊娘子准备吃的,告辞走了。   西门庆吩咐下人去通知三个唱的,明日一早在庄子上等候,然后袖着文书进了李瓶儿的房间。   李瓶儿正靠坐在窗前的榻上,望着窗外,动也不动,似乎就那么坐着很久了,也不知外面有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吸引她。   绣春呆坐在门口,见老爷来,正要行礼,西门庆止住她,径自进去。   绣春在原地愣了愣,片刻后才想起来应该给老爷上茶,于是去了茶房。   西门庆进了房,就见李瓶儿呆呆望着窗外,一副失落又沉闷的模样。屋里没人,迎春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轻手轻脚走到榻前,先探头看了看窗外,外面不远处摆着几盆秋菊,开得正好。他笑了:“原来你喜欢菊花,想看就叫丫鬟搬进来。”   李瓶儿一惊,扭头见是他,连忙坐直身子,将就着福了个勉勉强强的礼,道:“你来了。”   西门庆脱了鞋,也上了榻,瞬间把这张榻挤得满满当当。   李瓶儿不习惯,悄悄往里挪了挪,西门庆见状,笑道:“不用担心挤着我,我就爱和你挤在一起。”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快得西门庆都没发现。   西门庆:“在这也好,成日躺在床上,精气神都躺没了。等你再好些,就能自己走出去看看花。对了,你看这个,”他掏出袖里的文书,递给李瓶儿,指着上面的户主名字,“看,写了你的名,还跟我闹别扭不?”   李瓶儿看了看,见确实是自己的名字,心里高兴,想起之前的打算,问道:“对了,上回忘记跟你说,周围如果有适合的田地,可以买一些,租出去,收收租也不错。”   西门庆朗声大笑,笑声穿透到外面:“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一起办了,附近有几十亩良田,跟着庄子一并卖给我了。到时我这里叫一房下人过去管理,田地虽然有租户,但也得有人看着管着。你心里中意哪一家?”   “哪一家?”李瓶儿对家中这些下人不熟,但也从书中得知西门庆勾引了好几个下人的老婆,她担心跟去的人心思不干净,提议道,“要不重新买吧?家里这么大,也需要下人呢。若是挪给我,家里不就空下了吗?”   “不要紧。”西门庆搂住她的肩膀,“外面买的哪有家里的放心?毕竟使唤了好些年。我想着,贲四或来昭,你挑一家。到时让他们夫妻俩都跟过去,男的管着外面的田地,女的管宅内。”   李瓶儿垂头想了想,贲四的娘子不就是西门庆有生之年勾搭的倒数第二个下人老婆吗?这一家人肯定不要的。于是,她答道:“如果不担误你的事,就来昭吧?他老婆怎么样?”   西门庆想了想,声音有一丝异样:“当年惠莲走的时候,来昭老婆一丈青可是劝了她好几回,是个好心肠的人。回头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也收拾收拾。”   刚才西门庆一阵大笑,惊动了隔壁的潘金莲。趁着没人,她走到廊下偷听。听了这一回,心里气愤不过,碍于李瓶儿上次的话,她忍了又忍,最后哼了一声,甩着帕子,阴沉着脸走了。   迎面正好撞上端着茶的绣春,绣春见她从六娘房前经过,有点奇怪,便问道:“五娘怎么在这里?进去喝杯茶。”   “喝什么茶?”出了廊沿,潘金莲的声音大起来。她一向不喜欢绣春,既木又呆,和她房里的秋菊有得一拼,“端好你的茶,要是洒到我身上,仔细你的皮!”   绣春愣了愣,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连忙避到一边,半个身子都差点插*进花丛里,就算是一头牛也够过得了,让潘金莲过去。   西门庆想派一房下人跟着去庄子上的事情,从前天就传开来,在下人中引起一阵波动。   贲四和他娘子悄悄商量,商量的结果是不想去。趁着没指派前,最好送点礼,找人帮着说一说。   贲四娘子和玳安平时眉来眼去,到了这会儿,如果她跟着去了庄子,不就是提前断了自己的好路吗?她对贲四说:“我们在家摆一桌,请玳安来喝酒 ,让他帮着说说话。只有跟紧了老爷,才有汤水喝。那位虽然生了官哥儿,可官哥儿现在抱给了月娘。等她去了乡下,谁知道老爷还记不记得她!我听人说,她现在瘦得不成模样,连我都比不过了。”说着,一面眯着对眯眯眼,一面搔首弄姿。   贲四笑道:“我娘子的容貌,在下人中还是数得着的。”   贲四娘子心花怒放,喊他快去买礼品,莫要再拖延误了大事。贲四应了,急忙忙走到街上,买了些糕点,并两盒果子,两壶酒,烧鸡腊鸭,提回家,先送进厨房请人整理好,一切安排妥当,才去请玳安。   玳安见西门庆进了李瓶儿房里,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来,便让棋童在外面伺候。他则出去见了贲四,一路随着到了贲四家,坐到桌前,由贲四陪着喝酒吃菜。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又要周末了,本文周六、日不更。 ☆、第十四章   贲四娘子提着烧鸡腊鸭进大厨房整理时,被来昭妻一丈青看见了。   她回到家,和来昭商量:“开铺子、跑船进货都没你的份,我看我们不如跟着六娘去庄子上。听说买了好些田地,你去做个管事,不比在府里混着强?不管怎么说,六娘性格好,待人宽和,她总是官哥儿的生母,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来昭点点头:“我也想去,可不知老爷会挑哪一家。”   一丈青:“刚才我看见贲四娘子在厨房整理东西,从嘴里漏了句,说是请玳安的。我们也买些礼过去,让玳安帮着讲讲话。”   来昭:“请他来家喝酒?”   “呸!”一丈青道,“我可学不会别人那样!就买些好礼,拿给他就是了,请来家里做什么?没得污了他的衣裳。”   “行,我知道了,这就出去采买。再晚可就定下来了。”   来昭拿了钱,走出门,买了些厚礼,听了一丈青的话,又装了二两银子在里面。   西门庆见李瓶儿精神稍好,陪着她吃了饭,喝了茶,聊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出来。   玳安在贲四家喝得脸红红,一出来就遇到来昭。   来昭拉他到僻静处,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把礼品递给他。   玳安接了,随手打开,见里面还有一个荷包,捏了捏,也有二两银子的样子,满心欢喜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成!”   来昭千恩万谢地去了。   玳安先回到自己房间,放好东西,这才走到前厅,从外面看见西门庆已经坐在前厅里了,他溜到茶房,泡了一碗新茶端进去。   棋童见他进来,用眼神示意,得到玳安的首肯,他才轻手轻脚地去下人房吃他的晚饭。   玳安把茶放到西门庆面前,西门庆抬起头,见他脸色微红,问:“你喝酒了?哪里喝的?”   玳安不敢瞒他,回道:“在贲四家喝的。”   西门庆笑了:“好端端的,他请你喝什么酒?”   玳安笑了笑:“下人们听说您新买了一处庄子,都抢着这份活儿呢。”   西门庆笑着摇摇头:“那他白请你了。六娘选了来昭一家。”   玳安早前就在窗外听得清楚明白,此时也做出意外的模样,道:“也不算白请。老爷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将来这些下人肯定不够使的。”   西门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去让来昭夫妻俩过来一趟,我有话嘱咐他们。”   玳安应诺去了。   来昭夫妻俩见到玳安,听了老爷要见他们的话,知道事情有了希望,喜不自胜,急忙忙地换了一身新衣,跟在玳安身后,去了前厅。   两人进门就先给西门庆磕头。   西门庆稳稳地坐着,等他俩磕完头,才喊他们起来,道:“六娘见你俩忠厚老实,问你们愿不愿意跟随她去庄子上住几个月?”   “愿意。这是老爷和六娘对我们的抬举,若说不愿意,要被天打雷劈的。”来昭恭敬地回答。   西门庆心里满意,板正脸色,凶巴巴地说:“去了庄子上,就要用心帮着六娘管理田庄。若是被我查出你们为非做歹,全家人都抓到牢里去!”   “不敢,不敢,一定用心伺候。”两人吓得又跪下磕头。   “下去吧。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早上让人先送你们去庄子上。”西门庆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西门庆见没了事情,起身回到后边,进了吴月娘房里。   先看了看官哥儿,跟月娘提起明天要在庄子上请客的事情,让月娘治办几桌席面,明日一早送到庄子上去。   吴月娘问:“都请了谁?”   西门庆:“有应二哥,谢三哥,还有温秀才。”   吴月娘问:“不请花家人?”   西门庆沉吟了一下:“六娘没提,我都忘了。干脆叫上吴二舅、花大舅。”一面吩咐门口的玳安快叫小厮去请这两人。   和月娘说了一回话,西门庆出了上房,站到走廊里,看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心里沉甸甸的。   后院这么多女人,若让他为了哪一个而舍弃别的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要从这一堆女人中间挑一个最合他心意的,还得数李瓶儿。   李瓶儿不仅容貌精致,性情温和,带来的那份身家,就连他也眼馋,再加上她替他生了官哥儿,猛然间想到李瓶儿要走,他心里真是舍不得。   这么一想,西门庆的脚不由自主地去了李瓶儿房里。   李瓶儿看见他进来,心想,怎么又来了?   李瓶儿问:“你喝酒还是喝茶?晚饭刚喝过酒,这会儿还是喝茶吧?酒多了伤身。”   西门庆点点头,感慨道:“还是你最关心我。”   迎春连忙去倒茶。绣春在床上放了炕桌,迎春摆上一碗茶,一碗白开水。   李瓶儿半靠在床头,盖着薄被。   西门庆见了白开水,皱起眉头,责问迎春:“家里没茶了?竟然拿白水给六娘喝!”   迎春吓得正要开口辩解,李瓶儿让她下去,对西门庆说:“我不想喝茶,怕冲了药效,所以这些天一直喝白开水。”   西门庆叹了口气:“你这病需要养,光喝白水有什么营养?不如让厨房每日做一碗乳羮给你。”   李瓶儿吃了一惊,不由抬头问:“你说的是人*乳?”一提起书里的吃食,最出名的莫过于这道乳羹了。   西门庆点头,微笑道:“嗯,这个好,很补的,正适合你。家里不是有奶娘吗?做起来又不麻烦。”   李瓶儿一听就想吐,连忙说:“千万别做这个,闻着都要吐了。你既然说它好,那你自己补去。”   西门庆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桃花眼微眯,似乎正在回味:“你是没尝过,应二哥喝了也说好呢!让他们先做一碗端上来,你尝了就知道了。”   李瓶儿忍无可忍,扶着炕桌,一阵干呕。   迎春和绣春急忙进来,伺候她漱口擦脸。   西门庆吓了一大跳,轻拍她的背,连声哄:“不吃就不吃,看你难受的。”   李瓶儿缓过来,喝了口白开水压压惊。   西门庆见她脸色惨白,有心讲点高兴的事情让她开心一下:“明天我在庄子上摆酒,请了花大舅。你也不跟我提一提,我都差点忘记了。”   李瓶儿轻皱眉头:“请不请他,是你的事,用不着特意和我说。”   西门庆无奈地说:“我不是看在他是你娘家人的份上吗?不然谁搭理他。他家娘子还说近几日要买礼来看你呢!”   “那你以后不用顾忌我了。你跟他说,不要他娘子来,我不稀罕他的礼。他算是哪门子的娘家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李瓶儿道,“我精力不济,不想应付这些人。去了庄子上也是养病,又不是开戏院,迎来送往的。”   西门庆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宠溺:“看你说的!不想见她就不见,谁敢逼你不成?”   又聊了一会儿,茶都换了两次,西门庆还不肯走。   李瓶儿着急起来,往常这个时辰,她早该睡了。看西门庆这架势,似乎还想留下来过夜?   她喊来迎春:“你来伺候着老爷喝茶,让绣春陪我去后边洗漱。”   绣春上前,扶着李瓶儿下床,去了屏风后洗漱。   迎春一脸激动,站在西门庆旁边,不停拿眼睃他。一会儿问老爷要不要喝酒,一会儿问老爷吃不吃菜……谁知西门庆却瞧也不瞧她一眼。   李瓶儿在后间洗了脸,刷了牙,解开裹脚布,用热水泡了泡脚,然后直接穿上棉袜,由绣春扶着,回到前边。   见西门庆还枯坐在那里,迎春一脸落寞的模样,李瓶儿笑道:“你还不去歇着?”   西门庆见她行走困难,一步一挪,也帮着扶了一把:“我今晚在你这里歇。你都赶了我好几回了,这次可不准再推三阻四了。”   李瓶儿坐到炕沿,抬起双腿上了炕,绣春拿起薄被替她盖上。   西门庆对两个丫鬟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把炕桌收了,下去吧。”   迎春和绣春收拾好,福了福礼,下去了。   西门庆刚才见李瓶儿上炕时,两条裤腿空荡荡的,心里不由得怜惜不已,伸手摸了摸她的腿,道:“你也多吃点饭,裤子都空成这样了。”一面说,一面往下摸。   李瓶儿心里打鼓,真怕他今晚会胡来。   她吃了好些天任太医开的药,身下血流慢慢小了很多,日渐有了些力气。不过,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还没干净,谅西门庆也不敢强来。再说,她可不是原身,会被西门庆一求就应。事关生命,她不惜闹个鱼死网破。   这般想着,也就由着西门庆摸她的腿。   西门庆从她的大腿一路摸到小腿,桃花眼微挑,笑得极其淫*荡:“给我看看你的三寸小脚。”一面说,一面摸上她的脚。   李瓶儿一动不动。   西门庆一摸才发现不对劲,手下全是骨感,没了厚厚的裹脚布。他吃惊地问:“你怎么不裹脚了?”   李瓶儿恶意顿生,抬起脚,伸到他脸跟前,差点触到他的鼻尖,浅笑道:“裹它干什么?我就猜到你要看我的脚,特意留给你看的。”   西门庆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大喜。   李瓶儿之前对他冷淡了很多,许久不见她这样娇笑过了。虽然她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脸上脂粉不施,可美人到底是美人,就算病了也有几分底子在。   西门庆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她干干净净的脸,极好,极动人。   他伸手握住她的脚:“那爷就好好看一看。”说着,一把扯下袜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闹了个大乌龙,我真是蠢到家了。 那边时间紧迫,因此这边只能隔日更了,望谅解。 你们可以养肥了再杀,谢谢。 ☆、十五章   西门庆一把扯下李瓶儿的袜子,猝不及防之下,就见到一只四趾扭曲向内的奇怪小脚。   不,不,那不能说奇怪,称得上畸形了。   西门庆呆住了。   他知道时下的女人们都缠束小脚,男子们极爱她们的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无限风情。他自己就是追捧小脚的男人之一。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小巧精致的绣花鞋之下,女人们的脚竟然扭曲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美感吗?不,这是残疾!如同瞎眼、缺腿之类的残疾。   他往常见到的小脚,要么穿着精巧的绣花鞋;要么裹着厚厚的缠脚布再套上精细的袜子,哪里真刀实枪的见过原本的真面目?他顿时生出一股丑陋恶心的感觉。   李瓶儿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虽然西门庆面上不显,但他的动作明显停顿了。李瓶儿再接再励,把脚的前端抵到西门庆的下巴处,故作娇声:“老爷,我脚疼,您给我揉揉。”   西门庆屏住呼吸,微眯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丑陋小脚,两道浓眉深深地皱了皱。   好半天,他伸手拂开她的脚,笑眯眯地说:“让迎春给你揉揉吧。我一个大男人,给你揉什么脚?”   他不能生气,这是他心爱的李瓶儿,是官哥儿的生母。无论如何,都得给她三分面子。   李瓶儿又把脚伸过去,挑战着他的底线:“迎春没力气,老爷力气大,给我揉揉。”   西门庆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视线飘向远处,仓惶道:“我口渴,先喝口茶。”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杯猛喝起来。   那茶杯很小,禁不住他两口就喝光了。西门庆大发脾气,骂迎春:“贼奴才,上这么点茶,想渴死你家老爷吗?”   李瓶儿心里快要笑翻天,歪靠在炕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发脾气。   迎春唯唯诺诺,正要去换茶,西门庆拂袖站起身:“算了,我去别的地方喝茶。”又转向李瓶儿,脸上堆满了笑意,“我忽然想起来,前边还有事,今晚就不能陪你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然后落荒而逃。   李瓶儿看着他快步离去,忍住笑意,喊迎春再打一盆热水来,她要泡泡脚。   西门庆出了长廊,一时不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上房门口。   玉箫见了他,福了福礼,掀开帘子,朝里面喊:“老爷来了。”   西门庆没办法,只好走了进去。   吴月娘已经摘了头,松松地挽了个髻,身上穿着家常玉色中衣裤,正要歇下,听见丫头的声音,连忙挺着肚子,迎到门口。   “老爷,从哪里来的?快进来。”月娘很高兴。   西门庆在椅子上坐下:“你还没睡呢?”   吴月娘坐到他身旁:“正打算睡。老爷今晚歇在这里吗?”   西门庆正要点头,一眼看见月娘坐下来时,露出的一对尖尖翘翘的金莲小脚。   他微皱起眉头,心想,如果脱了鞋,再解开裹脚布,月娘的脚应该也是那样的吧?他顿时没了兴致。   西门庆站起身:“今晚不在这里歇了,我往前边去,还有事呢。就是进来看看你。”然后走了。   吴月娘待他走后,跟大丫鬟小玉说:“你发现没?老爷今晚怪怪的。”   小玉一头雾水:“没看出来。只看出老爷关心大娘,临睡前还要来看您一眼。”   吴月娘心里满意,走到床上,准备歇下,不提。   西门庆暗呼晦气,疾步出了上房,过了走廊,刚拐到花园角,就被角门首站立的潘金莲一把拉住了。   潘金莲紧紧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老爷,从哪儿来的?我等得急火直冒,正盼着您呢,屋里准备了好酒好菜。”一面说,一面用胸死命地蹭他的胳膊。   西门庆满心的晦气被她这一蹭,消去了一大半。他捏了捏潘金莲的脸,调笑道:“盼着我?盼我救火啊?”   潘金莲媚眼如刀,一刀刀割刮着西门庆的骨肉:“是呀。就盼着老爷洒点琼汁甘露,降降奴家的火。”   “我就爱你这张油嘴儿。”西门庆搂着她,先亲了个嘴,然后携手往她屋里去。   春梅带着秋菊,早摆好炕桌,安排了一大桌的酒肉点心下饭菜之类。   见他俩进来,春梅冲西门庆福了福礼,领着秋菊下去了。   西门庆上炕坐了,潘金莲亲手倒酒,递给他,然后挨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喝着酒,吃着菜,越吃春意越浓。   西门府里的炕做得极大,西门庆把炕桌掇到炕尾,将潘金莲掀倒在床,抓着她的两条小腿,把她拖到身下,扯开自己的裤头,命令道:“给你家老爷品一品,等我再喝几品酒。”一面拿起身后炕桌上的瓶杯,喝起来。   潘金莲被他制住双腿,只能艰难地弯起上半身,像在网里挣命的大虾一般,伸长脖子,凑到他身下,仅仅能含住小头,依言品起来。   西门庆微眯着眼,一边享受,一边喝酒。伸手摸摸她的头,以做鼓励,然后一路摸到她的大腿,小腿,接着是三寸金莲般的小脚。   潘金莲睡觉也要穿睡鞋,红色绣花睡鞋,尖尖翘翘。往常西门庆极爱她这双脚,今日看了却有邪火,他厌恶这样的奇怪脚尖。   潘金莲折腾了半晌,松开嘴,往后一倒:“老爷,折腾死人了。我的腰都快断了。”   西门庆倒了一杯酒,俯下身,喂她喝了,道:“老爷想看看你的脚,给看不?”   潘金莲喘够了气,半坐起来,把精致的绣花鞋伸过去:“我都是老爷的人了,随老爷想看哪里,我还能有个不依的?”   西门庆放下酒杯,双手捧住她的一只小脚,慢慢抚摸着绣花鞋,从笔尖似的顶端一路摸到脚后跟,然后对潘金莲说:“老爷想脱了你的鞋,看看里面,行不行?”   潘金莲为了争宠,可谓八十八般武艺使尽。在床上,对西门庆那叫一个有求必应。哪怕西门庆想勾搭别的女人,她潘金莲也乐意帮他递梯子,只要事后不忘她的功劳就行。   她想到自己里面还穿了袜子,于是点点头:“随您。看吧,看吧,只要您记得奴待您的心就行。”   西门庆脱掉她的绣花鞋,里面是一双细棉布的绣花袜。他隔着袜子,又从顶端摸到脚后跟,对潘金莲说:“我还想脱了你的袜子。”   潘金莲这回不敢依他了,把脚一缩,笑嗔道:“再里面可没什么好瞧的了。老爷从哪学来的怪脾气?”   西门庆板起了脸,不再说话,转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拿在手里喝着。   潘金莲连忙起身,搂抱住他,娇声道:“里面只有裹脚布了,真没什么好瞧的。老爷往常从不这样。”   西门庆喝尽杯中的酒,起身下炕,一语不发地朝外面去了。   潘金莲扭着帕子,紧抿着嘴,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远去,嘴里小声骂道:“也不知在哪招了什么邪火,尽朝我发脾气!”   西门庆脚步如飞,一路走到了前院的书房。   棋童正坐在门口嗑瓜子,他以为老爷今晚不会出来了。   西门庆从黑影里不声不响地走出来,见了他这副懒散模样,大骂道:“成天只会好吃懒做,还不快把地上收拾干净!仔细你的皮!明日把你抓到牢里,好好打几板子,就知道厉害了!”   棋童吓得赶紧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西门庆不理他,径自进了书房。   玳安端立在一旁,不敢替棋童求情,生怕自己也被连累了。   西门庆坐到椅子上,平静了一回,转头问玳安:“书童呢?怎么不在书房里伺候着?”   玳安回道:“可能以为老爷歇了吧?他多半也去了下人房歇息。要不,我去把他叫来?”   西门庆点点头:“你去喊他,顺便再泡两碗茶来。”   玳安应诺出去,经过院里跪着的棋童时,轻轻踢了他一脚,斥道:“你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去给老爷泡茶?”   棋童感激不尽,道了谢,站起身忙着端茶去了。   西门庆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心里一股无名业火没处发散,直到书童来了。   书童推开门,行了礼。   西门庆斜眼看向书童。   书童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量不高,身材宛如女子般纤细。若放在戏院里,扮个旦生绰绰有余。   西门庆朝门口努努嘴,书童抿嘴笑了,乖顺地走过去关门,正好棋童送茶来,书童也不放他进来,自己伸手接了,让他下去,然后反手关好门。   书童小步走向西门庆,把茶放在桌子上:“老爷请喝茶。”   西门庆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一把搂住他的细腰:“喝什么茶,老爷喜欢喝你嘴里的。”说着,西门庆呷了一口茶,含在嘴里,拉着书童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捧着他的脸,两人嘴对嘴地分了这一口茶。   西门庆身材高大,一米八五有多,书童最多一米六五,又兼生得纤细,坐到老爷的腿上,头才抵到他的脖颈处。   西门庆一手搂腰,一手揉着他的屁股,在他耳边轻声问:“今晚你洗过了没?”   书童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刚洗过了,正要睡呢,就被玳安给喊起来了。”   “没事,今晚和老爷一起睡。”   西门庆把书童按到桌子上,掀开他的外衣,扒下裤子,两个一迎一送地动起来。   西门庆在上,一边动着,一边摸着他白馒头似的雪白屁股。又从屁股一路往下,经过大腿,小腿,最后摸上了书童的一对天足。   书童人长得矮,脚也不大。如果李瓶儿见了,肯定会给他估出一个36的码数。   西门庆摸着书童的脚,满心欢喜,嘴里道:“等下给你五两银子,你买几双好鞋来穿。”   书童仰卧于下,微蹙着两道秀眉,嘴里道谢不已,心里却想:老爷的怪癖越来越严重了。    ☆、第十六章   第二天,西门庆骑着马,带着小厮,排军喝道,一路招摇到了效外的庄子上。   应伯爵、谢希大、吴二舅、花大舅、温秀才早就到了,李铭、郑春、吴惠三个小优儿也早来了,正在弹唱。   西门庆下了马,有下人过来牵马,牵到一边喂草料。   来昭听见动静,赶紧迎了出来。   西门庆先看了看大门口,只见院门威武,屋檐高翘,高墙耸立。屋后青山连绵,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农田,以及一条绕田流过的蜿蜒小河。   “这地方不错。”西门庆抬脚往里走。   来昭紧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向他禀道:“应二叔、谢三叔他们都到了,正在亭子里坐着,听唱曲呢!”   西门庆点点头,问:“酒席备好没?府里准备了酒菜,你去安排一下,整理干净整齐,端上来。”   来昭微微弯着腰:“原本也备了席面,不过肯定比不上府里的。”说着话,他悄悄招手叫过一个下人,悄声叮嘱他去通知厨房。   来昭的老婆一丈青正在厨房里指挥着下人,安排席面,听了传话,点头说知道了。   庄子原本的主人是当地一富户,修建时颇下功夫,花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从大门一进来,就是一个大敞厅,厅里立着一块巨石,巨石有一人多高,奇形怪状,看不出像什么,细看又觉得什么都像。   西门庆停在巨石前,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块石头真不知是从哪找来的。”   顺着大厅往里走,两边是修剪整齐的花草灌木。穿过圆形拱门,顺着长廊,周围鱼鳞般排列着二十多间大大小小的屋子。   “这地方倒挺大,花的钱也算值了。”西门庆背着手,边走边看,“就是下人太少了些。回头等六娘搬来了,喊个伢婆子,再买些人。”   来昭在一旁道:“是该再添些下人。等六娘来了,亲自挑挑,小人不敢自专。”   来昭领着他一路走到花园里,花园里摆放着各色秋菊,开得正艳。正中央处是一处小亭,亭中有石桌石凳,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池塘,旁边的假山上流出汩汩山泉。   应伯爵见他来了,迎下来,道:“大哥来了。你看这处庄子怎么样?他们可个个都说好。”   “还行。”西门庆走到亭子里,其他人赶紧起身让坐。   西门庆坐了,来昭喊人重新上茶。   各自见毕礼,不一时,席面摆上来,几人就着秋景,喝酒享乐不提。   在庄子上玩了一整天,夕阳西下,才散了酒会。   西门庆骑马回到家,在书房内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径往李瓶儿房中去了。   李瓶儿最近有点兴奋,庄子的文书到手,听迎春说来昭两口子已经去了庄子上打理,照这架势,搬出去指日可待。   刚吃完晚饭,捧着一杯柠檬香茅,正慢慢小口啜着,西门庆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家常素色直缀,腰系玉带,脸庞微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高高大大的身影一走进来,将屋内的烛火都掩了大半。   李瓶儿端着茶,看着他,在心里感慨:不得不说,这家伙的皮相还是挺好的。怪不得能吸引那么多女人呢!   迎春和绣春忙着给西门庆行礼,西门庆看也不看她俩,坐到李瓶儿身旁,盯着她的茶杯,问:“喝的是什么呢?”   李瓶儿递给他看,道:“柠檬香茶,强身健体,有病治病,没病防身。”   西门庆笑了,一张微红的俊脸越发动人:“说得这么好?那我岂不是也得来一杯?”   迎春不等李瓶儿开口,急忙忙道:“我去给老爷端茶。”转身去了茶房。   西门庆上下一扫李瓶儿,见她梳着素髻,钗环皆无,上身一件秋香色绣花薄袄,下面是白绫线挑裙儿。她正曲坐着,裙摆把一双小脚遮得严严实实。他松了口气,努力摒除脑海中前日见过的丑陋形象。   李瓶儿放下茶杯,问他:“你去看过庄子了?漂不漂亮?风景好不好?”   西门庆一一述说一番,末了道:“庄子不算大,布置得七七八八了。等将来有了机会,再重新买个大的,好好修整一番,你们闲时也有个去处。”   李瓶儿想了想,又问:“等我搬去了,正房是不是得留给大娘?”   西门庆:“不用,你随便住。再说,也住不了几日就得搬回来,何必讲究那么多?倒是下人太少了,显得空荡荡的。等你去了,我从城里叫一个伢婆过去,带些人给你挑。你按照自己的心意,挑几个人近身伺候。”   李瓶儿再问:“大娘身边才几个丫头?我挑多了,她不怪我么?”   西门庆:“不一样。乡下地方大,下人少了怎么照顾得过来?光是打扫庭院就得好几个人。等你回来时,那些人还留在原处,继续照顾庄子。”   李瓶儿:“那我什么时候搬?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能走。”   西门庆忽然一笑,搂住她的腰,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道:“你舍得这么早就离开我?过几日就是重阳了,不如等过了节再搬,也省得爷来回跑着去看你。”   李瓶儿听了这话,轻皱眉头,响响亮亮地叹了口气给西门庆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天窝在这院里,总觉得心口憋闷,随时都要喘不过气似的。只有看见你才好一些,可管用不了多久,又闷闷的了。”   西门庆亲了亲她的脸蛋,还想去寻她的嘴,被李瓶儿借着喘气躲开。他也不生气,调笑道:“都说了,我不怕你的药味。你就这么喜欢看到我?时时都想霸占着我?”   李瓶儿只好笑笑,不作声。   西门庆精神大振,搂着她道:“我也盼着你快些好起来。罢了,你想搬就早些搬吧,那里有山有水,地方又大。你去了一定心情好,药效加倍。”   这时,迎春送茶上来,放在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问迎春:“六娘的药装好没?多带些好药去。如果缺什么随时打发人来跟我说。”   迎春点头,笑眯眯道:“都带好了,只多不少。只怕六娘去了,药没吃完病就全好了呢。”   西门庆难得地朝迎春笑了笑。   迎春羞涩地抿嘴回笑,然后立到一旁。   西门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嫌弃道:“太淡了。”   迎春接话道:“那我重新泡一碗六安茶?”说着,转身就想走。   西门庆叫住她,对李瓶儿说:“明日我有事,不得闲,后日吧?后日我送你过去。趁着这一日的功夫,你再细想想,可有什么常用的漏下了?我回来还没去上房看看呢,这就去看看官哥儿。”说完,起身要走。   李瓶儿没有下炕,喊迎春去送他。   西门庆一路到了上房,看了一遍官哥儿,又把庄子上的事情跟月娘说了一遍。   小玉泡了一碗浓浓的六安茶给西门庆。   西门庆接过来,边喝边道:“买个庄子倒也好。回头有适合的,我再买个大些的。这次买的还是小了些,人多了就转不开。买个大的,好好打理打理,你们几姐妹平时结伴过去小住一阵,散散心。”   吴月娘道:“平白无故的,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妻以夫为天,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要是不去,我哪儿也不去。要是被野男人看了一眼两眼的,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西门庆笑了,道:“又不是光她一个人,那么多下人看着,能出什么事。你也太多心了些。”   吴月娘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然后闭嘴不言语了。   西门庆从灯下看着吴月娘,她的腹部渐突,端坐在炕上时露出下边一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起身道:“前边还有事,我去了,你早些歇息。”然后走了。   吴月娘待他走了,跟小玉说道:“你看老爷最近怪不怪?昨晚也是在书房歇的,听说五姐都没留住他。书房有什么好东西,这么值得他连着两夜都留在那边?”   小玉想了想,道:“书房都是小厮伺候,没一个丫鬟。大概老爷是想清净两日吧?”   吴月娘点点头:“他要是真这么想就好了。那么壮大的一个身子,我真怕他被女人淘坏了。你看家里的这些小老婆,一个个描眉抹粉,打扮得妖妖艳艳,跟吸人|精|血的狐狸精似的。去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小玉笑了笑,没有接话。   五娘潘金莲房里,她也正在喊春梅去打探下老爷在哪房里歇下了。   春梅去了一阵,回来报说,老爷在书房内歇下了。   潘金莲扭着手帕,在屋内来回团团转,皱眉沉思。   前天老爷还是好好的,昨晚不知哪里惹了他不满,竟然让他就这么走了。难道,真的是因为没有脱下袜子给他看脚吗?男人们喜欢小脚,都是捧着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来欣赏,谁还专门剥去皮相看里面的骨头?   潘金莲越想越拿不定主意,在屋里转了好半天,才喊春梅:“你去准备两样酒菜,我端去给老爷。”   春梅笑了,道:“我马上去。”   潘金莲领着春梅往书房而去,春梅跟在后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到了书房门前,玳安正在门首站立。   潘金莲接过春梅手上的托盘,对玳安说:“老爷在里面吧?我进去看看。”一边说着,一边朝里走。   书房里,西门庆正在看一份公文,书童在一旁伺候笔墨。   金莲先扫了一眼屋内,见他俩正正经经地一坐一站于书桌旁,衣裳丝毫不乱,心里有了计较,放下托盘,娇声对西门庆说:“老爷,天都黑透了,该歇歇了。我特意备了酒菜过来,陪老爷喝两杯。”   玳安跟进来,把酒菜摆到一旁的茶桌上。   西门庆站起身,拉着潘金莲的手,坐到茶桌前坐下,道:“你怎么还没睡?”   潘金莲先不忙着回答他,倒是瞪了书童一眼:“还不快下去?有我在,用得着你伺候?”   书童瞄了西门庆一眼,见他并不反对,于是和玳安一起下去了,在屋外等着伺候。    ☆、十七章   等书童们出去了,潘金莲起身替西门庆倒了一杯酒,然后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手摸着他的胸口,媚眼如丝,嘴里撒娇道:“老爷,都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西门庆搂着她的细腰,看着她敷白抹红的俏脸蛋,眯眼笑了,一双桃花眼顿时变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缝,调戏道:“你又饿了?这么早就来缠我!”   “昨晚你无缘无故地从我屋里走了,惹得我今日被人嘲笑,你说我饿不饿?”潘金莲一面回答,一面用自己的胸去揉对方的胸膛。   西门庆隔着厚厚几层衣裳,哪怕是外面的薄夹袄都阻挡不住两座山峰的侵袭,不禁心猿意马。他搂紧她,亲了亲嘴:“那今晚去你屋里,给你补上……”   俩人就在椅子上胡闹起来。   西门庆顺着她的腰一路往下摸,摸过大腿、小腿,一把搂住她的腿夹紧自己的腰身,手自然而然地又摸上那三寸金莲。他正喘着气,闭着眼享受软玉在怀,手指忽然摸到了细细尖尖的一物。他打了个激灵,睁眼一看,顶端尖得像笔尖似的绣花鞋印入眼帘。   他忽然停住动作,气息渐渐平息。怀里的潘金莲感受到不对劲,睁着一双迷蒙美目瞧着他。   西门庆一把推开她,道:“今日太晚,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歇息去吧。我还有事呢,你不要在这里打搅我了。等我空下来就去找你。”一面朝门外喊书童,“书童,泡碗浓浓的茶来!”他得喝点浓茶压压惊。   书童应声去了。   潘金莲求欢不成,反倒碰了个钉子,气性上来,一甩帕子走了。   潘金莲走得飞快,春梅莫名所以地跟在她身后,也不敢问。   潘金莲一面走,一面想,肯定有哪里出了错,而且,这错一定是她身上的。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出到底哪儿错了。她绞着帕子,疾步走回自己房间。   春梅乖觉,也不多问,悄悄使唤秋菊打了盆热水来。   春梅道:“五娘,先泡泡脚吧,解解乏。”   “嗯。”潘金莲懒洋洋的,由春梅服侍着脱了鞋袜,解开裹脚布,把脚浸入热水里。   春梅给她揉了揉脚,由她泡着,然后说:“五娘先泡着,我把裹脚布拿出去让秋菊洗了。那个懒丫头,不跟她说明了,她就不知道活儿在哪。”   潘金莲点点头,待春梅出去后,她百无聊奈地看着自己放在床榻上的绣花鞋,小小巧巧,尖尖翘翘。哪个男人见了不爱她这对金莲?可是……   没一会儿,春梅回来了,坐到小板凳上又替她捏脚。   潘金莲忽然问:“春梅,你觉得我的脚漂亮吗?”   春梅抬起头:“当然漂亮了。五娘的脚这么小,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呢!”   “是吗?”潘金莲似乎有点不相信,又问,“你说乡下那些要做活的姑娘,她们的天足好看吗?”   春梅“噗嗤”一笑,“五娘今天是怎么了?尽问这些怪问题。不要说那么远,就说秋菊好了,她也是天足,我把她喊来给五娘瞧瞧。”然后扬声喊秋菊。   秋菊进来了。   春梅大大咧咧地说:“坐过来,把你的鞋袜脱了!”   秋菊愣愣地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傻笑道:“为什么要脱我的鞋袜?是不是五娘要送我新鞋新袜?”   “是啊,五娘要送你新鞋新袜,不过得先看看你的脚有多大,合不合穿。”春梅笑着哄她。   秋菊高兴极了,一边快手快脚地脱鞋袜,一边乐呵呵地说:“五娘的鞋子我肯定穿不了,袜子倒是能穿。五娘,不如您多送我几双袜子吧?要不,赏我几钱银子,我自个儿去买新鞋。”   秋菊憨吃憨睡,虽然个头不高,却生了双大脚。再加上她平素不太讲究,两三日才换一次袜子、洗一回脚,一脱掉袜子,一股脚臭味散发出来。   春梅立刻开骂:“叫你多洗洗脚,总是不听,臭死了!”   潘金莲也受不住这味道,用手帕捂住鼻子,强撑着看了一眼秋菊的天足。只见长长平平的一双深色大脚,脚趾甲都冒出脚外了,再一看她手里拎着的袜子,果不其然,脚尖处破了好几个洞。再加上脚指甲盖里黑黑黄黄,实在是让人想吐,毫无美感。   潘金莲挥挥手,话都不想说。   春梅见状,赶紧斥道:“脚这么臭,还不赶紧穿上?”   秋菊大约闻惯了自己的臭脚,不觉有异,乐呵呵地穿上鞋袜,对春梅央求道:“你看,我的袜子都破了,正需要几双新袜子呢!新袜子呢?在哪?”   潘金莲捂鼻扭头,避开臭源,根本不搭理她。   春梅看了五娘一眼,吼起了秋菊:“什么新袜子旧袜子!你的臭脚把五娘都熏着了,不讨一顿打,算你好运!”   秋菊穿好鞋袜,站起来,咕嘟着嘴:“哄我玩么?哪有这样哄人的?袜子我不要了,赏钱呢?我买新鞋去。”   春梅站起来,作势要打她:“还赏钱?赏你两巴掌要不要?”   秋菊吓得捂住头,一溜烟跑了。   待秋菊走了,春梅赶紧点上熏香,对潘金莲说:“都怪这死丫头,把屋里弄得这么难闻!”一面去开窗户透气。   潘金莲见识了秋菊的天足,再也没精力去想老爷为何如此奇怪,心想着,大约老爷魔障了,过些天就会好了吧?   翌日,西门庆准备了一顶铺着柔软锦毯的软轿,绣春抱着包袱跟随,李瓶儿在院门前和众姐妹话别。   大娘吴月娘拉着她的手,殷切嘱咐。玉楼也叮嘱了几句,就只有潘金莲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迎春拉着李瓶儿的手,大哭起来:“六娘,你好了就早些回来。”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在,我们都要受人欺负了。”   李瓶儿笑着问她:“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去乡下吧?”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迎春的哭声一顿,随后又大哭起来:“我替六娘守着屋子。等你回来时,保证原样一丝儿不动。”   李瓶儿笑了笑,不再言语。   奶娘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凑上来,李瓶儿摸了摸他的脸蛋,官哥儿傻愣愣地由着她摸,不声不响,眼珠半天都不转一下。   唉,这孩子病好后,就木愣了许多,不过,幸好还有命在。李瓶儿又叮嘱了奶娘几句,然后转身由绣春扶着上了轿。   西门庆站在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锦衣,看起来格外威风凛凛。   他打马回来门前,对吴月娘说:“别送了,都进去吧,小心门户。我今晚在乡下住一夜,明日一早回来。”   月娘听了,让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先走,领着其他人回里边去了。   排军喝道,西门庆骑马走在前边,身后是四个轿夫抬着李瓶儿的软轿,最后面是三辆马车跟随,装着她要带走的家当。另有衙门的仆役数十名压后,随路护送。   这一行人,声势浩大,阵容整肃,从西门府前一路行到城门口,引来无数游人围观,众人纷纷猜测西门大官人府上究竟出了何事。   有那好事的、消息灵通的向众人解惑:“听说是他的第六个小妾不太好,特意送到庄子上养病呢!”   “哦!这不是被冷落了吗?在哪不能养病,非得去乡下?”   “要我说,还是离了他家门好。西门庆那个恶人,举放私债、欺男霸女、挑贩人口、打老婆、卖小妾,离了他,只怕那六娘过得更舒服自在呢,没准还能重新找个相好的,哈哈!”   有人听见了,在旁斜视他:“他家小妾就算被发配到庄子上,也是你能肖想的?你不看看庄子里有多少排军、下人!小心她告你一状,抓到你牢里好好打几板子。就算打出人命来,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情。”   那人说了这话,周围众人统统都噤了声,不敢再出言议论。   轿子挺暖和,又厚又软,一走一摇,像坐摇篮似的。李瓶儿刚坐上去没半碗茶的功夫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西门庆在门前下了马,走到轿子旁,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李瓶儿睡得又沉又香。   他轻轻放下轿帘,对轿夫说:“不要停,一直抬进去。”   绣春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赶紧跟到轿子旁,一路护着送到庄子里面的正房门口。   来昭和一丈青这两夫妻早就迎到门外,一路跟随进来。   到了门口,轿子停下,绣春揭开轿帘,西门庆弯腰要抱李瓶儿下来,刚搂住她,李瓶儿就被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透过人和轿子之间的缝隙,见外面的景色变了,心知已经到了,赶紧挣扎着起身,道:“我自己来。”也不要他抱,扶着绣春的手出了轿子。   李瓶儿扶着绣春的手,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围墙,偌大的庭院,以及头顶湛蓝的天空,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露出了笑容,西门庆一见也笑起来,道:“早知道就早些买庄子让你来住了。你路上睡得沉,可见是平时闷着了。”   一行人进了正房,在前厅的椅子上坐下,下人们赶紧上茶。   一丈青凑趣对李瓶儿说:“六娘,这地方宽大,有花园有假山,还有活水引进来。回头歇好了,您再四处走走,包您满意。”   “你是?”李瓶儿第一次见她,不认得。   西门庆喝着茶,道:“这就是来昭的老婆,一丈青。正好见见,认认人。以后就让来昭在外面替你管着田地,她就在内院,随你安排。”   来昭和一丈青笑着上来给李瓶儿重新行礼,自报家门。   绣春又对一丈青行了礼,口称“青婶婶”。 ☆、十八章   来昭和一丈青作为管束下人的头领,见过了西门庆和六娘李瓶儿之后,便下去安排酒席。   行了一路,风尘仆仆,绣春扶着李瓶儿去了屏风后洗漱换衣,西门庆则由另外两个丫头伺候着也去了净室。   洗了脸,重新换了宽松家常衣服,两人都轻松舒适不少。   带来的箱笼还摆在院子里,加上下人的,大大小小有十几个。绣春指使门外站着的两个小厮,先将李瓶儿的箱子抬进厢房,粗粗整理了一番,其他剩下的只能慢慢收拾。   一丈青的动作很快,厨房里早就备下了今天的席面,一声令下,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席面就走。   须臾,到了上房,一丈青和绣春帮着将席面整理干净,然后请老爷和娘子出来吃饭。   西门庆吃饭一般不要人服侍,除非是坐他大腿上,陪他喝酒;李瓶儿就更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替她夹菜了,因此,饭厅里只留下了绣春和一丈青。   西门庆自斟自饮,李瓶儿是还吃着药的人,哪里能陪他喝酒。不知不觉,西门庆就多喝了几杯闷酒。   不一时,酒毕饭饱,一丈青走到门外,喊刚才抬席面来的那两个粗使婆子又把残桌剩席抬走。   绣春奉上茶。   西门茶喝了一口茶,看着进来收拾席面的两个婆子。她们年约四十左右,皮肤粗糙,穿着青衣粗布衫,粗手大脚,没一处是他看得上眼的。   待人走了,他对李瓶儿说:“下人太少了,还该再买几个。”   一旁的一丈青回话道:“早先和城里的伢婆子商量好了,今儿下午会带一批人过来挑选。”   西门庆满意地点点头,李瓶儿没有说话。   一碗茶喝毕,西门庆午困上来,想去午睡,邀李瓶儿一起。李瓶儿摇头不肯,说来时自己睡了一路,现在睡不着,就算硬躺下也会翻来覆去,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西门庆用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轻佻地道:“陪我一起,我搂着你,咱俩好好睡一觉。睡醒正好四处逛逛。你不珍惜,等我走了,再怎么想我念我也来不及了。”   李瓶儿拍掉他的手,轻啐他一口:“大白天的,没个正经。你先睡吧,我四处看看。睡醒了还要挑丫鬟呢!”   西门庆眼珠一转,往床边走去:“好,你慢慢逛,我先睡一觉。丫头嘛……等睡醒了我来替你挑!”   他骑了大半天的马,早就困乏了,午饭又喝了酒,一躺下去,没几息的时间就扯起了小呼噜。   李瓶儿见他睡着了,带着绣春,出了房间,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里。   只见庭院深深,这是一个三进的小庄子,有假山、花园、池塘、就连房间也比府里大得多。院子里种着一株玉兰树,此时不是花期,叶片早已掉光。这还是赶来的一丈青告诉她的。   一丈青边走边道:“现在菊花正好,是赏菊的时节。”   李瓶儿看了看四周,果然走廊上、院子里到处都摆满了各色菊花。   一丈青:“花园旁边还有一小片梅林,配着南天竹一起种的。再过两个月,梅花开了,才更好看呢!”   李瓶儿有心想去看看,可是这双小脚太磨人。自从穿来至今,她都不曾好好走路,皆因这对小脚。她实在没有办法昩着良心、忍着疼痛,用脚趾下弯的姿势走路,每日仅走的那几步,还是绣春搀着的。   绣春见她犹豫,便问:“六娘,是不是头又痛了?那我们回去吧。”   西门庆及一众下人,以为她轻易不下床是因为病没好,头晕犯呕,其实她只是怕脚疼而已。   李瓶儿也不辩解,由她扶着往回走,边走边对一丈青说:“你做得很好,以后你还好好管着这里。我身体不好,只能靠你和绣春了。”   一丈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另一只手,喜上心头,连声表衷心。   进了房,在侧间里坐下。李瓶儿喊绣春去拿妆匣,赏了一丈青一个马镫金戒指,她磕头谢了。   这时,来昭在门外禀道:“伢婆子带着人来了,现在见还是不见?”   李瓶儿正要答话,里间睡着的西门庆忽然醒了,哑着声音道:“先让他们到院子里,稍后领进来看看。”然后喊人替他梳洗。   绣春还愣着,李瓶儿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快进去服待西门庆。   绣春这才回过神,进去伺候西门庆穿衣净面。   没一会儿,西门庆穿戴整齐,着玄色曳撒,粉底皂靴,头上戴着忠靖冠,端得一派风流,更显得他肩宽腰细腿长。   西门庆在李瓶儿身旁坐下,对一旁上茶的一丈青说:“把那些人叫进来看看。”   须臾,伢婆子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串十来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儿。   伢婆子长相普通,满脸堆笑,身材圆润,身穿降红薄袄,活像一个四处移动的喜球。   她见了西门庆和李瓶儿,先跪下磕了头,然后起身,让身后跟着的女孩儿跟主家见礼。见毕礼,排成两行,俱都低头垂手,屏气凝神。   西门庆粗粗扫了一眼,见第一排有好几个的身段都很不错,说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伢婆子连忙跟着喊:“都抬头,抬头。”   李瓶儿在上方坐着,只见第一排的姑娘明显比第二排的更漂亮,尤其是中间第四个。她虽然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粗布衣衫,头上钗环皆无,但更显白净。身段苗条,身姿婀娜,即使静静地站在那儿,也有一股媚态自然流露出来。她眼角含笑,先偷看了一眼西门庆,然后顺带着扫了一眼一旁的李瓶儿,又把目光回到西门庆身上,最后收回视线,稍稍低下了头。   西门庆一直含笑盯着她,伢婆子知机,凑上前,道:“不瞒西门大官人,这位叫倚翠。是您老的前身——贺老爹家中伺候的房里人。后来贺老爹要走,她被正妻发卖,所以才留下来了。您也瞧见了,她的模样长得多么好。诸般弹唱吹打都会,双陆棋子无不精通,要价60两。就因为要价太高,一时卖不出去。前几日听见您的庄子上要选人,特意带她来给您看看。”   西门庆点点头。60两确实有点贵,不过倒还值得。   他道:“留下吧。”   伢婆子大喜,连忙把倚翠拉到一边,热情地介绍其他人上前一步。   李瓶儿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断他。还是西门主挑选了倚翠,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李瓶儿,他笑着,脸上似乎有些讪讪地:“你也挑些。庄子不比府里,需要人手的地方多。你看着合心意的多挑几个。”   李瓶儿对这一批进来的下人不感兴趣。虽然一个个长相端正,但眼珠活泛得很,一看就是不安份的。已经有了一个倚翠帮忙应付西门庆,何必再凑多几个呢,又不是要开麻将桌!   她挥挥手,对伢婆子说:“换一批。我想要能干活的,丑一点也没所谓,手脚齐全就行了。”   讶婆子心里失望,让这一批人下去,重新叫进了一批。   西门庆端着茶碗,把头凑到李瓶儿身旁,小声笑道:“长相端正的还不要?丑的放在跟前多碍眼。你是担心我被人勾走了吗?”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专心挑选下人。   这一批明显就是干活的人了,虽然长相不如前一批,但都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等伢婆子喊她们抬头时,她们直视前方,并不左瞄右瞧。   李瓶儿根据眼缘,随手点了两人。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个稍瘦、一个偏胖,但看起来都是老实人。   西门庆问:“再多挑几个?这两个人够用吗?”   李瓶儿想了想,不知道这些人的月银是谁给,如果是他给,挑一百个也行啊,只要庄子装得下就行。万一,是要她给呢?那她不是浪费自己有限的钱财吗?   李瓶儿摇摇头:“够用了,这已经比大姐姐使唤的人还要多了。再挑几个,若传回府里,又是一场闲话。”   西门庆没办法,只好自己随手又挑了几个小丫环和小厮,放到院子里跑跑腿或传传话,然后让伢婆子跟玳安去结银子。   一丈青等那些人下去了,笑着上前道:“还请老爷、娘子先给她们改名。”   西门庆愣了愣,看着倚翠,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见她一头乌发黑鸦鸦的,便道:“还叫倚翠吧。以后用心在这里伺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倚翠低头应是,福了福礼。   新买的两个下人,以及西门庆都看着李瓶儿,李瓶儿怔怔地问:“看我干什么?”   西门庆失笑道:“这两个是你挑的,将来也是伺候你,当然是你给她们取名字了。”   绣春见来了同伴,脸上一阵欣喜。李瓶儿看一眼绣春,又看看她俩,便道:“干脆,就叫绣夏、绣秋?”   她指着偏瘦的叫绣夏,夏天食欲不好,瘦是必然的。稍胖的另一个便叫绣秋,秋是长膘的好季节。   绣春见自己的名字打头,笑道:“六娘取的名字真好听。”   西门庆道:“你真可会偷懒。”   李瓶儿不服气:“你不是也一样?我总算比你好一点吧?你可是一个字没改的就让人家用了原来的名字。”说完,一人赏了她们一根银簪。   三人接了,磕头谢恩。   取好名后,一丈青领着她们先下去梳洗,领新衣,然后安排住宿的地方,再歇息一晚,第二天开始当值。   谁知,勤奋有上进心的倚翠主动来伺候二人吃晚饭了。    ☆、十九章   西门庆因李瓶儿初来庄子上,无论如何也得陪着住一晚,看她安顿好才好回城。   午睡醒后,挑了下人,人手一下子变得充足起来,那些新买的粗使丫头和婆子就不像近身伺候的丫鬟那么好运了,可以歇息一晚再当值。她们一被挑中,立马领到了院中或厨下开始帮忙。   绣春领着几个梳洗过后的小丫头,急急忙忙地收拾李瓶儿的箱笼,将她惯用之物一一放好,这才松了口气。   西门庆则和李瓶儿在西厢榻前下棋喝茶玩耍。   李瓶儿不会下古代的棋。别说古代了,就连现代的棋她也只精通五子棋,要不就是略懂大概规则的象棋。   西门庆让绣春在百忙之中先帮他找出了棋盘,才刚下了半局,他就哈哈大笑:“六娘,你病了一场,棋艺竟然生疏了这么多!”   李瓶儿真想扔了棋子不玩,可是一想到,未来的几十年她都将在这里度过,没有工作,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此时不学棋打发时间,更待何时?于是,她满脸堆笑,讨好地说:“我知道老爷一向善于下棋,不如今日好好教教我?我病得迷迷糊糊,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西门庆也不在意,只当她是人逢剧变才心性大变,当场就细细教她。   李瓶儿人聪明,又用心,不用三局就学了个七七八八,两人倒下得不亦乐乎,虽然尽是李瓶儿输。   西厢日光照射时间长,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不知不觉就玩到半下午。西门庆见她精神尚好,不见倦色,心里不禁更满意,道:“你在这里好好养病,若有什么缺的,就使小厮回去府里拿,不要客气。”   李瓶儿捏着棋子的手一顿,看着沐浴在西照之下的西门庆,只见他眉眼俊朗,富贵逼人,是个难得的美男色。   她微微弯着嘴角,似笑非笑,问他:“庄子里这些下人的月钱是怎么给的?这里要用的米、油之类的杂物,全都从府里拿吗?”她其实还想问一句,我有没有月例银子的?原书中似乎没讲过这个问题,但从她看过的各种古言小说来讲,月银是个不可或缺的好东西啊!   原书中那么跋扈嚣张的潘金莲,时常也为钱发愁,甚至连自己亲妈坐轿子来府里的车钱都不肯替付,若她也像别的书中那样,一月有个二三十两的月钱,也不至于困窘至此。   西门庆笑了,阳光中的他显得更加英俊和气,眉眼都笑得弯弯:“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女人,这里所需要的一切自然是我来付。你缺钱使?想买什么东西?把想买的东西写下来,我一一买给你,下回来看你,正好给你带过来。”   呸!李瓶儿在心里暗暗啐他一口。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不让女人碰他一分钱吗?除了他的正妻吴月娘能帮他管钱之外,其他的孟玉楼和原身李瓶儿都是自己不缺钱使的。潘金莲要买朵花、买支美簪、买件大袄……还得在床上把他伺候好了,哄着他去买,再时不时给她点零钱就打发了!排行第四的小妾孙雪娥就更不用说了,光背着小妾的名份,其实在厨房做着灶上的活儿,好几次府里的女人们凑钱做份子办酒席,叫她,她就明说:我手里是有钱的?叫我做什么!   幸好,庄子的下人钱、各项开支钱他还肯给,这倒让李瓶儿省了一笔。   李瓶儿在心内暗暗摇头,号称富甲一方、出手爽利的西门庆,在女人身上真是小气到了极点!女人们在他身上得到的好处,甚至不如他的狐朋狗友得到的多!这又是一个在家小气、在外显大方的渣男啊!   西门庆见她不回答,又喊了她一声:“六娘,你在发什么呆呢?想买什么?要是太多的话,让绣春拿纸过来,全部写下来。”   “不用了,我随口问问而已。”李瓶儿回答道,又喊绣春,绣春正在侧间收拾箱笼,一听在喊就马上过来了。   “绣春,往常我给你的月例银子是多少?”李瓶儿问她,又转向西门庆,“今年要不要涨一点?”   绣春微红着脸,小声回答:“往常我是三钱,迎春姐五钱。”   李瓶儿听了,在心里开始计算。照时下人均工资六百元来算,一两银约等于500元。她这次带了一千多两出来,再加上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手边就有约百万的财产,还不算放在西门府里的东西。   绣春的工资相当于150元?迎春250元?真是人力廉价的年代啊!不过想想也是,买一个十四、五岁的大丫头都才五、六两银子呢!   “行了,以后每月给你涨到五钱,遇年节还有额外的红包。”李瓶儿挥挥手,非常大方。这一点倒是符合了原书中李瓶儿对人和善、不吝金钱的性格,就连死对头潘金莲的亲妈过来,她也能赏人家几匹布、几样点心。   绣春笑眯眯地,行礼道谢,然后下去忙了。   西门庆笑道:“你这下可成了土财主了!”   李瓶儿:“有你在这里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呀?”   西门庆被她逗得大乐。   过了一会儿,厨房安排好了晚饭,一丈青走来问,是否现在就开饭。   李瓶儿先问西门庆:“饿了没?要不要现在开饭?”   西门庆把手里的棋子一丢,道:“跑了一天,累死了。早点吃了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还得赶回去呢!等下正好叫个人帮我捏捏肩骨,消消乏。”   李瓶儿便冲一丈青点头,一丈青应诺去了。   须臾,饭桌安排好,两人双双落座。   绣春站在一旁,等待使唤。穿戴一新的倚翠急忙忙走进来,向西门庆和李瓶儿福了福礼,自动站到西门庆一边,拿起公筷,手脚麻利又轻便地开始布菜。   李瓶儿看了眼傻愣愣站在一旁的绣春,再看看浅笑盈盈、服务态度一流的倚翠,这就是家族底蕴的区别啊。从大家族里出来的下人,一言一动,一举一行,揣摩主子的心思,已经深入骨、流进血液。哪里是西门庆这个半路出家的商人所养的下人可比的?   瞧瞧西门大官人府里的那一家子,主不主,仆不仆,你偷我,我偷他,他又偷她,乱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了,绣春是原身李瓶儿带来的,当初并不能算是大丫鬟,若是放在什么王府公爵的府里,估计她就只能做做打扫院子的粗使下人了。迎春虽然有些见识,有些眼色,但她志向太高,一心想着向上爬。人各有志,李瓶儿也不强求她。绣春虽然蠢笨,但好在人忠心,没有花花心思,她就乐意给绣春这样的人涨月钱,留在身边当个心腹使用。   才刚布了几筷子菜,倚翠和西门庆,两个人四只眼,已经粘到了一起。   绣春见同为丫鬟的倚翠在为主子布菜,有心想跟着学,被李瓶儿手快地止住了。她不需要这套,夹菜还是自己来更好,当然,特定场合除外。   西门庆喝着小酒,就着眼前的美色下菜,一双眼睛差点掉进倚翠的胸前出不来。倚翠为人乖觉,言语更加娇声,服侍更加殷勤,频频给西门庆倒酒。   李瓶儿知道西门庆不喜女人管着他,她也不耐烦管他,但两人当着她的面,腻来腻去,实在是影响她的胃口,太伤眼睛了。   她草草吃完半碗饭,便推开碗,说不吃了,要去躺一躺,累得很。一边说,一边就歪到了床上。   西门庆急忙放下酒杯,走到床边,握着她的手,非常关心:“哪儿又不舒服了?绣春,晚上的药呢?煎好没?端来给六娘喝!”   绣春急忙出去了,倚翠惶恐地站在一边,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李瓶儿会借机发作她。   李瓶儿微笑着对西门庆说:“老爷,你也知道我是来养病的,身体不好。下午陪着你下了那么久的棋,早就困了,现在吃了饭,只想睡觉。你还没吃饱吧?别管我了,你快去吃。我没什么要紧的。”   西门庆仔细分辩她的脸色,见她言语真诚,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笑了笑:“你既然不舒服,我还吃什么?让她们收下去吧。等你饿了,我再陪你一块儿吃。”   李瓶儿推他:“我只想躺一躺,别误了你的晚饭。倚翠?”   倚翠听见主子喊,连忙上前,低头听着。   李瓶儿笑着,从妆匣里拿出一支黄灿灿的妆花金簪,递给倚翠:“你很好,替我好好照顾老爷。”   倚翠笑了,瞬间精神抖擞起来,行礼道了谢,上前接过簪子,哄西门庆:“老爷,先让六娘歇歇,我陪您去侧间接着喝。”   西门庆顺势起身:“也罢,我在这里吵得你不能休息。你好生躺着,我去去就来。”   饭桌被移到了侧间,西门庆稳坐在炕上,倚翠侧坐在榻上,一面递酒,一面调笑。   绣春端药进来,瞥了一眼,心里很不愤,伺候着李瓶儿喝完药,收了药碗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西门庆吃得酒浓,情*欲上头,在桌下悄悄捏倚翠的手,不住地递眼色给她。倚翠也不躲,只看了看里间李瓶儿的方向。   西门庆会意,起身道:“我也吃够了,去那边随便找个屋躺躺。倚翠,你来给我捏捏骨头。”然后,转身出去。   倚翠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瞬间走得没影。   绣春见他俩走了,这才愤愤地对李瓶儿说:“六娘,你看她那个狐媚样儿!您也不管管。”自从下午李瓶儿说了要涨她的月钱,她就越发忠心起来,事事从李瓶儿的角度出发,替她着想。在绣春看来,倚翠原本就是个丫头,却要来分六娘的宠,这如何能忍?   李瓶儿笑着拍拍她的手,轻声道:“那你想不想和她一样?”   绣春脸色大变,跪在床前,声音惊恐地道:“六娘饶了我吧!我这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就一直做个使唤丫头。只要六娘在一日,我就伺候六娘一日。六娘若没了,我就剪了头发去庙里。要不,您还是别涨我的月钱?”   李瓶儿轻笑:“傻丫头,我骗你呢!我知道你是好的,将来我自会替你打算,不会逼你的,放心!我看不上他,她们谁稀罕谁就拿去,省得在我面前碍我的眼。我就这样有田有银有吃有穿地过一辈子,这才好呢!”   绣春一听,心里大定,也甜甜笑了:“那我也跟着六娘,有田有银有吃有穿地过一辈子!”   “傻丫头,我有田,你的田在哪里?”   “六娘的田,我帮您看着……”    ☆、二十章   西门庆所谓的“去去就来”,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来。   他换了一身新衣,刚一进房,就见李瓶儿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绣春伺候着梳头,绣夏捧着一盒润肤脂膏,站在一边。   李瓶儿伸手从盒里沾了一点,在掌心细细揉开,慢慢涂到脸上,轻轻地打圈按摩。她脸上的抓伤早就好了,肤色和旁边的别无二致。等一切弄妥当,一扭头见到了西门庆,吃惊地问:“老爷来了?怎么没人上茶?”   西门庆坐到椅子上,脸色发讪:“你昨晚歇得好吗?我多喝了两杯,就睡过去了。”   李瓶儿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清气爽,一副被人伺候得很好的模样,便打趣道:“挺好。老爷您呢?”   西门庆见她并不吃醋,心里非常高兴,起身走到她身旁,捧起她的脸,就着窗外的晨光细细打量,道:“养得差不多了,还是以前那般的花容月貌。就是瘦了些,再养些肉出来,就和以前差不多了。”   李瓶儿挥掉他的手,佯嗔道:“再好的老样子也不如新样子更吸引人,老爷您说对不对?”   西门庆听出她话里意有所指,假装叹气,道:“罢了,被你捉了我的错处。说吧,你要什么?”   李瓶儿眼珠一转,笑道:“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出来,不如折现?”   西门庆:“回头我让玳安送二百两银子给你零花,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李瓶儿弯腰福了福,笑得无比开心:“那就谢谢老爷了。对了,玳安忙呢,天天跟着您跑前跑后,哪里能少了他?不如我这里派个下人跟着您回去一趟,让他把银子带来就行了。”   “你这是怕我赖账?”西门庆伸手想捏她的鼻子,被李瓶儿抢先抓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往饭桌边走:“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用早饭的时候,倚翠并没有去休息,她深谙趁热打铁的道理,拖着疲软的身躯硬撑着要来伺候主子们用饭。   李瓶儿自然不会拦她,西门庆还没新鲜够,更加不会赶她走。   一顿饭下来,三人都很满意。   西门庆临走前,悄悄递了一根金簪、一副金三事儿给倚翠,李瓶儿领着两个丫头站在大门口,送西门庆。   西门庆骑上马,戴上眼罩,又嘱咐了李瓶儿几句好好休息,便打马一鞭,踏踏踏地跑远了……   他带来的小厮下人们赶紧跟上,其中包括身受李瓶儿重托的下人来宝。   见西门庆走了,李瓶儿回转身,吩咐看门的下人关好大门,对着一旁的倚翠说:“你也累了,今天歇一天吧。”   倚翠确实累得不轻,西门庆长了副公狗腰,又有各种辅助工具,寻常一个两个妇女都不是他的对手。倚翠福了福身,道:“谢谢六娘,那我先下去了。”   李瓶儿领着绣春回了房间,坐到纱窗前的矮榻上,托腮看着窗外。   西门庆走了,这里也不是后宅,整个庄子就属她最大。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明明这就是她之前最渴求的东西,为什么忽然间得到了,竟然没有一丝雀跃,反倒觉得无聊起来?   绣春捧了杯清茶给六娘,见她一副百无聊奈的模样,不禁小声劝道:“六娘,是不是闷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听说这村子很大,人也多呢!”   李瓶儿顿时有了兴趣,眼睛亮起来,问她:“这附近还有邻居?”   昨日来时,她是在院子里的轿子上醒来的,没见到外面是什么;刚才送西门庆,门口不仅堵着高头大马,还有一群下人,视线也不开阔,因此,她对这庄子旁边有什么,哪里好玩,还真是不了解。   “有啊,我听青婶婶说,我们这处庄子比较靠边,再往前走走,就是一个很大的村子了,里面住着百十来户人家呢!”绣春年纪小,对这些新鲜事最好奇,刚来就找人打听清楚了。   “那我们现在出去走走?”李瓶儿很有兴致,正想起身下榻,脚刚挨到地,马上又缩了回去,“算了,下次吧。”   行走在这世间,没有一双灵便的脚,如何能行?李瓶儿虽然四肢健全,但那双畸型小脚和残疾人也没两样了。真不知道那些裹小脚的女人们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反正李瓶儿忍不了。无论如何,她从心底不能接受把四只脚趾蜷到脚底板走路。   这些天,因为环境受限,她只能穿上好几层袜子,让脚底舒服一些,再尽量少走路,总算是熬过来了。到了庄子上,她可不打算再委屈自己。比起出去见见市面,当然是先处理这双脚来得更紧要。   “六娘,怎么了?”绣春见她又缩了回去,忙问道。   “脚疼。你先帮我找一个见多识广、年纪大些的妇人来,我有事要问问。”   “要不……我把青婶找来?”绣春想了想,在她认识的人里面,非要找一个见多识广又年纪大的人的话,非来昭家的莫属。   李瓶儿点头:“行,你去把她喊来吧,就说我有话要和她说。”   绣春应诺去了。   李瓶儿重新歪回到榻上。   片刻后,来昭家的随着绣春过来了。刚一进门就看到传说中最美貌最宽和最有钱的六娘李瓶儿,正歪在榻上。她脸上干干净净,脂粉不施,却另有一股别样的风情,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常袄裙,显得身段更加纤细,小腰盈盈一握,看上去既让人怜惜又让人觉得舒服顺眼。   “六娘,您叫我有什么事?”一丈青回过神,弯腰行礼,笑问道。   “哦,你来了,坐吧。”李瓶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指。   一丈青哪里敢坐,站得笔直,笑着说:“不用坐了,站站就好。”   李瓶儿见她不肯坐,也不勉强她,直言道:“我病了这一场,慢慢将养着也能大好,只有一样不好。”   一丈青连忙紧张地问:“六娘哪里不好?”   李瓶儿:“脚不太好,时常觉得脚疼,下不了地,白日里连脚布也不敢裹。我有心想把这双脚扳正,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一丈青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先是劝道:“六娘,哪个养在深闺的金玉人儿不裹脚?脚越小才越好呢!像我们,是没得办法,只能大着一双脚到处奔波,寻些银钱好过日子。你……”   李瓶儿挥挥手,打断她的话:“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劝我。你只要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自己一扳就疼得很,实在忍不住。”   一丈青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回复道:“那我得出去打听打听,最好是找个医官问一问。”   李瓶儿:“这事很难办吗?能不能不要让府里人知道?”她倒不惧怕别人会怎么样,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静静的在庄子上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何必凡事都得跟府里通气呢?   一丈青自从跟了她,当然是以她为重,连忙保证自己和来昭对她的忠心。   李瓶儿和一丈青说这些话时,房里只留了绣春一个人,绣夏和绣秋都呆在门口守着。   虽然门关上了,但并不是太隔音,仔细听听,也能听见一鳞半爪。绣夏和绣秋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了视线。   一丈青领了吩咐,下去了,开门出去时,让绣夏和绣秋进去好好伺候着。   那两人进来后,规规矩矩地站着,李瓶儿见了,便问她们:“你们知道放脚是怎么放的吗?”   绣夏和绣秋赶紧跪下来,李瓶儿连声喊起。   绣夏胆大,先开口回答道:“我在上一任主人家时,伺候过一位小姐,也是从小缠脚,后来实在受不了这苦楚,硬是磨着老爷夫人同意她放脚,不然她就要去自尽。”   李瓶儿鼓励地看向她。   绣夏笑笑:“以我的模样,自然当不了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不过同在一个院子里,这些事情总会漏出来。听说,她日日用热水泡脚,边泡边揉,把骨节揉开,慢慢地就好了。”   “哦?你给她揉过没?”李瓶儿问。   “嗯,揉过。因为她身边的大丫头和平常人家的小姐差不多,手上没力,所以从我们这些粗使丫头中挑了两个,日日替她揉脚。”   李瓶儿大喜:“要不要现在就开始?”   绣夏微微一笑:“还是等看过医官再说吧,我也不敢贸贸然地就动手,万一……”   李瓶儿点头,以示对她的赞许:“说得有道理。以后好好跟着我,我也会好好对你们的。”   绣夏朝她福了福礼,一脸真诚:“娘子买下我们,是我们的造化,自然是要一心一意地跟着主子。娘子好了,我们才会更好。”   李瓶儿见她说话流利,言谈举止也挺有模有样,好奇地问:“你前一任主人家,为什么不要你们了?”   绣夏神色平静:“他们迁走了,带不了太多的下人,所以就卖了一批。像我们这些平时不常在主子们眼前转的人,自然就在这里面。”   “哦,”李瓶儿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戳到了别人的痛处,“那你俩以后好好跟着我。”   绣夏笑笑:“六娘,您别见怪。说句心里话,这是我第一次近身伺候主子,以后我就一心一意跟着您了。”   绣秋也跟着说,以后必定一心一意跟着李瓶儿。   听了她俩的剖白,李瓶儿忽然觉得,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至少,她的身边还站了其他人,比如:绣春、绣夏、绣秋、一丈青。    ☆、二十一章   一丈青的动作很快,毕竟整个庄子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李瓶儿。   她把下人们的差使都派了一遍,然后找到她家男人——来昭,一起商量要去请个医官的事。   来昭一听,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六娘可是哪儿不舒服?老爷把六娘托付给我们,他前脚刚走,后脚六娘就不舒坦了,老爷知道了还不怪我们?”   “你想太多了,我跟你说……”一丈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来昭一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六娘不是中了什么魔吧?这里离永福寺不远,骑驴一个时辰就到了。要不然,我去寺里求张神符来?”   “呸!”一丈青在来昭的肩上拍了一下,“你管那么多呢,主子要怎么做,我们只管听着就是了,她又不是杀人放火。你大喇喇地上寺里去,若是传回府里,老爷问起来,你怎么说?”   “这倒是。”来昭犹豫起来,皱眉思索。   一丈青爽利地说:“先派人去附近请个口碑好的医官来,就说家里有人不舒服。我也去村里找老人问问,看看谁家有这样的情况不,正好转转熟悉熟悉。咱们兵分两路,务必要把六娘交给咱们的第一桩差使办妥了!头一回都办不成事情,将来她还能信任咱俩?”   来昭点头同意:“那你快去,我这就去请医官。”   来昭两口子兵分两路,急忙忙地分头行事。   一丈青领着一个新买进来的小丫鬟,手里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厨房做好的几样点心,出了大门,顺着小路往村里走。   村子离庄子不远,走路约一盏茶的时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一丈青深知这个道理。她原本也打算这几天就去村子里走走,认认人,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比回城请老爷来得快。   村里多数都是泥墙稻草顶,稍好些的则是瓦顶,再好些的就是村长家的红砖绿瓦了,在一众泥草中,显得特别出众。   一丈青性格外向,言语热络,一路走来,见了谁都能搭上两句,再赠送一两块带来的点心。不一时,村里人几乎立刻就知道北边的庄子有人住进来了。   她一路和人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里最气派的村长家门前。   虽然村长家算是比较好的条件,但和李瓶儿的庄子却没法比。门口有一个四岁男童正在玩泥巴,见了她,气凶凶地问:“你是谁,来找谁的?”   “哎呀,小公子长得真好。你家有大人在不?来,婶婶这里有点心,给你吃。”一丈青从篮子里取出点心,男童见了就想来抢,刚伸出一对脏手,一丈青皱了皱眉,道,“不行,你得洗了手才能吃。放心,婶婶给你留着。”   男童不依,正准备大哭大闹,掩了一半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绵布衣裙的中年妇女,她头上戴着一根半旧银簪,见一丈青面孔陌生,穿着气质都不同于村妇,不由地谨慎地问:“你是谁?来找谁的?”   一丈青对她见了礼,笑着道:“我是庄子上的下人,叫一丈青。我家六娘刚搬来,家主是西门大官人,现任山东提刑所的理刑副千户。闲着无事,我就想来村里走一走,认认人。”   那妇人一听这官职,倒被唬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家做了什么错事,要被捉走了。又见一丈青言语和气,不禁恭敬回道:“我是村长家的小儿媳,姓范,您请进来坐。”   “范娘子,此时家中无人吗?”一丈青也不客气,领着小丫鬟就进去了。   只见院子挺宽大,房屋也有七八间,算是比较阔气了,院中各项事物摆放得整整齐齐。   范娘子领着她进了正房,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又亲自泡了一壶好茶来,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轻声道:“我婆婆在家,在屋里躺着呢。您先坐,我去请她出来。”   不等一丈青拒绝,范娘子就急忙忙地进了里间。不多时,她扶着一位满头白发,插着两根锃亮银簪的老妇人走出来。   老妇人从儿媳口里得知了,一出来就想给一丈青见礼,一丈青急忙拉住她:“这可使不得,老夫人。我也只是庄子里的一个下人,当不得老夫人给我行礼。”说毕,她先对着老夫人行了礼,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下。   村长夫人穿着红绸棉袄裙,看上去比村里其他人要体面多了。她听小儿媳说了,附近的庄子换主人了,是理刑副千户西门大官人家的。这个官在她看来,相当于土皇帝一般,就算一丈青硬扶着她坐下,她也不敢坐得太舒适。   老夫人神态紧张,和一丈青聊了几句,粗粗介绍了一下本村的一些情况。一丈青见她不自在,且年纪又大了,不忍心打搅她太久,便留下几盒点心当礼物,起身告辞。   老夫人和小儿媳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远去了,这才返身回屋。   一丈青做为一个下人,且又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自然不像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那般不能出门。她在村里转了一圈,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有些丧气地回了庄子。   一丈青从后门进了庄子,看守后门的老婆子见她进来,从门房里抢出来,迎上去,热情地问:“青婶,从哪里来?”   “刚出去走了走,你关门吧,小心门户。”一丈青没办好六娘交待的差使,心里正不舒坦,也没心思跟她多搭话,随口应了两句,抽身就走。   她顺着长长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在一条岔路口停下。   往左可以回到下人房,可是她家男人来昭已经去忙了,未必在家能和她商量两句;往右就是大、小两处厨房,大厨房管着庄子上所有下人的饭菜及茶水,小厨房暂时是用来给六娘熬药和煮茶的。   一丈青站在岔路口犹豫着,右边小路上过来了一个人,是大厨房的廖婆子。   廖婆子不是家里的下人,是前些天因为人手不够从村里请来的帮工,银钱十天一结。活轻松,银钱又足,在农闲的时候,能就近找到这么一处活,算是个好差使。如果干得好,得主子赏识,长年累月的干下去,比在地里刨食好多了。   廖婆子一见到前面的一丈青,赶紧快走几步,谄媚地笑着,问:“青婶,您在这站着做什么呢?日头晒呢。”   廖婆子四十多岁多,饱经风霜的脸使她看上去格外显老,瞧着和一丈青就不是一辈的人。不过,因为一丈青荣升为后院管事婆子,大家不论年纪,都尊称她一声“青婶”,年纪小的丫头则喊她“青婶婶”。   多了“婶婶”两字,好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能在无形中形成一种纽带似的。那些心有所求、善拍马奉迎的人更是把这两个字叫得能滴出蜜来。   一丈青笑了笑,道:“刚去村里转了转。我们毕竟是刚来的,总得跟邻居打声招呼,不说走多近,混个脸熟总得要吧?”   廖婆子满脸堆笑:“是,是,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要是换了我这样的,哪里敢就这么出去见人,更别说找人搭话了,也就是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人行事不同。”   一丈青见她说话没头没脑的,不耐烦听,转身就要走,廖婆子喊住她:“青婶,我从小就在这村里长大,后来又嫁了本村一个男人。我对这里可熟了,不知……有没有地方能帮上您?”   一丈青回头看着她:“你是这村里的人?哦,对了,是了,有好几个是从周围请来的帮工。来,来,我有话和你说。”   一丈青领着她到了自己的房间,倒了碗粗茶给她,道:“我房里只有这个,别嫌弃,润润喉。”   “哪里,哪里。这已经很好了,比我们的白水强太多倍了。”廖婆子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满口赞叹。   一丈青笑了起来:“你还别看不起白水,有一段时间我们六娘天天喝白水呢!她说喝这个更养人。”   “哟哟,”廖婆子啧啧道,“这么好喝的茶不喝,倒稀罕上白水了?真是怪事。”   一丈青从柜子里取了盒点心,打开放在桌子上,请她尝一尝,道:“我去村里是想打听个事。你知道这里有谁家姑娘是缠了脚然后又放脚的吗?”   “有!”廖婆子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无比确定,“不过不是我们村,是邻村。邻村的村长,有一个闺女,从小就缠脚,听说是因为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将来要嫁到城里当少奶奶的。后来,男方家出了意外,亲事做罢,村长重新给她谈了本村一门亲事,倒也般配,就是……您知道,除了千金小姐们,谁缠小脚呢?别说地里的活了,光是家里的活就够人忙的。那姑娘后来就放了脚……”   一丈青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廖婆子见她听得认真,越讲越有劲,把她知道的那一点竹筒倒豆子似的三两下全倒出来:“拿烫烫的热水泡脚,再用力将骨节揉开,忍住疼,忍得住的,把脚趾头扳回原位;忍不住的,干脆重新裹起来……”   一丈青打断她的话,问:“这姑娘是几岁放脚的?”   廖婆子在心里算了算:“十岁放脚的吧?刚裹上没两年。”   一丈青顿时没了再问的心思,六娘都多大了,能和没长开的姑娘比?她站起身,将点心盒子塞到廖婆子手里,把她送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免费帮忙制作封面的涂画乐园,推荐一下~ ☆、二十二章   廖婆子临走还依依不舍,她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和管事妈妈亲近的机会,简直恨不得拉着一丈青能说上一年。   一丈青站在门口,又向她道了谢,直言道:“我还得去见六娘呢,先不和你聊了。”   廖婆子这才捧着点心,笑着走了。   一丈青到了院子里,只见院门口有一个新买的九岁丫头喜儿在玩耍,见了她就甜甜地喊:“青婶婶。”   一丈青摸摸她的头:“乖乖玩吧,别跑太远,若有人来,就大声喊。”   西门庆本是个商人,半路出家用钱买了个官做,买的到底是买的,不论是家族还是下人都比不上正经的豪门贵族。除了府里看守大门的时刻有人在,哪怕是吴月娘屋里也没有丫头专门在门口站岗,更别提这庄子上了。   下人们都是散养的,有事做的就赶紧去做,没事做的要么做做针线,要么凑一起闲话。好在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觉得多没规矩。   一丈青走到上房门口,并不进门,先朝里轻声喊:“绣春?”   绣春正在做针线,听见喊,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来道:“青婶来了,进来吧,六娘在里面泡脚呢!”   “我来给六娘回话。”一丈青边说边往里走。   “来昭家的回来了?”李瓶儿听见她俩的说话声,便问道。   “六娘,我刚才去村子里转了一圈,”一丈青见了李瓶儿,先给她行了礼,在李瓶儿的指示下,从旁边掇了一条小板凳坐下了,“村里人挺多的,约有百来家,最富贵的是村长家,红砖绿瓦。村长夫人穿得最体面,其他人一般般。六娘,你不知道,好些人家都是泥房、茅草屋顶。”   李瓶儿沉默了一下,在这个年代,生产力低下,村民的生活可以想象,哪里能和后世的华西村之类的相比?想到这,她面露不忍,问道:“村民们吃得可饱?穿得可暖?庄稼还好吧?今年能丰收么?”   一丈青笑了:“六娘真是心善!不瞒六娘说,别看咱们这处庄子大,其实买的下人并不多,一是人多了不好管理,容易出乱子;二是开支也大。之前您没搬来时,加上我和我家的,府里一共只来了5个人,其他的帮手全是从村里请的。当然了,看守大门的是从府里带过来的,有卖身契,不然使着也不放心哪!幸好老爷和您来了,买了些下人,人手这才宽裕了许多。”   李瓶儿好奇地问:“从村里请帮手?”   一丈青点头:“这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可忙的,他们巴不得有人请呢!包吃,工钱又高,比种地强多了。”   “哦。”李瓶儿点点头,表示懂了,这相当于地主家在忙的时候请的短工。西门庆府里本来就门禁不严,各种庙里的姑子或走街窜巷的花婆子都能进去。   一丈青:“您说的那件事,我帮您问了,还是厨房的帮工廖婆子告诉我的。像您这个年纪——我并不说您年纪大,六娘容貌正好呢——从小缠脚缠了十几年,现在已经不好再放开了。若是缠的时间不久,放起来倒还容易些。可是,您现在骨头都已经定型了,如果非要放,还得吃一回苦,把压折的脚趾硬生生地再扳回去……”   李瓶儿:“你继续说。”   一丈青脸色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要我说,还是别放了吧?小脚多好看哪,时下哪位小姐夫人不缠脚?何必再吃一回苦呢?”   李瓶儿深吸口气,真是听着都疼啊!可是不放脚,她怎么下地?为了将来的好日子,苦就苦一次吧!   “没事,我挨得住。来昭呢?他请的大夫来了没?”   一丈青看看门外:“应该快来了吧?我让他骑着驴去的。”   果然,没一会儿,来昭领着一位老大夫进了庄子,候在门外。   小丫头喜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李瓶儿说:“六娘,老大夫来了。”   一丈青赞赏地对喜儿点头,挥手让她出去玩儿,又对李瓶儿说:“六娘,您看……在哪里方便?”   “你觉得呢?”李瓶儿四下环顾。她明白一丈青的顾虑,不论大夫有多么老,总是个男的,这年头的人讲究避嫌。要是她自己的话,避个P!   “要不,您躺到床上去?我把床帐放下来,您把脚伸出来就可以了。”一丈青出了个主意。   “这样也行。”李瓶儿把脚从脚盆里拿出来,顺势躺到床上,绣春赶紧过来将盆端走,一丈青替她擦干脚,又放下床帐,这才扬声喊外面的人进来。   床帐是绣花薄纱,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看个大概,大夫两鬓有些斑白,看上去约摸五十多岁的样子,在这个年代属于老人了。李瓶儿吩咐绣春:“绣春,给老先生备个座。”   绣春掇了个小板凳放在床前,老大夫道了谢,弯腰坐下。   一丈青将一块手帕搭在李瓶儿伸出的两只脚上,老大夫隔着手帕摸了摸,好半晌,才开言道:“请问娘子所看何症?”   这位娘子也是奇怪,隔着帐子伸出的不是手腕就算了,竟然是一对脚。更奇怪的是,这对脚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也一时拿不准主家的意思。   李瓶儿闷声笑了笑,她大约也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片刻后,她端正神色:“老先生,让您见笑了。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想把这双脚恢复原样,您可有什么好办法?”   “这……”老大夫大吃一惊,“这可使不得。先不说娘子的骨头已经定型了,硬要强求,必得再受一次苦楚,而且,硬生生扳回去的脚趾头,未必会有知觉。”   这位老先生真有仁心啊!并没有像别的黑心大夫那样,为了赚银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李瓶儿瞬间对他有了敬意。   李瓶儿语气坚定:“老先生放手做,不用担心我,这点苦我受得住。”   老先生低头沉思了一番,无可奈何地说:“既是娘子硬要这样,老夫也只能勉力一试。若中途挨不住痛,可随时放弃。”然后,又吩咐道,“还请娘子准备几条热毛巾,一盆热水。至于药膏,我药箱里有。”   来昭一直替他拎着药箱站在一旁。   绣春和一丈青听了老医官的话,急忙忙地去准备了。   片刻,热水和热毛巾准备好了,老大夫含笑点头,道:“还请娘子咬着块帕子,省得呆会儿太痛伤到舌头。”   “嗯。”帐子后的李瓶儿应了,随手从身上摸出两块新手帕,卷了卷,塞进嘴里。这架势,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以为她在生孩子呢!   这个过程,无比残忍,无比疼痛。尽管穿越来的李瓶儿没机会体会一下最初缠脚的痛苦——据传说,裹脚前,要将前面的骨头砸碎,再紧紧裹起来。但她体会到了放脚的“乐趣”啊!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次经历。   老大夫虽然年纪大了,手上功夫一点也不弱,用起力来,李瓶儿感觉……   脚趾快要断了……   已经断了……   又快要断了……   已经断了……   如此循环四次,她的四根脚趾终于回到了原位,虽然骨节突出,奇形怪状,好歹整体样子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双脚。   原身李瓶儿从小裹脚,严重影响了脚的生长,前半部分几乎停止发育,像小孩儿一样。脚后跟倒还正常,结实如同大人。   老大夫动作迅速,骨头回位后,立马抹上药膏,再缠上纱布,最后用木板定型。   等他忙完时,李瓶儿出了一头冷汗,牙齿咯咯响,多亏老先生有先见之明,让她咬了手帕,否则还真保不准她会不会中断喊停。   绣春重新端了一盆热水,给老医官净手。   李瓶儿缓过气,道:“烦请先生再替我把把脉,之前身下恶露不止,吃了这些天的药,已经好多了。请老先生看看,如今情况如何。”   老大夫净过手,替李瓶儿认真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道:“娘子气血虚亏,还需多加保养。不知您之前吃的是什么方子?”   绣春赶紧从匣子里取出之前任医官开的药方,递给他看。   老大夫看了看,道:“这个方子就很好,照这个再吃半个月吧。”   李瓶儿向他道了谢,请他跟着一丈青去结银子,又对一丈青说:“给多点赏银。”   一丈青应了。   老大夫道谢,叮嘱道:“这几日还请娘子不要下地,三日后,我再来。”然后,跟着一丈青出去了。   绣春等大家走了,这才揭开帐子,用金钩挂起,一脸肉疼的模样对李瓶儿说:“亏的是六娘,要是我,铁定忍不了这疼,看着都怕!”   李瓶儿现在还疼着呢,但她也没办法,被逼到这步了:“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要这双脚了吧?”说完,龇牙咧嘴地喊疼。   绣春想逗她笑,希望分散她的注意力,便道:“我瞧六娘的脚就算扳回来也小得很,绣鞋都得重新做吧?要不现在就开始?六娘,您想做什么样的?”   “新鞋啊?”李瓶儿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开始幻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把布料搬来,我挑挑?”   “好啊,多挑几块,多做几双!”绣春笑道。    ☆、二十三   西门庆一路打马回到了家。   到了家门口,他把马扔给守门的小厮,径自进了书房,书童正在书房里,西门庆见了他就问:“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可有什么事情?”   书童回道:“没什么事,只有应二叔带着常时节来了一趟。”   西门庆愣了愣神,这才想起来:“哦,他原先说要买房,问我借银子呢。最近我忙乱乱的,哪有功夫理会这事。”一说到银子,西门庆忽然想起跟他一路回来的来宝。   来宝身负拿银子的重任,一直候在书房门外,等待召唤。   西门庆看了一眼门外,把玳安叫进来,吩咐道:“你去后边找月娘,让她给你拿二百两银子,就说我有用。”   玳安应诺去了。   书童捧上茶来,西门庆坐在椅子上,接过茶小口喝着,在心里暗想:真是见了个新鲜女人就昏了头了,怎么能答应给六娘二百两银子零花呢?也不知道月娘会不会问银钱的去处……   正想着,玳安出来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禀道:“银子没拿来,大娘说让您进去一趟。”   西门庆顿时大怒,将茶碗重重地扔到小桌上:“叫她拿钱,拿就是了,还非得让我进去一趟!”一边说,一边气冲冲地大步往后院而去。   让她收着自己的体己银子,是给她脸面。她倒好,竟然拿起架子来了。我给六娘二百两又怎么了?平日里在妓|院包个姐儿,一月也得二三十两,更何况六娘是自己的人,还生了官哥儿,大娘凭什么跟他叫嚣?   西门庆越想越气,脸上的怒气像团黑雾一般。路上的下人们见了他,都不敢作声,低头垂手等着他过去。   吴月娘正在和小玉说话:“老爷回来了,也不进来问一声,只知道让我拿钱。虽说这些家当都是他赚的,但我做为正妻,好歹也得知道银钱的去处吧?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就拿钱出去,金山银山也不够他洒的!”   小玉站着的,一眼看到老爷正从外面急走进来,赶紧推推吴月娘:“老爷来了。”   吴月娘立刻闭了嘴,站起来,迎到门边,见老爷脸色不好,不敢先问银钱的事,柔声道:“老爷回来了,可换过衣服了?让小玉先伺候您洗洗换身衣服?”   西门庆“嗯”了一声,因为月娘的温柔体贴,倒让他的脸色好了一些。   小玉忙不迭找出西门庆的干净衣裳,伺候他在屏风后洗漱完毕。   西门庆走出来,见茶案上摆着两碗胡桃夹盐笋泡茶,便坐下来,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既咸又香,顿时精神一振,想起了他的来意,小声喝斥道:“刚才我让玳安来拿银子,你怎么不给他?”   吴月娘笑了笑:“老爷要用银子,我怎么能不给?只是老爷两天不在家,回来了也不往后边来看看。对了,这个银钱是谁要使的?”   换了往常,西门庆是不介意对月娘细说每一桩银钱的去处,但他知道月娘对李瓶儿有心结,因为李瓶儿比她有钱。想了想,西门庆道:“庄子上不比府里,什么都缺。六娘既是我的人了,总没有让她自己吃自己的说法,传了出去,我还算是个男人?这些银钱给她过日子。”   吴月娘一听就拉下脸:“这么多钱,都够在城里买几间好房了。她要做什么,竟然要这么多?”   西门庆见她摆脸色又抱怨,心里不耐烦起来:“我让你拿,你就拿。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吴月娘闭嘴不再言语,喊玉箫去开后面的箱子,取了二百两给老爷。   西门庆的脸色这才稍霁:“快到中秋节了,你把各府的礼品准备一下。对了,庄子上也送些节礼过去,她们买东西不便。”然后,拿着两包银子起身去了前面。   待西门庆走了,吴月娘这才骂道:“贼强盗!烂嘴败家的贼强盗!”   小玉和玉箫一声也不敢言语,不知道大娘骂的是六娘还是老爷,抑或两人都骂在内。   西门庆回到书房,把来宝叫进来,将银子给了他,笑道:“你是新买来的下人,我看你年纪不大,身材倒挺结实。以后好好伺候六娘!”然后又变了脸色,恶狠狠地训斥道,“若是做差了一点,就把你抓进牢里,狠狠打一顿!”   来宝连忙跪下给他磕头,口里连呼不敢,必定用心伺候之类。   “起来吧,”西门庆笑眯眯的,随手扔了二两银子在地上,“这是赏给你的。用心伺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若六娘在庄子上见了不该见的人,我就唯你是问!”   来宝捡了赏银,口里又连连保证一番。   西门庆让玳安拿些点心给来宝吃,嘱咐他吃了就早些赶回去,庄子里人少,让他务必领着其他人守好六娘。   来宝应诺去了。   来宝随便塞了些点心进肚,又急忙忙地背着搭链赶回庄子上。   一路步行,回到庄子上已经快到晚饭的时辰了。   他进了后院,寻到一丈青打听,得知六娘正在用晚饭,于是便守在门外,等着六娘用完餐再唤他进去。   李瓶儿靠在床头,背后塞着靠枕,床上放着炕桌,摆着几样小菜,一小碗粳米粥。   等她用完饭,丫头们把炕桌收拾下去,一丈青这才上前禀道:“来宝回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李瓶儿接过绣春手里的清茶,漱了口,道:“回来了?他吃过饭没?若还没用饭,让他吃了再来吧。”   一丈青笑道:“六娘还是先见了他吧。我看那孩子实诚,手里拿着银子不敢乱动,生怕弄丢了,就是喊他去吃饭,他也不敢的。”   “呵呵,”李瓶儿笑了,“那快让他进来,你吩咐厨下给他留饭。”   来宝的心思,李瓶儿懂。想当初她在办公室做文秘时,有时候老板不方便,让她去银行办点事,包里揣着公款,她也是不敢乱走,就怕有个闪失她就得赔钱了。   来宝进来,对六娘行了礼,把肩上的搭链递过去,道:“这是老爷给的二百两银子,另外赏了我二两银子,让我看紧庄子,不要让六娘见了不该见的人。”   李瓶儿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来宝,你来说说,什么叫不该见的人?”   来宝只有17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高高的,忠厚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模样倒是很端正,起码眼睛鼻子嘴巴一个也没长歪。他听见六娘这样问,顿时红着脸,嗫嚅着道:“这……大约是……”   “他是怕我见了村里别的男人吧?”李瓶儿没什么顾忌,直言道,“唉!我今天刚医了脚,连床都下不了,还能见什么外男?他真是太多心了。不过,”李瓶儿认真地打量着他,“你很好,并没有瞒着我,以后有什么事我还吩咐你去做。”   来宝顿时笑开了:“来宝一定好好伺候六娘!”   “行了,绣春把搭链收起来,另外再给来宝一两银子的赏钱。”李瓶儿吩咐道,又对来宝说,“我可不比老爷有钱,没他打赏的多,你别嫌少呀!”   “不会,不会。六娘不用打赏,来宝也会好好伺候六娘的。”来宝急了,老实人急起来翻来覆去的只会说这句表忠心。   “行了,不逗你了,快下去用饭吧,省得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来宝应了,又对着李瓶儿行了礼,正要下去,绣春拿着赏银递给他,笑眯眯道:“六娘赏你的,你就接着。”   来宝朝绣春笑了笑,转身下去了。   绣春捧着银子给李瓶儿看了看,李瓶儿让她收进后面的箱子里去,再锁好,然后把绣春递来的银匙塞进自己腰间的荷包,在心里暗想:这笔银钱多亏了倚翠啊,要是没有她,她可挣不着这笔钱,是不是也得赏她一点呢?   她这样想着,便问绣春:“倚翠呢?今晚吃饭她可没来服侍我。”   绣春不满意了,嘟着嘴:“六娘有我一个人还不够用?巴巴地还问她呢!早上送走了老爷,她就回屋里睡去了,这么半天也没见她出门!”   “哦?从早上睡到现在?是不是病了?”李瓶儿问道。   绣春不屑地撇嘴:“六娘何必关心她,早上我见她走路姿势怪怪的,腿都并不拢。”   “噗!”李瓶儿正在喝柠檬香茶,听见绣春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喷了,“当真?我那时也没好好瞧瞧她。要不,你去看看?是不是受伤了,那得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这种事……能请大夫么?”   “请什么呀,她好意思让别人看?”绣春不肯动。   说人人就到,这时,倚翠别别扭扭地从屋外走进来,见了李瓶儿,先对她行了礼,满脸歉意:“六娘,我不小心睡着了,没来服侍您用晚饭,请六娘责罚。”说着,行了深深一个福礼。   “不用,不用,你快坐。绣春,给她搬个小凳子来!”李瓶儿憋住笑,赶紧让她坐。   倚翠不肯坐,见李瓶儿正在用茶,便问一旁的绣春:“六娘的药可喝了?脚上换过药没?”   绣春抿着嘴,不怎么高兴地说:“六娘刚用过晚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用药,正在炉子上熬着呢!”   “对了,倚翠,你服侍得老爷很好,以后还得继续这样!”李瓶儿夸赞倚翠,又让绣春拿了五两银子赏她这个功臣。   用五两换二百两,还是很值的。而且以后西门庆来了庄子上,若是兽|性|大发,也有了泄火的地方,不用她亲身上阵。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值得的。所以,她必须把倚翠笼络住。   倚翠和她是一样的想法。本来,她做为一个下人,却爬了老爷的床,若是换成别的府里的主子,早就把她赶去柴房了。难得李瓶儿这么开通,对她这么好,她不禁暗叹自己的好运真是来了。   “六娘对奴婢这么好,奴婢以后自当尽心尽力伺候六娘。”倚翠接了赏银,神色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 我也要出去玩,所以国庆期间隔日更,等假期完再恢复日更。 ☆、二十四章   饭后半个时辰再喝药,这是医官的嘱咐。绣夏看着时间,将熬好的药端进来。   倚翠笑着迎到门口,不由分说抢过药碗:“绣夏,让我来吧,你歇一歇。”然后,她端着药碗走到床前,作势要亲自服侍李瓶儿喝药。   绣夏没有和她争,因为怕争夺中将药洒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倚翠。   绣春在一旁心内暗笑,也不上去抢着干活,就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六娘,药可以喝了。”倚翠将托盘放到小炕桌上,用小勺子盛了一点点药汁,送进自己嘴里尝了,试了试药温,温度合适,可好这时候喝。然后她又对一旁的绣秋说,“绣秋,麻烦你再拿一把小勺来,这一把我刚才尝过药了。”   绣秋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拿勺子,李瓶儿受不了倚翠这么体贴温柔,活似对待西门庆似的对待她。她叫住绣秋,对倚翠说:“不用了,我直接一口闷了就行了。”   “六娘小心些,我替您扶着碗。”倚翠坐到床边,用手托着碗,送到李瓶儿嘴边。   “没事,给我吧,我自己来。”李瓶儿接过碗,一口闷掉药汁,倚翠赶紧从小碟里拈了颗蜜饯,送进她嘴里漱口。   等李瓶儿吐了蜜饯的核,倚翠将托盘收起来,准备拿出去,起身走动时,李瓶儿见她果然姿势有异。   虽然倚翠尽力表现得很正常,但李瓶儿被绣春提示过之后,特意仔细看,真能从中看出异常。只见倚翠走动时,两腿僵硬,分开的幅度比较大。   难道,她下面肿了?李瓶儿暗暗思忖,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喊住她,吩咐绣春:“绣春,你替她把托盘收下去。倚翠,过来坐。”   “好。”倚翠将手里的托盘交给绣春,笑眯眯地说了声多谢,然后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   李瓶儿看看四周,挥手让绣夏和绣秋下去,屋里只剩了倚翠。   李瓶儿想了想,虽然这样问很不好意思,但熊熊的八卦之火已经燃烧起来了,不问点什么怎么扑灭得了呢?她轻声问倚翠:“我听说……”   倚翠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李瓶儿目光闪烁,不好意思看她,别别扭扭地问:“听说,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倚翠愣了愣,以为主子是在变相地责备她白天偷懒,赶紧站起来,低头认错:“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求六娘饶了我这回。”   李瓶儿本来想拉她坐下,但自己腿脚不便,正在床上养伤呢。只好赶紧说:“不要这么紧张,快坐,快坐。我们就闲聊一下!”   倚翠偷偷瞧她的脸色,见她果然满脸好奇,并无愠色,放下心里的担忧,重新坐下来:“六娘,您想问什么呢?”   “我……”李瓶儿支支吾吾,想问又觉得蛮难为情,“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受不了?我看你走路都有点怪怪的。”说完,她紧紧盯着倚翠的脸色。   倚翠“噗嗤”一笑:“还以为六娘想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她动了动屁股,似乎坐得不太舒服似的,“老爷体格雄壮、腰力持久、花样繁多,实在是凭生罕见。”   “……”李瓶儿把头往后一仰,倒吸一口冷气。她说得好似她自己阅过千军万马一般,西门庆真有那么厉害吗?做为一个本质上的雏儿,李瓶儿以为这些夸大之词只是小说中的描述手段呢!   “六娘,您……”倚翠嘴角抿笑,一脸探究地看着李瓶儿,“我听说,您生下小公子了?”   对哦,她这具原身可是生过西门庆的孩子的!竟然会问别人这样的问题,这不是露馅吗?   李瓶儿假装咳了咳,叹气道:“自从生了那个冤家后,我身子一向不好,已经许久没近老爷的身了。”说到这里,她换了一副神色,真诚又深情地看着倚翠,“以后,老爷但凡来了这里,我就指望你好好伺候着他了。”   “奴婢一定好好伺候老爷。”倚翠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笑容灿烂,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六娘看。   “好了,你下去歇着吧。以后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闲了就做做针线,或去花园里逛一逛。”   “这怎么使得!老爷买我来就是为了伺候您的。”   “不用,不用,我有绣春她们三个就够了。你只要照顾好了老爷,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知道了,那您歇着,我去后边看看。”倚翠起身,向她福了福,这才带着意得志满的笑容下去了。   ***   吴月娘在屋里独自生了半天闷气,看看时辰,问小玉:“老爷呢?可用过晚饭了?”   小玉摇摇头:“老爷那会儿去了前边,这会儿不知在哪儿呢。”   吴月娘:“你让玉箫去厨下安排几样酒菜点心,然后去前边叫老爷,请他来用饭。”   小玉应诺去了。   西门庆正在书房查看这两天各处送来的贴子,捡出紧要的放在一边,见小玉来了,听她禀完后,便对小玉点点头:“你先去,就说我马上来。”   西门庆放下手里的贴子,心想:六娘再怎么说也是后院最好性子的一个,又替我生了官哥儿。妓|院里包个姑娘一月也得20两呢,给她二百两也不算什么。大娘还是懂事的,虽然她刚才想不通,这会儿还晓得请我去吃饭。   西门庆一边想,一边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后边上房。   吴月娘自己把自己想通了。她知道老爷性子最强,最恨别人不听他的话。见西门庆进来,赶紧打起精神伺候他用晚饭。   用过饭,又闲话了一阵,潘金莲和孟玉楼来上房给吴月娘请安。见了西门庆,玉楼还好,潘金莲则激动不已,不停地拿话来撩拨西门庆,恨不得用猪毛绳子把他牵进自己房里。   可能是西门庆去乡下转了一圈,换个环境身心轻松了;也有可能是刚得了一个新鲜丫头的缘故,总而言之,这次回来,西门庆对小脚没有那么排斥了。   他和潘金莲两个调笑连连,吴月娘冷眼看着,心里颇不愤。   西门庆知机,无论如何也得给正妻面子,便对其他二人道:“晚了,你们回去吧,我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吴月娘露出笑脸:“那我就不留两位妹妹了,明日咱们接着一处聊。”   玉楼含笑福礼告辞,潘金莲扭着帕子别别扭扭地福了福,用眼神剜了西门庆一眼,这才扭着腰出去了。   出了上房,见四下无人,潘金莲噘着嘴埋怨道:“老爷好难得回来,她就霸占着不放。”刚才要不是月娘脸色太难看,老爷一定会跟她走的!   玉楼笑了笑:“你呀,她毕竟是大的,我们让一让又何妨?”   潘金莲甩了甩帕子:“就你最好欺负,跟面团儿似的!”   当夜,西门庆在上房陪着吴月娘歇了一夜。   第二日,西门庆早起去衙门应卯,中午才回来,在书房里忙着安排中秋节各府的送礼,潘金莲顺着墙根过来了。   潘金莲进了书房,西门庆一见她就笑了:“怎么过来了?”   潘金莲挨到他身边,娇声道:“怎么我不能过来?你这里藏了谁?”   “又胡说,我还能藏谁?书童,倒两碗新茶来。”   书童应声去了。   书房里没了旁人,潘金莲便坐到西门庆的大腿上,用屁股揉着他的命根,一边揉一边悄声道:“昨晚我可想你了,你也不来看看人家。”然后搂住西门庆的脖子,亲了个嘴,把自己的舌头递进去。   西门庆嘴一张,接住她的舌头,两个就在椅子亲嘴咂舌忙得不亦乐乎。潘金莲越扭越兴起,西门庆渐渐喘息声重,命根也越来越大。潘金莲媚眼如丝,正要说点什么,书童端着托盘蓦地进来了,打断了这两人,潘金莲赶紧伸手推开西门庆埋在她胸前的脑袋。   潘金莲扭头一看,当即骂道:“贼奴才!进来前也不禀一声!小心把你抓进牢里赏你几板子,打得你屁股烂烂的!”   书童屁股一紧,正要告罪,西门庆拍拍潘金莲的肩,知道她一直对书童的屁股不满意:“好了,书童,放下茶,你出去吧,在外面守着。”   书童赶紧放下茶,弯着腰出去了。   西门庆搂住潘金莲,双手揉着她的胸脯:“做什么要打他的屁股?他的屁股惹你了?呵呵。”   潘金莲瞪了他一眼,透出无限的美人风情:“他再惹我,你看我敢不敢打他!打烂他的屁股,扔到乱葬岗去,你还要去给他哭坟不成?”   “小油嘴!什么话都敢说!”西门庆乐了,抱着她站起身,走到书房里面的床榻上,两人躺下来。   “轻些,老爷轻些……”潘金莲娇声颤颤。   西门庆喘着粗气:“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这张嘴了!以后……以后还乱不乱说?”   “还说!我偏要说……”潘金莲毫不怵他。   西门庆:“看来你还是嫌我不够重啊?”然后,呯呯声响起一片。   正值午时,外面烈日似火。玳安和书童一左一右地站在书房门外,台阶上、院子里摆满了应节的各色菊花。   玳安一面侧耳细听书房里的动静,一边拿眼睃书童。   毕竟是个大小伙子,要是在乡下早就该讨老婆了,玳安悄声调戏书童:“书童,你看这菊花开得好不好?”   书童瞄了他一眼:“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嘿嘿,”玳安贼笑一声,“哥哥我瞧着你就像这菊花似的,别看这会儿开得好,可保不了长远啊。”   书童垂眼,不搭理他。   玳安又小声道:“你还不快讨好讨好我?将来老爷腻了你,有哥哥我保着你,准能有你一口吃的。”   书童似老僧入定,没听见一般。   玳安正要发火,里面的动静停了,传来西门庆的声音:“外边谁在?打水来我洗洗。”   玳安不敢再说话,冲书童挥了挥拳头,转身打水去了。    ☆、二十五章   眼看快到中秋节,一丈青领着厨房的下人们准备做月饼。   李瓶儿在床上躺了三天,老医官亲自诊视过后,嘱咐可以开始下床了,但还需得多加注意,初期莫要走太多。   李瓶儿谢了他,付了诊金,让来宝送他出去,然后穿上绣春新做的圆头绣鞋,下了床,踩在地上,试着走了一小步。   非常非常的疼,而且前面四趾毫无知觉,但好歹不是之前那种又痛又诡异的感觉了。李瓶儿笑起来,由绣春扶着在房里慢慢走了两步。   一丈青装了一盒子月饼送给快要出门的老医官,又嘱咐了几句。老医官接了,满口道谢,这才离去。   一丈青用托盘将每种口味的月饼装了两个,送到李瓶儿房里,请她试吃。   一丈青笑道:“六娘别怪我自作主张,刚才我见老医官正要出去,就顺手送了他一盒月饼。快到中秋节了,就当提前送他的节礼,也省得他在外面说三道四。”   李瓶儿反应过来,一丈青是担心老医官会把她放脚的事情到处乱说。这个年代就这样,像她这样的身份,不裹得脚小小的,却背道而驰,可不是招人说么!   李瓶儿笑着点头,夸赞道:“你做得很好,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一丈青夹了一个月饼放进碟子里,扶着李瓶儿的另一只手,让她在茶桌前坐下来。   李瓶儿看了看,只见那月饼和后世的不一样。后世的月饼多是金黄色的表皮,一丈青送上来的竟是米白色,若是不明说,她会以为那是米糕。   她问:“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月饼?”   一丈青见她并不吃,心里忐忑起来:“六娘可是嫌不好?厨娘整整做了三天呢!我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历来吃的就是这种。”   李瓶儿和她们土生土长、连清河县都没出过的人不同,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一丈青因此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入不了六娘的眼。   李瓶儿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好奇,等我尝尝看看。”她夹起来,轻咬了一口,外皮果然是米粉做的,虽然不如后世月饼那么甜腻,倒别有一股大米的清香,一点也不油腻。   她笑了笑,又咬了一口,咬到馅里,露出里面的黑芝麻粉末。   一丈青见她肯吃,放了心,介绍道:“这一块是黑芝麻的馅,那边还有绿豆、果仁这两种口味。”   “果仁?”李瓶儿放下手里的黑芝麻馅月饼,心想,宋朝人挺能干的嘛,这时候都有五仁月饼了?   一丈青把果仁馅的月饼移到她面前,李瓶儿尝了一口,我的天!这裹着的是猪油吧?刚才还在夸它不油腻呢,这回真是腻到喉咙口,恨不得吐出来才好!   李瓶儿将嘴里的吐掉,用茶杯漱了口,皱着眉问:“里面为什么要放猪油?太腻了。”   一丈青笑起来:“六娘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自然嫌它太油。我们这些下人就不提了,光是村里人,若是过节能吃上一块裹着厚厚猪油的果仁月饼,那才叫有福呢!”   绣春在一旁插嘴道:“是呢,我小时候要是能吃上这么一块,能开心一整年。”   李瓶儿懂了:“是因为平时油水见得少吧?好了,你跟厨娘说,把这种果仁月饼多做一些,到时给村里人派上一点。我们庄子的人也人人有份!”   两人赶紧道谢,齐赞六娘心善。   李瓶儿被这口猪油给闷着了,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差点酥掉,正好想找点事情来做做。她对一丈青说:“你让厨娘把厨房收拾出一块地方,我也来做月饼。”   一丈青愣了愣,先是关心地问:“六娘,您的脚……能站吗?要不,就交给厨娘吧,我保证能让她做好。”   绣春也愣了:“六娘,原来您还会做月饼啊?”   后世的李瓶,因为父母常年在外面工作,她从小就跟着奶奶住在老家。后来爸妈生了弟弟罐儿,才带着儿子去身边。做为留守儿童,李瓶自小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   奶奶年纪大了,她先是帮奶奶洗碗,再帮她洗米洗菜,最后发展到教她做菜。一个肯教,一个乐意学,祖孙俩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李瓶儿想起了以前和奶奶在厨房里度过的时光,一时间怔怔的。   绣春问完那句话,见六娘不出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道:“我真是笨,不记事!六娘以前做给老爷的酥油泡螺,可是老爷最爱吃的!”   一丈青也凑趣道:“六娘懂得真多!”   李瓶儿回过神,笑了一下:“刚才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好了,我们去做月饼吧。”   绣春和绣夏架扶着李瓶儿去了厨房,一丈青抢先一步先让厨娘把厨房收拾出来。   厨娘是新买来的下人,姓张,人称张婆子。她一听主子要来,慌手慌脚忙不迭地匆匆整理了一番,一面悄悄问一丈青:“小青婶,你给我透句话,主子可是嫌我平时做的吃食不好?”   一丈青帮着她收捡东西:“哪有这回事,六娘的性子最好了。她也会做吃的呢,说要亲自动手做月饼。等下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凡事听她的指挥就行了。”   张婆子心里大定,向她道了谢,又奉承了几句。   李瓶儿到了厨房,坐在凳子上,只见厨房很宽敞,一溜新灶台,上面摆着新锅新铲,估计是西门庆不久前才布置的。   她对于这种干净的环境很满意,对张婆子道:“你做得很好,过几天中秋节,你也来领一份赏钱。”   张婆子赶紧跪到地上谢赏,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李瓶儿看了看各类食材,让张婆子准备面粉、果仁、红豆、咸蛋。   张婆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最后一项愣住了:“咸蛋是什么蛋?可是槽蛋?”   李瓶儿也愣了,反问道:“槽蛋是什么蛋?”   张婆子恭敬地回答:“用酒糟过的鸭蛋,寻常人家都吃不起,可贵了。”   李瓶儿:“酒味会很重吧?”   绣春这时答了一句:“老爷爱吃槽蛋。”   李瓶儿抿抿嘴,西门庆那个大肉大酒的人当然能吃了,她可吃不下这种酒蛋。她问张婆子:“那我们现做一些咸蛋。”   张婆子看着她,等她吩咐。李瓶儿想了想,咸蛋做好放至成熟还得一段时间,赶不上做咸蛋黄的月饼了。不过,现在做好放着,过些天熟了,配着粥吃也不错。   于是,她将咸蛋的做法说了一遍:“用洗净擦干水的鸭蛋,倒些白酒再把蛋擦一遍,然后裹盐,再寻个地方密封好。”   张婆子记住了,转身就去寻了几只个头大的鸭蛋,照着六娘所说的,一步步做好,然后放进罐子里密封起来。   李瓶儿倒了些面粉,加水揉了揉,然后放置一旁醒面。再准备切碎的瓜子仁、南瓜子仁、杏仁、花生、黑白芝麻,用熟香油裹了,充当馅料。再准备些红豆,做成红豆馅。   绣春和一丈青以及绣夏绣秋都凑上来充当帮手,几个人动手,速度就快起来,到了最后,几乎不用李瓶儿亲自动手,她只需指挥众人就行了。   月饼做好,用厨房已有的花朵图案的模具压好模,接下来放进烤箱就大功告成。   到了这一步,李瓶儿泛起了愁,难怪这时的人都吃米粉做皮的月饼呢,因为米粉月饼隔水蒸熟就行了。她做的月饼若是蒸熟,恐怕就不好看了吧?   想了想,她决定用煎饼的方式,贴着热锅,一个个地烙!   为了这几个月饼,她们一群人在厨房耗了大半天,最后成品出来,看上去焦黄酥软,众人啧啧称赞不已。   李瓶儿率先尝了尝,味道还可以。她又给众人一人赏了一个,大家兴高采烈地吃起来,连声说好吃。   这次实验很成功,李瓶儿决定大批量制作,以度中秋节。   ***   西门庆最近很忙,忙着给各府送中秋节礼,下贴子,请人吃酒,连轴似的忙了好几天。   好容易歇下来,他想起了庄子上的李瓶儿,进了后边上房问吴月娘:“庄子上可送了节礼?千万不要漏下他们的。”   吴月娘心里不满,脸上不敢显现出来,平静地说:“早准备好了,正打算使人送去呢。”   西门庆想起了倚翠,沉思一下,道:“不用派人了,我明早过去一趟,正好看看六娘。”   吴月娘问:“那你几时回来?还在那边歇一夜吗?”   西门庆叹了口气:“最近忙成这样,到处都是请吃酒的贴子,哪里有时间住一夜?我去看一看就回来。”   吴月娘笑了:“那老爷早去早回,可别误了家里的酒席。”   西门庆想了想,道:“我去把六娘接回来过节。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却少了一个,哪里像话!”   吴月娘:“她现在能走了?来回不折腾她么?”   西门庆道:“所以我亲自去看看,若她能走,就把她接回来过节。若是不能……你把六娘的礼备厚一些,如果她走不了,就只能留她一个人在庄子上过节了。”   吴月娘点头:“我知道了。”   西门庆看看四周,问:“官哥儿呢?”   吴月娘朝偏房努努嘴:“奶娘如意儿搂着他在那边屋里睡着呢。”   西门庆起身:“我去看看。你肚子大了,别跟着一起来,躺下歇歇吧。”   吴月娘便不再起身,她确实有些累了,要不是老爷进来,她早就歇午觉了。    ☆、二十六章   西门庆从上房出来,转身去了偏房,里面没人,只有床上搂着官哥儿睡午觉的奶娘如意儿。   如意儿也睡着了,胸襟被官哥儿在睡梦中用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敞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西门庆看得喉咙一紧,咽了口口水,他复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拐进上房瞧了瞧,月娘已经躺下,旁边的香炉里燃着宁神安息香,正睡得甜甜的。小玉和玉箫这两个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   西门庆暗笑一声,流着口水溜回偏房,轻轻掩上门,轻脚走到床前,盯着如意儿的胸前看。   看了半晌,他拔开官哥儿的小手,在他身侧放好,又替他盖了盖被子,然后将手放到如意儿的胸前揉搓起来。   如意儿睡得正好,以为是官哥儿饿了想吃,眼也不睁开,径自伸手把那物取出来,迷迷糊糊地就要往官哥儿嘴里塞。西门庆暗自发笑,手上更加用力。   如意儿猛得睁开眼睛,只见老爷正弯腰站在床前。她被唬了一跳,就要起身,西门庆按住她,朝她努嘴,示意她往里面让一让。   如意儿的脸都羞红了,侧头去瞧官哥儿,只见睡得正熟。她伸手轻拍官哥儿的后背,不敢看老爷,将身子朝里挪了挪。   西门庆连鞋也不脱,侧着躺到床上,扳过她的脸,亲起嘴来。   如意儿也不含糊,连忙伸出舌头迎上去。   两人背着官哥儿亲嘴咂嘴,弄得不亦乐乎。   亲了半晌,西门庆气息渐喘,如意儿却越发紧张,生怕被人瞧见。   好在西门庆也没纠缠多久,松开她的嘴,在她耳边悄声说:“我才发现,原来你这么白,都快赶上六娘了。”   如意儿抿嘴一笑,合拢衣襟:“老爷不嫌弃就好。这里不方便,只怕有人来。”   西门庆搂着她:“晚上去六娘房里,那边没人。”   如意儿:“迎春姐还在呢。”   西门庆:“不怕,她不敢坏我的事。”   如意儿点头应了。   外边忽然传来小玉和玉箫的声音,西门庆连忙从床上下来,整整衣衫,摸了一把如意儿的胸:“记得晚上过去,等我去找你。”然后就走了出去。   小玉和玉箫见了西门庆,连忙给他行礼。   小玉问:“老爷,怎么从偏房出来?大娘也在偏房么?”   西门庆神色冷静:“我去看了看官哥儿,大娘睡下了,你们进去小心伺候着。她肚子大了,身边还有个小的。”   “是。”两人齐声应道。   西门庆点点头,去了前边。   刚到前边书房,只见小厮王经进来,递给他一方手帕,说自己姐姐王六儿托他带口讯,问老爷有没有空,过去看看她。   西门想着现在也没事,不如去看看王六儿。临走前,揣着助兴器具包儿,只带了玳安,径往狮子街王六儿家去了。   王经腿快,抢在前头跑回家,通知他姐老爷马上就来。慌得王六儿连忙打扮,又使唤她弟去街上买些酒菜鸡鸭回来款待西门庆。   西门庆坐着凉轿,玳安跟随,到了王六儿家门首,王经气喘吁吁地赶出来迎接。   西门庆下了轿,笑道:“你倒是腿快,出了这么多汗。”   王经喘匀气,笑道:“老爷里面请。”   王经领着西门庆进了房间,厅里正面独独安放了一张校骑,是留给西门庆坐的。   不一时,王六儿打扮一新,摇着腰肢走出来。   她头上带着银丝狄髻,白绢对襟衫儿,玉色比甲,鹅黄挑线裙子,耳边带着金丁香儿耳坠,打扮得十分精致。一出来,先弯腰摇摇摆摆地要给西门庆磕头。   慌得西门庆赶紧起身去扶,嘴里道:“不用如此多礼,快些起来。”   王六儿不听,硬是跪到地上给他磕了四个头,口称:“多谢老爷照顾我们这一家子,磕个头是应当的。”   西门庆见她会说话,喜得见眉不见眼。   王六儿磕完头,见王经捧着茶托出来了,便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西门庆旁边。   王经送上茶,退出去,回到偏房陪着玳安喝茶吃菜。   王六儿久不见西门庆,见屋里没了人,就斜靠到他身上:“前段时间,听说老爷府里的六娘和官哥儿不太好,我有心想去看看,又担心自己跟烧火丫头似的,贸贸然上门,惹人嫌弃。老爷可别怪我礼数不周。”说着,自捧一杯酒,喝了。   西门庆摸着她的脸,乐呵呵道:“就你多心。你要是有空就上门去玩。大娘性格很好,必不会怪你。”   两人喝酒吃菜,又闲话了一阵。西门庆告诉她,她家男人韩道国不日就将回来了,到时在街上开个铺子,就让韩道国管着。喜得王六儿又亲自捧酒给他。   吃了半晌,兴趣上来,酒也不吃了,两人倒在床上,好一阵颠鸾倒凤。   王六儿这人,招数奇特,水路走得,旱路也走得,就连西门庆在她身上烧香,她也肯。西门庆最爱她这样,与旁的女人不同。   王六儿自从勾搭上主家老爷,不仅穿金戴银,他还出钱给她在狮子街新买了一所房屋。她的男人韩道国也因此得到了西门庆的重用。她的女儿韩爱姐儿,因为西门庆的举荐,送到上京太师府的翟管家屋里做妾,就连出门的嫁妆也是西门庆出钱治办。   要是没有西门庆,她一家子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王六儿见了西门庆,如同见了金元宝,无所不依,无所不至。   一时玩毕,两人起来,重整衣衫,重新坐下吃酒添菜,情话绵绵。又吃了半个时辰,眼看快要二更时分,西门庆这才告辞归家。   西门庆回了家,先进上房,只见里面一片黑暗,灯光全无,想来月娘已经睡下了。   他没进里面,转身去了李瓶儿原先的房里,屋里还亮着一盏小灯。   迎春听见脚步响,开门来看,见是老爷从夜色里走来,赶紧行礼。屋里的如意儿也跟着走出来见礼。   西门庆径自进了屋,迎春去拿茶,他便问如意儿:“官哥儿呢?”   如意儿笑眯眯的:“已经睡下了,我托玉箫陪着他睡呢,老爷不必担心。”   “那就好。”   西门庆从灯下看她,只见她穿着一身新衣,头发抿得油光水滑,插着一根银簪,胸脯高耸,肌肤白嫩。西门庆越看越满意。   迎春进来放下茶,如意儿问:“老爷,可还要吃酒?”   西门庆收回目光,摇摇头:“不吃了,今日吃够了。”   如意儿便朝迎春使眼色,迎春知机,赶紧退下。   如意儿坐到西门庆身旁,西门庆一边喝茶,一边搂着她的腰。他想起了李瓶儿,叹了一口气,道:“可叹六娘离得太远,好在有你在。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六娘,六娘也是这般的白净。”   如意儿温顺地靠到他怀里:“我哪里比得上六娘?羞死人了。”   西门庆:“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说完,搂到一处亲嘴。   如意做为一个奶娘,能被家主看上,实在是意外之喜。她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万般迁就,无所不至,无所不依。   西门庆亲了几下,道:“明日我拿几匹新布给你,你也做几身新衣,快过节了。”   如意儿心内暗喜,嘴里连连道谢。   西门庆便搂着她上了床,揭开她的衣襟,将官哥儿的口粮吃了大半。吃完咂咂嘴,道:“这可比茶好喝多了。”又弹了弹顶端。   如意儿娇笑一声:“老爷爱吃,以后我都留给你。”   西门庆假意摇头:“那可不行,你得先喂饱我儿子。”   如意儿的衣衫一件件地被他脱下,甩到地上,两人缠到一起。   迎春守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不言不语,只看着暗沉沉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意儿和西门庆缠到四更时分,迎春打了水来,让两人清洗了,重新穿回衣衫。   如意儿道:“老爷,我得回去了。省得半夜玉箫姐醒了,见我人不在,不好回答。”   西门庆:“你去,我今晚就在这歇了,不想动弹。”   如意儿朝迎春笑道:“迎春姐,那我走了,你看着老爷。”   迎春抿嘴笑,并不说话。   如意儿回到上房,刚躺到床上,玉箫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你去哪了?”   如意儿答道:“我去了茅房,肚子不太舒服。”   玉箫说着话,人清醒了一些,爬起来道:“我也要去茅房。你是做奶娘的,成日大鱼大肉,久了肚子当然会不舒服了。”   如意儿笑笑,搂搂熟睡的官哥儿躺下。   迎春将用过的脏水倒出去,回到屋里,西门庆正合眼躺着。   她走上前,轻声问:“老爷,可要喝茶?”   西门庆不应,迎春不死心,轻轻推了推他,又轻声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   迎春在原地站了片刻,狠狠心,脱了鞋上床,搂住西门庆。   西门庆和王六儿鏖战了一下午,又和如意儿胡来了一场,这会儿着实有些困。他感觉到迎春上来了,但他就是不想动,迎春的姿色还引不起他的亢奋。   但他显然低估了迎春的上进之心,迎春不急不恼,不停地逗弄它。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小老爷就像回光返照似的,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迎春心里一喜,西门庆笑了,仍闭着眼,反手搂住她:“六娘不在,你就来胡搅我了!”   迎春偎在他胸口,细声细语:“不只如意儿爱慕老爷,我也是。”   西门庆:“你们一个个的都来缠搅我!你自己上来,我得歇会儿。”   迎春听话地上去了……   这一回,西门庆没有忍耐,更没心劲使出百般手段,由着迎春自己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事情就结束了。   西门庆这才睁开眼,看着她道:“我答应了如意儿,明日给她几块新料子,你也有。”   迎春笑着道谢,见他又闭上眼,便下床打了水给他擦洗干净,然后上床搂着他一块儿睡下。    ☆、二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西门庆醒了,由迎春伺候着洗漱完毕,他回到前边,喊小厮拿来几匹新布,送到迎春房里去,她自会和如意儿分的。又让玳安备马,用过饭他就要去庄子上。   玳安应诺,一边喊人备马,一边进去后院问小玉讨要准备给庄子上的东西。   西门庆吩咐好事情,回了上房用早饭。   吴月娘挺着肚子,正在逗弄官哥儿:“如意儿,把官哥儿放下来,看他能不能走两步。”   一直抱着官哥儿的如意儿听了主母的话,赶紧将官哥儿放到地上。   官哥儿的腿脚很软,刚放到地面又脱离了奶娘的扶持,一下子朝前扑去,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然后哇哇大哭起来。如意儿吓得赶紧伸手去扶,月娘止住她:“别扶,让他自己爬起来,得多多锻练才行。他都一岁多了,站都站不稳,这可怎么行?”   如意儿神情紧张,摊着手站在一旁。   西门庆正好这时候进来了,见状就没好气地说:“这孩子……算了,慢慢教吧。如意儿,把官哥儿扶起来,衣服都弄脏了。”   吴月娘喊如意儿:“把官哥儿扶起来吧,将来再慢慢教。”   如意儿赶紧将官哥儿抱起来,一面替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吴月娘看着西门庆,问:“老爷,早饭可吃过了?我还没吃,一起吃一点?”   西门庆在桌旁坐下来:“没吃呢,叫他们快点拿上来,吃完我还得去庄子上。”   吴月娘冲小玉使了个眼色,后者知机,赶紧去厨房安排。她坐到桌旁,笑着问:“老爷昨晚在哪歇的?怎么不安排早饭给您?三娘和五娘房里的丫头死了吗?大清早的,竟然不给老爷安排早饭。”   西门庆道:“不怪她们。昨晚我在六娘房里歇了一夜,迎春要去安排,我看她忙乱乱的,那屋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就算了,还是来你这里吃。”   吴月娘听了这话,笑容有些僵硬起来:“呵呵,是吗?”   人都走了,还去她房里歇什么?她又不是死了,值得你这样缅怀?吴月娘心里很不舒服。   灶上的孙雪娥一听是大娘房里要早饭,又听说老爷也在,动作格外利落,装了两份粥,一碟包子、馒头,几样酱菜,并两大盘烧鸡烧鸭,整理得整整齐齐,由小玉端着往上房而去。   西门庆吃了饭,玳安在门外禀道:“马已备好了,带去庄子上的节礼也已经装好。”   西门庆端着茶盏漱口,问他:“你吃了没?没吃就快去吃一点,等我喝完这盏茶就走。”   玳安急忙退下,从厨房里拿了三个大包子,顺着墙根一边走一边猛往嘴里塞,差点噎住喉咙,吞得他杀鸡抹脖子似的。急步回到上房,路过茶房时,被小玉一把拉进去,给他倒了一碗茶。   玳安看看四处无人,摸了一把小玉的脸,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感叹道:“幸亏你想着我,刚才吃包子差点噎死我。”   小玉捂着嘴笑:“谁让你早上不先吃了饭再来?这时候急忙忙的,不噎你噎谁?”   玳安一口气将茶喝完,放下茶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有自己的时间?能吃上一口就不错了。谢谢你了,我出去门外候着,省得一会儿老爷出来看不到我,又大喊大叫的。”   “快去吧。”小玉笑道,把茶碗收起来,放到一边。   上房里,西门庆一边喝茶,一边同月娘交待事情:“晚上我就回来了,你记得安排好明日的酒席,看看请哪几个唱的过来热闹一日。”   吴月娘柔顺地应了:“我晓得了,老爷放心去吧,晚上早些回来,天黑路滑。”   “嗯。”西门庆放下茶盏,走到屏风后小解一回,这才整理好衣襟往外而去。   西门庆刚走,小玉进来收拾桌面,吴月娘轻皱着眉头,看着小玉道:“也不知老爷会带谁去庄子上,我想让你也跟着跑一趟,亲自替我去看看。就说……就说我有几匹布送给六娘,再装几盒点心。”   小玉一听,欣喜不已,满口答应:“是该去看看,我替大娘去。先让玉箫喊老爷等一等?我得收拾一下。”   “嗯,你去了好好看看,她是好了呢,还是……”   “大娘放心,我懂的。”   吴月娘喊玉箫先赶出去拦住老爷,小玉手忙脚乱地找布装点心。   西门庆刚跨上马背,正要出发,听了玉箫的话,笑了:“这也是大娘的心意。她轻易出不得门,让小玉替她跑一趟也是好事。你回去,让她快些,我在这里等着。”   吴月娘指挥着小玉包了一匹烟灰色、一匹藏青色的细棉布,又装了两大盒点心,这才催着小玉快去。   小玉跑到大门外,上了后面那辆装着节礼的驴车,玳安和来安紧紧跟随在西门庆身边,一行人迎着朝阳往庄子上去了……   西门庆打马一鞭,马跑起来,哒哒作声,踩着朝阳映在地面上的碎玉,径往城门外冲去。   早晨空气新鲜,朝阳万丈,西门庆心情格外好,打马跑得急,只可怜了用腿跟着的玳安和来安。等一路跑到庄子上时,他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只剩下最后吊着命的一口气。   西门庆停在庄子前,眺望着远处的农田、远山,情不自禁道:“这地方不错!”   “是……是很不错。”玳安提着酸软的双腿跟上来,牵住马的缰绳。   西门庆从马上跳下来,把马鞭扔给后面的来安:“把马牵进去,好好照料。”然后亲自走上前,叩响大门。   看守大门的张老头开了门,见是自家老爷,连忙见礼,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来。一个新带来的小厮赶紧跑进去通知来昭。   李瓶儿正躺在床上,昨日老医官来了一趟,给她换第二次药。   此时,她脚上裹得厚厚的,不仅里面有一层厚厚的草药,外面又缠了好几圈纱布。绣春新做的绣鞋没有这么肥,根本套不进去。没办法,她只好把自己的一双新鞋贡献出来,暂时给李瓶儿用。   来昭急忙忙地跑出来,接着西门庆。西门庆边往里走,边对他说:“后边车上有节礼,你带上几个人去卸下来。不用管我,我去看看六娘。”   来昭应了,转身往外去。   小玉抱着包裹紧紧跟在西门庆身边,这是她头一次来庄子,好奇地左看右看。   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跨过雕花镂空月亮门,正在院里玩耍的喜儿见了,笑嘻嘻地上前见礼:“老爷来了。”   “嗯,六娘在做什么呢?”西门庆随口问。   “六娘在床上躺着呢。”   西门庆脚步一顿,抬头看看天上的好日头:“这时候还躺着?是没睡好还是又不舒服了?”   喜儿:“昨天老医官来过,留下了好些药。”   小玉听了,心想:这个病秧子还没好呢。   “我去看看。”西门庆的脚步急起来,几个大步进了房间。   绣春、绣夏、绣秋赶紧上来见礼,西门庆不理会她们,直奔到床前。   李瓶儿听见声音,正要起身,被他一把拦住。西门庆一掀袍角,坐到床边,关切地问道:“六娘,可是还不舒服?药可有按时吃?”   李瓶儿:“在吃,好了一些了。你怎么来了?”   隔日就是中秋,按理这时候西门庆应该忙得飞起才对。那么多酒席,那么多需要应酬的官家及朋友,他怎么闲的又往庄子上来了?   这时,落在后边的小玉走进来,笑盈盈地向李瓶儿行礼,并道:“这是大娘的心意,里面有几匹好布及几样点心。大娘说了,她不好出门,托我来看看六娘如何了。”   “啊,替我谢谢大娘,好意我领了。绣春,赏小玉三钱银子,再带她下去喝茶!”李瓶儿道。   绣春笑嘻嘻走上来,接过小玉手里的包裹,拉着她去茶房坐。   倚翠穿戴一新,描眉敷粉,嘴唇抹得红艳艳的,上着白绫薄袄,下穿鹅黄挑线裙儿,头上插着西门庆送她的金簪,耳边戴着银耳钉,手里端着茶托,进来后先在窗前的炕桌上放下茶托,笑盈盈地冲西门庆行礼。   西门庆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去扶她:“不要多礼。”   倚翠笑着起身,西门庆的手在离开她胳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李瓶儿冷眼看着,不言不语。   “老爷,来喝茶。”倚翠退回到窗前,笑得特别甜。   西门庆“嗯”了一声,像牵线的木偶一般就站了起来,刚走了一步,忽然想起身后的李瓶儿,回头对她说:“六娘,我扶你起来,一起到窗前坐坐。成日躺着,骨头都躺散了。”   起来坐坐也好,李瓶儿自从昨天下午换了药,一直躺到现在。虽然看着西门庆很烦,但以他的尿性,应该坐不了多久就会和倚翠缠成一团。为了不碍她的眼,他们必定会换个地方苟合的。   “好,我也起来坐坐。”李瓶儿答应了。   “我来扶六娘。”倚翠从窗前走过来,想表现自己的衷心,谁知西门庆离得更近,一伸手搂住李瓶儿的腰,又替她掀开被子。    ☆、二十八章   “咦呀!你这是什么鞋?”   李瓶儿正弯着腰,艰难地把绣春的鞋往自己脚上套。西门庆见了,不由吃惊地问她。   她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鞋,你认不出来?”   西门庆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鞋?”说着又笑起来,“别以为老爷许久没亲近你,就不认得你的脚和鞋了。”他伸手想去摸李瓶儿的脚。   李瓶儿哪会给他摸,赶紧把脚移开,没好气地说:“别闹,我头晕呢!”   “好,好,我不闹你。你以前的鞋呢?为什么非要穿这么大的鞋?难看得很。”   “这是绣春的鞋。我脚疼,看过医官,说骨头怎么怎么了,所以上了药,又裹了厚厚的纱布,原先的鞋太小太瘦,只能将就几天,先穿绣春的吧。”   西门庆一听,松了一大口气,又紧张地问:“脚到底怎么了?骨头怎么了?哪个医官看的?把他喊来,我问问。”   李瓶儿轻笑了一下,取笑道:“怎么,老爷是要和他辩论辩论药方?”   和大夫辩论药方,似乎是每一个学识渊博的古人最爱做的事情。李瓶儿相信,以西门庆的半桶水,还达不到这标准。   他的脸色果然有些别扭,道:“我就是想问问具体的病症……”   “好啦,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这是关心我。”李瓶儿见好就收。暂时来讲,西门庆还掌握着她的未来。要是惹得他不高兴,谁知道这个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   西门庆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拍拍她的手:“你知道就好。”   李瓶儿终于穿上了绣春的鞋,趾间厚厚的被捣碎的草药,走动起来像踩在淤泥里似的。她就像探雷的先锋,略微弯着腰,一步一停,走路姿势极其别扭及痛苦。   茶房里的小玉一直悄悄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这时也走出来,站在一旁看着。只见李瓶儿行走困难,每一步像在踩刀尖似的,要不是老爷紧紧扶着她,估计早就趴下了吧?小玉不禁觉得大娘太过多虑。   西门庆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李瓶儿架扶到窗前。若是之前,非得两个大丫鬟才能架扶着她走一走。   在窗前坐下,两人相对喝茶。   西门庆看着她,道:“明日就是中秋了,这两天我忙得很,到处都要送礼,还要请客吃酒。庄子上我也带了礼来,已经让来昭去安排了。”   “嗯,多谢,你有心了。”   “说的什么话,你跟我还要这么生分么?”西门庆摇摇头,又问,“我忙得很,下午就要回去。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回府里过节?你离开这么久,不想官哥儿么?回去看看他吧。”   李瓶儿怔了怔,她差不多快要忘记这个孩子了。她问:“官哥儿跟着月娘,我放心得很。他长高了吧?会走路了吗?”   西门庆被她问愣了,他还真没注意官哥儿有没有长高,因为那小子几乎一直都是在奶娘怀里抱着的。他回道:“应该长高了,路还不会走,就连站也腿脚不稳。”   李瓶儿皱着眉头:“他都一岁三个月了,怎么连站都不会呢?少让奶娘抱他,多把他放在地上玩。”   西门庆:“月娘也是这般说。”   李瓶儿笑道:“月娘对官哥儿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我很放心,见不见都无所谓。”   西门庆被这话气笑了:“若是官哥儿听了你这句话,准得生你这个亲娘的气。”   李瓶儿浅浅一笑:“我又不图他将来做大官挣大福给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地长大就行了。”   西门庆被她这话触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倚翠忽然出声道:“老爷还没吃过六娘新做的月饼吧?前几天,她忍着脚痛,由两个丫头搀扶着,在厨房里亲手做出好些新式样的月饼呢!”   “是吗?”西门庆乐了,“去拿几个来,我尝尝。”他回头对李瓶儿说,“你也太小气了,老爷来了,还不肯把好吃的拿出来。”   李瓶儿只好对倚翠说:“你去厨房看看,还剩了几个?一样拿一个来吧。”   倚翠应诺去了。   屋里只剩下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李瓶儿小口喝着茶,偷眼瞧西门庆,只见他鼻梁高挺,眉浓目清,只是眼睛下方似乎有黑眼圈。看起来他昨晚没休息好啊,不知又找谁鬼混去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李瓶儿还是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询问道:“老爷眼下有黑青,可是没歇息好?要不要找地方让您躺躺?”   “是吗?”西门庆摸摸眼皮,想起自己昨天的战绩,自豪地笑了,“没办法,衙门里、家里,样样事都要我拿主意,哪里闲得下来?等过了节,忙完这段就好了。”   “哦,那老爷可一定要注意休息。您要是累倒了……我们可怎么办?”   “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西门庆被她的关心感动,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李瓶儿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反倒惹得西门庆握着她的手摩娑起来。   西门庆把头凑近,小声问:“你……下面可好了?等下陪老爷歇午觉。”一面说,一面就想越过炕桌和她坐到一起。   李瓶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西门庆这个人,动起手来荤素不忌,若是被他摸到了,发现她在撒谎……   她哆嗦着喊了声绣春,无人应答,只好硬着头皮撒谎道:“还没好呢,正吃着药。最近脚不舒服又添了一种药,吃得人苦恹恹的。”   “是吗?我看看。”   西门庆看着李瓶儿,发现她的气色养好了许多,虽然仍不施脂粉,却有一股别样的清秀美感,干净剔透得很,勾引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已经越过了炕桌,高大结实的身躯从上压下来,泰山封顶似的让李瓶儿喘不过气。   幸好,救火先锋队队长倚翠端着两碟点心进来了。   李瓶儿从缝隙里看见倚翠,眼前一亮,猛推西门庆:“老爷,快坐好,月饼来了。您尝一尝,给我提点意见,下次好改进。”   “哦,是吗?”西门庆停住动作,回头一看,只好又重新坐回原位。   倚翠将月饼放到了炕桌,一一介绍着各种口味。   西门庆一见就大感兴趣:“这个颜色好看,像金子似的。我往常不爱吃月饼,软呼呼的,吃两三个都不顶什么事。等我尝尝这个味道。”   倚翠夹了一个裹着熟油的果仁馅月饼递给他,西门庆用手接了,吃了一口,高兴得眉开眼笑,接着又两大口将它吃光,喝茶漱了口,笑道:“这个不错,和平日的很不一样。外面焦黄酥脆,内里料多又结实。”   西门庆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个我爱吃,瓶儿真是心灵手巧。不仅会做酥油泡螺,还会做新鲜月饼。”   “您既然爱吃,就多吃点。”李瓶儿笑眯眯地,指着另外几个,“这还有呢,不怕不够。”   西门庆扭头问倚翠:“这月饼可有多的?给我装上一盒,带回去给月娘她们尝尝。”   倚翠自从被李瓶儿钦点为西门庆的陪|睡丫头之后,自觉高人一等,又仗着李瓶儿平素不怎么管束她,她几乎不进厨房。此时,老爷一问,她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月饼还有多少。   这时,绣春从侧间出来,回道:“回老爷,六娘一共做了三十二个月饼,那日众人分吃了几个,后来六娘每天清晨吃一个当早餐,又送了老大夫一盒,现在还有呢,等下我就装一盒。”   李瓶儿赶紧道:“那就把剩下的都装起来,等下给老爷带上。”   西门庆握着她的手,一脸温柔:“你病了呢,莫要累着自己了,月饼就让厨娘去做。她们不会,你口头上教她们,省得累着自己。”   李瓶儿谦虚地笑笑:“我本来就是当指挥的,也没亲手捏几个。”   说说笑笑,到了午饭时分,西门庆和李瓶儿对桌而坐,倚翠留在一旁伺候西门庆,绣春领着小玉去院子里转了转,然后又去了下人房用午饭。   用完午饭,西门庆涎着脸想上李瓶儿的床。   他拉着李瓶儿的手,嘴角朝床那边努了努,小声道:“陪我去躺一躺。”   李瓶儿只觉得手里像握着一只有毒的毛毛虫,浑身长满了尖刺。她沙着嗓子喊倚翠。   倚翠察言观色,不敢应声,也不敢上前。   西门庆搂着李瓶儿的腰,把她往床边带。李瓶儿浑身颤抖,心慌意乱之下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喝药,急忙喊:“我的药还没喝呢,您要是累了就先去躺躺,我等一会儿再来。绣春,绣春?药熬上了没?”   绣春:“熬上了,还得等一小会儿。”   西门庆扭头凶绣春:“这么慢?怎么不提前将六娘的药熬上?我看你是闲得皮痒痒了!”   绣春吓得赶紧跪到地上。   李瓶儿垂眼小声回答:“大夫说了,饭后半个时辰再吃药。”   西门庆皱着眉,心里很不痛快。半个时辰够干什么?只怕做到一半就会被打断,又不能直说你干脆今日少喝一顿。他为难起来。   李瓶儿赶紧介绍头号种子倚翠,她伸手把倚翠拉过来,真切嘱咐道:“老爷一路骑马累了,你带老爷下去歇一歇。好生伺候,回头我赏你。”   倚翠朝她笑了笑,上前拉住西门庆的手,一边用指尖在下面刮他的手心,一边娇声道:“老爷,我给您捏捏骨?”   西门庆低头斜眼笑看着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的倚翠,顺从地跟着她走。临走前,对李瓶儿说:“那我去歇一歇,等下再来看你。”    ☆、二十九章   李瓶儿拍拍胸口,松了好一大口气,西门庆终于被倚翠弄走了!   可是,长久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啊。迟早有一天,西门庆会行使他身为男主人的权利的。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   李瓶儿坐在床上,手撑着下巴,眼睛微眯,努力回想着原书的细节。   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看原书还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现在只能记起模模糊糊的一些片段。西门庆是什么时候死的?好像是……好像是……   正在凝眉沉思的时候,绣春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她笑眯眯地说:“六娘,明日是中秋,再过十几天就是重阳,快要过年啦!想想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呀。”   对了,过年,对,就是过年!西门庆是过年那几天死的!   这么说来,她不需要忍耐太久,只要熬过这三四个月,等西门庆嗝了屁,她就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李瓶儿心情大好,挨苦受限制的日子有了结束的时间点,生活有了奔头。她对绣春招招手,接过药碗,一气闷掉,又从一旁的碟子里取了颗蜜果扔进嘴里去除药味。   绣春在一旁八卦道:“我看到倚翠又将老爷领进她的屋子了。幸亏六娘聪明,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屋。”   李瓶儿:“这里这么多房间,何必让你们挤在一起呢?你不是也有单独的屋子么?”   “是呀!”绣春很高兴,“这里比府里好多了,我喜欢这里。”   李瓶儿看着她,点头赞同:“我也喜欢。对了,老爷下午就要走,你出去让其他人安份一点,别被老爷找了碴,到时按到凳子上打几板子,我可救不了你们。”   绣春:“放心吧,大家都精着呢,谁会在老爷来的时候放肆啊?”   “嗯,你们懂事我就放心了。”李瓶儿对西门庆始终保留着一点凶残狠暴的印象。他鞭打女人、踢小厮、将看不顺眼的人冤进牢里,手下可从没留过情。   “对了,六娘,小玉送的东西我看了,有两盒糕点,两匹细棉布。”绣春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这样的料子,给我们丫头穿还差不多。哪个主子不是穿绸段的?更别提颜色了,一块是烟灰色,另一块藏青色,这么老沉,怎么配得上您呢?”   “是吗?颜色是素淡了些,可以用来做内衣嘛,穿在里面多舒服。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李瓶儿浑不在意,她箱子里的衣料最多,想要什么没有,何必眼巴巴地非得等着别人送?   “谢谢六娘。我只要一块就好了,那块藏青色的给青婶婶,怎么样?适合她穿。”绣春笑道,一点儿也不贪心。   李瓶儿看着她:“那你给她拿过去,就说是我赏她的,让她用心当差。”   绣春高兴地向她福了福礼,然后扶着她坐好,道:“大夫说药膏裹一天就可以了,我去打盆水来,给您洗洗脚?裹那么厚的药膏走路不舒服吧?”   “好,去吧。”李瓶儿也觉得不舒服,药膏太多走起路来像踩在泥地里一样。   绣春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路上遇到一丈青,把六娘赏布的事情跟她说了。一丈青便跟着她,走来向李瓶儿道谢。一起伺候着李瓶儿洗好脚,重新裹了一层纱布,套上袜子,让她躺在床上歇午觉。   李瓶儿身子没好利索,脚趾间舒服了,透气了,没两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西门庆进了倚翠的屋子,倚翠去厨下重新要了几样酒菜,陪着西门庆喝酒。   西门庆刚吃过午饭,便不再吃菜,只一门心思地喝酒。中午陪六娘用饭,六娘用着药,他不好叫酒喝,倚翠这会儿摆上酒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越喝越起劲,两人搂抱到一起。没一会儿,就一起滚到了床上。   西门庆亲她,倚翠一边笑嘻嘻地假装要躲,一边伸手替他脱去衣服。西门庆晃眼看到她耳朵上的银耳钉,喘着气道:“乖乖,回头我送一对金丁香耳坠给你,喜欢吗?”   “喜欢,谢谢老爷。”倚翠笑得越发甜蜜,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柔,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熊熊的欲|火。   西门庆身强腰壮,就算昨日胡闹了整日,混战了三个女人,此时不仅有心还有力。他一把将倚翠掀翻,压在床上,动手脱她的衣服,一边问:“六娘在庄子上可好?有没有出去走走?”   倚翠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忙笑眯眯地答道:“六娘那个模样,能走到哪里去?她连大门都出不了呢!上次去厨房做月饼,还是两个丫头架着她,进了厨房就在椅子上坐下了。老爷,您真是……”   “呵呵。”西门庆笑了,双手抓着她的胸,“以后替我多盯着六娘,不要让不相干的外人进了庄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倚翠面上乖顺地应了,至于要不要这样跟六娘对着干……她还没那么傻。   西门庆亲着她的脖颈问:“你想不想跟我回府里?也离我近些。你要是怀上个孩子,我就抬举你做第七房。”   倚翠听了一愣,由着西门庆动作不断,心想:你府里那么多人,我去了能分到多少?这段时间她也不是白混的,早就找府里过来的老人打听清楚了,老爷府里上过他床的人可不是少数。就说先前那个伺候在六娘身边的迎春吧,要不是她没跟过来,这样的好事哪轮得到她?   她在后宅混了这么些年,早就看清了这些男主人。他们稀罕你的时候就玩几天,一旦没了兴趣,提脚卖了你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她何苦来?不如就守在六娘身边。六娘有子,地位超然,又兼身体不好,暂时服侍不了老爷,她正好帮六娘把这个坑填上。   就算哪天老爷腻了她,她还能回到六娘身边做个大丫头。能进又能退,何必这时候跟老爷回府反倒和六娘离了心?   倚翠想通了这些,慢慢回道:“我舍不得离开六娘,她病着呢,身边没人陪可怎么好?不如我暂时留下来,陪着六娘,等将来六娘回府再一块儿回去。”   西门庆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让她盯着六娘的话,便不再说什么,一把将床上碍事的衣物扫到地上,连床帐也不放下,就这么胡闹起来……   西门庆和倚翠缠够一个时辰,小小眯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快申时了。   他张开眼,看着外面,问早已起身的倚翠:“什么时辰了?”   倚翠看了一眼天色:“申时中了吧?老爷可要起来了?”   西门庆从床上坐起来:“起来了。去打水来,我洗把脸。”   西门庆收拾好自己,回到正房,见李瓶儿也已午睡醒来,正斜靠在窗前榻上,和绣春一起说说笑笑,手里做着针线。   “你在做什么?”西门庆走近问道。   “里面穿的内衣。我做得不好,正在学。”李瓶儿手里拿着一件月色细棉内衬衣,绣春手里的是鞋垫子,都是做给李瓶儿穿的。   李瓶儿放下衣服,喊绣春:“给老爷上茶。”   西门庆在她对面坐下来:“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真不跟我回府里去过节?”   李瓶儿摇摇头:“我药还没断呢,省得来回奔波。我又正忌着口,省得扫了你们的兴。”   西门庆站起来:“也罢,你先好生养着,我走了。过几日闲了再来看你。”   李瓶儿站起身,要将他送出门外,西门庆不肯,对送茶进来的绣春说:“好好照顾六娘。”   李瓶儿想着自己现在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就算不能送他到大门口,哪怕送到正房门外也是应该的,于是不听他的劝,硬要站起来,跟着他走到了门边。   西门庆搂着她的腰,小声在她耳边调笑道:“等下回我空闲下来,就来这里好好陪你几天。到时,你可不许再赶我走了。我就稀罕和你一起睡,我俩都多久没一起睡了?”   西门庆的声音很轻,很低,男性的沙哑中带着浓浓的调情味道。李瓶儿抬眼看他,也许是睡了一觉的原因,他的气色好多了,迎着阳光看上去风姿绰然,眉眼盈笑。   画面再好看,对她来讲也只是鬼片的前奏而已。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心想,这才几次啊,他就厌倦倚翠了?那她下回该拿谁来搪塞他?   西门庆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被勾起了异样的情绪。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真想留下来好好摸摸她。   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我走了,别再送,回去吧。”   李瓶儿顺势停住脚,目送着玳安和来安紧随着西门庆,往外而去。一旁的小玉向李瓶儿行礼,谢了她的赏钱,转身跟着老爷走了。   西门庆骑着高头大马,摇摇晃晃地往城里走。   他心里美滋滋的,还在回想着李瓶儿刚才惊慌失措的模样。啧啧,那小模样可真勾人哪!虽然他一向不屑于强迫女人,讲究个你情我愿,但李瓶儿不一样。她是他明正言顺的小妾,还生了他的孩子。他不介意多逗逗她,在他完全失去耐心前,就当这是另一种情趣好了。   玳安见老爷一脸笑意,不由凑趣道:“老爷,六娘做的月饼真好吃。”   西门庆哈哈笑了,弯腰大乐:“你在哪里吃的?”   玳安:“青婶从厨房拿来的,说是厨娘学着六娘的做法新做出来的。”   来安插嘴道:“还送了一大盒让拿回府里给各位娘子尝尝呢!”   西门庆直起身,脸上满是得意:“六娘的心灵手巧,别人学也学不来!”打了马一鞭子,“走快点,我的事还多呢。”   西门庆骑着马哒哒地朝前跑,玳安和来安跟在后面,两腿像安上了风火轮,不要命地跟了上去。   跑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总算回了府里。   西门庆先进了书房,净面更衣。小玉回了里边上房。   吴月娘见她回来,连忙询问庄子上的事情。小玉一一答了,把李瓶儿描述得特别悲惨:“大娘,您是没见到六娘那个样子,我看她走路像踩刀尖似的,一步一顿,腰都直不起来了。不过,”说到这里,小玉撇撇嘴,面露不屑,“庄子上有一个新买的丫头,叫倚翠。老爷去了庄子上并没有和六娘一起歇觉,反倒是倚翠像个主子似的,陪着老爷喝酒,又伺候着歇息。”   吴月娘瞪了她一眼,觉得她说话太粗俗,不过又被她引起了兴趣,问:“倚翠?模样如何?”   小玉想了想,答道:“长得还行。不过我觉得她比不过府里的五娘和六娘,连三娘都赶不上呢。可能老爷就是贪新鲜吧?”   吴月娘深深看了她一眼,小玉顿悟,赶紧改口:“要我说,府里最耐看最端正的还得数大娘您呢。其他人就是小妾,是个玩意儿。不然别人怎么老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呢?”   吴月娘这才高兴起来,朝她笑了笑,无奈道:“罢了,老爷就是那个性子。你看他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么多女人,长久的又有几个呢?就算没有倚翠,也还有妓|院里那许多新鲜人呢!”   “就是,大娘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   吴月娘:“六娘不跟着你们回来过节?”   小玉露出一副悲悯的神色:“她连路都走不动,还回府呢。”   “好了,你下去吧,我知道了。”吴月娘抛开这事不再多想,转头准备老爷的晚饭。    ☆、三十章   中秋团圆夜,西门府里齐聚一堂,除了李瓶儿。   吴月娘在后花园的卷棚内摆了一桌,请了郁大姐来弹唱小曲助兴。   妓|院里的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都有节礼送到府里,吴月娘收了,赏了送礼来的小厮。   乔大户、夏提刑、周守备也送了节礼来,西门庆接了礼贴,并回了厚礼。   郁大姐见老爷在座,有心想献技讨好,拿出十八般武艺,取过琵琶,轻舒玉指,款拔冰弦,洋洋洒洒地唱起来。   西门大姐和陈经济也在座,陈经济偷空睃潘金莲,只见潘金莲打扮得娇娇俏俏,戴着银丝狄髻,鬓边斜插着一朵开得正艳的小粉菊,越发显得肤白唇红。   陈经济不禁看迷了眼,好半天都移不开视线。潘金莲感受到他的目光,抿嘴笑笑,斜瞪了他一眼,瞪得陈经济全身骨头都酥了。   西门庆正在和吴月娘说话,一时没注意到这边,反倒被孟玉楼冷眼瞧见。   孟玉楼笑眯眯地对吴月娘说:“大姐,你看五娘,菊花开得那么好,就她手痒,非要摘一朵来戴,衬得我们都成了丫头,只有她最气派!”   潘金莲听见这话,连忙笑嘻嘻地看着大家,还伸手扶了扶鬃边的粉菊,娇声道:“三姐,你要是喜欢问老爷要一朵好了,干嘛扯到我身上?老爷,你可是嫌我剪了您的花?要不然打我两板子好了。”说完,媚眼含笑直望着西门庆。   西门庆笑着用手虚点着她:“不许再偷剪我的花了,把我的花园子都剪秃了!”再对另外两个妻妾道,“你们看中哪朵,等下指给我看,我来剪。过几天,管砖厂的刘太监还要送我十几盆好菊花呢,市面上难见到,到时大家一起共赏。”   众人都笑了,一时笑语晏晏。   庄子上,李瓶儿领着几个大丫头在院子里开了一桌,又让一丈青在厨房摆了两桌,请下人们吃节酒。   开席前,李瓶儿将赏钱发下去,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众人欣喜不尽,谢了又谢。   能不高兴吗?想当初六娘生官哥儿,老爷虽然大喜,但也只是重赏接生婆,再治办酒席请亲朋好友连吃了好几日。他们这些下人一个子都没捞着,还被使唤得团团转。   一时间,六娘在下人中的名声达到顶点。   厨房的张婆子一早就准备好酒席,用老爷昨天带来的节礼,将鸡鸭鹅鱼整治干净,挑最好的部位摆得整整齐齐,送到六娘的桌子上,剩下的边边角角则摆了几大碗,放到下人们的酒席桌上。另外还有月饼及许多应节糕点,就连看守大门的张老头都得了两大碗肉菜及一壶酒。   夜空中有一轮超圆的月亮,似乎比李瓶儿在后世见到的要大一些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古代环境好的原因,不仅月亮既亮又大,就连星星也更大更闪亮。   李瓶儿咬着月饼,赏着月亮,心里思绪万千。   她想起了爸妈,想起了弟弟,想起了昔日的好友。现在,她与他们的联系,大概就剩下大家抬头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了吧?   绣春也坐在桌子上,吃着油汪汪的果仁月饼,幸福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六娘,今天我太幸福了。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是吗?”李瓶儿回过神来,看向绣春手里的月饼,“一个月饼而已,你的要求太低了吧?”   “唔……”绣春摇摇头,忙着把嘴里的咽下才道,“这是我小时候的愿望。每年只要能吃到果仁月饼,我就会很开心。今年的月饼格外好吃,因为是六娘做的。”说完,她笑了起来,笑容天真又纯净,衬得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增色了几分。   李瓶儿愣愣地看着她,果然,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大吗?人,不应该囿于过去。一味的缅怀与事无补,只会增添无尽的烦恼。   李瓶儿感觉自己被这个小姑娘给上了一课,她从碟子里取了两个月饼,放到绣春面前:“你爱吃,就多吃点。”   “嗯,嗯。”绣春看着月饼,眼冒馋光。   摆在正房院子里的这桌酒席,除了李瓶儿,还有绣春、绣夏、绣秋、倚翠及一丈青。至于主管外面的来昭,虽然他身份够了,但因为是男人,所以被一丈青赶到了厨房去,和别的下人们一起过节。   倚翠给李瓶儿倒了杯果酒,举起自己的杯子,祝福道:“六娘,我敬您一杯,祝您福寿安康。”   果酒很甜,度数很小。李瓶儿自从拆下脚上的药,止恶露的妇科药也吃得差不多了,因此小喝一点点倒也无所谓。她朝倚翠笑了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过后,其他人也纷纷向李瓶儿敬酒,她俱都抿一口以示回应。   不一时,酒席吃得七七八八,李瓶儿起身,道:“我们去四处走一走?今夜大家都在厨房里吃酒,正好我吃饱了,替大家检查检查门户。”   倚翠捂嘴笑:“哪里用得着六娘来巡夜?我去喊两个小厮查一遍就行了。”   李瓶儿摆摆手:“没事,我只是想走走,消消食。”   绣春连忙喊绣秋叫两个小丫头帮着收拾桌面,她则扶着李瓶儿的手,往院子外面走去。   台阶上、过道上摆满了盛开的各色菊花,银白色的月光照下来,洒下一片清辉。李瓶儿抬眼看着偌大的庭院,心情大好。这是她的庄子啊,写了她名字的庄子,不论到何时,都是属于自己的。她本着主人的心态,认认真真地走过每一处,一边走一边检查。   绣夏和倚翠跟在她身后,一丈青和绣春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从院子出来,她先去了厨房外面看了看,并没有进去,里面的人吃得正好,她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大家了。从厨房出来,绕到后门看了看,看后门的婆子已经去吃酒席,把后门关得紧紧的,门上锁着一把大铁锁。   李瓶儿看了点点头,顺着小路慢慢再往前走。穿过小径,过了花园,再过敞厅,远远的能望见庄子的大门口。   看守正门的张老头正坐在门房里,就着两大碗肉菜喝着小酒,眯着眼,神情一派享受。   忽然,有人在叩门,叩得极轻极缓,似乎没下定决心似的。张老头听了这声响,以为自己听错了,摇摇头正打算再倒杯酒,只听那笃笃的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啊?”张老头走出门房,朝着门外喊。   “张爷爷,是我。”门外一把女声小心翼翼地回道。   “哦,是杨娘子么?”张老头认出了她的声音。   “张爷爷,是我。麻烦您开开门,我有点事找您。”   “等等,我就来。”张老头转身回屋,取了钥匙,将已经落了锁的大门重新打开。   杨素梅一身粗布旧衣,膝盖及手肘处缝了好几道补丁。她脸色发黄,一脸愁云惨淡,头上仅别着一根旧木簪,用一块破布裹着一个小孩子背在背后,此时这孩子正无聊地嘬着手指头,嘴里哼哼唧唧不停。   “杨娘子,怎么了?怎么晚来找我,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张老头将她迎进来,请进门房。   张老头做为看守大门的,和村里人最先熟悉起来。有村民路过庄子时,也会跟他搭话,问几句新鲜事。他认识这位杨娘子,家贫如洗,她家男人秦少平去年不幸意外去世,留下她一个妇道人家及嗷嗷待哺的幼儿。   平日,她侍弄着男人留下的一亩田地,寻些口粮。可男人去世后留下一大笔诊金药钱需要她慢慢还清,再加上还有个吃奶的小子,日子越发难过。幸好,今年出外谋生的小叔子秦少正回来了,把地里的活接过去,闲了再去镇上接些短工做,倒也慢慢把先前欠下的药费还清,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谁料,小叔子在帮别人建新房时,为了抢救失脚踩空的同伴,自己不幸从墙上掉下来,跌断了腿。   杨素梅请了大夫来给小叔子医治,断腿不同于伤寒,敷了药,打上夹板,家里的活又全落到她手里,还多了一个卧床的小叔子需要她照顾。   她一个女人家,哪里会挣银钱?薄地里的那点出产勉勉强强仅够全家一半的口粮,若是卖了地,一大家子就得饿肚子。   她想到刚搬来的六娘,听村里人说这里之前请了些女短工,包吃,银钱也给得足。她就想过来问问看,趁着今夜是中秋,主家心情好,说不准就应了她呢。   她先是去了后门,想找后门的张婆子帮忙递递话。谁知张婆子早早地锁了门,去厨房坐席去了。她扑了个空,犹豫好半天,决定来前门看看。   杨素梅随着张老头进了门房,见桌子上摆着两碗香喷喷的肉菜及一壶酒。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背上的小子一闻到肉香就开始嗷嗷叫着挣扎起来。   “乖,大宝乖。娘说几句话就能回去了,回去再睡啊?”杨素梅颠颠背上的儿子,柔声哄着。   张老头什么没见过啊?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是这小子害馋了。他笑道:“大宝快两岁了吧?快把他放下来,让他吃上几口。”   “不用了,不用了。”杨素梅紧张起来,赶紧撇清,“出门前他吃过了呢。您自己吃,我来已经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孩子,给我,给我。”张老头绕到她背后,伸出手硬将大宝从她背上的破布里抱了下来,然后抱着坐在他膝上,从碗里捡肉喂到大宝嘴里。   大宝吃得喷香,一大块肉刚进嘴里,只嚼两下就咽了,又张着嘴等张老头投喂。   杨素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轻斥道:“大宝,你要听话,不能再吃了。张爷爷,别喂了,您留着自己慢慢吃。他一个小孩子,肠胃弱,吃多了会闹肚子。”   “啊?”张老头停下筷子。他这辈子没结过婚,更没有孩子,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想了想,问道:“白米饭能吃吧?要不,我去厨房要碗米饭,用这油汤拌一拌,也好味得很。”   “不用,真不用。”杨素梅拦在他面前,“我来是找您有点事,您别忙着招呼大宝了。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杨素梅将事情说了一遍,张老头静静听了,然后道:“之前,老爷请了几位朋友来庄子上玩,那几天庄子里需要的短工多。这些天六娘来了,又新买了丫头,也没什么活,不一定会请短工。不知道洗衣房缺不缺人……”   杨素梅先是听得心里一沉,然后眼里暴出希望的光芒,跪下哀求道:“张爷爷,您能不能帮我问问?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小叔子伤了腿,全靠着我一个人。我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只能厚着脸皮求求你们,看能不能给我条活路……”    ☆、第 31 章   “快起来,快起来。跪我做什么呢?这……”张老头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明早我去找找青婶,问她府里可缺短工。”   “谢谢张爷爷。”杨素梅高兴起来,又喊正坐在椅子上试图用手去捞碗里的肉的大宝,“大宝,走,我们回了。”   张爷爷正打算多留她一会儿,至少也要让大宝再吃几口,忽然听见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他走到门口一看,见远远地来了一群人,透过打头那个丫头手里拎着的灯笼,只见六娘和绣春她们几个正朝这边走来。   “哎哟,六娘来了,青婶也在。你今晚好运道。六娘心善,等下见了她,就说说自己的苦况,就算安排不了事给你做,她也能送你几匹粗布穿穿。”张老头赶紧喊杨素梅。   杨素梅一听,立马抱起大宝,不顾他的哭闹走到门边,远远看过去,嘴里道:“我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见六娘了吧?你看我全身上下,像个什么样子,怎么好意思跑到六娘跟前去?”   “没事,没事,快跟我来。”张老头出了门房,往前迎了几步,弯腰行礼,笑眯眯地打招呼,“六娘。”   李瓶儿鲜少来大门口,不认得这个老头是谁。   绣春提醒道:“六娘,这是看守大门的张老头。”   “哦,”李瓶儿恍然大悟,“你怎么没去厨房坐席?我看后门都锁上了,他们都去了呢。”   “六娘心善,”张老头直起腰,一脸满足,笑道,“厨房的人分了我两大碗好肉菜呢,还有酒。我坐在门房里吃一口就行了。要不是六娘,我老头子哪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正门不比后门,离不得人,我独自吃菜喝酒乐呵乐呵,就很不错了。”   李瓶儿能理解看守门户的重要性,笑着点头,问他:“今晚的赏钱你可得了?”   “得了,得了,比我一个月的工钱还要多呢,六娘真大方。”   “咦,这是谁?”虽然天上月光明亮,但树丛底下仍照不透。绣春这才发现,有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躲在张老头身后那颗矮树底下。   “这是村里的杨娘子,名唤素梅。”张老头恭敬地对李瓶儿解释道。   杨素梅这才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从树阴底下站出来,松开捂住大宝嘴的手,抱着儿子就朝李瓶儿下跪磕头。   “绣春,快,扶她起来,小心孩子。”李瓶儿连忙喊,绣春赶上去将杨素梅扶起来,大宝因为离开了肉,嘴里哼哼唧唧似乎快要哭了。   绣春顺手将大宝接过来,她童心未泯,也不嫌他脏,搂抱着逗弄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糖果,塞到大宝嘴里。大宝刚含住糖,舌尖接触到那丝甜,立刻眉开眼笑,拍着小手掌欢喜起来。   杨素梅战战兢兢,伸出手对绣春说:“姑娘,还是给我吧,可别弄脏了你的衣服。乡下孩子比不得城里人,浑身脏着呢。”   “没事,我不怕。”绣春不给,仍抱着大宝。   张老头趁人不备,闪身回门房搬了一个凳子出来,放在李瓶儿面前,还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大家都知道庄子里唯一的主人六娘,正在看病吃药,身子孱弱着呢。   李瓶儿见状,朝他笑了笑,坐下了。   杨素梅看儿子在绣春怀里并不吵闹,于是转向李瓶儿,扑通一声跪下,哭泣起来:“我家男人去年就死了,留下一亩薄地及一大堆死前看病吃药的欠账。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地方寻银钱?又带着个孩子。能把地里的活收拾清楚就不错了,勉强够我们娘俩日常嚼用……”   李瓶儿静静地听着。   一丈青站在李瓶儿身侧,一脸不满地看着张老头。都这时候了,怎么能放人进来呢?   杨素梅继续哭道:“日子艰难,苦啊。幸好后来跟着人出远门的小叔子回来了,他帮着我收拾地里,又去镇上打零工,总算赚了些银钱,慢慢地将前头冤家留下的烂账还清了。谁知……谁能料到,上个月,我那小叔子去镇上给人修房子,为了救一个同伴,从高处跌落,腿又断了。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全家都指着我呢!小叔子看病吃药,又是一大笔银钱。我没了办法,听人说这里之前也请短工,所以,就想来问问……”   李瓶儿听完,静静地打量着她。   她身瘦肤黄,旧粗布衣裳上面打着重重补丁,放在膝头的一双大手粗糙不堪,还有几道已结痂的小伤口。这是一个被生活重重压迫的无助女人。她很紧张,很害怕,跪在那里发着抖,似乎很担心会被人扔出去。   李瓶儿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自己穿越到她身上,该怎么办呢?   凉拌!李瓶儿无奈地朝天空翻了个白眼。自己一不会做农活,二不会绣花绣帕子补贴家用。文秘的工作技能在古代就是个渣啊!   她很同情她,忽然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她朝绣夏使了个眼色,后者机灵,上前硬将杨素梅搀扶起来。   李瓶儿看着她,道:“你的情况我知道了。绣秋,你去房里找一匹绸缎,给这位杨大姐。再去厨房拿几盒点心来。”   杨素梅神情拘谨:“不敢当,六娘喊我杨娘子就行了。”   绣秋应了,转身正要走,一丈青拦住她,悄悄对李瓶儿耳语:“她一个乡下妇女,六娘给她细棉布就好了,不用给绸缎。”   “嗯,那你听青婶的,拿两匹好棉布吧!”李瓶儿对绣秋道,绣秋笑了笑,转身往上房去。   杨素梅连连摆手:“娘子心善。我不是来要布和点心的,只求六娘给我安排个活儿,让我挣些家用。”   “没事,你拿着吧。”李瓶儿又看向一丈青,一丈青知道她的意思,笑眯眯地对杨素梅说:“巧了,我们正缺个洗衣服的呢。你要是不嫌累,明天开始就过来吧。”   “不累不累,我最不怕累了。”杨素梅高兴起来,泛黄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一丈青:“我们这里,女人一天的工钱是20文。你要知道,就算是一个大小伙子去城里做苦活,一天也才15文呢!包一餐,辰时上工,戌时下工。”   李瓶儿在心里算了算,这相当于早上九点上工,晚上七点才能走。虽然比后世的上班时间长,但在古代来讲,算是很人道了。于是,也跟着点点头,对一丈青说:“包两餐吧,一餐太少了。”总不让别人辛苦忙累一天还得赶回家做晚饭吧?她现在荷包满满,也不差下人的这一餐饭。   一丈青笑了,心想,六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她柔声道:“六娘,包一餐已经很好了。我们一日都只吃两顿呢!”   李瓶儿听了大惊,宋朝不是流行一日三餐了吗?便问道:“吃哪两顿?我怎么没觉得?”   一丈青:“早上一顿,晚上一顿。您前些天病了,当然是多照顾着您。您是主子,想吃几顿就几顿,哪能和我们一样呢?”   李瓶儿:“那你们中午饿了,怎么办?”   一丈青:“乡下人家,都是一日两餐。我们中午饿了就吃些小食,比如塞两块糕点之类的。”   李瓶儿沉思了一下:“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别人我管不着,从今往后,我们庄子上还是一日三餐。早、中、晚都要吃。让厨房把午饭正正经经地做出来,做大米饭,要有肉有菜。”   杨素梅在一旁听得啧舌不已,这得需要多少口粮啊?   一丈青并不反驳六娘,满口应了:“那就听六娘的。六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绣春最高兴:“六娘,我自从到了庄子上,数不清的点心糕点吃下肚,已经长胖了。再加上一餐,将来更胖怎么办?”   “呵呵。”有人轻笑出声。   大家转头去看,只见是后面跟来的下人来宝。   绣春狠狠瞪了他一眼,来宝红着脸低下头。   李瓶儿笑道:“那就少食多餐,肥不了的。”   绣秋拿着一个包裹出来了,递给杨素梅。   杨素梅不敢接,这块包袱皮是一块绣花细棉布,比她身上的衣服好了不知多少倍。   绣秋往前递了递,态度非常和气,道:“六娘给的,你就拿着吧。回头做成新衣,穿在身上也好看。”   一丈青:“杨娘子别客气,拿着吧。等明日上工了,我再给找几身我的旧衣给你,你可别嫌弃啊。”   “哪里,青婶的旧衣也比我们的粗布衣服好了不知多少倍呢。”杨素梅小心接过包裹。   “对了,你小叔子看病治腿也花了不少钱吧?到时你来上工,他怎么办?你孩子怎么办?”李瓶儿问她。   “不要紧,我托邻居帮我看着。”杨素梅心里忐忑,赶紧答道,“之前请了一位大夫,开了些寻常的药,又上了夹板,后面……后面我们也没再去拿药。野地里随便扯几颗草药,掏烂敷上去,慢慢将养着就是了。”   唉,李瓶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没钱的原因。要是有钱,谁不愿意大鱼大肉大骨头汤地好好养着?野地里的药能顶什么用?她又不是大夫,能认识多少草药啊?还不是流传在乡间的野路方子。   她微微蹙眉:“这样不行,还是应该正经请个大夫,再好好看一看。若是延误了,到时腿脚不灵便,后悔就来不及了。绣秋,你再跑一趟,去拿十两银子出来。”   绣秋笑眯眯应了,转身回去,没一会儿,拿了十两银子并一些散碎零钱出来。   李瓶儿把十两银子交到杨素梅手里,道:“这个钱我先借给你,你拿回家请个大夫好好给你小叔子治治腿。家里没个男人,将来可怎么好?这种时候可不许只图省钱。另外……”李瓶儿从绣秋手里拈了一块约摸半两重的碎银块,看着杨素梅身上的补丁衣服,“这个是赏给你的,去做身新衣穿。”   杨素梅激动不已,满脸感动,双手捧着银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六娘……六娘……真是好人,将来必有福报的。”   李瓶儿挥挥手,看向在绣春怀里的大宝,问杨素梅:“这就是你儿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杨素梅小心将银钱在腰间装好,怀里紧搂着包裹,看着大宝,眼里闪过温柔:“这就是我前头那个冤家留下来的儿子,我给取了个名,叫大宝。快两岁了,不怎么爱说话。”   “他叫大宝啊……”虽然她日子过得苦,可极钟爱自己的儿子吧,不然也不会取这个名字。李瓶儿忽然想起了官哥儿,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官哥儿了。   虽然她对官哥儿没什么感情,可毕竟是这具身体生下来的儿子,自己是不是太不合格了呢?   “绣秋,绣秋?”李瓶儿连声喊,“让你拿点心,拿了没?把点心给杨娘子,带回去给大宝吃吧。”   绣秋笑了:“拿了,早就装在包裹里了。”   绣春也笑:“绣秋今晚被使唤得腿快跑细了吧?”   绣秋抿嘴笑,并不作声。   李瓶儿听了,轻笑着对绣春道:“那我明日放绣秋一日假,专门使唤你一个人。”   绣秋赶紧道:“不用放假,我还伺候六娘。”   绣春:“六娘放心使唤我吧,腿跑断了我也乐意。”   杨素梅看着这一幕,对主家的好感增了许多。   一丈青看看天上的月亮,对六娘道:“六娘,夜深了,外面寒气重,回去歇了吧?”   “好,你们把杨娘子送出去。杨娘子,明日不急,安排好家里再来。”李瓶儿嘱咐了一句,由绣春和绣夏扶着从凳子上起身,转身回房去。   一丈青落在后面,先将杨娘子送出去,又对张老头说:“大叔,把门锁好吧。注意着门户,不要随随便便放人进来。”   张老头喏喏应了。   李瓶儿回到上房,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火光一脸凝思。   绣春捧上一盏茶,轻声问:“六娘,怎么了?”   “你说,官哥儿还好吗?”   绣春愣了愣,她也挺想官哥儿。可是想又能怎么办,反正也见不着,除非回府里去。   李瓶儿打起精神,长长吐出一口气:“明日收拾几匹好布出来,我们给官哥儿做几身衣服,让人送回府里去。”   原身李瓶儿的针线还是很不错的,穿越来的李瓶儿原本不会,但有绣春在,为了打发时间,她也开始学着做衣服。   绣春很高兴地应了:“好,多做几身。官哥儿穿上一定好看!”    ☆、第 32 章   杨素梅背着儿子大宝,怀里紧紧抱着包裹,踏着月色回了自己的家。   她家是泥房瓦顶,看上去比村里其他人的条件要好一些。只有她自己明白,内里是多么寒酸,欠债是多么多。   小叔子秦少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撑起上半身,问:“嫂子,回来了。”   “回来了,”杨素梅今天特别高兴,脸上带着喜色。她先将大宝放下来,秦少正便伸着手,道:“嫂子,把大宝给我,让他在床上陪我玩。”   秦少正这几天卧床养病,但也没有白躺着,他经常把大宝接到床上去,看着他,陪着他,这倒给杨素梅腾出不少空来。   “不用了,他快要睡着了,我拍拍他。”杨素梅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大宝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大宝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眼看就要睡着,“少正,你饿了没?”   晚饭,他们吃的是高梁窝窝头。对于杨素梅来讲,她能吃下,吃一个也能管饱。但对于秦少正这种大小伙子来讲,哪怕是两个窝窝头也达不到半饱。对于大宝来说,这样的杂粮更是不好吃,硌嗓子。   杨素梅抱紧大宝,腾出一只手拆开带回来的包裹,眉开眼笑:“刚才我去庄子上了。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庄子换了新主人,听说是……是……是个什么官来着?反正是个大官。”她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只听过一遍的庄子老爷的官职,素性不想了,“据说,现在住在庄子里的是他第六房小妾,大家都喊她六娘。”   秦少正听到第六房小妾时,皱了皱眉。   杨素梅太过高兴,一时没注意到小叔子的神色:“六娘长得可真好看,白白净净的,就像天上的月亮,让人一看就喜欢!她心善,给了我两匹细棉布,回头就给你和大宝一人做一身。还给了两盒糕点,并十两银子呢!让我去寻个好大夫,好好治治你的腿,省得落下残疾。”   秦少正听了这话,有些惊讶,道:“十两银子?不如还回去吧,我用不着。”借钱容易,还钱难哪!   杨素梅怔了怔。   丈夫走了,只有这个被自己当作弟弟般的小叔子。他今年已经23岁,按照这岁数,早就该成家生娃了。可惜家里穷啊,前两年,秦家积了几个钱,拢到一起给老大秦少平娶了她,小叔子就这样就被耽搁下来。   去年,小叔子的几个朋友约他去外地贩货,差不多快大半年才归家,还错过了见他大哥最后一面。虽然他说路上不太平,丢失了货物,但好歹人还健全。钱没了就没了吧,只要人在就行。   少平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在村里说不上话。别人拔她家地里的苗,断她家地里的水,她能跟人家说个不字?别人一站出来就是三四个大小伙子,她凭什么和人争?幸好小叔子回来了,那些往日有欺负她的苗头的人全缩了回去,小叔子又去城里做工,慢慢的总算把丈夫欠下的医药费还清了。   谁能料到,老天爷竟然这么狠心,竟然让家里的顶梁柱跌断了腿!   之前有秦少正在城里做工,家里吃喝不愁,地里的那一亩瘦地能顶什么用呢。现在少正伤了腿,躺在床上,家里仅存的余粮也吃不几天了,地里的秋庄稼还没熟透,她急得嘴角起泡,又拿不出一个办法!   今日是中秋团圆节,她家的晚饭却只能是几个素高梁窝窝并一大碗野菜汤。她想起了庄子上的主人,听村里人说那家人心善。她想,也许她今晚去一趟能得一点点打赏,就算求不到工做,得一碗半碗的剩菜也是好的。   谁能想到,六娘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杨素梅回过神来,笑道:“你别担心,养好腿才是正事。银子我已经拿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请个大夫。好好把腿治治,将来还得娶媳妇呢!”有了钱,她还得再去买些大米,这样大宝就不会再不肯吃饭了,小叔子也能多点营养,伤早些好。   秦少正没办法,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我伤好了就去挣钱。大宝睡着了吧?把他放到我床上来,我看着他。”   “行。”杨素梅将睡着的大宝递给他,秦少正接过来,放在自己身旁,捞起一旁的补丁旧棉被替他搭上,满脸温柔地看着大哥留下的独苗苗。   屋里燃着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灯光还照亮不了整间屋子。杨素梅从隐隐的灯光下看着自家的小叔子。他长得很端正,在这十里八村算是很出众的人才。可再好的人才也架不住家穷,大家一提起秦家就要摇头。就算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们心里中意他,却都抗不住爹娘的反对。在这年头,谁结婚不是听爹娘的呢?   可惜了,可惜小叔子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被耽误至今。   杨素梅心里惋惜,又痛恨那些认钱不认人的行径。她对少正说:“我把点心拿出来,你吃两块垫垫肚子,晚上没吃好吧?”   “不用了,”秦少正摇摇头,“留着明天给大宝吃。”   “点心多呢,足足两大盒,六娘可不是那种只做面子功夫的人。好歹吃两块,我看你晚上吃得少。”   “真不用,就快要睡了。嫂子,你也去歇着。大宝晚上就放我这,你放心。”   “你不肯吃就算了,我把点心放这个柜子上,夜了要是饿了,你自己拿。”杨素梅将点心盒子放到一旁的旧木桌上,看了看大宝,又将他抱起来,“那我把大宝抱走了,他夜里要尿尿,你还起不了床呢。”转身朝外走了。   秦少正在后面叫:“嫂子,把点心拿走,夜里大宝饿了就给他吃。”   杨素梅头也不回:“他吃得可饱了,在门房张爷爷那吃了好多肉,不会饿的。”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刚刚麻麻亮,杨素梅就起身了。她先将大宝收拾好,抱到小叔子的房间,倒了两大碗粗茶送进去,将点心盒子拆开,对秦少正道:“今天要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大宝了。这里有茶水有点心,你和大宝吃了当早饭。我得出去一趟。”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完就走了。   秦少正以为她是去替自己请大夫,便也没有多问,搂着大宝喂他吃细软喷香的点心。   杨素梅踩着露水,来到庄子上。她先到了后门,看守后门的刘婆子已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见了她,刘婆子笑道:“杨娘子,这么早做什么呢?”   杨素梅笑笑,礼貌地问:“六娘答应了让我今天来干活,我想找一下青婶婶。”   “来这里干活啊?这是好事。这里的活不难做,银钱给的多,还包吃,别人求都求不到呢!你快进来,青婶住在那边。”刘婆子侧着身子,让她进来又给她指明了方向。   杨素梅谢过她,朝里走去。   一丈青做了几十年的下人,生物钟早就固定了,这时辰虽然还早,可她早就起床并收拾好自己。   杨素梅敲敲门,一丈青来开门,吃惊地问:“你昨晚没听清?辰时才上工呢!”她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早,你家小叔子安排好了么?大宝呢?”   杨素梅站在门口,朝她笑笑,神态拘谨又透着股小心翼翼:“都安排好了。我来是想问问,我……我能不能晚一点点再来?你知道的,我家小叔子伤了腿,我打算现在就去请个大夫,等送走大夫,我立马就过来干活。要是误了时间,晚上我迟些下工,您看怎么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事,你去。”一丈青笑了,“本来我们不缺人的,不过六娘看你可怜,拉你一把,你可要记得她的情。要不,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不用,不用。一会儿送走大夫,我马上就能来。”杨素梅赶紧道,“六娘人好,我记着呢,会记一辈子的。”   “好了,那你快去吧,给你小叔子好好看看,等收拾好了再来,这里不急。”   杨素梅千恩万谢地走了。   杨素梅在城郊请了一位口啤很不错的老大夫,请到家里,给秦少正诊治一番,换过药,又叮嘱了好些,这才拿着诊金告辞。   杨素梅手脚麻利,一边收拾老大夫喝过的茶碗,一边对床上的小叔子说:“六娘给的十两银子,刚才只花了半两不到。之前你生病上夹板那次,我借了村里人的钱,要不然……先把欠他们的还了?大家都是穷苦人,谁家有多余的钱呢?就是六娘那里,要迟些才能还上。不过不要紧,等上了工,我慢慢还她就是了。”   秦少正正忍着痛,刚才老大夫在他伤腿上好一通揉按打捏,又上了药将夹板重新固定。他听了这话,一时不敢相信,问道:“嫂子,你去上什么工?”   杨素梅笑笑:“我还没告诉你?可能昨夜忘了吧。六娘说了,让我从今日开始,去庄子里帮忙洗衣服,一天也有20文呢!”   秦少正心里发急,挣扎着起身,急道:“你不要去,在家里守着大宝就行了。等腿好了,我挣钱养活你们。就算……就算将来我娶了老婆,也少不了你和大宝的那口吃的。长嫂如母,大哥已经不在了,我怎么能让你去做下人的活?”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杨素梅浑不在意,“我在地里干的活比洗衣裳累多了吧?六娘是个好人,累不着我。你看看工钱,20文呢!之前你去城里帮人修房子,那么苦那么累,一天也才15文。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错过?这机会多难得啊!”   秦少正还想说话,被杨素梅打断:“等还完他们的账,应该还能剩下几两。这银子……”   秦少正略一沉思,道:“先不急着还六娘,等我想想……”   虽说伤筋动骨要躺一百天才好,可穷苦人家,谁能真的躺这么久?他也该想想如何帮家里挣银钱了。   杨素梅点头同意。说话间,她已经收拾好家里,看看窗外的日头,已升上了半空。   她弹了弹自己衣服的灰,道:“我已经托隔壁的邻居帮忙,隔几个时辰,她会过来看看的。我先走了,六娘心善,我不能不知好歹。”   秦少正见劝不了她,他也知道家里离了他就生计艰难,只好道:“嫂子,你放心去,大宝有我看着,出不了差错。”   杨素梅进了庄子,先去见了一丈青。   一丈青见她穿得太寒酸,将自己不要的旧衣寻了好几件出来,让她换上。   杨素梅依言换了,一丈青拉着她看了看,道:“这下好多了,走吧,先跟我去见见六娘。”   李瓶儿正歪靠在炕上和绣春一起做着给官哥儿的衣服。绣春为主,她为辅,她边学边做,倒也不失为一件娱乐,用来打发时间还是挺管用的。   她们给官哥儿挑了月芽色的细棉布做内衣,李瓶儿又挑了一块鹅黄绸缎打算给儿子做件小袄。两人正凑在一起商量,袄子上面绣什么花纹好。   一丈青领着换了衣裳的杨素梅进来,杨素梅赶紧跪到李瓶儿面前,满口道谢。   李瓶儿让她起来,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然换了衣裳,但头上还是那根粗糙破旧的木头簪子。她关切地问:“家里可安排好了?小叔子的病看过了没?”   “看过了,谢谢六娘,我们可是托了您的大福,只盼将来有机会能报答您。”杨素梅恭敬地回答。想了想,从腰里摸出剩下的银子,双手递上,“给小叔子看了病,还了村里人的欠债,还剩下这些。”   李瓶儿挥挥手:“你先拿回去。家里的日子难过吧?买些好米好面,不仅大宝要吃,伤者也要吃好,病才好得快。”   杨素梅微微红着脸,并不收回手掌,道:“六娘已经帮了大忙了,我怎么能不识好歹呢?欠下的银钱,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李瓶儿笑了:“我不差这点银子,你拿回去。至于你的工钱,发一半扣一半,慢慢扣,直到扣完,你看怎么样?”   绣春在一旁笑着劝杨素梅:“杨大姐,六娘说让你拿回去你就拿回去。”   杨素梅这才收回手掌,将银子重新塞回腰里,感动地说:“我听六娘的。”   李瓶儿又喊绣春:“你去把妆匣抱来。”   绣春将妆匣抱来,李瓶儿揭开在里面翻了翻。她的首饰很多,但平时戴得少。不仅妆匣塞得满满的,后边库房里还放着好些呢。她看了一眼杨素梅,送太好的给她也太打眼了,略略思索,从中挑了一支八成新的光头素银簪,递给杨素梅,道:“这个给你,把你头上的木簪换掉吧。”   杨素梅满脸震惊,不敢去接,嘴里嗫嚅着推辞:“这也太贵重了,不用了……”   一丈青看不过眼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走上前接了李瓶儿手里的银簪,又取下杨素梅头上的木簪,替她插戴上,笑眯眯道:“你进了我们庄子,哪能还打扮得像以前呢?六娘给的,你就安心收下。”   杨素梅伸手摸摸头上的银簪,心里欢喜,道谢不已。   一丈青见李瓶儿捧起了茶杯,正要领杨素梅下去,李瓶儿喊住她,又道:“你家有大有小,中午放你一个时辰的假,允许你回家给他们做顿饭。收拾好了家里,下午再来。”   杨素梅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丈青笑着对她道:“遇上六娘,真是你的福气。”   杨素梅满脸感动,又想下跪,李瓶儿挥挥手:“不用跪了,下去吧。”   一丈青拉住她,领着她下去了。   等人走了,绣夏笑道:“能遇上六娘,不仅是杨大姐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呢!”   绣春听了她的话,扬起小脸,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模样。   绣夏和绣秋见了她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李瓶儿轻笑道:“大家都是女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年头,谁也保不准将来的事……”   她忽然想起西门庆死后,府里七零八落,被人各种欺负上头。就连吴月娘也差点被人欺负了去。想到这,她陡然生出一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恐慌来。   “绣春,我的地契和房契,你收好没?”   “收得好好的,一直锁着呢,钥匙不是放在您的荷包里?”绣春想了想,回答道。   李瓶儿摸摸自己的腰间,荷包里有一枚小小的钥匙形状,这才安下心。她又痛恨起这个时代来,为什么还不发明出银票啊?家家户户都是银锭子,真不方便携带保存。   就这么将金银玉玩堆在库房,万一哪天时运不济,遇上打家劫舍的,不是一把搂了吗?   李瓶儿紧张地看看四周,看来很有必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挖个坑,把银锭子埋起来啊!   可是在哪挖坑呢?内间床底下?别逗了,十家大户有九家都是在内室挖坑或建密室,这年头谁是傻子?这种重点目标谁会错过啊?   李瓶儿看看站在一旁的绣夏和绣秋,吩咐道:“你俩去厨房,就说我中午要吃红烧鲫鱼。你们俩看着厨房做,省得她躲懒弄得不干净。”   绣夏和绣秋应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瓶儿和绣春。   李瓶儿招招手,让绣春近前来,小声道:“我想在屋里挖个坑,把好东西藏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绣春愣了愣,心里非常高兴像这样的机密事件,六娘只跟她谈,却又疑惑地问:“有老爷在,谁敢进庄子放肆?”   “傻丫头!”要是西门庆死了,剩下的这些女人能顶什么事?李瓶儿不便明说,只好道,“你帮我想想,我总觉得不安心,还是埋起来好。”   绣春看看四周,帮着出主意:“在内室床下挖坑吧,那里最安全。”   李瓶儿笑了,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会把好东西藏在内室,所以匪盗一来就先翻那里,我绝对不会步你们的后尘的。    ☆、第 33 章   绣春扶着李瓶儿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最后, 李瓶儿将目光放到了西厢的矮榻上。所谓灯下黑, 大概就是指这种地方吧?   李瓶儿悄声对绣春说:“晚上, 等其他的丫头都睡熟了, 你拿两把铲子来,我们挖坑埋……”她特意顿了顿, 才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 “钱。”   外面日头未落, 绣春竟然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过后, 她笑起来,六娘这是真的把她当心腹啊。   绣春喜滋滋应了:“呆会儿我就去找好铲子,放到我屋里,晚上过来和六娘一起干正事。”   “去吧,现在就去找铲子。”六娘朝她眨眨眼, 绣春福福身,退下了。   到了晚上, 李瓶儿用完晚饭,特意早早地将众丫头遣散。约摸到了子时, 绣春手里拎着两把铲子, 顺着墙根, 一路来到上房,轻手轻脚进了房间,摇醒六娘,道:“六娘, 子时了。她们都睡着了,我们干活吧?”   李瓶儿睡得不沉,一摇就醒。她翻身起来,到了西厢。   绣春点了一盏小油灯,用灯罩罩着,放到桌子底下。两人合力将矮榻移开,露出底下的一层薄木板。   绣春拿起铁铲,又撬又拉,总算将木板移开了,再底下是一层薄砖。李瓶儿握着铲子,掀开一块砖头,再下面就是泥土了。照着这顺序,折腾许久,总算挖出了一个大约一平方米的浅坑。   绣春跳下去,用铲子继续挖,李瓶儿站在坑边,一捧捧地将她挖上来的泥土装进背篓里。   坑挖好后,不顾身上脏乱,两人将库房里的银箱子抬起来,埋到坑里,再重新将砖石和木板铺回去。绣春站上去,狠狠踏了踏,直到看不出异状后,两人又合力将矮榻移回窗边。   这时,天色已经微明。   李瓶儿累得腰酸腿软,她竟然忘记了脚的不适。绣春看着房间中摆着的一背篓泥土,悄声道:“六娘,我趁着她们没起来,先把这拿出去倒了。省得她们见了问起来,不好回答。”   “好,你去。我自己洗漱就行了。”李瓶儿累得手指头都是软的,说话也有气无力。   绣春转身背起背篓,打开房间,先探头出去瞧,见四下无人,迅速闪身出去,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口,看守大门的张老头还在睡觉。   绣春轻敲他的窗户,张老头被惊醒,哑着嗓子问:“谁呀?”   “张爷爷,是我,绣春。您开开门。”绣春贴近窗户,小声回答。   张老头当然知道绣春是六娘身边最得意的大丫头,不敢怠慢,立马爬起来,开了门就笑问:“绣春,这么早,要办什么事呢?怎么不叫丫头小厮替你去跑腿?”   “没事,张爷爷,您快开开门。”   张老头这才发现她背上有一个背篓,一边慢腾腾去开门,一边随口问:“你背的这是什么?”   绣春将背篓朝他那边移了移:“我屋里不平整,夜里睡不着,就整理了一下。这里全是土,你要不要检查下?”   “不用,不用。”张老爷摆着手,打开大门。   绣春出了大门,也不敢走远,直接在墙角处将里面的泥土全倒出来,张老头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   绣春将土倒干净,又在地上磕了磕背篓,这才往回走。   张老头笑眯眯的:“看这丫头一身的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夜里当耗子去了呢。”   “噗嗤!”绣春笑了出来,她不介意别人打趣她,更何况是年纪这么大的张爷爷。转念一想,六娘也忙了一夜,他这不是将六娘一并骂成耗子了吗?于是,她绷着脸,“张爷爷,把大门关好,我进去了。”   “哎,好。背篓放这吧,回头我随便找个小厮收拾了就行了。”张老头道。   “好。”绣春放下手里提起的背篓,捶着肩回了上房。   李瓶儿正泡在澡盆里,绣春进来,洗了手,拿起澡巾替她搓洗。   李瓶儿道:“你也累了吧?不用伺候我,快回去歇歇。今天你不用当值了,好好补补觉。我也要好好睡一觉才行。”一夜没睡,说着话她就打了个哈欠。   绣春手下不停:“我习惯了,等六娘睡下我再去睡,也不差这一会儿。”   李瓶儿笑笑,由她去了。   等收拾好一切,绣春看着她睡下,这才出了上房,回到自己房间,打了水,好好洗了个澡,换下来的衣裳来不及洗,先扔在一边,扑倒在床上,瞬间入睡。   来宝醒了,洗漱毕,先出大门,庄前庄后的巡视了一圈。他发现了墙根处的那堆土,百思不得其解,进了庄门询问张老头。   张老头不敢瞒他,一一讲了。   来宝进了后边的下人房,见绣春房门紧闭,他抓住路过的一个小丫头,问:“你绣春姐还没起?”   “没呢。”小丫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房。   “那算了,你去吧。”来宝皱着眉头走开了。   绣春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收拾好自己,把装着脏衣的盆交给一个12岁的小丫头,让她帮自己洗了,然后进了厨房找东西吃。   这时,已过了饭点。厨娘张大娘见她来了,笑问:“绣春总算醒了,我给你做碗面?”   绣春摇摇头:“昨夜睡不着,天快亮时才睡下。不用煮面了,随便找几块点心给我,填填肚子就行了。”   张大娘也不想多事,从柜里找出几碟点心,又泡了一壶茶给她。   绣春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问:“六娘可吃了午饭?”   张大娘:“没呢,绣夏说六娘没醒。”   “哦。”绣春应了一声,不再说话,闷头吃点心。   这时,来宝忽然进了厨房,绣春瞟了他一眼,没作声,吃自己的东西。   吃完两碟点心,绣春将茶碗里的茶一口闷了,拍拍手站起来,要往上房去。谁知,来宝一路跟着她。绣春停住脚,好奇地问:“你有事?”   “你跟我到这边来。”来宝率先朝旁边的小路走去。   绣春觉得莫名其妙,看看这是大路上,人来人往,也不好和他吵。于是,乖乖听他的绕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绣春,你早上为什么倒土?”来宝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质问。   “啊?哦,我屋里不平,所以整了整,嘿嘿!”绣春傻笑着将之前想好的说辞搬出来。   来宝一声冷笑:“你哄鬼还差不多。六娘搬进来前,庄子才刚刚修整了一遍,哪里会不平?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绣春气得差点跳起来:“我能做什么勾当?六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不服气就去找六娘,我才懒得理你!”说完,转身就要走。   来宝见她走得急,伸手想去拉她,想想男女有别,伸了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在她身后恨声道:“你当我不敢找六娘啊?回头我就去!”   “去就去,谁怕谁!”绣春放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了上房,绣春还是气鼓鼓的。   绣夏和绣秋在偏房里做针线,见了她,笑着问:“谁惹你了?瞧你的脸,像小青蛙似的,都快鼓成灯笼了。”   “还能有谁?来宝呗!”绣春在一旁坐下来。   “他怎么了?是主动找你说话了,还是送东西给你了?”绣秋打趣道。   “胡说八道!”绣春气得发笑,打了她一下,又望望里间的方向,“六娘还没醒?”   “没呢,我俩一直在这做针线。”绣夏答道。   绣春看看她俩,一个在做六娘的内衣,一个在做六娘的新鞋,她拖过绣件篮子,翻出做给官哥儿的缎袄,也拈起了针线。   李瓶儿睡到申时才醒。   听见里间有动静,三个丫头齐齐放下手里的活,一起进去伺候。   一个拿盆端水,一个服侍她穿衣,一个准备洗脸胰子及毛巾。   一通忙活下来,李瓶儿神清气爽,看着绣春问:“你醒来多久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绣春:“睡不着了,睡太多怕晚上又睡不着。”   绣夏问了李瓶儿想吃什么,然后去厨房安排。绣秋则去小厨房给李瓶儿熬药,这时候熬上,等六娘吃了饭,再歇一会儿,正好能喝。   绣春见没了其他人,把来宝对她说的话跟李瓶儿说了一通,并且把他的莽撞横行描述得跟恶人似的。   李瓶儿笑笑,拍拍她的手:“他这是尽心。要是谁都能从庄子里偷拿东西出去,少了一件,还不得找大家的麻烦?趁着饭还没送来,你去叫他进来,我有话嘱咐他。”   绣春虽然心里还不服气,但她极听六娘的话,把心里的愤懑放下,将来宝唤进来。   来宝进门就给李瓶儿行礼。   李瓶儿先问他午饭吃了没,吃得可饱。   来宝恭敬地回答:“吃了,吃得很饱。自从六娘说中午也要做白米饭和肉菜之后,我们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这都是托了六娘的福。”   “嗯,”李瓶儿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来宝是一个很好的人,既老实又有忠心,在关健时刻还不怕得罪她面前的红人,敢于发问。于是,她道,“是我叫绣春去倒的土。昨夜,我在屋里挖了一个坑,藏了点东西。”   “哦,明白了。”来宝低头道。这种事情很常见,特别是大户人家。他不会傻傻地问你在哪挖的坑?埋的什么东西?下次挖坑叫上我,我帮你出力之类的混话。   李瓶儿又勉力了他几句,然后让他下去。   绣春送来宝出去,到了门外,她得意扬扬地朝来宝一笑:“怎么样?到底是谁见不得人?”   绣春的姿色,在整个庄子里算不上好的,先不说六娘李瓶儿的容貌,光是倚翠都能甩她好几条街。可是此时,来宝看着她略带稚气的话语,竟然笑了,也不和她斗气,转身就走。   他这副模样,惹得绣春在他身后狠狠跺了跺脚,来宝听着后面的动静,嘴角笑得更大了。   过了半月余,李瓶儿的妇科药已吃完,身下不再流血,气色渐好。她越来越适应这双改造过的脚,平日走路不再别扭,花园里,庄子前前后后都能走,不再需要人扶。   期间做给官哥儿的衣服也已完工,李瓶儿吩咐来宝回府一趟,把东西送回去。   来宝回了西门府里,先去前边拜见老爷西门庆。   西门庆最近忙着收拾铺子,来宝跟着的货船就快要回来了,在这之前,他得先把铺子收拾出来,到时好摆开做买卖。   他问了来宝庄子上的事情,又解开包裹看了看做给官哥儿的衣裳,叹道:“六娘既然大好了,为何不同你一块儿回来?”   来宝眼珠一转,想了想,道:“六娘才刚刚能下地,每餐只能吃半碗饭。”   “唉,罢了,让她再养养。你回去跟她说,等我忙完这阵,就去庄子上看她。”   来宝应了,西门庆挥挥手,让他下去。   来宝出了书房,由来安引着一路往上房去见吴月娘。   见了吴月娘,来宝赶紧跪下给她磕头。   吴月娘叫起,问道:“六娘的病可好些了?药材可够?她几时回来?”   来宝照着应付老爷的说辞,将吴月娘应付过去了,又递上自己带来的包裹。   小玉接了,递给月娘,月娘拆开看了看,见是一件鹅黄色的缎袄,笑了笑:“你替我谢谢六娘。她还病着呢,让她少动针线。官哥儿养在我这里,亏不了他的。如意儿,把官哥儿抱来给来宝看一眼。”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进来,来宝眼也不眨地盯着看,只觉得这位小公子未免过于沉静了,不吵不闹,眼珠似乎也很少转。   吴月娘见他看过了,挥手让如意儿抱着官哥儿下去,对来宝道:“庄子里离不开你,我也就不留你了。小玉,拿盒点心给他。”   来宝赶紧道谢,低头退了出去。   来宝出了府门,抱着点心盒子,穿城过街,出了城门,一路往庄子而去。   疾步两个多时辰,才远远望见隐在青山绿水中的庄子。   他先回到自己屋子,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然后抱上点心盒子去上房见李瓶儿,给她回话。   来宝道:“衣服送去了,大娘亲自拆开看了看,还送了我这盒点心。”他把点心递过去,李瓶儿不会接他的,绣春手快,接过来揭开看,顿时笑了。   绣春把盒子递给李瓶儿看,只见里面的点心早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成了一堆碎渣渣。   李瓶儿笑道:“赶得急吧?下回骑骡子过去,省得再把赏你的点心弄碎了。”   来宝憨厚地笑着:“不用,我走路还方便些。骡子就让它好好养着,等六娘要用时,它才有力气。”   李瓶儿问:“衣服给官哥儿试过没有?合不合身?官哥儿长高了吗?”   来宝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差事没有办好,立马跪下,道:“奶娘抱着小公子,我就看了一眼,然后大娘就让她下去了。她抱在怀里,我也看不出来……”   绣夏绣秋没见过吴月娘,暂时没有出声,绣春却愤愤不平,气恼地说:“只是让她暂时养着官哥儿,等我们六娘好了,还得接回来呢。她怎么跟防贼似的?也不怕老爷说她!”   李瓶儿心里有点堵,又不好说什么,沉默了半晌,笑着夸来宝做得好,让他下去歇着。   来宝下去了,绣春的气还没顺过来,嘟着嘴嘀咕:“六娘,您也太好性了,将来官哥儿要是不认您,怎么办?我们找老爷评理去!”   西门庆会帮她评理吗?他才不在意这个呢,只要家宅和睦,官哥儿养在谁那里不是养?吴月娘养官哥儿又没曾出了差错,西门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落月娘这个正妻的面子呢?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下去吧。”李瓶儿沉着脸让她们下去。   绣春还想再说什么,被绣夏悄悄扯了一下,硬拉着她走了。    ☆、第 34 章   李瓶儿自从脚好后, 每日逐渐增加散步的运动量。   这一日, 她带着绣春, 从庄子前门一路溜达到后门, 来来回回, 在第三圈的时候,杨素梅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旧坛子。   “六娘, ”杨素梅笑眯眯行礼。   杨素梅穿着一身新棉布衣裙, 头上插着李瓶儿送她的银簪, 脸上也长了些肉,再不复当初那个枯黄的中午妇女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嗯,有什么事么?”李瓶儿问道。   “也没什么事。”杨素梅抱着坛子的手一紧,有些不好意思, 笑了几下,还是鼓起勇气将怀里的坛子递出去, “这是我自家腌的一点咸菜,拿来给六娘尝尝, 您别嫌弃。”   李瓶儿凑上去看了看, 杨素梅顺势揭开坛盖, 李瓶儿闻了闻,笑道:“闻起来不错,谢谢你了。绣春,收下吧, 正好可以配着粥喝。”然后,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三钱银子赏她。   杨素梅死活不肯接赏银,李瓶儿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有事找我?要是有事就跟我进来,若没事你就下去干活吧。”说着,率先朝上房走去,绣春抱着坛子紧紧跟上。   走了几步,到了回廊的拐角时,她回头看,只见杨素梅已经一脸紧张地跟了上来。   进了上房,李瓶儿歪靠到窗边的矮榻上,绣夏捧了一盏菊花茶来,绣秋蹲下给她揉捏酸疼的腿脚。   杨素梅进来后,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李瓶儿喝了口茶,道:“说吧,有什么事?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我……”杨素梅有点为难,又有点害羞,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之前六娘借给我的银子,现在还剩下六两多。我小叔子,他打算用这钱去买几只羊来放着。他说虽然他腿脚还没好,走不了远路,但养两只羊放一放,还是能行的。等到了年前,杀掉卖散肉或卖整羊,也能给家里添点收入。”   “啊,”李瓶儿想了想,“他叫秦少正,是吧?他的腿不是断了么?现在能下地了?”   “能,能,就是走得还不太灵便。他说放羊不用走太远,这附近到处都是山呢。把羊赶出去,他在一旁看着就行了。”说了几句话,杨素梅好了一些,说话都流利了。   “行啊,这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不用特意来问我。”李瓶儿想,她特意来说的原因,是不是想婉转地告诉她,还钱的日期得挪后?于是,她又道,“不着急还钱,我不差那点钱。等你们日子好过起来,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太对不起六娘了,上次明明说过尽早还的。”杨素梅尴尬地笑笑。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李瓶儿挥挥手,“对了,你们打算买几只羊?全杀了卖肉吗?那等过年的时候,你把羊牵来,我买了,反正庄子上过年也要买肉,买谁的不是买呢?有母羊么?”   杨素梅高兴地直搓手,她没想到六娘不仅没责怪她胡乱使钱,还顺道替她们解决了销路的问题。听见六娘问母羊,她在心里想了想,猜她是想喝羊奶,立马笑着回答:“巧了,小叔子说他正打算买只母羊呢。将来不论是下小羊,还是卖羊奶,都是进项。”   李瓶儿笑道:“那正好,我正愁庄子上没奶喝。你家买了母羊,若有了奶,每日给我送来,该多少钱找一丈青结给你。”   杨素梅连连摆手:“多亏六娘帮我们,一点羊奶哪能收钱呢?送给六娘喝吧。”   “不用,该收的你就收下,我还能占你的便宜不成?”   西门庆有人|奶补身,李瓶儿给自己找了羊奶,也算是不落人后。   杨素梅回家告诉了小叔子,秦少正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六娘有了好感,道:“她还真是一个善心人,和那些只会拿着大把银子去庙里祈福添香油的官家夫人不同。”   杨素梅与有荣焉:“那是。自从我去了庄子上做事,你看我,才一个月我就胖了一圈。”   秦少正看着嫂子,心里难受,道:“辛苦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活一点也不多,六娘的衣服有她的大丫头洗,哪是我能碰的?那些大丫头的衣服又有小丫头洗,轮到我手上就没几件了。现在天凉了,六娘特意允了我用热水洗呢!”   “哦,那就好。”秦少正拄着拐杖,看着满脸笑意的嫂子。   “对了,我们赶紧把母羊买下,争取早日送羊奶过去,六娘点名要的呢!”   杨素梅是个急性子,难得有机会还六娘一点人情。她抱着大宝,领着小叔子去了村里养羊的人家。   一番交涉下来,买了四只价格公道的半大的小羊仔,只有母羊不好买,主人家咬死了价格,略贵了些。可小叔子腿脚不好,若不然还能去邻村跑跑看看。   秦少正略略思索,道:“那就这个价格吧,母羊我牵走了。”   杨素梅虽然舍不得多花的银子,在人前却不好落小叔子的面子,只好付了钱,用绳子牵着一串羊回了家。   路上,秦少正道:“虽然母羊有些贵,还是值得。等我们慢慢寻,寻到都几时了?万一六娘买了别家的羊奶呢?”   杨素梅神色一正:“还是你想的周全,是不该斤斤计较。”   母羊在一月前刚产下几只小羊,被主人家卖到城里做了乳羊肉。母羊身上还有奶|水。第二天,杨素梅去庄子上工前,先在家里挤了一大罐羊奶拿过去。   李瓶儿见了罐里白嫩嫩的羊奶,喜不自禁,吩咐绣春拿到厨房,她随后就来。   进了厨房,李瓶儿在一旁指挥,绣春亲自动手,用新罐子盛了羊奶,放到火上,再洒几颗杏仁进去除掉膻味,略煮煮,捞出杏仁扔掉。   杨素梅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咋舌,心想:富贵人家就是不同,煮个羊奶还要浪费几粒果仁。这些杏仁若是给她家大宝吃,大宝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李瓶儿让绣春把罐子移开,待它稍凉,再加入白糖,接着打几个鸡蛋进去,搅拌均匀。搅好后,分到几个干净漂亮的白瓷小碗里,撇去浮沫,上锅蒸熟。   因为杨素梅带来的羊奶多,厨房里又不缺糖和鸡蛋,所以这次做的多了些。最后出锅时,一共有八碗香滑白嫩的羊奶炖蛋。   李瓶儿站在灶边先尝了一口,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不错,不错,真好吃。”她看看剩下的一排炖蛋,分派道,“绣春,给一丈青送一碗去,让她也尝尝。你们三个丫头分吃一碗吧?杨娘子和张婆子也分一碗,再给来宝送一碗,他做事勤快又忠心。”   分好,还剩下四碗,李瓶儿笑道:“我吃得不多,只要一碗就够了,还剩下三碗。杨娘子,你中午回家做饭时都带回去,给大宝和你小叔子尝尝。他们一小一病,正需要补呢!”   杨素梅赶紧跪下磕头谢她。   绣春笑着先将李瓶儿的一碗蛋羮放进托盘,扶着李瓶儿回上房去吃。   杨素梅和张婆子笑着将一碗炖蛋吃了,口里都称赞不已。   中午,在庄子上吃过午饭,杨素梅带着六娘赏她的三碗炖蛋回家。在路过下人房时,略想想,端了一碗给一丈青。   一丈青不要,说六娘已经送了一份给她,被她儿子小铁棍两大口就吃下肚。   杨素梅干脆利落地放了一碗在桌子上:“我知道青婶也有,这碗也给小铁棍吧,他正长身体,两碗撑不着的。我走了。”   一丈青哎了两声,追到门边,只见她早就走远了,摇头笑笑,道:“算了,正好我家男人没吃过呢,也给他尝尝六娘的手艺。”   杨素梅挎着篮子回家,取出两碗炖蛋,大宝一见眼睛就发亮,拿着小勺吃得不亦乐乎。   秦少正面前也摆了一碗,可他并不吃,只笑着看大宝吃,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大宝,别急,慢些吃。这里还有一碗呢,都是你的。”   杨素梅把他的那碗朝他推了推,劝道:“你别让着他。他还小,吃太多肚子不舒服。我在庄子上吃过了,这碗是六娘给你的。你早些养好伤,也能早些帮我。到时赚了钱,也给你娶个媳妇回家。”   一听到娶媳妇的话,即使是出门跑过远路有见识的秦少正也不由地脸红,他嗫嚅道:“娶什么媳妇呢,把大宝好好养大,我就算对得起我大哥了。”   “胡说!你大哥是有了后,你不娶媳妇像个什么样子?现在家里虽然艰难,将来总会好起来的。大宝还小,能花几个钱?我们先紧着你,把老婆娶回来再说。”   杨素梅说完,转身去了厨房替他俩准备午饭。   大宝毕竟还小,一碗美美的炖蛋吃完,马上就打了两个饱嗝。秦少正摸摸他的头,用勺子从自己碗里挖了一勺炖蛋接着喂他,大宝摇摇头,表示不要,跑到一边玩去了。   秦少正只好将那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入口香滑细嫩,是他从未尝过的,令他的味觉大开。吃完一勺,又挖了一勺,不知不觉竟吃得干干净净。看着空空的漂亮瓷碗,不禁脸色微赧。   杨素梅煮了点米饭,又炒了一盘青菜。回家时,厨娘张婆子送了半碗吃剩的肉菜给她,让她拿回家来添菜。   杨素梅摆好饭桌,喊他们来吃饭,将两只瓷碗洗净收进篮子,对这一大一小说:“我先走了,你们吃完就放在桌子上,等我晚上回来收拾。”然后,急忙忙地出了门。   下午,杨素梅洗完各处拿来的脏衣,也端着针线篮子和几个丫头凑到一起,在厨房外面的长廊向阳处做针线。   绣夏正在纳鞋底,张婆子在缝一双袜子,两人边做边小声说话。   小叔子的衣服既旧又破,之前在城里做工,穿破些还无所谓,反正工地上脏乱差,再好的衣服做一天工也不像个样子。现在可不行了,回到家总不能还让小叔子穿得像个讨饭的吧?正好之前六娘送了她几匹布,她做完大宝的衣服,就动手给小叔子做衣服。   绣夏见她来了,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一块地方,热情地说:“杨大姐,来这里坐。”   杨素梅笑着道谢,坐下来。   张婆子问:“杨娘子,你这是做给谁的?”   “给我家小叔子的。他还没娶媳妇,我不做谁做呢?”   张婆子点头:“那是。都说长嫂如母,是该你做。”   正说着,倚翠拿着一双鞋垫远远地过来了。   “哟,都在这里呢?”倚翠毫不客气地坐在张婆子让出来的小凳子上,绣夏看不过眼,将自己的凳子让给张婆子。杨素梅眼疾手快,赶紧去一旁重新搬来一张小凳子来给绣夏,绣夏接了,笑着说谢谢。   倚翠翻翻杨素梅手里的东西,斜眼笑道:“这种布,能做出什么好衣服?这是给谁的?”   杨素梅看了一眼倚翠,她穿着桃红绸缎夹袄,下身是一条白棱线裙,头上插着黄灿灿的金簪,在阳光下发出一片金光,耀眼夺目。她道:“我们乡下人家,有块细棉布已经很不错了。”   “呵,”倚翠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转头热情地对绣夏说,“绣夏,怎么不在屋里服侍六娘?”   “有绣春呢,我给六娘纳鞋底。”   “我看看,”倚翠一把夺过绣夏手里的鞋底,夸赞道,“绣夏的手艺真真好,六娘见了一定喜欢。”   绣夏夺回鞋底,客气道:“你的手艺也不错啊。”   “是吗?上次六娘夸我鞋垫做得好,你看,我又做了一双,这回在上面绣什么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来保跟着货船从南京回来了,带来大批货物。   西门庆收拾好铺子,又派人去接船,交了税银,卸货回家,连行李共装了二十辆大车,急忙忙地就将绸缎铺子开起来了。   同僚亲朋等都来庆贺,西门庆与众亲朋及伙计喝酒玩耍,连摆了好几日的酒席。   李瓶儿因在庄子上,没人来通知她,因此她也就没往府里送贺礼。   过了两日,韩道国央温秀才写请柬请西门庆到家吃酒。   几日后,西门庆到韩道国家吃酒,王六儿早就约下申姐儿来唱曲。韩道国陪着西门庆用了几盏酒,以要看铺子为由下了酒席往铺子里睡去了,留下他老婆王六儿陪着西门庆在一处吃酒。   屋里没了旁人,西门庆和王六儿从酒席上下来,转移到床上,狂浪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西门庆才打马回府,到了潘金莲房里歇下。   潘金莲见老爷进来,喜得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恨不得将他用猪毛绳子拴在自己的床头,再不让别人夺了去。   她使尽百般手段,西门庆刚狂了一下午的人,又吃醉了酒,那处不起,软绵绵像条鼻涕虫。   潘金莲气得大骂道:“还说是韩道国陪你吃酒?我看倒是他老婆陪你吧?陪到床上去了?不然它怎么这么软?那王六儿生得黑黑红红,又不是什么好模样,您也不嫌弃!”   西门庆坚决不承认,笑道:“又胡说了,哪里有这回事?今日是韩道国陪着我吃酒,他老婆又没出来。”   潘金莲恨得往他身上拍了好几下:“那韩道国就是一个千年老王八,把自己老婆放出来陪别人睡,不就是图赚您的银子使吗?亏您还当她是宝!您若没和她狂浪,这里如何这么绵?”说着,她伸手拔弄了一下他的小庆。   “你又说到哪去了?我是铁打的不成?酒醉得狠了,它才起不来。你让春梅给我烫壶热酒,我吃一粒药丸,马上就能陪你。”   春梅笑嘻嘻地烫酒去了,须臾,拿酒上来,西门庆用酒送了一粒药下肚。   不愧是神药,刚吃下,几息的时间,小庆就耀武扬威。   两人颠鸾倒凤,又狂了整整半夜。   绸缎铺收益极好,西门庆乐得合不拢嘴。   这日,他令玳安捧了几匹店里出的新布,来到上房,捧给月娘看,道:“这是新布,颜色鲜亮,你们每人分一匹,也做几身新衣。再给官哥儿多做几身,小孩子家家的,长得快。”   吴月娘笑着翻开看,挑中了一块绿湖碌绸缎,拿在手上,往一旁的官哥儿身上比了比,问西门庆:“老爷,您看,这块布给官哥儿做件袄子,怎么样?”西门庆还来不及答话,她又道,“之前官哥儿就是穿了件红衣惹得被猫抓,前日六娘送了一件鹅黄袄儿,我就想着这回给他做件绿绸缎的,怎么样?”   西门庆伸手逗弄如意儿怀里的官哥儿,笑眯了眼:“这块好,冬日看着醒眼。”   “小玉,把布收下去,下午就给官哥儿做新衣。”吴月娘喊道,小玉应了,接过布放到一旁。   “对了,”西门庆这才想起李瓶儿,颇不好意思,“最近忙乱乱的,到处都在请吃酒,一时竟然没顾上六娘。我有多久没去看她了?”   吴月娘在心内算了算,道:“快月余了吧?前些日子铺子开张,她也没回来,连使个小厮回来问声都没有。”   西门庆道:“她是去养病,又不是去玩。我还指望她给我送开张礼不成?你准备些东西,明日我跑一趟庄子,也给六娘带几匹布过去。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她了。”   西门庆此时,满心都在思念李瓶儿。大约是应了那句远香近臭,他想起李瓶儿的温柔体贴,她做的酥油泡螺及月饼,还有她那一身细白肌肤,一时气血上涌,像旱了八百年似的,早把倚翠忘到了天边。   吴月娘心里不爽,面上还保持着冷静,异常贤惠地说:“老爷,多安排几辆车,正好送些米菜过去,再多拿点鸡鸭鹅什么的,点心也要多装几盒,乡下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得从城里带过去啊。”   西门庆心里很满意,笑着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这些事让小玉去安排就行了,别累着自己。你在家好好呆着,只歇一晚我就回来。”说完,就猴急地要去铺子上挑选新布料给李瓶儿。   吴月娘送他出门,嘱咐道:“挑好了就回来,下午府里摆酒席,可不能缺了您!”    ☆、第 35 章   下午, 西门庆收拾好了一辆骡车的东西, 然后陪着众妻妾在花园大卷棚的聚景堂内吃酒赏菊, 忽然, 应伯爵带着常时节上门了。   西门庆凶狠恶霸, 贪色敛财,整日在妓|院中玩耍, 因此结识了一帮人, 一共有十人, 称为会中十友。每月会茶饮酒, 轮流做东。因西门庆财多又大方,众人推举他为大哥,排第二的就是应伯爵,第三谢希大……常时节也是其中之一。   常时节家境落魄,又不像西门庆那么会敛财, 因住的房子不方便,想买间房, 却又缺银子,这才央着应伯爵替他在西门庆面前说几句好话, 想借西门庆的银子使使。   西门庆前些天忙得团团转, 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过后应伯爵又上门催了一次,西门庆便当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资助常时节买房,剩下的银钱盘了间小店, 以赚些银钱度日。   西门庆正陪众妻妾饮酒中间,王经走来禀道那两人来了,并带来两盒谢礼。   西门庆扭头向吴月娘解释道:“之前我资助他买房,可能是买礼来谢我了。”   吴月娘催他快去,同时让丫头再备一桌酒席送到前面去。   西门庆临出来前,回头望望,只见潘金莲、孟玉楼打扮得娇娇俏俏,头上插金戴银,身上绫罗绸缎;吴月娘妆容更甚,更添端庄大方。就连孙雪娥也在桌尾有个座儿,只除了不见李瓶儿。   他心下黯然,格外思念李瓶儿,瞥见王六儿举荐来唱曲的肓姑申二姐,他道:“申二姐,你明日可有空?”   申二姐停下筝弦,低头答道:“有空,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西门庆:“明日我要去庄子上一趟,你也跟着一起过去吧,唱些小曲给六娘听听。”又对其他妻妾道,“你们都听过了,我让她去唱给六娘听,省得只落下六娘一人。”   申二姐连忙应了,西门庆又嘱咐了明日让她在家等,自然会有轿子来接她,然后急步去了待客的翡翠轩。   应伯爵和常时节正在墙下看菊花,一见西门庆出来了,二人向前作揖问好。   常时节喊人把盒端进来,应伯爵嘴快,道:“常二哥蒙你厚情,买了房子,没什么好礼谢你,便让常二嫂做了螃蟹鲜,并两只烧鸭,邀我来陪大哥坐坐。”   西门庆道谢,让下人收了礼盒。   王经收下盒子,揭开盒盖给西门庆观看,只见盒内摆着四十个剔剥干净的大螃蟹,蟹壳内酿着肉,外面用椒料、姜蒜末和面粉裹了,用油炸过,再淋上香油、酱油和醋,一闻就香喷喷的,又酥又脆。   西门庆大喜,让人将两个盒子拿进去,又吩咐拿赏钱赏拿盒人。   三人在桌旁坐下,琴童上了茶,应伯爵用了许多溢美之词,来夸奖西门庆的好菊花。   西门庆笑道:“连盆带花都是管砖厂的刘太监送来的。”   应伯爵咂舌感叹,又挖空心思将那装花的盆夸了一遍。   西门庆被他捧得通体舒泰,笑着请大家用茶。   须臾,小厮将厨房安排好的一桌酒席抬来,这时,谢希大也到了,相互见毕礼,西门庆请他入席。   席间,几人喝酒吃菜,吴月娘将刚送来的酿螃蟹也摆了两大盘送来。   西门庆夹起一个螃蟹,用筷子挑出壳里的肉,送进嘴吃了,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道:“这螃蟹弄得好!你家娘子病好了没?就整治这么麻烦的东西,回家替我多谢她。你刚搬新家,我们几时去吃暖屋酒?”   应伯爵等西门庆夹了一个螃蟹之后,抢着第二个伸手去夹,一边吃,一边道:“我正要说这事呢,不如我们凑个份子,叫上两个唱的,明日去他家吃酒玩一日?”   谢希大也赶紧夹了一个螃蟹到自己碗里。   常时节并不和大家抢螃蟹,笑道:“屋子狭窄,担心各位哥哥去了不习惯。”   西门庆道:“怎么说这话!你家门前的铺子也开了,常二嫂要看铺子,腾不出空,不要让她再费心治办酒席,我从家里备好席面让人抬过去,不费你家一丝东西。人不要太多,再叫上谢子纯,我们好好耍一日。明日不行,我有事,过几日吧。”   应伯爵拍手赞道:“也只有大哥这样的好品格,才够做我们的大哥。若换了其他铁公鸡似的人,谁耐烦喊他大哥?大哥,我常说人的钱财是不能积的,越积福越薄,不然怎么大家都爱往庙里送大笔大笔的香油钱呢?这叫疏财生福啊!”   西门庆大笑:“就你嘴滑,常见你嘴上出力,银子却不见你出一分。”   应伯爵摇头晃脑地说:“你们有钱的人就出钱,我没钱,但我有这份心啊。我的心意可诚了,上次劝成了你添大笔香油钱,功劳里也有我的一份么!”   其他人俱都大笑不止。   西门庆吃了三个螃蟹,意犹未尽,对一旁的王经道:“进去后边对大娘说,把这螃蟹也装上10个,放进骡车里,明日送到庄子上给六娘尝尝。”   王经应诺去了。   应伯爵道:“大哥,小六嫂的身体还没好?”   “没呢,我正想着明日去看看她。这么久没见了,心里挂念得很,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大哥,六嫂那般的好模样,若是我,定不放她出去的。”   西门庆笑着打了他一下:“又混说,吃你的螃蟹。”   应伯爵笑笑,毫不在意,又道:“大哥,几时我们再去庄子上耍一日?那里景致极好。”   西门庆摇头:“六娘在那里养病,现在去不成了,省得吵到她,将来再说吧。”   常时节:“养病就讲究个静心,我们在哪里不能聚?”   谢希大跟着点头。   应伯爵指着常时节道:“多亏了大哥帮你把酒席办了,也省了常二嫂不能静心。”   常时节脸色微红:“我家娘子怎么敢和大哥家的相比?那不是羞死人么!”   众人又乱笑了一场。   酒席吃毕,西门庆送走几位会友,回到上房吴月娘屋里歇下了,次日一早起身,往庄子上而去。   李瓶儿最近精神很好,每日坚持走够一个时辰。   吃过早饭,日头已经出来,空气冰凉,趁着有太阳她打算出去走走。   绣春看看天色,道:“今日的天倒很好,过些天就该下雪了吧?六娘趁着雪未下,多走走也好。”   李瓶儿叹了口气:“天天在庄子里来回打转,再大的地方都该转腻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也不走远,就在附近逛逛看看。”   绣春:“好啊。”   绣夏道:“绣春和绣秋陪着六娘去吧,我在屋里给六娘熬药,等下回来,正好可以喝上。”   李瓶儿奇道:“还有药?早几日不是吃完了吗?”   绣夏正正经经地回答:“这是大夫开的养身药,叮嘱再吃几天。”   李瓶儿点点头:“那行。”   李瓶儿带着绣春和绣秋出了上房,顺着长廊来到院子里,只见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蹲在一盆菊花面前,用手里的木棍挖盆里的土,洒得满地都是。他动作粗鲁,不知轻重,那盆菊花的花瓣四处散落,活像刚经受狂风雷暴袭击过一般。   绣春一见就斥道:“小铁棍,你又找死,当心青婶婶来打你!”   那男孩一听,背影抖了一抖,一把扔了手里的木棍就要跑,却被赶来的一丈青跑上前捉住了他的后衣领。一丈青看了那菊花一眼,心里一跳,气得当场就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几脚,一路把他拎到六娘面前,小声喝道:“还不跪下!好好的菊花是给你这么糟蹋的?我看你又想找打了!”   小铁棍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看六娘。   一丈青扭头向李瓶儿赔罪:“都是我没看好他,平时不让他过来这边的,今日也不知他怎么就跑来了,还把六娘的花祸害成这样。”又转头打了男孩几下,气得脸色铁青。   李瓶儿伸手拦住她:“不要打孩子,慢慢教他。男孩子都调皮,好好跟他讲,以后不要再犯就行了。”李瓶儿往前走几步,站到小铁棍面前,伸手把他扶起来,拍拍他沾了泥土的衣服,柔声问,“你叫小铁棍?今年几岁了?”   小铁棍站起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我今年,今年……”不断拿眼去睃他娘一丈青。   一丈青拉开自己的儿子,护到身后,笑道:“六娘,您别理他,他不会说话。这是我儿子,名叫小铁棍,今年十二岁了。等回头告诉我家男人,好好收拾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乱跑。这菊花……六娘,您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们绝无怨言。只是,孩子还小,求求您放过他,就罚我和来昭吧。”   “没事,一盆菊花而已,说什么罚不罚的。”李瓶儿扭头看向绣春,“绣春,你去拿一盒糖给小铁棍,省得吓坏了。”   绣春笑着去了,一丈青感谢不已:“六娘人真好。之前,为了一只绣鞋,五娘挑唆着老爷打了小铁棍一顿,孩子就被吓坏了,对着主子连话都不敢说。那之后我也就关着他,不让他出来乱跑。这孩子来了庄子上,倒活泼了许多,一时没看住,竟然让他跑了出来。”   李瓶儿:“小孩子天性就这样,别拘得太狠了。”   绣春拿了糖来,李瓶儿亲自递给小铁棍,又摸摸他的头。   一丈青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还不谢谢六娘?”   小铁棍捧着糖盒,高兴不已,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谢六娘。”   李瓶儿点点头:“你的手脏了,洗过手才能吃糖,知道不?”   一丈青:“我带他下去洗洗。”   “嗯,你去吧,我出去走走。”   一丈青:“六娘先去,一会儿我就来。”然后急忙忙地拉着儿子下去了。   李瓶儿和绣春、绣秋往外走,绣春跟她八卦道:“就为了老爷打了小铁棍,青婶婶骂了五娘,被五娘挑唆着让老爷将他们赶到狮子街去看房子。幸亏六娘这回叫了他们来,不然府里哪有他们站的地方?”   绣秋不知道这些事情,一边用手扶着李瓶儿,一边认真听着。   李瓶儿:“哦?老爷打的小孩就是她家的啊?”   绣春点头,面露不忍:“可不是,那次老爷打得可狠了,听说小铁棍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养好。他还只是个孩子呢,老爷就拳打脚踢的。”   “唉,”李瓶儿叹了口气,“等下回来后,你再送一匹布过去,让一丈青给她儿子做两身新衣。”   “知道了,等回来我就送过去。”   过了重阳节,清河县的天气眼见就冷下来,据绣春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下雪了。   秋风凛凛,空气清洌,成群的鸟儿往南飞,大地萧索,草木枯黄。   李瓶儿站在庄子门外,入目一片秋景,远处层层叠叠的山田及淙淙流水。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户外赏景。   庄子门口有一条大路,三人顺着路,背着村子的方向朝外走。   路边一丛丛的蒲公英开得正好,绣春弯腰摘了两朵,递给李瓶儿。李瓶儿接到手里,看了片刻,送到嘴边,鼓足了劲儿一吹,棉花般的软絮随着风四处飞荡。   李瓶儿笑得极开心,道:“我怎么觉得这花比院里的菊花还要好看呢?”   绣秋道:“那是因为六娘难得出来一次,看着新鲜,自然觉得比菊花好看。”   李瓶儿点头:“嗯,有道理。”   绣春笑道:“这个容易,以后每天我都出来给六娘摘几朵。”   李瓶儿笑她:“你想出来玩就直说,不用拿我当挡箭牌。”   又往前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李瓶儿恍惚听见羊的咩咩声,问两个丫头:“你们听见没?好像有羊在叫。”   绣春左右张望,道:“没看见。”   绣秋仔细听了听,指着前方不远的拐弯处:“在那个后面,我好像也听见一两声了。”   “走,去看看。”李瓶儿忽然来了兴趣,顿时把古代女子不可随便见外人的闺则忘到九宵云外,谁让她闷得太久了呢?   绣春扶着她兴冲冲地朝前走,绣秋有些担心,回头望望越来越小的庄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正打算劝些什么,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大路的拐弯处。   李瓶儿走得有些急,感觉身体隐隐在发热,刚拐过这道弯,只见前方路边的小山坡上有大小不等的几只羊,俱都伸长了脖子够青草吃。这时节哪还有什么青草,连树叶子都黄了,羊能吃到嘴里的也只是一些发黄干枯的败草而已。   山羊的前方,有一个半蹲半坐的男人,他一手攀住岩石,另一只手则举着拐杖去捞山羊够不着的一丛青草。   那丛青草很茂密,在这个季节很罕见,叶子绿得像在发光,不仅山羊们对它垂涎欲滴,就连李瓶儿见了也得说声好。   它生长的位置很好,因为长在半坡中间一块突起大石的侧面,所以才躲过了牛羊平日的扫荡,幸存至今。   但它没躲过男人的拐杖,被拐杖一勾,再拉回来,他身旁的肥壮山羊高兴得咩咩直叫,嘴一张,舌头一伸,就将它嚼了一半到嘴里。剩下的一大半因为距离不够,吃不着,山羊又咩咩叫起来,似乎在催促它的主人再帮它一把。   男人动了动,攀住岩石的手握得更紧,脚下有几块细碎山石滚下来,落到了大马路上。他的拐杖还在往前探着,似乎想再来一次。   “小心啊!”李瓶儿忍不住叫出来。为了山羊的一口草,而将自己从山坡上摔下来,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明显不划算啊。   那人听见喊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过来。   李瓶儿背着阳光,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他长得真不错,眉眼端正,鼻梁如勾,嘴唇紧紧抿着。大约在外面晒久了的原因,肤色古铜,身着藏青色粗布旧窄衫,高高瘦瘦,看起来阳光又健康。他的目光很清,一脸正气,只扫了李瓶儿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李瓶儿今天穿了一身绿色衣裙,浅绿色绣花对襟绸袄,青色素面罗绢裙,一头乌丝挽成高高的发髻,侧边斜插着一把象牙梳,耳边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除此别无它物。   尽管她没有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妇女那样插戴金冠或金银狄髻头面,秦少正却不敢小瞧她,只略略扫了一眼,见她脆生生、俏伶伶地站在那里,一身绿裙显得她肤白唇红,比自己正要攀折的绿草更吸引人。   他心里一慌,急忙移开视线,松开拐杖,扶着一条腿,慢慢站起身来。   山坡下李瓶儿及两个丫头都盯着他看,为他捏了一把汗。等秦少正慢悠悠地站起来,将拐杖拄到了腋下,绣春才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他腿脚不好啊?那干嘛还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李瓶儿收回视线,道:“可能他心中有数吧。”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山野村夫不同,李瓶儿不相信他是那种没把握就去做没脑子的事情的人。   绣秋愣了愣,道:“他在放羊,腿脚又不好,不会是杨大姐家的小叔子吧?”   这话说得绣春和李瓶儿又齐齐朝他望过去。   绣春活泼,率先朝他大喊:“哎,你是不是杨娘子家的小叔子?这是我们六娘。”   秦少正本来转身就想避开她们,冷不丁地又被人叫住了。其实他心中早猜到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嫂子口中的新主家——西门大官人的第六个小妾,六娘。   他只好回转身,一手扶着伤腿慢慢地行礼作揖,道:“见过六娘。她正是我嫂子,我叫秦少正。上次多谢六娘慷慨相助,一旦有了银子必定即刻归还。”   “不用客气。”因为距离太远,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下面的马路上,李瓶儿也只好提高了音量。   绣春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然远远地从马路那头传来马蹄踏踏声并车轮滚滚,扬起一大片尘雾。   “六娘,快回去吧,有人来了。”绣秋急了。   “嗯,走吧。”李瓶儿回头看了一眼秦少正,搭着两个丫头的手,急忙忙地往回赶。    ☆、第 36 章   西门庆当先骑着大白马, 身后跟着一辆载满东西的骡车, 玳安和来安坐在车辕上, 身后还有一顶小轿子, 里面坐着盲姑申二姐, 怀里抱着琵琶。   西门庆远远望见前方路上有人,瞧那身形看着倒挺像六娘的。他勒住马, 问后面的玳安:“你瞧瞧, 前面可是六娘?”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玳安手搭凉蓬, 看了看, 道:“有点像,不过……六娘的身体已经好了吗?都能出来走动了。”   西门庆夹了夹马腹,语气低沉:“走,上去看看。”   绣春和绣秋扶着李瓶儿,像逃荒的难民一样惶恐恐急忙往家赶。两条人腿哪跑得过四只蹄子的马呢, 须臾就被西门庆追上了。   “六娘,你怎么出来了?”西门庆勒住马, 皱着一双浓眉,弯腰看着地上的三人。   “啊, 是老爷啊, 见过老爷。”李瓶儿干脆停住脚, 向他行礼,绣春、绣秋跟着见礼。   西门庆:“想看外面的风景,等我过来了陪你一起。以后别自己出来了,不好。要不然, 你站在庄子门口看一眼外面也就是了。”   “呵呵,”李瓶儿笑笑,扭头看了看山坡那边,已经没了人,连羊也不见了。她扭回头,“大夫说我要多走动,身体才能更结实。院子里都走腻了,今日头一回出来呢!”   “上来,我带你回去。”西门庆冲她伸出手。   “不用了,您先走吧,等我慢慢走回去。”   “快点上来。”西门庆笑了,“你想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吗?”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抓住他的手,被西门庆一拉一抱,就坐到了他身前,整个人曲缩在他怀里。这种亲密度让她很不习惯,挣扎着想,干脆下去吃灰算了。谁知,西门庆轻轻打了马一鞭,马儿动了。   马蹄哒哒跑起来,把绣春和绣秋远远地甩在后面。   玳安笑嘻嘻地对绣秋说:“上来,我载你们一程?”   绣春拉住绣秋:“不用了。老爷都快到庄子上了,你还不赶紧跟上去?”   玳安瞪了她一眼,转头催促车夫再快一点。   绣春皱眉看着后面的轿子,不知又来了什么贵客。   一丈青安排好自己的儿子,又在各处看了看,这才准备出去外面找六娘。哪知刚到大门口,就见一匹大白马迎风跑来,马鬃飞展得像两面小旗。   一丈青认出这是老爷的大白马,赶紧让门口的一个小厮去喊来昭,然后立到门口恭敬地迎接。   马刚到门口,来昭出现了,几步抢上前,行了礼便接过大白马的缰绳。西门庆当先跳下马,把马鞭丢给来昭,回身去抱李瓶儿。   李瓶儿是第一次骑马,更何况是跑得这么凶的马,一路上,风吹得她眼睛都不敢睁开,死死抓着马鬃,生怕自己被甩出去了。等马停住时,她的心还在胸腔里卟通卟通地剧烈跳动。   “六娘,到了。把手给我,我抱你下来。”西门庆笑嘻嘻地,伸手要去抱她。   李瓶儿紧紧夹着马身:“不用了,一丈青,你来扶我。”   一丈青站着不动,笑道:“六娘,就让老爷抱您下来吧,我也怕那高头大马呢!”   西门庆的大白马是他的宝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要是不小心碰掉一根马毛,呵呵,老爷的马鞭可是不长眼睛的。   西门庆把手伸到六娘腰上,握紧她的腰,用力一抱,人就被抱下来了。   他颠了颠六娘,笑道:“总算重了一些了。”眼角余光瞄到六娘露出的一双脚,眼光一凛,却什么也没说,把李瓶儿放了下来。   这时,后面的骡车到了,玳安跳下车,西门庆对他说:“把马牵下去,找人好好照顾着。”   玳安应了,从来昭手里接过马绳。   轿子也到了,来安对一丈青说,那里面是老爷请来给六娘唱曲的盲姑申二姐,一丈青便笑着掀开轿帘,扶着申二姐下了轿。   跑得气喘吁吁的绣春和绣秋也到了,两人顾不上喘气,一左一右地站到了李瓶儿身旁。   一行人往里面走去。   西门庆和李瓶儿并排走,边走边问:“看上去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如下午跟我一起回府里去。独你一个住在这乡下地方,像个什么样子。”   李瓶儿低着头:“还没好全呢,药还吃着。”   西门庆不信,看着她如粉桃般的脸庞,凑到她耳边,调笑道:“我看你养得比那菊花还要娇艳,这还叫不好?”他突然扭头对身后的来昭说,“对了,我带了两盆菊花来,你叫人赶紧搬进来,放到六娘屋里,给她熏熏屋子。”   来昭应声去了。   李瓶儿问:“你又从哪淘了菊花?庄子里有呢。”她指着墙下、廊下,到处都是摆满的各色菊花。   西门庆笑得眉眼弯弯:“这叫什么菊花?野花还差不多。我那两盆可是好东西,一盆醉杨妃,一盆王牡丹,是别人特意送我的,只分了两盆给你拿来。五娘想问我要一盆,我都没给呢。你看,我对你可好?”   “挺好。”李瓶儿答得有气无力。   西门庆握着她的手,虚扶着她,两人挨得极近,在上台阶时他甚至还帮她提了提裙角,那真叫一个无微不至,殷勤周到,害得绣春和绣秋都没活干了。   李瓶儿被他伺候得心里发毛,一时拿不准这厮又在冒什么脏水坏水。   等到进了上房,两人各自在桌前坐下,一丈青端着托盘进来,送来两碗茶,一碗是给西门庆的浓浓六安茶,一碗是李瓶儿的玫瑰蜂蜜水。   西门庆看着一身绿衣的李瓶儿,肤白唇红,嫩生生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幅景画,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本想挨近些,转念想到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身上脏污得不像话,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进去伺候我洗个澡,好换身干净新衣。”   李瓶儿初到庄子时,西门庆就将自己的衣服分了一箱子送过来,以便来了也能有衣可换。   李瓶儿推开他的手,轻笑道:“让丫头伺候您去就行了,我还要喝药呢。”说完,她悄悄对绣春使了个眼色,后者知机,慢慢退出去。   “又哄我,你这模样哪像还在吃药的人?”西门庆自觉拿住了她的把柄,以为她在跟自己闹脾气,颇上道地调起情来。   恰好绣夏端着药碗进来了,碗口还冒着热气,她对李瓶儿说:“六娘,药好了,可要现在喝?”   “就现在,拿来吧。”李瓶儿赶紧道,心想这真是一个贴心的好丫头。   西门庆皱眉看向那碗药,问绣夏:“怎么还在吃药?吃谁的药?”   绣夏回道:“上回请的老大夫开的药,还有好几天的份量呢。”   西门庆重新捉住李瓶儿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仔细看着她的脸,道:“我瞧你看着已经大好了,是药三分毒,可别乱吃药。乡下大夫能懂什么?下午跟我回去,再把任医官请来,让他给你仔细诊一诊。”   李瓶儿抽回手,捂着嘴笑:“是何医官,不是任医官。任医官可治不了我的病,治死还差不多。”   “打嘴,打嘴。”西门庆将忽然空了的那只手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最近忙昏头了,连人都记错。好在我没忘了六娘,一有空就来看你了。”   李瓶儿:“你忘没忘了我不要紧,现在最要紧的是您该去洗漱了,我正好趁这时间把药喝了。”   绣春赶到倚翠的屋子时,倚翠早就通过院里的小丫头知道老爷来了。急忙忙地重新梳妆打扮,她把老爷和李瓶儿送她的金簪全插到头上,珠翠满头,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绣春推开门,催促道:“老爷要洗漱更衣,你还不快点?”   “来了,来了。”倚翠扶了扶簪子,站起来,跟着绣春一路小跑到了上房。   “倚翠?”李瓶儿见倚翠进来,像见到了救星,“快扶着老爷进去洗洗。绣秋,去拿一身新衣给老爷。”   “老爷,走吧。”倚翠扭着腰朝西门庆见礼,像一枝被人折断的柳枝似的,既柔又媚。   西门庆眯眼笑了,站起身对李瓶儿说:“罢了,你先喝药,就让丫头伺候我得了。唉,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气,见我来,硬生生地就将我推给丫头。你是病人,我这会儿不和你计较,等下再找你算账。”说完,由倚翠扶着进了隔间。   “呸!”李瓶儿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进去了,这才在心内暗暗呸了一声。   绣夏将药碗端上来,李瓶儿摸摸碗壁,见温度合适,端起来一饮而尽。绣春赶紧递过来一碟蜜汁果脯。   李瓶儿捏了一颗送进嘴里,来昭和来宝一人捧着一盆菊花进来。   李瓶儿看看屋子,最后指着西窗的榻前,让他们放下。   来昭和来宝放下花盆,出去了。   李瓶儿端着果脯碟子,走到榻前,歪靠在榻上,一边吃果脯,一边赏菊。   不得不说,和这两盆相比,之前她院子里摆的那些菊花真像是野花,端的说不尽的美艳风流。头一盆的花瓣细长而卷曲,花蕊处的花瓣像婴儿攥紧的小拳似的紧紧朝内抓着,外侧的花瓣细长略弯曲,一瓣瓣地伸展着向四周垂下,活像在花盆上面开了一个白色小瀑布。   另一盆开得极大朵,像一个小彩球,花瓣粉中夹黄,贵气的像牡丹似的,散发出郁郁清香。   “哇,六娘,您看,这两盆菊花真漂亮。”绣春凑上来,围着观看。   “来,来,你们也都来看看,大家一起欣赏。”李瓶儿招呼其他人。   绣夏笑笑,也凑上来看了看,嘴里惊叹不已。   绣秋抱着一大捧新衣,笑着说:“我先把老爷的衣服送进去再出来看,你们可得少看一眼,千万别把那花给看没了。”   李瓶儿听见这话,笑了笑。   绣秋抱着衣服进了隔间,一抬头就见老爷脱得精光光的,正躺在澡盆里,倚翠卷起袖子,一双嫩白的手在老爷胸前不断揉搓着。她脸一红,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赶紧退了出来。   倚翠看着绣秋那副老实模样,没有作声。又揉了几下,她轻声问西门庆:“老爷,要不要再加点热水?”她凑得极近,说出的话像喷气似的全部灌进西门庆的耳朵里。   西门庆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李瓶儿,不耐烦在这里瞎耗时间。他睁开眼睛,冷冷道:“快点洗,我还要出去陪六娘。”   倚翠略略吃惊,不敢多问,这才真正替他洗起澡来。   西门庆洗漱毕,穿着便衣,戴上巾帻出来,就见到李瓶儿似女王一般,歪靠在榻上,嘴里含着果脯,一双明亮的大眼含笑看着菊花,风流媚态尽现。菊花一白一红,衬得身着绿裙的李瓶儿更加娇嫩美艳。   “哎呀,菊花都成了你的配衬了。”西门庆拍掌轻笑,“多亏我想着一定要送两盆给你。”   他走到榻前,坐到对面,道:“有花有美人,就缺美酒了。绣春,让厨房张罗一桌好酒菜,即刻送来。”   绣春去了。   李瓶儿笑着招倚翠招招手:“过来,老爷在喊你这个美人呢!”   西门庆冲倚翠摆摆手:“你下去吧,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一换,等下不用你伺候了。”   李瓶儿含笑看着倚翠被水溅湿的双袖及胸口,也不问什么。   倚翠心里委屈,福了福身,无限遗憾地下去了。   绣春刚去厨房吩咐完毕,出来走到长廊上,撞见满脸委屈的倚翠,她笑了一声,讥讽道:“倚翠,怎么不在屋里?你的金簪都歪了,快去整理一下吧。”   倚翠憋着一口气,不敢和她置气,不言不语地走过她身边。   一丈青候在门外,听见这一幕,轻点着绣春的额头,悄声道:“你干嘛老找她的不是?给六娘听见了又要怪你。”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倚翠这姑娘心越来越大了,打扮得比六娘还贵气。看她那几根明晃晃的金簪,今日六娘头上一根都没呢!”   “就是,”绣春皱皱鼻子,“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小老婆的样子,老爷还没说提她做第七房呢,你看她狂的。”   “别说了,你快去伺候着,小心等下六娘喊你。”一丈青将她推进房,自己站在门外。   不一时,来昭来了,见自己老婆站在上房门外,小声问:“老爷带了酿螃蟹来,要不要摆上两盘?”   “摆,当然要摆,让六娘和老爷一起吃。老爷带来的东西,却没上桌子,他还以为六娘小气藏私呢。”一丈青道。   来昭点点头:“那好。”他招手喊在院里玩耍的小丫头喜儿,“你去厨房说一声,让她们把老爷带来的酿螃蟹也装上两盘。”   “知道了。”喜儿笑嘻嘻应了,转身就跑。   一丈青在后面摇头:“这丫头……吵到老爷,你就知道厉害了。”   西门庆垫了两个靠枕在身后,躺得比李瓶儿还要舒适。窗外照进秋季的暖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他眯眼瞧着六娘,感慨道:“我成日东奔西走,给你们挣银子,就属你过得最自在了。瞧这小日子,过得比我好多了。”   李瓶儿坐在炕桌对面,将果碟朝他推了推:“老爷尝尝。”   西门庆不动:“懒得动,你喂我。”   “呵呵,”李瓶儿尴尬地笑笑,真想将他一脚踹出去啊。可是她不敢,西门庆还没死呢,还是地头蛇般的存在,黑白两道通吃,她拿什么本钱跟他叫嚣?她转转眼珠,道,“没筷子,您将就一下,自己吃吧。”   西门庆斜眼含笑看她:“何必那么麻烦,你用手捏一粒递给我就行了。”   李瓶儿心想,好吧,既然你不嫌我手脏,那我又何必娇情?于是,她伸手拈了一颗果脯,递过去。满心以为西门庆会伸手来接,谁知他撑起上半身,把嘴凑上来,连同她的两根指尖一起含住。   李瓶儿微愣,赶紧往外抽手,西门庆用牙尖轻咬着不放。李瓶儿吃痛,不敢硬拔。西门庆握住她的手,舌头一卷将果脯吸走了,然后又吸着她的两根指尖,辗转碾磨。   西门庆的皮相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在清河县,要找出似他这般身材魁梧,姿态潇洒,既风流又俊俏,还懂风情的男人,真是难上加难。   秋阳照在西门庆俊俏的脸上,他眯眼含笑,用牙齿细啃着她的指尖,既不会太轻让她察觉不到,又不会太重让她疼痛。指尖上痒痒麻麻,李瓶儿的心抖了抖。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匹无下限的种马,她可能真就沉沦在这副慵懒大猫咪的景色里了。   “松口!”李瓶儿又羞又气愤,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拍打他的嘴,西门庆见她肯过来,伸手一拉,搂住了她的脖子,就想先亲个嘴解解馋,谁知绣春进来了。   绣春刚踏进门,就大大咧咧回话:“六娘,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能把酒席送上来。”   西门庆心里暗恨这奴才太不识趣,却又不好当着没收用过的丫头的面和六娘调情,只好松开自己的嘴,用手捏着李瓶儿的两根细白手指。她最近长了些肉,手指不再枯瘦,修长又圆润,指尖修得圆圆的,并没有染指甲,显出健康红润的光泽。   西门庆爱不释手,又捏了两捏,这才松开。   李瓶儿趁势收回手,悄悄在桌下用手帕狠狠地擦了又擦,大声问绣春:“倚翠呢?喊她过来伺候老爷喝酒。”   西门庆皱着眉,刚才的风流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板着脸,像刚被从嘴边夺食的恶猫:“叫她干什么?就我和你清静自在地吃顿饭就行了。”   李瓶儿笑道:“她可是花了六十两银子买来的呢!不多用用,可不是亏本了?”   “哈,”西门庆不屑地笑笑,“我能六十两把她买来,就能七十两再卖出去,你愁什么?”   李瓶儿一怔,她这才想起来蒋竹山对西门庆的评价:他家中买卖人口,就是个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    ☆、第 37 章   蒋竹山是一位大夫。   原书中西门庆因杨都督被科道官参论倒了, 圣旨下来, 拿送南牢问罪。其门下亲族一众人等, 都被枷号充军。因这件事, 陈经济才收拾箱笼跟着西门大姐来投奔老丈人西门庆。   没想到这事也牵扯上西门庆, 他慌了,急忙打点金银财宝, 让家人来保来旺去东京办事, 托人情, 免自己的责。   为了这突发事件, 原先说好的迎娶李瓶儿也被耽搁,西门庆龟缩在家里,紧闭大门,不许家人随意外出。   李瓶儿苦等他不来,愁出了病, 夜夜梦到狐狸摄其精髓。过后饮食不进,病容黄瘦, 眼看就卧床不起。   后来请了大街口的蒋竹山蒋大夫来看诊,蒋竹山见她新寡又貌美, 还兼财产无数。起了歪心思, 在她面前说了好大一篇西门庆的坏话。李瓶儿耳根软, 这才知道西门庆摊上大事,难顾上她了,她便把蒋竹山招赘进家,出钱给他开了门面两间的药店。   来保机灵, 在东京将银钱洒尽,总算勾去了西门庆的罪名。   西门庆重新打开家门,这时才想起李瓶儿,谁知已晚了一步。   他气愤不过,找了两个街头地痞,设了巧计,将蒋竹山设计了一通。李瓶儿嫌他事多,又兼风月手段不如西门庆,打听得西门庆无事,于是,她将蒋竹山赶出家门,派身边的冯妈妈重新去找西门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李瓶儿强笑了下:“她挺好的,您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她听见寒了心。”   西门庆不屑地嘁了一声:“一个丫头而已,难道要把她当佛祖般的供起来?”   在这一刻,李瓶儿深深地感受到他的霸道以及对府里下人的满不在乎,人命在他眼里,似乎也就那么一回事。   绣春在一旁听得腿打寒战,一动不敢动。   李瓶儿看了她一眼:“绣春,你去外面候着。”   绣春心里一喜,正想拔腿跑出去,逃离老爷的身边,西门庆却回头叫住她,皱眉斥道:“没规没矩!要是在府里,又该送你几板子长长记性了!”   绣春不敢再动,像被钉在了原地,脸上一片惶惶之色,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李瓶儿轻皱起眉头,看了西门庆一眼,后者正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她脸上一片平静,心里不停默念着:好女不跟男斗,不跟男斗。运足了劲儿,她伸手握住西门庆放在炕桌上的手,柔声道:“好了,老爷让她下去吧,去催催厨房的人,我饿了。”   西门庆反手捏着她的手,脸上很是得意,回头朝绣春凶了一句:“还不快滚下去!”   绣春赶紧爬起来,忙不迭地往外跑。一路跑到厨房,催了几句,出来走到长廊上,她的脸色还是忽青忽白的。想了想,转身去了倚翠的房间。   倚翠正坐在窗前,闷闷不乐。见绣春进来,她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绣春受惊过重,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倚……倚翠,刚才……刚才老爷对六娘说,说‘我能六十两把她买来,就能七十两再卖出去。’吓死我了,老爷发起脾气真可怕!”   倚翠神色一凝,认真地看着她,问:“老爷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绣春拍着胸口坐到她身旁:“六娘跟老爷说,让你留下来伺候他喝酒,老爷不肯,六娘就说买你可贵了,不多使唤使唤,岂不是亏本?老爷就说了那么一句话。”   倚翠心里咯噔一声。她已被人卖过两回,知道这样的狠话不是说着玩的,他们要是真的厌烦了你,随便找个老妈子就能把你领出去再卖一回。   她打起精神,朝绣春笑笑,从果盒里抓了一把瓜子给绣春:“给你吃,谢谢你来告诉我。”   绣春握着瓜子,神色难过:“有什么谢的?虽然我之前看不惯你太懒散,但大家同是丫头,你那么贵,老爷都能说卖就卖,更何况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绣春因为这样的心情才忍不住跑来告诉倚翠。   绣春说完话,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等下叫我我不在,又得讨一顿骂。”   倚翠也跟着站起来,一边伸手把头上的两根金簪拔下来,换了根半旧银簪,道:“我跟你一起去,一起在门外候着。”   绣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早该这样了。虽然老爷收用了你,那也用不着老爷一走,你就跟大小姐似的,连六娘也不管了。你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啊?府里的春梅姐都没你这么……”   “春梅?她是谁?”倚翠边走边小声问。   绣春:“五娘的贴身丫头,是所有的丫头里老爷最中意的一个。她说打谁,老爷就打谁。她说打十下,老爷绝不会只打五下。”   倚翠心里一凛,问:“老爷那么喜欢她,她平时还干活?”   绣春侧头看她:“怎么不做?天天跟在五娘身后伺候五娘,要茶要水都是喊她。”   “我知道了。”倚翠不自然地笑了笑。   两人一路到了上房,一左一右地候在门外。   李瓶儿体会到了西门庆的权势倾天,至少在这清河县,还没人跑得出他的手心。现在的自己跟西门庆比起来,简直就是汪洋大海里的一片绿叶和重楼豪华大船的区别。   在这个男权社会,她连正妻都没混上,凭什么跟别人叫板呢?   对了,她还是个妾呢!在这年头,小妾仅仅比丫头好了那么一丁点。记得原书中,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就干脆利落地卖了潘金莲。   想到这儿,李瓶儿打了个抖,她一点也不想将来被吴月娘卖掉,真的不想,鬼知道会卖到哪,卖给谁?   “怎么,冷了?”西门庆察觉到她在发抖,倒是没想过她是被自己刚才的恶状给吓着了。他转头喊外面,“谁在外面?叫来昭过来。”   倚翠变得特别伶俐,脆生生地应了,也不使唤院里的小丫头,转身就走。   绣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悄悄吐出一口气,复又低头垂手。   不一时,来昭来到。   西门庆对他说:“把我带来的新布拿过来,给六娘看看。”   来昭应诺下去。   西门庆握着李瓶儿的手,一脸笑意:“我从新开的铺子里挑了一些好布,你拿着做几身新衣。我看大娘她们都穿潞绸袄儿,比你身上的好多了,你也做几身好的。”   “谢谢你想着我。”李瓶儿低头做娇羞状,不讨好西门庆是不行的,就算将来他死了,她也得有万全之策才行,不然就等着被吴月娘生吞活剥吧。   “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想着你要想着谁?我时常说,后宅里那么多女人,就你最可我的心。”西门庆情话绵绵,一派温存,“你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还会亲手给我做酥油泡螺。对了,上回你做的月饼也挺好吃,还有没有?有就上两碟来。”   李瓶儿:“没了吧?不过咸蛋倒是能吃了,等下让厨娘切一碟来,您尝尝。”   西门庆好奇道:“咸蛋?和酒槽蛋相比如何?”   李瓶儿歪头想想:“大约一个是酒味,一个是咸味?我没吃过酒槽蛋。”   西门庆轻笑:“这还不简单,让厨娘上双份。对了,我带了酿螃蟹来,又酥脆又好吃,等下你多吃点。”   李瓶儿正打算问问这道著名的酿螃蟹,来昭捧着布匹进来回话了。   来昭恭敬地将布匹在桌上放下,西门庆牵着李瓶儿的手去观看。   只见桌上摆着六匹妆花潞绸新布,全是粉粉嫩嫩的颜色。一匹浅蓝上面绣着缠枝迎春花,一匹浅粉绣着蝴蝶戏花,一匹玫红绣着浅缠枝,另有几匹纯蓝缎子。   西门庆一边翻看,一边问:“你可喜欢?自己看着做袄或做裙儿,让丫头们去做,自己不要累着了。”   “我知道。”李瓶儿低声应了。   西门庆扫了一眼李瓶儿的素面裙,皱眉道:“我记得你有好些挑线缕金裙,今日怎么倒穿了这件?也太素静了。”又看看她头上,“以前的头面簪环呢?怎么不戴上?”   李瓶儿轻轻扶了扶鬓边倒插着的象牙梳,道:“这是在乡下呢,穿金戴银的不是招人眼吗?”   他听了这话,便笑着拧了下她的脸颊:“不出去不就行了?就呆在家里,想穿什么,想戴什么,统统穿戴上。总不能穿得还不如一个丫头吧?”他想起了倚翠头上的两根亮闪闪的金簪。   李瓶儿见他提起了她的头面金簪,心里那根弦瞬间崩紧,紧张地看着他:“老爷,您可是最近手头紧?我听绣春说了,之前我抬进来的嫁妆,放到我屋里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在大娘屋里被她收着呢!”   一想起这事,李瓶儿就暗恨。   吴月娘和西门庆真是天生的一对!一个在外面娶富家女,一个在家等着霸占小妾的嫁妆。李瓶儿进府前,先抬进府里的几个大箱子并三千两银子,全被送到了月娘屋里,由她把管着。等到她进来了,她又带来几个箱子,西门庆提都没提之前的箱子的事。   这让她如何不恨?   西门庆又不是镶金的,值得她花这么多钱才进他的家门?到底是谁娶谁?   西门庆奇怪地看着她,反倒笑了:“又说什么胡话,老爷会要你的钱?”   李瓶儿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靠着娶有钱女人发家的男人,还好意思腆着脸说这种话!   他搂着她,走到窗边榻前坐下,解释道:“月娘毕竟是正妻,家里的银钱让她保管着也是正理。再说有我呢,亏不了你的。”说着,挑起一边眉头问,“你手头紧?上次我不是刚送来二百两?”   李瓶儿抿着嘴不答话,二百两跟大娘手里收着的东西相比,简直是毛毛雨。这时,正好厨房的两个下人抬着酒席过来,一丈青跟随在旁边。   一丈青行礼,问:“饭菜好了,老爷、六娘,用饭吧?”   西门庆点点头,看了看席面,问:“摆的是什么酒?”   一丈青:“之前府里送来的茉莉酒。”   西门庆摇头:“这酒不好吃,把我带来的内造菊花酒拿一坛上来。”   李瓶儿大惊:“老爷,我吃着药可陪不了您喝酒。一坛这么多,喝得完吗?要不,还是把倚翠叫来吧?”   西门庆捏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轻笑道:“少哄我。我看了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已经好了。菊花酒甜甜的,你也喝上两盅,就当是陪我了。”   一丈青听见老爷这样说,连忙换了酒,又安排下两个酒盅,各自斟满。   西门庆拉着李瓶儿坐下来,亲自递了一杯酒给她,道:“中秋、重阳,你都不在,这酒已是迟了。来,我们喝一杯!”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李瓶儿推却不过,只得接起来喝了。本以为会很难喝,没想到入口竟像后世的果酒,度数不高,无辛辣味,很易入口。   西门庆笑着看她喝下,又亲自替她倒了一杯,道:“这杯,算是祝我俩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我还指望着你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呢!”说完,他正了正神色,眼神哀伤,神态凄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走在我后头。上次,你病得那么凶,吓得我……”他打了个冷战,惊恐万分道,“太可怕了!每想一回,我就担心害怕一回。”   李瓶儿看着他一脸情深的模样,肚里笑翻了天。可能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她没太控制好自己的神色,嘴角弯弯,眉眼也弯起来。她把酒接过来,学着他的模样豪迈地一饮而尽。心内暗想:这回您可要失望了,因为我来了,所以您会走在我前头。   这……也算是他梦想成真了吧?   西门庆看着眼前鲜活的李瓶儿,忽地又开心起来,再次替她添上酒:“六娘一向善饮,再来一杯。”   不知是这酒后劲大,还是重装身体后的李瓶儿格外娇弱,三杯酒下肚,她脸色绯红,眼波含水,似笑非笑地瞅着对面的西门庆,嘴里吃吃地笑着。   “不会是傻了吧?”西门庆心里欢喜,他喜欢看她这副娇弱女儿模样,伸手捏她的脸,“才三杯而已,你怎么跟醉了似的?”   李瓶儿的如水美目瞪了他一眼,娇斥道:“谁醉了?我没醉。”   西门庆连忙点头:“对,你没醉。来,我们再喝。”   李瓶儿不端酒杯,心心念念着酿螃蟹,问他:“你说的那个非常好吃的酿螃蟹呢?”   西门庆忍俊不禁,指着盘子道:“可见你是喝醉了,这么大只的螃蟹,你竟然没瞧见?”新手夹了一只螃蟹放进她的碟子里。   李瓶儿瞪着裹了一大团黄色物体的蟹壳,笑了。   西门庆也笑:“可见你是没吃过,都高兴成这样了。快尝尝,极好吃。”说着,从蟹壳里夹出一块肉,亲自送到她嘴边。   李瓶儿嘴一张,吃进去,嚼了嚼,然后捂着嘴四下找地方吐。   “哎呀,这是怎么了?”西门庆赶紧将桌上多余的一个空碟递到她嘴边,李瓶儿顺势将嘴里的肉在里面,再用茶漱了口,啧啧叹气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门口等着使唤的一丈青,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此时探头一看,赶紧进去将吐过的碟子接了出去。   西门庆摇头,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李瓶儿,一面用筷子轻点那盘酿螃蟹:“这东西可难寻了,是常二嫂亲手做了送来的。你看,她剔剥得多干净。挑出蟹肉,用油煎之,再用椒料蒜米儿及面粉裹成一团炸了,最后再塞进蟹壳里,不然哪里能有这般酥脆好吃?”   他说得口水四溢,赶紧又夹了一个扔进自己嘴里。   李瓶儿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慢悠悠道:“这么鲜的螃蟹,又是煎又是炸的,能有多好吃?改天我清蒸几只,给你开开眼!”   西门庆瞪大眼:“你还会弄这个?那我可真是有福了。”   李瓶儿摇头,很不赞同他的吃法:“螃蟹贵在一个‘鲜’字,它属于海鲜。这弄得也太重口味了,就算是香辣蟹也不是这种做法。”说着,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你长得这么壮实,还吃得如此重口,小心得高血脂。”   西门庆怔了怔:“什么高什么汁?”   李瓶儿酒壮怂人胆,斥道:“蠢驴,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西门庆脸一黑,正想摔筷子,李瓶儿又接着道:“反正就是常吃油炸食物,对身体不好。你以后应该少吃些。”   西门庆一听,像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似的,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六娘关心我的身体。府里的大娘也是这样,总劝我少用些酒。自从做官后,哪一个酒席是能推的?”   西门庆说完,闷头喝了三大杯酒。也许是长久没见到李瓶儿,也许是此情此景正好,他变得絮絮叨叨起来:“外人看我无限风光,哪知我心里苦痛。人人都喜欢银子,处处都等着我手捧银子求他们花……”   李瓶儿轻拍自己的脸颊,头有点晕,眼前的景物一摇一晃的。最重要的是,西门庆是跟在她诉苦抱怨吗?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百年难得一见。    ☆、第 38 章   “老爷, 您喝醉了。”李瓶儿看着西门庆, 笑嘻嘻地说。   西门庆停住话头, 怔怔地看着李瓶儿。良久, 他发出一声轻笑:“这才几杯, 哪里会醉?我这是怎么了,干嘛跟你说这些呢?说了你也不懂。”摇摇头, 将李瓶儿杯里的一点残酒泼到地上, 重新满上一杯。   李瓶儿摇头:“不喝了, 不喝了, 再喝我就要醉了。”她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头越来越晕,大脑越来越兴奋。   “再陪我喝一点儿。”不知什么时候,西门庆竟然坐到了她身旁,一手搂着她的腰, 脸都快凑到她脖子根了。   李瓶儿一把推开他,人晕乎乎的使不出多少力气, 对方连晃都没晃一下。   西门庆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脸颊, 斜眼笑看李瓶儿。   六娘最近真是养得好啊, 肤色白里透红, 人也灵动极了,敢瞪他,敢凶他,还敢斥责他, 和以往那个温柔顺意到近乎没脾气的人迥然不同。   西门庆兴情反至,用嘴含了一口酒,一把扳过李瓶儿的脖子,嘴对嘴地要给她喂下去。   李瓶儿正盯着桌上的那盘酿螃蟹,在心内暗笑西门庆真是暴殄天物,不懂欣赏。猛然间被扳过脖颈,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菊花酒淅淅沥沥的从他嘴里流出来,一直流到李瓶儿口里。   她惊讶地差点当场就要呕出来,她开始剧烈挣扎,西门庆不愧是从小练就的好拳棒,力气比寻常人大了许多,李瓶儿哪里挣得开。她差点把头上的发髻都摇散了,也没能推开西门庆的头。   挣扎了半晌,她一时换不过气,略微张了张嘴,那菊花酒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滑。她连连咳嗽,西门庆这才放开她。   李瓶儿又恶心又气愤,咳得粉脸通红,恨不得咬下西门庆的一块肉来。   西门庆伸手抹去她嘴边的酒渍,戏谑道:“这一回的酒是不是比往常的更好喝?我觉得甜极了。”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又咂咂嘴,似在回味刚才的亲近。   李瓶儿低着头,深深吸一口气,长长地、慢慢地吐出来,把连同对西门庆的恶心一起吐出来。   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她对自己说。再忍忍吧,他蹦哒不了几个月了。越国勾践在吴国为奴三年,饱受屈辱,他都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我又何惧这短短的三个多月呢?   西门庆见她始终低着头,便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又捏了捏,模样极尽轻佻风流:“你是欢喜得说不出话了?来,老爷疼你。”伸手去拉她,想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李瓶儿拂开他的手,轻声道:“我饿了。”   “哦?”西门庆的神色冷下来,忽然又笑了,像癞皮狗似的,“那你就是在气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了。我不是说了吗?最近忙得很,日日去衙门办事,又新开了绸缎铺子。我跟你说,那新开的铺子极好,极赚钱,头一日就进账五百多两。”   李瓶儿打起精神,换了一副笑脸,用手帕遮着嘴,轻笑几声:“恭喜老爷又进财了。”然后用手帕悄悄地按了按嘴唇,一把团到手里,从炕桌底下扔到地上去。   西门庆搂住她的肩膀:“我赚再多的钱,好处还不都是大家的?”   “那可不一定。您的钱是大娘管着的,我可没见着一个子。”   “又来,又来。前日送来的二百两是给了鬼不成?”   李瓶儿嘻嘻笑,重新抽出一条新手帕握在手里:“那么点钱,跟我放在大娘屋里的比起来,九牛一毛呢!”   西门庆微笑不说话。   李瓶儿接着笑道:“老爷可是嫌我太粗俗?成日里只盯着银钱。您还别说,身边没钱难办事哪!”她眼珠一转,故作吃惊地问,“大娘不会又让你来搬我的银子吧?听说您今日过来是带了骡车的,我可没那么多的钱,装不了一骡车。”   “哈哈!”西门庆听得大笑,拍着她的肩,“六娘病了一回,真是……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当着大娘的面可千万别这样说。”   “我又不傻。”李瓶儿暗自翻了个白眼。   “我不要你的钱,新铺子极赚钱呢!不过……大娘倒是提过几回,说庄子上不周密,万一被人盯上,你的钱不是打了水漂吗?”他说话带笑,眼睛却紧盯着李瓶儿,仔细分辩她脸上的神色。   李瓶儿挥挥手帕:“大娘就是爱操心!她的肚子快六七个月了吧?我听人说,怀孕的时候想太多,小孩生出来身子虚。您回去让她放宽心,好好保养才是正理。”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别老盯着别人手里的银子。”   西门庆:“收拾收拾,你下午跟着我一起回府里。带着你的银子一起,到时还放在你屋里,谁也夺不去,这样总行了吧?”   李瓶儿愣了愣,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笑脸,娇滴滴道:“我不回。回去了老爷就不稀罕我了,那么多女人呢!我就在庄子上,老爷想我了就来看我。都说远香近臭,我要做香的,不要做臭的。”   “歪理。”西门庆捏捏她的脸颊。为了前途,李瓶儿不偏不躲,忍下了。   西门庆正正神色,叹了口气:“你呆在庄子上,不晓得外面的情况。人人称颂当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虽然朝庭没有明文,但身在官场,我自是知道有一小股恶势力在作乱,虽说蚂蚁撼动不了大树,但谁也保不准那撮人会不会跑来清河县。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一起才好。”   李瓶儿听了他这话,想起后来上了梁山的武松,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武都头武松……听说也上山落草了?”   西门庆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惊讶非常:“你从哪听来的?他早被我托人情,发配到孟州去了,不需忧心。”   他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回想起当日在酒楼被武松凶狠恶状地来寻仇,幸亏他机灵,一早从后窗跳走了,留下李外传做了替死鬼,若不然死的就该是他了。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稳,可一想到发配的公文他可是亲眼见过的,便又放下心,笑着宽慰李瓶儿:“不要担心,万事有我呢!他一个刺配充军的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李瓶儿佯装无知,故意问道:“万一遇赦放回家呢?”   原书中潘金莲的死,就是因为武松遇赦回家,头一件事就是寻仇。可惜彼时西门庆已死,他只好把满腔怒火发泄到潘金莲身上,手挖其心肝,供祭于大哥灵前,又亲手斩了牵线的王婆,然后落跑上梁山去了。   西门庆心里一咯噔,遇赦……东宫……这两个念头在他心内转了又转,忽然间觉得头疼起来。   “老爷,”李瓶儿轻抚他的手,“我还是住在庄子上吧,这里的金银宝玩也不要搬。鸡蛋不适合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   西门庆被她说动了心思,嘴里犹道:“就算他回来我也不怕他!我能送走他一次,就能再送走他第二次!”他脸上的表情凶狠又狰狞,犹如一头恶犬。   门外候着的倚翠和绣春偷眼瞧见老爷这副模样,齐齐吓了一跳,都低头不语。   “是,我相信老爷。老爷可是从小就练了一身好拳脚功夫呢!”李瓶儿用手帕捂着嘴,笑得开心极了,“他若是敢来,必定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可惜您老人家死得太早,享受不到武松的“热情好客”了。   “你的嘴比这酒还甜。”西门庆被她吹捧得极高兴,放下心事,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六娘是全心全意地记挂着我的,遇事知道提点我。偌大的一个府,那么多人,从没人这样提点过我。六娘,我知道你的心。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会亏了你。”   西门庆说这句话时,是真心实意的,可李瓶儿随后的一句话,成功地让他满脸的感动破功。   李瓶儿笑嘻嘻道:“那您是准备把大娘收着的银子还给我吗?”   西门庆扑地笑了:“你果真是时时记挂着银子,亏得我刚才还真心实意地夸你呢!”为了逃避这个话题,他摇摇头又道,“你这不叫粗俗,我也爱银子。见到赚钱的铺子我就高兴,见到要钱的人我就厌烦。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呢?”   李瓶儿知道他不会去问月娘要这笔银子的,问月娘要,相当于让他吐三千多两出来,他怎么舍得!   于是,李瓶儿笑着说:“我开玩笑的,我的银子随老爷使用,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银子干嘛?来,我们喝酒。”   西门庆替她倒了小半酒,道:“你还吃着药呢,少喝些,有个意思就行了。”又替她夹了一个螃蟹,“这蟹做得不错,再尝一个。”   李瓶儿将碟子里的螃蟹夹出来,扔到桌面上:“太难吃,有机会我做两道螃蟹给您尝尝。”   炕桌抹得很干净,李瓶儿也没有乱扔,蟹壳挨着桌面,西门庆也不嫌弃,夹起来就放到自己碟子里,一边挖壳里酿的肉吃,一边道:“那可巧了,我带了一篓鲜螃蟹来呢!晚上做来我吃。”   “好。”李瓶儿笑眯眯应了。   不多时,俩人酒足饭饱,西门庆强搂着她往里间床榻上走去。   门外的绣春和倚翠进来收拾饭桌,整理碗碟。两人俱都低着头,轻手轻脚,生怕发出一丝杂声,惹得老爷发火又要打她们。   李瓶儿恨得不行。倚翠啊,你可是六十两买来的,不是让你做普通丫头的!人哪,怎么没点自觉性呢?   李瓶儿对倚翠猛打眼色,可那姑娘和绣春一样,就算身上有刺也早就被老爷的恶状给吓没了,哪里敢偷瞄。李瓶儿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无一人应她。   西门庆的胳膊很有力,搂着李瓶儿时,就像一个成年人拉着十岁稚儿似的。一路被拖到床前,西门庆单手掀开床帐,搂着她在床上倒下来。   李瓶儿两脚乱蹬,急忙道:“我的鞋还没脱呢!”   西门庆吃吃一笑,大半坛酒全进了他的肚子,喝得脸色微红,双眼亮晶晶,涎着脸说:“小的伺候六娘脱鞋。”一边说一边抓着她不停乱蹬的两只脚,慢慢替她脱鞋。   李瓶儿不动了,甚至还将脚朝他脸跟前移了移,道:“脱完再给我捏捏脚,人家脚疼。”   “好。”西门庆的手像饿蛇的舌头似的,边脱边揉,不停地冲她眨眼,送出风情无数。   李瓶儿恶作剧地笑了。心想,等下您见了我的新脚,可不要吓得吐出来才好。   西门庆先脱了一只绣花鞋,单手拎在手里,瞬间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圆头绣花鞋,问她:“这是今年时兴的新款式?我怎么没见过?”   李瓶儿打趣他:“哟,说得好像您见过多少脚似的。难道您成日里最爱盯着姑娘家的脚瞧?”   西门庆把鞋扔到地上,揉了她一把,道:“油嘴滑舌,等下收拾你。”   李瓶儿不躲不闪:“知道您的女人多,不光是后院里的小妾多,被您收用过的丫头也多,还有那数不清的妓|院里的粉头。”   西门庆把她仅着袜子的脚搂进自己怀里,替她按揉,满脸傲骄:“我倒是想少收用一点,可……”   李瓶儿抢道:“可她们见了您就像见了不要钱的肥猪肉似的,对不对?”   “胡说!哪里有那么多!我也就只有你们这几位排得上号的女人,其他人和我没什么关系。”西门庆丢开她的脚,想往她身上爬,涎皮赖脸道,“来,让老爷看看,你身上哪里最肥,像不像你嘴里的肥猪肉……”   李瓶儿用仍穿着鞋的那只脚,一脚将他蹬回床尾,在他胸前留下一个脚印,重新将脱了鞋的那只脚放进他怀里:“好好捏脚!你现在是小厮,若伺候得不好,我让老爷打你鞭子!”   西门庆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脏污脚印,哭笑不得:“你可真是调皮。”为了防止再被她踢一脚,赶紧把那只绣花鞋脱掉扔在一旁。   西门庆捏了两下就不耐烦,又想往她身上扑。李瓶儿坚决不给他这个机会,用双脚蹬着他,佯斥道:“快捏,我的脚还痛着呢!”   西门庆无奈地抱着她的双脚,心里急切得不行。才刚捏了两下,忽然察觉手下有异,一把扯掉她的袜子,顿时目瞪口呆!   “六娘,你……你的脚怎么变这样了?”他慌慌张张,像看到了天狗吃月亮一样。   李瓶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西门庆捧着她的脚,神色惶恐,连声朝外喊:“绣春,绣春!快去找大夫!六娘不好了!”   绣春和倚翠急忙奔进来。   李瓶儿见大家乱成一团,只好坐起身来,对两个丫头说:“没事,是老爷大惊小怪了。绣春下去吧,倚翠留下来。”   绣春害怕老爷,听了这话急忙退到门外,听候使唤。   倚翠垂着手,忐忑不安。她既想像绣春一样退出去,又担心惹六娘怪,她还想若是老爷仍旧对她有所眷恋就好了。没等她理出头脑里的乱绪,人已经自觉地站到了一旁。   西门庆顾不上倚翠,问李瓶儿:“我的乖乖,你告诉我,是谁将你的脚弄成这样?我一定要把他捉进牢里狠狠教训一顿!不打打他们,他们不晓得谁才是主子!”西门庆发起狠来,别说倚翠了,就连李瓶儿也怕。   倚翠听了这话,悄悄地往墙角挪了挪,身子缩了缩。   西门庆捧着李瓶儿的脚,像捧着昂贵的、碎掉的内造琉璃工艺品一般,眼睛一片水雾。看他那架势,若李瓶儿说不出个一二三,他大约就要哭出来了。   李瓶儿觉得怪没意思的,对他这种见人就演的深情实在提不起兴趣。她抽回自己的脚,语气平淡:“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   西门庆哽着嗓子:“我还以为六娘在庄子上养得极好,谁承想,倒被奴才们搓磨至此了!这是我的错,我的错啊!”他在床榻上跪下来,捶胸顿足,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拍得呯呯一片声响。   倚翠终于抬起了她的头,张口结舌地看着发狂的老爷,好像刚认识他一般。   西门庆满脸忏悔,几乎快要痛哭流涕:“六娘,你实话对我说,不要害怕,是哪个奴才不听话了?惹得你竟要自残!”   自残?他竟然说她是自残,李瓶儿好一阵无语,实在理解不了他的奇葩想法。   这简直是戏精一样的男人,从涎皮笑脸到深情不悔,有张有驰,演绎得毫无压力,转变之迅速,神态之自然,当属清河第一。   西门庆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触动了她的心事,忍不住从床榻上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姐姐,我那好性儿又仁义的姐姐!有我在呢,你千万不要害怕……”   西门庆的两条胳膊像螃蟹的钳子,箍得她又紧又痛,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他还在那表演情深似海。李瓶儿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拍了拍床榻,怒斥道:“够了!有完没完了?”   西门庆闭了嘴,奇怪地看着她。   六娘可真令人新奇!他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似的,目光灼灼,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看。六娘的那点挣扎,那点怒愤,在他眼里如同被猎人逗弄的小白兔,惹得他吃吃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的脚好疼。倚翠呢?”李瓶儿瞪他一眼,转头去寻倚翠,看到缩在墙角处的倚翠,便朝她招招手,亲切又和蔼地说,“你来给老爷松松筋骨,我去找绣春捏捏脚。”   西门庆满脸不相信,追问道:“你的脚真的没事?”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上次六娘跟他提过,找了一位老大夫看脚的事,“你上次让老大夫治脚,就治成这般模样?是哪个庸医干的好事!我非把他抓到牢里不可!”   “真的没事,不信你瞧,我走得可好了。”李瓶儿顺势下床,来回走了两步给他看,“不过,就是有点丑,不合您的眼缘,吓着您了吧?让倚翠先给您松松筋骨,我去更衣。”说完,转身就走。   西门庆本想拉住她,可一想到那双脚,又看到倚翠已经挨挨蹭蹭地到了床前,便没言语,任由李瓶儿出去了。    ☆、第 39 章   倚翠见识了自家老爷残暴可怕的一面, 吓得像个鹌鹑似的。等李瓶儿出了上房, 她畏畏缩缩地走近, 哆嗦着嘴唇道:“老、老爷……”   西门庆舒服地趴在床上, 半闭着眼睛,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嗯,上来, 给我捏捏。”   倚翠脱了鞋, 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跪坐在床上, 一心一意的按摩起来。   这一回,她不敢动歪心思。老爷明显是更稀罕六娘多些,她要是自作聪明,惹了老爷的厌,没准明日就会被哪个婆子提走, 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老爷可是说了“我能六十两把她买来,就能七十两再卖出去”, 六十两买一个丫头实属罕见,不然她也不会在之前那婆子手里呆那么久还没卖出去。什么地方会花大价钱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呢?除了妓|院, 不作它想。   倚翠不想进那种肮脏地方, 她打起精神, 心无旁骛地按摩起来。   李瓶儿的这张床,是西门庆花了四十两银子新买的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镂空雕刻,床身上刻有石榴缠枝的花纹, 寓意多子多福。李瓶儿卧床不起时,几个丫头摘了鲜花,制成花包,在床柱四角分别挂了一个。   床上铺着厚厚的两层棉被,躺上去像躺在棉花里似的。闻着花包散发的幽幽花香,西门庆本就是喝了酒的人,不一时就从半闭眼变成全闭眼,慢慢熟睡了。   倚翠不敢停手,见老爷睡着她只敢将力度放轻了一些。她的额头很快聚起了汗珠,抬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又战战兢兢地接着给老爷按摩。   李瓶儿到了偏房,绣春端了一盏蜂蜜水来给六娘解酒。   李瓶儿歪靠在床头,捧着小盏慢慢喝着,绣夏则坐在床榻上替她揉腿捏脚,她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   绣春蹑手蹑脚地走到上房门口,探头瞧了瞧,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溜回偏房,向六娘报告:“老爷睡着了,倚翠还在伺候着呢!”   “哦,就让她伺候着吧。”李瓶儿苦笑了一下,“你给我揉揉额头。好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头有点不舒服。”   绣春紧张地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李瓶儿挥挥手:“不用,揉两下就好,我再小睡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绣春上了床,将李瓶儿的头摆好,慢慢给她按着太阳穴。   绣夏看了看绣春,又看了看六娘,见她睁着眼睛并无睡意,便小声闲话道:“老爷喝了那么一大坛酒,幸亏没有吐,不然我们刚给六娘新铺上的两床棉被就可惜了。”   绣春嘟着嘴,朝上房翻了个白眼:“只要倚翠不胡乱折腾老爷,老爷又怎么会吐呢?”   绣夏笑了笑:“毕竟是在六娘的床上,倚翠不会那么放肆吧?”   绣春小小的哼了一声:“谁知道呢!之前她的胆子可是大得很。”   “好了,”李瓶儿无奈出声,“绣春,你别老是针对她。我也不指望她来伺候我,再说我有你们几个人就够了。她只要在老爷来的时候,把老爷服侍好,替我尽尽心,那我就多谢她了。”   “都是六娘惯的,春梅姐都没她那么大架子呢!”绣春仍不平。   李瓶儿对春梅没什么印象,原书中这个丫头也是嚣张得很,心性却又很坚韧。吴月娘要卖她的时候,她不挣扎不反抗,头也不回地就要走。可是潘金莲和陈经济偷情时,她甚至能凑上去玩三P。   唉,西门府里的女人,个个都复杂得很。除了绣春,这丫头不会说话,不会讨巧,有时候还有点小脾气,不过也算是忠厚、始终如一了。   李瓶儿捏捏绣春的脸蛋,笑道:“我惯着你才是,你瞧瞧你现在的嘴!”   “嘿嘿,”绣春也不躲她的手,只傻笑了两声。   绣夏羡慕地看着她俩,也跟着轻声笑起来。   不多时,李瓶儿慢慢睡着了。绣夏和绣春放轻力度,等她睡熟之后,替她盖好被子,这才悄悄退下。   等李瓶儿醒来时,已经到了酉时。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门外候着的一丈青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服侍她洗脸更衣,慢慢禀道:“老爷说晚上要吃六娘亲手做的螃蟹,我已经让厨娘将老爷带来的一篓螃蟹刷洗干净,养在桶里了。杨娘子中午回家,带来一小罐醪糟及一瓶米酒,还有半罐蜂蜜,说是她家小叔子之前在山里采的野蜜,可养人了。我都收下了,您看……”   “哦?杨娘子又送东西来?”李瓶儿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她家也不好过,你拿五钱银子赏她。跟她说,下回别再送了。”   一丈青笑了笑:“六娘心善。她拿来的那点东西值多少钱?不过是她的一点心意。六娘赏她五钱,她赚大了呢!”   “呵呵,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日头都偏西了,老爷还没起呢。刚才我瞧了瞧,倚翠还在替老爷按摩身子,出了满头的汗。”   “辛苦她了。”李瓶儿又吩咐道,“你去找绣春取银子,除了赏杨娘子五钱,再赏倚翠一两银子。”   “知道了。”   李瓶儿穿戴整齐,带着几个丫头去了厨房。管着厨房的张婆子一早就将厨房又收拾了一遍,专等她来。   按李瓶儿的口味,螃蟹当然是清蒸着好吃,但考虑到重口味极爱大油大肉的西门庆,李瓶儿又添了一道香辣蟹。   张婆子的手脚干净利落,只只螃蟹都洗得很干净,并去除了内里的脏物。   李瓶儿站在灶边,指挥张婆子:“锅里加水,水里扔两片姜和几截葱段,隔水蒸螃蟹,一刻钟就行了。取干净的碟子,生姜去皮切细丝,放入碟内,再加些醋、酱油及葱末,等螃蟹出锅时,把这碟子放蒸笼稍稍蒸一蒸,出锅时再淋几滴芝麻油。”   张婆子忙个不停,几个丫头也开始帮忙。   李瓶儿吩咐完,蹲下|身检查桶里剩下的螃蟹,看了看,抬头喊绣春:“你去看看,老爷可醒了?”要是西门庆还没醒,菜做得太早等下就凉了,影响口味。   绣春应声去了。   西门庆早就醒了,早在李瓶儿在隔间窸窸窣窣地起身时,他就醒了过来。只是连日轮番请客吃酒,他身子懒怠,不想动弹,再加上倚翠捏得还不错,便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绣春轻手轻脚地到了上房门外,伸头朝里瞧,倚翠看见她,手里动作一顿,用眼神询问。   西门庆忽然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倚翠一惊,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去,战战兢兢答道:“绣春在外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西门庆扬声喊:“绣春,进来。”   绣春没办法,只好抿着嘴角进去,向老爷行礼问安,低头答道:“六娘在下厨,让我过来看看老爷醒了没有。”   “哦?”西门庆笑了,从床上坐起来,挥开倚翠的手,笑吟吟道,“是了,她中午嫌我带来的螃蟹不好吃,我倒要去看看她如何弄。”说着,就想去厨房,忽地脚步一顿,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一个大丈夫,进什么厨房?   “倚翠,打水来,伺候我洗脸。”西门庆一边吩咐,一边回头看向倚翠,只见倚翠满脸通红,一头大汗,额头的细发被汗粘到了一块儿,脸上的妆容像被蒸过一样,糊成一团。他皱了皱眉,嫌弃地说,“算了,你也去洗洗,让绣春伺候我得了。”   绣春和倚翠双双行礼,然后一起退出去。   倚翠要回房打理自己,绣春则是去厨房打热水。在路上,绣春不高兴地说:“你干嘛在老爷面前把我供出来?倒害得我要多跑一趟。”跑几趟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服侍阴晴不定的老爷,让人害怕自己的屁股会开花。   倚翠讨好地笑着,悄悄捏了下自己酸疼的胳膊:“绣春,我不是故意的。老爷忽然问起来,我一时来不及……”   “算了,”绣春挥挥手,“六娘说了,你伺候得很好,等下要赏你一两银子呢!”   “六娘人真好。”倚翠顿时胳膊不疼了,脸也不热了。   绣春不再理会她,径自去厨房打水。   到了厨房,李瓶儿见了她就问,绣春答道:“老爷醒了,让我来打水,伺候他洗脸。”   张婆子腾不出手,刚才李瓶儿吩咐她将新蟹去壳,再斩成四块,蟹螯也要用刀背敲碎。一丈青揭开专烧热水的灶头,打了一盆水递给绣春,叮嘱道:“机灵着些。”   绣春应了,端着盆急忙忙地就走了。   厨娘准备好一切配料,李瓶儿站在一旁又开始指挥:“锅里倒油,等油热将螃蟹放进去炸一下,然后捞出来。”   张婆子有条不紊地做着,绣夏端了一杯茶递给李瓶儿,李瓶儿顺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边喝茶边指挥,这就算是她亲手做的了。   有厨娘不使唤,难道亲自上去炸啊?被油溅了手,算谁的?她又不傻!   李瓶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锅里留底油,下姜、蒜、干辣椒、花椒,再添一勺豆酱,略炒炒,再把炸好的螃蟹加进去,芹菜、葱段也可以放进去了,一起翻炒,再加调料……”   张婆子愣了愣,疑惑地问:“干辣椒是什么?”   李瓶儿看着她,半晌才道:“没辣椒?那有什么配料是吃起来极辛辣的?”   张婆子转身从箩筐里取了一把大葱,道:“羊角葱,可冲鼻了!”   李瓶儿:“好吧,那就用这个代替。”   张婆子乐呵呵的,一边动作一边用心记。她得认真学会了,这样下回六娘还想吃这道菜,就不用再来厨房受烟熏火燎。   没多大会儿,香喷喷的香辣蟹就出了锅。   那扑鼻的香味惹得大家都馋起来,就连李瓶儿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之前她为了养伤,吃的都是些清淡之物,此刻见了开味蟹,怎能不馋呢?   一丈青笑着问:“六娘,可还要做些别的?”   李瓶儿想了想,道:“杨娘子不是带了醪糟?用这个煮两个荷包蛋,算是一道汤点,再把米酒热一热,送上去。蜂蜜放到茶房吧,等我平日泡水喝。”   一丈青:“是。”   李瓶儿又对张婆子说:“剩下的菜你来吧,多上些大鱼大肉,老爷爱吃。今日辛苦你们了,等老爷满意地走了,我自会赏你们。”   众人都乐起来,齐齐谢赏。   李瓶儿回了上房,先同在窗前榻上喝茶的西门庆打了声招呼,然后由绣夏服侍着进去里间另换一身衣服。   绣夏捧了一套妆花绸缎袄裙过来,小声道:“六娘,穿这套吧?上午老爷说您穿得太素淡。六娘的衣服布料是最多的,放在箱子里不是浪费了么!”   “随便。”面对西门庆,李瓶儿根本没有打扮的心思,便随着丫头折腾。   等李瓶儿从里间出来时,正在喝茶的西门庆顿时动作一顿,微微张了张嘴。   只见李瓶儿穿着妆花绫袄儿,蓝织金裙,头上戴着珠子箍儿,鬓边斜插了一只蝴蝶展翅金簪,她肤白如雪,双目似水,不疾不徐地里间走出来。   西门庆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放下茶盏,情不自禁地迎了两步,牵起她的手,低声温柔道:“六娘的相貌越发好了。”   “是吗?”李瓶儿看了他一眼,也不挣扎。只要他不把自己往床上带,牵个小手算得了什么!   “那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西门庆不断地拿眼睃她,恨不得化目光为刀,割开她的衣裳,两人在床上来一场饭前运动。   李瓶儿紧紧拉着他的大手,把已经有企图想回床上的老爷往榻边扯:“忙了好一阵,我又累又渴,陪我喝茶吧。”   “行啊,”西门庆贼笑,一脸淫|邪样,“原来六娘喜欢在榻上。”又伸手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   李瓶儿吓得身子往前一缩,要不是正抓着他的手,一定会摔个趔趄。   她无语地看着这个变异泰迪,深吸口气,将暴躁咽下,调整好情绪,轻笑道:“马上就要摆饭了,老爷不想尝尝我的手艺么?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唉,这是瓶儿待我的心。罢了,咱们先吃饭吧,长夜漫漫,不急于一时。”西门庆摩挲着她的手,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似乎做了多大的让步一般。   正在这时,一丈青领着厨房的下人抬着酒席过来。   在房中摆好桌,西门庆拉着李瓶儿双双入坐,他看着桌上的两道螃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一丈青说:“叫来昭把我带来的金华酒拿来。”   桌上除了李瓶儿弄的两道螃蟹之外,还有中午吃剩的酿螃蟹,以及鸡鸭鹅鱼,大盘满碗,堆得一张桌子满满当当的。   西门庆又问:“对了,申二姐呢?让她来给六娘弹几曲,凑凑兴。”   不一时,申二姐来到,怀里抱着琵琶,由绣秋扶着,向西门庆和六娘见了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弹唱起来。   李瓶儿见她两眼双盲,倒也精于弹唱,便让绣春赏了她五钱银子。   西门庆道:“难得六娘露了一手,怎能不配金华酒?中午我们喝的菊花酒还有多的,回头你慢慢喝。这个金华酒最妙,这次只带了一坛过来,你喝着好的话,回头我再使人送来。”   李瓶儿可不敢再喝酒,生怕酒醉做错事,摆手道:“我不喝了,怕冲了药性。村里人送了一瓶米酒,可甜了,我就喝这个吧。”   西门庆听了这话,眼睛往桌上一扫,见一把小银壶摆在一旁,拿起来揭开盖闻了闻,道:“这个怎能算酒?”   李瓶儿将壶夺过来,道:“反正我只肯喝这个,你爱不爱喝,都随你。我不管你等下喝多少,你也不要管我。”   “你看你,原来那个温柔顺意的瓶儿哪去了?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西门庆被她呛了一下,丝毫不生气,反而笑着打趣,还装模作样地四处寻找。   李瓶儿心里一惊,暗想:果然是长久在一起的,性格的变化外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可是,若让她像原身李瓶儿似的,有求必应,潘金莲百般辱骂不还口,西门庆在她月事时求欢也肯同意,她是做不到的。   她有钱有房,凭什么受这种鸟气?   于是,她干脆气呼呼地背转身,赌气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性子,早先还以为你们都是好人,谁知道一个比一个凶狠。我要是再软弱下去,骨头都能被别人嚼出油来,便宜了谁?”   西门庆正在兴头上,搂住她的肩膀,就要亲嘴,口里哄她:“好,好。我的六娘不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心里那个最好性最大方可人的好姐姐。”   李瓶儿把头一歪,西门庆刚好亲到了她的脸蛋上,他扑哧一声笑了,道:“幸亏你不爱搽粉,不然我岂不是刚好吃了一嘴?”   李瓶儿也笑:“您不爱吃粉,爱吃胭脂。”   西门庆大乐:“别人的我都不爱吃,专等着吃你嘴上的胭脂。”   李瓶儿见他越说越下流,不想再搭理他,正巧来昭抱着一坛金华酒进来了,她道:“酒来了,我们开饭吧。”   西门庆口味重,只尝了一个清蒸螃蟹,虽然嘴里赞叹不已,将六娘夸了又夸,但他转头又开始吃中午剩下的酿螃蟹。等那几只酿螃蟹吃没了,他才把筷子伸向香辣蟹。   这一回,他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六娘,这个不错,味道真好。就是肉太少了些,下回让厨娘多劈点蟹肉出来。”   李瓶儿笑笑,专心吃清蒸螃蟹。他不吃,倒全留给了自己,不埋头大吃的是傻瓜。   倚翠端着一小盆水站在一旁,西门庆吃足了蟹肉,招招手让她过来,在盆里洗了手,再用毛巾擦干。倚翠低头顺眼、唯唯喏喏地端着盆下去换水,期间都不敢偷瞄老爷,正经规矩的模样简直令绣春侧目。   “六娘,来,喝盏金华酒。”西门庆亲手倒了两杯,递了一杯到六娘面前。    ☆、第 40 章   西门庆对身边的下人动辄打骂, 提脚卖了也是常态。他下午的发威不仅让庄子上的下人们都紧了紧皮子, 就连李瓶儿也感受到了生存恐慌。所以, 当西门庆把盛满的酒杯推过来时, 她没说什么, 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酒味醇厚,略有些微辣, 李瓶儿喝不习惯, 艰难地将嘴里的酒咽下, 便把酒杯推至一旁, 夹了一筷子青菜漱口。   西门庆笑了:“六娘当初也极爱喝此酒,如今怎得不喝了?”   李瓶儿道:“想是有药正吃着,不习惯了吧?”一面又喊绣春,“绣春,帮我倒一杯米酒, 我用这个陪老爷喝。”   西门庆刮刮她的脸颊,无限宠溺道:“罢了, 你是女子,我让着你, 米酒就米酒吧!”   绣春正要将李瓶儿不要的残杯收下去, 被西门庆劈手夺过来, 一饮而尽,道:“好东西不可浪费,我不嫌弃六娘的残酒。”说完,朝李瓶儿眨眨眼, 眼神意味深长。   李瓶儿愣了愣,猛然间想起潘金莲勾引武松那句“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儿残酒”,当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西门庆凑近她,调笑道:“可是又想要酒了?来,我给你尝尝。”一面伸过嘴去,就想搂住她亲嘴。   李瓶儿笑着推开他的头,道:“丫鬟们都在呢,别胡来。”   西门庆不依不饶:“让她们下去就是了。”   李瓶儿:“她们下去了,谁伺候你我?”   西门庆亲不到她的嘴,便搂住她的腰,在李瓶儿腰间搓揉起来:“我伺候你,你伺候我,这就够了。”   李瓶儿忍气吞声,悄悄把头扭到一边,对着暗处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不知自己死期将近,还这么涎皮赖脸,难怪你死得那么早呢。   绣春低着头,替六娘倒了杯米酒,便退回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   李瓶儿回转脸,举起酒杯,对西门庆说:“来,老爷,我祝您生意越做越火红,官越做越大。”   这两句直白又浅显的祝福语,颇得西门庆的心,正好说到他的心坎上。他乐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道:“还是六娘知心。”   一杯一杯地劝下去,尽管李瓶儿自己给自己放水,每次只抿一小口,次数多了也有些受不了。   西门庆一边喝酒,一边将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李瓶儿推喝不下了,将酒杯推到一旁,连筷子也放下。西门庆随即道:“也罢,我也够了。”   金华酒还剩了半坛,西门庆让一丈青带下去密封好,下次还能接着喝。米酒还剩了大半壶,李瓶儿没那心思放着等下次,便当场赏给了绣春几个丫头。   西门庆问李瓶儿:“申二姐唱得可好?”   李瓶儿愣住了,原谅她没文化吧,这一顿饭她光顾着应付西门泰迪,偶尔飘进耳朵的那两句唱词也没听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哪里分得清好还是不好?   “挺好的。”李瓶儿笑吟吟夸赞道。   西门庆呵呵笑道:“绣夏,带申二姐下去吃饭,赏她三道菜,再添一壶菊花酒。”   绣夏应了,将申二姐请到自己的屋子,安排她吃饭歇息。   饭毕,绣春服侍着李瓶儿去后间洗手更衣,西门庆则由候在门外的倚翠扶着去隔间洗手更衣。   西门庆毕竟是个男人,整理起来没有女人那么繁复,再加上他现在极馋李瓶儿,也没有心思和倚翠调笑,便早早的从隔间出来了。   站在外间略等了会儿,仍不见李瓶儿出来,他便出了房门,站到院子里。   天边夕阳未落,秋风沥沥,西门庆唰的一声展开他手里的洒金川扇儿,摇了摇,对倚翠道:“去把六娘屋里的两盆菊花搬出来,我和六娘赏赏景。”   倚翠从陪|睡丫头变成了按摩丫头,现在又变成搬运小工,她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地将两盆名贵菊花搬出来,摆在院子里。   西门庆一边摇着扇儿,一边来回踱步赏菊。   一盆王牡丹,一盆醉杨妃,花朵硕大,开得正艳。一盆雪白,一盆艳红,丝丝缕缕的花瓣垂下来,如同春日初生的杨柳。西门庆喜不自禁。   又看了会儿,他将目光移到廊上两盆精品多头菊上面,一盆白瓣绿尖尖,一盆紫艳如牡丹。他的眼神亮了亮,喊道:“拿剪刀来!”   李瓶儿更衣毕,走了出来,刚走到房门口,就被院子里的西门庆给震住了。   远处的天边挂着一轮残阳,又大又红,似糖心蛋一般。秋风料峭,空气冷冽,满院菊花芳菲。在这美景中间站着一个人,他身穿白绫道袍,腰缠丝带,不戴巾冠,仅用一根脆绿玉簪将一头长发挽起,簪旁斜插着一朵白瓣绿头尖的菊花,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迎风而站,背阳而立。秋风吹动他的袍角,上下起伏翻飞,夕阳从他身后照下来,如同给他整个人洒了一圈金辉,越发显得他眉目如画,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威风凛凛。   西门庆朝房门口的李瓶儿笑了笑,轻轻勾动唇角,将手里的扇儿半遮着脸,仅露出一双含笑带浪的桃花眼,戏谑道:“怎么,六娘可是看呆了?”   “啊呸!”李瓶儿回过神,暗暗啐了他一口,待看清他发间的菊花,又默默在心内加了两个字:骚|气!   一个高高大大的北方汉子,竟然喜欢在头上戴鲜花,更可恨的是,李瓶儿认得出来,这朵花是她平日最喜欢的。自己都舍不得剪一朵来戴,竟然被他抢了先!   西门庆仍用扇儿半遮着脸,朝她招招手,道:“快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李瓶儿慢慢磨蹭过去,只见西门庆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朵紫艳艳的多头菊,走近她,看了看她的发髻,挑选了一处地方,细细替她插戴好。接着又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满脸笑意地夸赞自己:“我的眼光真好,还是这朵更衬六娘。”   没有镜子,李瓶儿自己又看不到,她伸手想摸一摸,西门庆抓住她的手,把她嫩白纤细的手指握到自己手心,轻轻揉搓着,道:“别乱碰,小心歪了。”   绣夏早在老爷替六娘插花戴时,就跑进屋里捧着了一个铜镜出来。   她把铜镜伸到六娘面前,李瓶儿仔细看了看。她今天正好戴着蝶展翅的金簪,西门庆的位置挑选得极好,打眼一看,这金蝴蝶仿若停在菊花上面似的。从院里拂过的秋风,让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看起来更加鲜活了。   绣夏笑眯眯的:“六娘真好看!还是老爷手艺好。”   其他下人也赶紧奉承起来。   西门庆笑眯了眼,豪爽道:“赏,每人赏一钱银子,都去找玳安领赏吧。”   下人们又道谢称颂了一番。   西门庆拉着李瓶儿的手,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来。李瓶儿刚要坐下去,西门庆忽然“咦呀”一声,怒斥绣春:“石凳这么凉,六娘身子弱,你还不快去找个垫子来?”   绣春吓得脑袋一缩,忙不迭地跑回房找垫子去了。   不一时,两个石凳都放了软垫,一丈青领着丫头送上新茶,又重新上了几样精巧果碟。   西门庆一直握着李瓶儿的手,慢慢揉搓,间或还用指甲轻刮她的掌心。也不知这一招是他自创的,还是跟倚翠学来的。   李瓶儿被他弄得痒痒麻麻,浑身不自在,当着下人们的面,又不好强硬挣开,只能暗自忍耐着。   西门庆端着一张笑脸,凑近李瓶儿的脸蛋,柔声道:“六娘,你可想我?我可是想死你了,总算能和你在一处了。”   倚翠并其他下人俱都不敢抬头,个个装雕塑,站在一边不敢乱瞄。   李瓶儿喉咙一哽,好想吐。悄悄吸一口长气,清冽的空气混杂着凉风滑下喉咙,总算把这股异样给压制住了。她抬眼瞧他,只见那一双桃花眼,柔情无限地盯着她,眼里闪出电波无数,如玉般的脸庞被鬓边那朵白瓣绿尖菊衬得更加俊朗无匹。   西门庆常年招花惹草,调风弄月,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西门庆的眼睛就是一台小小的发电站。无意一瞥,都能惹得无数女人对他趋之若鹜,更别提他有意为之了。   李瓶儿做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雏儿,哪里是这种老色狼的对手。她抵挡不住这种电波,好在她的神智还在线,慌乱之下,猝然起身。   西门庆讶然发问:“怎么了?”   李瓶儿板着脸:“月事来了。”然后匆匆跑进上房,绣春连忙跟了上去。   被人撇下,独自坐在桌旁的西门庆脸色瞬间变黑,和背后渐渐暗沉起来的暮色相融,令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没有哪个下人敢盯着老爷的脸色看,更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倚翠将自己缩得更紧,生怕被人当做出头鸟。   李瓶儿跑进净房,坐到马桶上,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果然欲望是罪恶的温床。都怪那情那景太美了,她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看来,她有必要把自己的生活范围往外扩大一点。日日闷在庄子里,没病都有病了。   “六娘,真是月事来了?”绣春有点着急,因为六娘的小日子不是这时候。   “没有,你别出去乱讲。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李瓶儿收回心神,摇摇头,又问道,“倚翠呢?”她现在急需倚翠的帮助。不让倚翠干粗活,赏银也给得最多,这些可不是白给的。她要是想撂挑子,得先问问李瓶儿答不答应。   “在外面呢,我瞧她也是被吓坏了。”绣春回道。   “没事。等晚上老爷哄哄她,她就好了。”李瓶儿感到心力交瘁。   她摘下头上的鲜花、簪环,又让绣春伺候着洗了把脸。绣春说要去提热水来,李瓶儿不让,就着盆里的冷水匆匆洗了洗。   刚收拾好,西门庆进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只觉她手心冰凉,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道:“怎么脸色忽然这么苍白?”   李瓶儿才不会告诉他这是因为刚用冷水洗过脸的原因呢!   “哎呀,你瞧你,手心也发凉。我就说,那螃蟹不能吃太多,你又不肯配着酒吃,可不是受寒了么?肚子疼不疼?要不要找个大夫来?”西门庆一连声地问。   “不用,我去躺躺就好。”李瓶儿往床边走去,西门庆硬要扶着她,倒把绣春挤到旁边去了。   “快躺好。”西门庆扶着她躺下,扯过被子搭到她的肚子上,又替她脱了鞋,捧着她的两条细腿要放进被窝里去。忽然,他动作一顿,捏了捏她的脚,叹了口气,“不要紧,你的脚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嫌你的脚难看。以后别再躲我了,我真的不嫌弃。”   李瓶儿眨眨眼,愣愣地看着他。   西门庆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轻笑道:“六娘的圆头小鞋也挺有趣的,还是那么小巧。”   李瓶儿犹犹豫豫地问:“老爷,那您今晚……”   “你当老爷还是那不知事的人?你月事来了就好好歇着,我自有去处,别操心我。”西门庆脸色真诚,言语恳切。   李瓶儿放下心,暗想又逃过一劫。本着慈悲的心肠,她劝了一句:“老爷,您对倚翠和蔼些。她胆小,不经吓。”   “我知道,你安心歇息。我去倚翠屋里歇一夜,省得打搅到你。等过几日,你舒坦了我再来。我和你的感情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比的,等几日不算什么。”   李瓶儿心一紧,只见西门庆已经起身出去了,留下她独自消化这个不定时的炸|弹。   倚翠现在的身段放得很低,眼里也有了活儿,哪儿需要人帮忙,都不用别人喊她,自己就上去了。   西门庆出来时,倚翠正在收拾石桌上的茶碗果碟。   西门庆对倚翠说:“倚翠,跟我回屋。”   倚翠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细瓷白碟摔到地上。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用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低眉顺眼地迈着小碎步紧紧跟上。   这一夜,西门庆折腾得格外厉害。动作粗鲁豪放,完全没把倚翠当人。他拉开倚翠的双腿朝后压,差点将她的大腿根压折,嘴里连声喊:“瓶儿,我的瓶儿……”   倚翠捂着嘴,不敢漏出一丝声音,生怕搅醒了老爷的美梦。   西门庆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倚翠眯着眼歇了一小觉,天才麻麻亮她就起身了,拖着破布般的身躯挣扎着去了上房,她要好好伺候六娘。   李瓶儿昨夜睡得早,醒得自然也早。才刚端起茶盏,倚翠就来了。   她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不多歇会儿?我这里不缺人使,你回去休息吧。”   倚翠勉强笑了笑:“老爷还在睡,我没事干,就来陪着六娘。”   “哦,那你坐吧,别站着。”李瓶儿体谅她辛苦,吩咐绣春给她搬个座儿。   倚翠斜签着身子坐下,屁股刚挨到凳面,嘴里就嘶了一声,迅速站起身,尴尬地笑道:“我还是站着吧,哪有在六娘面前坐着的道理?”   “你……”李瓶儿总算看出来了,这姑娘受伤不轻啊!也不知西门庆那厮又如何折腾她了。一想到西门庆琳琅满目的花式玩法,以及比多拉A梦还要多的辅助用具,李瓶儿就替她打了个抖。   那厮再俊俏,再风流倜傥,也是个折磨女人的刽子手啊!   “咳,”李瓶儿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和蔼地对倚翠说,“我晓得你的辛苦,你放心,”她拍拍倚翠的手,以做鼓励及安慰,“老爷平日事多,难得来庄子上一趟。明年,明年……”顿了顿,她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明年,我自会提拔你,给你一份好前程。”   她想过了,等西门庆一死,她绝不回去府里受吴月娘的摆布,到时就躲在庄子上过清静日子,若是躲不过,大不了卖了庄子,带着家当,隐姓埋名,另寻别的地方住。   倚翠也算是功臣,到时看她是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呢,还是想嫁出去。不论哪样,她都不会小气的。   “绣春,拿十两银子来,再从箱子里取几条销金绣花汗巾。”李瓶儿吩咐道。   绣春拿了东西出来,李瓶儿把这些全赏给倚翠。倚翠还想推辞,李瓶儿故意板着脸:“赏你的,你就收好。好好存着,将来自有用处。”   倚翠摇晃着破碎身躯弯腰向她道谢。   李瓶儿不忍心看她,这是代自己受罪了啊。她挥挥手:“你去绣春房里歇着,老爷那里我会吩咐小丫头在门外守着。”   倚翠谢了又谢,蹒跚着脚步退出去。   “啧啧,”李瓶儿见倚翠出去了,她吸了口气,冷风穿过牙缝,激起一阵牙疼,“绣春,给我泡盏浓茶,我得压压惊。”   “六娘,早晨空腹喝浓茶对身体不好,我还是给您泡盏金桔蜂蜜水来。就用杨娘子送来的野蜜,可甜了!”绣春对倚翠的惨状心有戚戚,见李瓶儿发话,这才收回心神。   “行吧。等下,”李瓶儿叫住她,“老爷一会儿该醒了,你多泡一盏,给他解解酒。老爷那杯不用放金桔。”   辰时,西门庆醒了,睁开眼就在床上大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小丫头喜儿奉命守在倚翠屋外,听见屋里老爷在喊人,她不敢进去,反而踢踢踏踏的一路往上房跑,嘴里叫着:“六娘,六娘,老爷醒了!”   西门庆坐起身,听着屋外杂乱的跑动声,宿醉的头更加痛了,嘴里骂道:“一个个的都没规没矩。我不住这里,你们一个个的不把六娘当回事,看来是时候给你们松松痒了!”    ☆、第 41 章   西门庆正在骂骂咧咧, 李瓶儿端着茶盏进来, 笑道:“老爷醒了, 头可疼?我泡了蜂蜜水给您解解酒。”   西门庆收起骂声, 换上笑脸:“正口渴呢, 也就只有你才会想着我。”接过茶盏,先尝了一口, 甜甜的, 顺着干涸的喉咙而下, 滋润极了。他一饮而尽, 赞道,“这个好,头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李瓶儿接过他手里的茶盏,笑眯眯道:“老爷喝着好,等下连罐子带回去。平时喝了酒就泡上一杯, 对身体也好。”   西门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我怎么能抢你的东西呢?还是留给你吧。”   李瓶儿:“那我让绣春分一半给您带走。我们一人一半, 大家都有得喝,怎么样?”   “这样好, ”西门庆温柔地看着她, “我和六娘同享一罐蜜, 想起来心里都是甜的。你不知道,最近事多,日日都有人请客,酒席不断。可能是连番劳累, 总觉得身子困乏,头脑昏沉。”   李瓶儿闻言,端详了他一眼,见他眼皮有些虚浮,眼睑下隐隐有青黑色,只道:“老爷多注意身体,保养好自己,不要太劳累了。”   “我知道。”西门庆搂着她一路回了上房,喊丫头服侍他洗漱更衣。   用早饭的时候,倚翠没有来伺候主子,仍然躺在绣春的屋子里歇息。西门庆也不在意,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不一时,用过早饭,他让玳安去备马,准备打道回府。   临出门前,西门庆握着李瓶儿的手,仔细叮嘱了好几遍:“等我忙完这段,过几天就来看你。”他捏捏手心娇嫩的小手,调戏道,“等那时,你身上也该干净了。”   李瓶儿不好说什么,只低着头装娇羞。   “申二姐的曲唱得还不错,你若喜欢就多留她几天。”   “不用了,您把她带回去吧。”李瓶儿对她唱的各种曲不是很热衷。   “那好吧,就让她跟我一起回城。”   李瓶儿又赏了申二姐五钱银子,并一匹缎子,喜得申二姐磕头道谢,然后才起身坐上了回城的小轿。   西门庆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回城的路上,众小厮坐在后头的骡车里紧紧跟随。   他心里得意极了,只觉天宽地广,虽然秋风冷冽却更让人心旷神怡。他骑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回味李瓶儿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发出阵阵淫|笑声,惊得路旁树上的老鸦桀桀怪笑着飞走。   他放慢马速,和后面的骡车并行。骡车里的玳安听见老爷的怪笑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伸头出来瞧。   “玳安,你小子可有心上人?”西门庆眯着眼问他。   玳安吓了一跳,心跳如鼓,诚惶诚恐回道:“还没有。我这样的,哪有姑娘看得上我?”老爷啊,我可没有随意勾搭府里的女人啊。   “看你这小胆儿!没有贼胆,连贼心也没有。”西门庆看不上他这模样,“等再过几年,我替你寻一个,包你满意。”   玳安凑趣跟着笑:“谢谢老爷的大恩大德。”   西门庆不再理他,轻夹马腹,又跑到了前头。   女人嘛,光是温柔如水也没意思。就像月娘,时时谨记端庄大度,就少了许多情趣。再比如潘六儿——金莲小名六儿——她倒是不端庄,在床上也别有一套,可是尽爱使小性子发脾气,还得像李瓶儿这样才好,既能温柔似水,又能稍稍反抗他一下,显出另类风情,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哈哈!”西门庆大笑一声,打了马一鞭子,朝前跑了。   “老爷怎么了?”来安问玳安。   玳安:“谁知道呢。快跟上,快跟上。”   西门庆回到家,先是给谢希大暖屋玩了一整日,过后又忙着打理铺子。等到这五六日忙完,西门庆想起李瓶儿,心想她身上必定干净了,正欲往庄子上走一趟,谁知府里却出了一件大事,一向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书童竟然卷了许多钱财跑了!   原来那几日,西门庆因格外想念李瓶儿,竟一连留宿在书房三夜。见识了李瓶儿的风情月貌,西门庆现在对着府里的一众老人没一个有胃口的。   后院的女人们使出百般办法,都没能留住老爷。吴月娘仗着有官哥儿在手,倒能经常请到老爷去上房用饭,虽然她夜里也不敢强留老爷。   玉箫因这几日被月娘派来书房请老爷去上房用饭,和书童打得火热,趁着没人就调笑几句,你摸我的脸,我捏你的手,不亦乐乎。   潘金莲心里最不忿,大家都是老爷的女人,凭什么就你一个人霸占着老爷?   所以,这一天早上,她起得格外早,洗澡熏香,描眉搽粉,打扮好了才赶早往书房去找老爷。   丫头玉箫比她更早,前一夜,老爷终于留宿在上房。她趁着大家还没起身,偷溜到外院,和书童打了个眼色,两人趁老爷不在,躲进书房干那不可描述之事去了。   潘金莲打扮得很美,想得也很美。老爷连着旷了好几日,正是需要女人替他纾解的时候。早晨的老爷是最龙精虎猛的,她不取这个巧难道还傻等着?谁知竟当场撞破了书童和玉箫的奸|情。   潘金莲气极了,狠狠骂道:“找死的奴才,竟然在老爷的床上胡搞!看我对不对老爷说,到时扒了你们的皮!”   玉箫吓得战战兢兢,胡乱套好衣服,跪在地下哀求。书童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吓得面如土色。五娘是最爱跟老爷告状的人,动不动就说“看我叫老爷打你”之类的话,满府里的下人,谁不怕她?   潘金莲撂下这句狠话,转身就走。玉箫一骨碌爬起来,紧紧跟在五娘身后。   潘金莲气得花枝乱颤,尤其是得知老爷昨夜歇在了上房。她回了自己屋子,等玉箫进来后,让她关好门。   玉箫刚进来就扑通一声给她跪下,苦苦哀求:“求五娘行行好,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们两个的。”   潘金莲坐到炕上,慢悠悠喝着茶,打量了玉箫好几眼,才慢慢道:“要我不跟老爷说,也行。以后你得听我的话,我若要问点什么,你得老老实实对我说。我若要干点什么,你得……”   玉箫嘭嘭地磕着头:“奴婢一定听五娘的吩咐,不敢不从,只求五娘给条活路。”   潘金莲得意地笑了。   玉箫是月娘的大丫头,现在却被她握着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不愁将来用不上。   潘金莲:“那你先跟我说说,明明大娘好几年都没有身孕,她怎么忽然就怀上了?”   玉箫便把月娘从薛姑子那买药,用别人生的头一胎男孩儿的胎盘,拿酒洗净,烧成灰,配上符药,挑个壬子日,空腹用黄酒送服,再和老爷春风一度,不出一个月,保管稳坐男胎。   潘金莲面上不言,心里却震惊无比。   她没想到大娘为了生儿子,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来。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吃别人的胎盘相当于吃人。   潘金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又问:“花了多少银钱?”   玉箫不敢看她,垂着头道:“人是王姑子给介绍的,大娘给了她们每人一两银子。”   潘金莲恨声骂道:“平时装得端庄大方,动不动就说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身子嫁进来的。瞧瞧她背地里干得这些事,也不怕将来遭了报应!”   玉箫不敢搭话,把头埋得更低。   潘金莲心念急转,迅速做出决定,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看来,她也得找个机会见一见那能帮人生儿子的薛姑子才行。   玉箫出了一身冷汗,终于过了这个坎,谁知留在书房的书童见势头不好,急忙忙地搜刮了许多汗巾手帕,挑牙簪环,并老爷收下的人情等物,又跑到外边铺里柜台上,哄骗傅伙计支给他二十两,谎称要替老爷办事。   然后,书童径出城外,租了一匹马,一路疯奔到码头,坐上船回老家去了。   西门庆在上房慢慢用完早饭,逗弄了官哥儿一番,走出来找书童有事,到处寻不到人。一路找到外边铺子上,傅伙计报告说书童找他支了二十两银子,说替老爷办事。   西门庆听了,心说不好,赶紧跑回家,到了书房一看,只见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丢了许多东西。气得他大怒,狠狠砸了两个茶盏,令人报官备案捉拿书童,嘴里狠骂道:“这死奴才,等捉了回来,看我不活活打死他!”   书童早就坐上了船,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不知多少道弯,多少座山,哪里还找得到?   西门庆得了信,将满府下人聚齐到一起,一个个敲打过,又发了狠话,再将书房的钥匙交给了王六儿的弟弟王经看管,这才出门,准备往庄子上去找李瓶儿散散心。   他刚走到大街上,被应伯爵看见了,一把扯住马僵,硬拉着他到妓|院去玩耍。   应伯爵会说话,且善长自黑,常常哄得西门庆哈哈大笑。他们在妓|院呆了好几日,西门庆倒把思念李瓶儿的心淡了一些,连去庄子上的事情也暂且搁下。   西门府里那么多女人,全都盼着西门庆一个人,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每个都顾忌到。   他不在府的这几天,潘金莲又整出了幺蛾子。   她趁着薛姑子进府找大娘说话,偷偷把她请到自己屋里,给足了银钱,也要买一贴生仔药。薛姑子接了钱,喜得眉开眼笑,连声保证,等药一配好立马给她送过来。   薛姑子走了,潘金莲却陷入了沉思。   府里已有一个官哥儿,再加上月娘也正怀着,她已落后了一步,就算将来她生了儿子,哪怕生十个八个呢,也抵不过官哥儿和月娘肚里的那一个。如果有机会,这府里最好还是只有她生的儿子才好。   潘金莲心里烦闷,老爷又不在家,长日漫漫,没个去处,她在府里四处乱走,打发时间。   这一日午后,府里众人都午睡了。潘金莲因上午醒得太晚,这会儿并不困。她慢慢晃到花园角门口,花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因老爷不在家,大娘将各处门禁管得很严,陈经济没事不敢到后边来。   潘金莲的苦闷无处诉,一路乱走,竟然走到了大厨房。   时近年下,老爷偏爱大鱼大肉,所以厨房添治了许多活物,用来做年食,比如鸡鸭鹅鱼之类。鱼全装在一个大桶里,一半活吃,一半用来做腊鱼。鸡鸭鹅则关在一个竹笼里。   厨房里没人,管着厨房的孙雪娥见老爷不在,也懒散了几分,安排好各人的午饭,她就回屋去歇午觉了。   金莲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走了一圈,见到墙角的竹笼来了几分兴趣,站在旁边看了看。   鸡和鸭大约是被关久了,神情恹恹,萎靡不振,都耷拉着脑袋缩进翅膀里,蜷在竹笼的一角。唯独那只大公鹅,生龙活虎,在竹笼里踱着四方步,巡视它的领地。   潘金莲扑的笑了:“你这扁毛畜生,倒还挺精神!”说着,踢了竹笼一脚。   公鹅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嘎嘎乱叫,似乎还想出来和她打一架。   潘金莲气极,又踢了竹笼一脚:“就你这畜生还想欺负我?小心晚上拿你做菜!”   潘金莲穿了一条绿绢绣花裙,公鹅扑到笼边,伸嘴啄她的裙角,气势汹汹。   潘金莲退后一步,皱眉看着公鹅。半晌,她提起裙角,在竹笼边来回走动,果然,公鹅随着她的裙角转动视线,时不时还想扑上来。   她笑了,正想做点什么,旁边的一道门开了,孙雪娥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问:“原来是五姐。你不睡午觉在这儿干什么呢?倒惹得这群畜生叽叽乱叫,扰人清梦。”   潘金莲柳眉倒竖,骂道:“我在哪儿要你这个奴才来管?自己整天懒得皮子发痒,倒嫌我吵到你睡觉。老爷在家时,你也敢这样?”   孙雪娥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老爷不在家么!”   “睡你的觉去!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   孙雪娥砰地一声关上门,再也不理她,径自又睡下了。随五娘折腾去,就算这些畜生有个好歹,再买就是了,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急什么啊?   潘金莲对着紧闭的屋门骂道:“等老爷回来,看我对不对他说!”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潘金莲走回自己屋,春梅在她房间歇午觉,只有秋菊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打着磕睡。她连屋门都没进,也没吵醒秋菊,转身又去了上房。   上房里,吴月娘是身孕的人,本来就比别人贪睡,这会儿睡得正好。   小玉和如意儿也歇下了,如意儿在睡前托不想睡的玉箫帮她看着官哥儿。官哥儿正躺在炕上,手脚一动一动的,睁着眼睛,自在玩耍,玉箫在一旁做着针线活。   潘金莲悄悄进了侧间,玉箫见她进来,手脚慌乱,连忙向她行礼,讨好地问:“五娘怎么不睡?我去给五娘倒杯热茶,再拿几样点心。”   “嗯,去吧,我替你看着官哥儿。”潘金莲坐到炕上,伸手逗弄官哥儿。   官哥儿穿着一身绿绸璐棉袄,上面用浅色线绣着小片的树叶子,手腕上戴着黄灿灿的小金镯。他正用手拔弄着小金镯上面的金铃铛,听着声响儿,嘴里无意识地啊啊小声叫着。   “胖小子,家里的好东西全都使到你身上了。”潘金莲趁着没人,在官哥儿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谁知,官哥儿也不叫痛,只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继续玩铃铛。   “真是个傻子。”潘金莲嗤笑道,“连痛都不知道,就算长大了又有什么用?”   玉箫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碟米糕,一碟鲜菱角,一碟瓜子儿,一盏果仁泡茶。她把东西在炕桌上摆好,请五娘品尝。   潘金莲索性脱了鞋,盘腿上炕,接过玉箫亲手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开始嗑瓜子。   金莲的牙口好,嗑起瓜子来既快又清脆,发出的声音比官哥儿的金铃铛还好听。他干脆也不玩铃铛了,专门盯着五娘的嘴看,看得目不转睛。   潘金莲笑了,指着官哥儿对玉箫说:“你看,他贼不贼?这么小就晓得这东西好吃了。”她从嘴里吐出一颗瓜子仁,递到官哥儿嘴边,“来,五娘让你尝一个。”   玉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官哥儿的牙齿还没长好,不能吃这个,别呛着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瓜子多小啊,没事。来,不怕,五娘给你尝的。”潘金莲不肯听玉箫的,正好官哥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粒瓜子。她笑着对玉箫说,“你看,他不是挺喜欢的吗?”   玉箫急得不行,想拦又不敢:“大娘说了,像这类东西是不许给官哥儿吃的。”   “嘁,你还真以为大娘是真心爱这个孩子?”潘金莲见四下无人,嘲笑道,“等她肚子里的那个生了出来,看她还拿不拿这个当宝贝。”   玉箫哪里敢在这个地方说月娘的坏话,只为难地笑着,并不搭话。   “放心吧,”潘金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大娘好命,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也只有我这种苦命人,才在这时候落得看守孩子的活儿。”   “五娘,您喝茶,我来看着官哥儿。”玉箫陪着笑。   “没事,我爱跟官哥儿一起玩。好吧,不喂他瓜子了,这米糕总能喂吧?”   “能,能。不过要少喂一点,大娘不许他吃这些呢!”玉箫道。    ☆、第 42 章   潘金莲拿了一块米糕, 用一条销金青葡萄手帕托着, 掰下一小块, 喂到官哥儿嘴边。官哥儿嘴一张, 一口就吃下去了, 几乎连嚼都没嚼。   金莲见了小公子这副贪吃模样,笑道:“玉箫, 你快看, 他一定是饿极了。贼奴才如意儿, 让她奶着官哥儿, 动不动她就歇下了,要不就是夜里缠着老爷,她真当自己干的那点龌龊事别人都不知道呢?也只瞒着大娘一个人罢了。”一面说,一面又掰下一大块米糕要喂官哥儿。   玉箫这回再也看不下去,急忙伸手去拦:“五娘, 这一块太大了,官哥儿会噎住的!”   “噎什么啊?就你瞎操心。”   这一块的确太大, 官哥儿用几颗门牙将递来的米糕咬成两截,金莲把官哥儿吐出来的另一半用手指头托着, 硬往他嘴里塞。官哥儿咽下前头那一大块, 赶紧将后来的这一块也跟着咽下, 哽得瞪眼伸脖子。   潘金莲看了玉箫一眼,没好气地说:“大娘就在隔壁睡觉,你别咋咋呼呼的,当心吵醒大娘你不好交差!行了, 我心里有数,官哥儿要真是噎着了,我不会给他拍背?不会喂他喝茶水?你去我屋里,把我前几日做的那双蝶戏花的绣鞋拿来,我也做一会儿针线。”   玉箫想了想,冲她福了福,转身去了。   潘金莲见玉箫走了,眼珠转了转,伸手又取了一块米糕,一分为二,一半放到仰躺着的官哥儿的下巴前,逗他:“小哥儿,你自己吃着玩儿,我得去一下净房。”用青色手帕包着另一半米糕,握在手里,转身出去。   官哥儿轻声啊啊叫了两下,也不在乎没人陪他,自己抓着米糕就啃,脖子上、肩膀上全是掉落的米糕屑。   潘金莲紧握着手帕,一路潜踪,溜到厨房外的院子里。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孙雪娥睡得正熟,她的房门紧闭,不见一丝声音,就连墙角处的几个生畜笼子也是一片寂静。   潘金莲来到笼边,轻轻踢了一下竹笼,鸡鸭俱无动静,只有先前那只好斗的大公鹅撩开眼皮睃了她一眼。   “呵,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儿!”潘金莲轻声骂了一句,揭开手帕,露出里面的米糕,逗弄那只鹅,“想不想吃?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掰了一小块扔进竹笼。   大公鹅长脖一伸,也不嫌弃就将米糕啄来吃了。吃完,它歪头看着潘金莲的手,似乎对她的手帕更有兴趣。   “畜生就是畜生,不懂好坏!”潘金莲又踢了竹笼几脚。   竹笼上的竹扣做得不够结实,可能是这几天开开关关的使用多了,就有些松动,被潘金莲这几脚踢得竹笼颤颤巍巍地开了巴掌般大的一条缝。   大公鹅贼精,一见有路可走,赶紧伸脖扭腰挤了出来。院子被下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草也没有。它径直奔着潘金莲的绿裙而去,扑扇着翅膀就要开啄。   潘金莲没想到它这么凶残,又心疼自己新做的裙子,提着裙角就往回跑,大公鹅在后面嘎嘎怪叫了两声,一路追赶。   屋里沉睡的孙雪娥听见这两声怪叫,气得在床上扯着嗓子骂了一句:“畜生就是畜生,大中午的也不让人清静!”   金莲不睬她,轻手轻脚出了院门,特意将院门半敞,大公鹅从后面追赶而来,顺着她的引逗,竟然一路被引到了上房。   金莲闪身进了官哥儿睡觉的偏房,玉箫还没回来,她进了屋就躲到屋当中的八仙桌后面。大公鹅长得高大壮实,伸长脖子都能够到她的大腿了,她也害怕,只远远地将脆绿欲滴的青色手帕团成一团,朝着炕上扔去。   大公鹅毕竟是畜生,见眼前闪过一团绿色,赶紧追着那一团而去,飞扑上了炕。   官哥儿正在一边玩一边吃米糕,忽然见了这么一个大活物,竟然也不害怕,还笑了两声。   潘金莲暗自撇嘴,悄悄溜出来,将门关紧,然后进了不远处的净房,坐到马桶上。   大公鹅上了炕,找到那一团手帕,尽力啄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它气性上来,又扯着脖子怪叫了一声。   隔壁屋的月娘正在睡觉,听见怪叫声,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东西在吵?”   没人应她。   她仔细听了一回,见那声音不再响了,便没放在心上,闭眼又睡了。   大公鹅和官哥儿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半晌,它似乎对官哥儿身上的绿绸袄儿极有兴趣。它在炕上来回踱着步,末了,朝官哥儿身上狠狠一啄,官哥儿穿得厚,也没觉得疼,还嘻嘻笑起来。   大公鹅又啄了绸袄儿好几下,不忿没食物进嘴,倒是官哥儿脖子和肩膀上的米糕屑吸引了它,虽然不如青草那么美味,好歹能哄哄肚子。   它放过绿绸袄儿,尽力啄官哥儿□□在外的脖子。   这一回,官哥儿挨不住痛,大声哭闹起来。   大公鹅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怪叫,一面抓紧时间继续啄米糕屑吃。   隔壁里间睡觉的吴月娘这下被吵醒了,她吓得打了个机灵,坐起身喊两个丫头:“玉箫,小玉!死哪去了?官哥儿怎么在哭?”   没人应她,她只好挺着大肚子起床,披上外衣,走来偏房察看究竟。   刚推开偏门的房,就见炕上有一只大鹅正扑扇着翅膀在啄官哥儿,官哥儿边哭边闹,挥动着两只小手去挡大鹅,手背反倒被啄了好几下。   月娘惊叫一声:“哎呀!谁把鹅放进来了?”几步走上前,伸手赶鹅,“去,去!你这畜生,怎么跑这里来了?”   吴月娘小瞧了鹅的战斗力,特别是这种大公鹅,性凶猛,又好斗。不惹它还好,一惹它,它能跟你不死不休。   吴月娘虽然没有穿绿色的衣服,但她头上插着一根镶碧玉金簪。大公鹅一眼就看上了那块玉,从炕上扇着翅膀往月娘头上扑。月娘见它展开翅膀,来势汹汹,吓得“哎呀”了一声,气势顿减,捧着肚子就要往外跑。   大公鹅从后面飞扑而至,一嘴啄到她的后脑勺上。   月娘感到疼痛,顾不得炕上仍在哭泣的官哥儿,她吓得花容失色,发髻都乱了。现在哪还有心思赶鹅?还是快点出去叫人才是正理。   就算她肯暂时放过大公鹅,大公鹅却不肯放过她,追着她头上的那一抹绿,死命开啄,能跳多高就跳多高,能啄到哪算哪。   月娘护着脸往外跑,路过八仙桌时,被桌旁的凳子绊倒,脚下打滑,身子向前撞去,刚好把肚子撞到了八仙桌上。一阵疼痛从腹中传来,她弯着腰,疼得脸色发白,慢慢滑坐在地上。   大公鹅抓住战机,越战越猛,直奔着她的头而去。   吴月娘双手捧着肚子,低着头,一边痛苦得大叫,一边任由大公鹅啄她的头发。头发和肚子相比,当然是肚子更重要,她的头发在倾刻间就变成了一个鸡窝,看起来狼狈极了。   玉箫被金莲派去取她的绣鞋,她叫醒在门口打盹的秋菊。   秋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走到房里找起来。她翻了绣篮,翻了箱柜,还斗胆爬到金莲的床上找了一通,满屋里都找不到五娘说的那件蝶戏花的鞋,倒是翻出一只未完工的翠鸟衔樱桃的鞋来。   秋菊拿着鞋,没好气地说:“找不着,只找到了这一只。”   玉箫不肯走:“五娘说得清清楚楚,是蝶戏花,你不要拿这件来糊弄我,再找找吧。”   秋菊懒得动:“你不是看着我找的?哪里有?要不,我去把春梅姐叫醒,她肯定知道。”   “那算了,”玉箫赶紧拦住她,春梅在府里的地位及在五娘心中的份量,她是惹不起的,“就这只吧,反正这只也正好在做。”   玉箫拿着那只翠鸟衔樱桃的绣鞋,回了上房,刚进院子,就听见偏房一片响,有凳子倒地的声音,还有月娘的呼喊声,以及官哥儿的哭声。她吓了一大跳,当即扔了绣鞋,急忙忙地跑进去。   “大娘!”玉箫见大娘被大公鹅啄得像捣药的药杵似的,心里焦急,左右一看,顺手拿起墙角处放着的一根细竹枝扫把,挥舞着冲了上去。   玉箫成功地将大公鹅的注意力从月娘的身上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和大公鹅且战且退,一路打到了门外。   扫把过处,鹅毛纷飞。   大公鹅大怒,在漫天飞舞的鹅毛里更加凶残,眼见玉箫快要抵挡不住,被这一阵鸡飞狗跳吵到的如意儿醒了,她从屋里出来,定睛瞧了瞧,回屋拿了一个小板凳,大喊一声:“玉箫让开!”然后一挥手,小板凳飞出去,端端正正地砸中了大公鹅的长脖子。   大公鹅被砸得脑袋发晕,翅膀也不扇了,凶性渐退,只匍匐在地上怪叫着。   “大娘!”玉箫这才想起屋里的人,嚎叫着冲进去,将月娘从地上搀扶起来,见她一脸狼狈,头发乱得像街上讨饭的叫花子。   “我,我肚子疼……”吴月娘脸色白得像纸,紧紧皱着眉头,双手还捧着肚子。   玉箫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小滩污血,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连声朝外喊:“小玉!人呢?快来人啊!”   如意儿不愧是进府之前在家做惯了粗活的人,一招就将大公鹅放倒。她抽出自己的腰带,把大公鹅结结实实地捆了,听见玉箫的喊声,急忙跑进去。   “快,快去喊人,大娘肚子疼。”玉箫急得脸色白得和大娘不相上下。   如意儿一见,也吓了一大跳,炕上的官哥儿哭得凶猛,她赶紧上前,先将官哥儿抱起来,来不及检查,一边拍哄一边抱着往外跑去喊人。   不多时,能来的都来了,大家齐聚在上房。   孟玉楼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大娘,对旁人道:“通知老爷了没?还不快去请大夫!”   小玉吓得战战兢兢:“老爷好几天没回来了,玳安也跟着他走了,已经喊了王经去请,刘婆子也有人叫去了。”   孟玉楼皱着眉:“到底怎么一回事?”   玉箫将事情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孟玉楼没问潘金莲去哪了,而是对抱着官哥儿站在后面的如意儿道:“你过来,我看看官哥儿有没有事。”   众人这才想起官哥儿,如意儿将他抱上来,孟玉楼揭开官哥儿的衣领,只见里面一片红肿,好些地方都破了油皮,手背上也有两道。   孟玉楼的眉头皱得更深:“等下老爷回来,你……你就照实说吧。”   西门庆在妓|院流连了好几天,这日午后,他终于又想起了庄子上的李瓶儿,不顾应伯爵及鸨子的挽留,骑着马出了妓|院。   已近初冬,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寒风阵阵刮过,西门庆在马背上缩了缩脖子,入目一片荒凉,天边乌云压顶,看起来快要落雪了。   “玳安,庄子上的柴米银炭送去了不曾?不久就要过年,记得多给他们备一点鸡鸭鹅之类的活禽,制成腊味,过年好吃。”西门庆问一旁的玳安。   玳安把手缩进衣袖,笑道:“回头就送,已经备好了。府里进了好些活禽呢,全在厨房院子里养着,每日只会胡乱叫唤。”   西门庆笑了笑:“冬日里,有个活物看着也不错。”   正说着,只见远处有个人影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扑到西门庆的马蹄下,哭喊道:“老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大娘不好了。”   “你说什么?”西门庆立刻瞪圆了眼,质问扑过来的小厮王经,来不及等他回答,急声吩咐玳安,“你快去街上请太医,我先回府看看。”狠狠打了马一鞭子,哒哒哒地跑远,把王经晾在了原地。   西门庆在街上打马飞奔,路上行人躲避不急,有人眼花一时没认清跑马的是谁,吃了一嘴尘土,便嚷骂道:“赶着去投胎吗?”   后面追来的王经怒骂道:“那是我家老爷西门大官人,再鬼叫把你抓进牢里,好好赏你几板子!”   那人一听是西门庆,把头一缩,咽下嘴里的尘土,顺着墙边快速溜走了。   西门庆回到府里,跳下马背,将马鞭一扔,大叉步往正房走。   刚到正房,就见里面围了一屋子里的人,他粗鲁地分开众人,扑到吴月娘床前,急声问:“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么?”一面伸手去摸月娘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西门庆回头问:“请大夫了没?”   孟玉楼小声回答:“请了街上的刘婆子,还没来。”   西门庆连连恨声:“请她有什么用!除了装神弄鬼,她还会干嘛?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玉?玉箫?”   被点名的两个丫头站了出来,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玉箫结结巴巴地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西门庆一听还里面还有官哥儿的事,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把官哥儿抱来我看看。”   如意儿赶紧凑上去,将官哥儿抱给他看。西门庆检查了一番,见官哥儿的脖颈被啄得不像样,要不是如意儿正抱着官哥儿,他恨不得给她一拳:“让你看着官哥儿,你是怎么看的?”   如意儿缩了一下,小声道:“昨晚给官哥儿赶衣服,睡得迟了,我托玉箫姐帮我盯着的。”   西门庆一听又是托玉箫,想起自己上回和如意儿偷情,她也是托玉箫看着官哥儿,不好骂出来,只得扭头骂玉箫:“既然她让你看着,你为何又走开了?”   玉箫最近被吓得胆子小了许多,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五娘来了,她说要做绣活,让我去帮她拿,她替我看着官哥儿。结果秋菊找了好半天,都没找着,这才耽搁了。”   秋菊一听,赶紧跪到玉箫身旁,大大咧咧道:“玉箫姐说五娘一定要那件蝶戏花的绣活,我找来找去只有鸟吃果子。我说叫醒春梅姐来找,玉箫又不肯。”   春梅站了出来,骂秋菊:“死奴才,自己不机灵,倒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谁让你当时不叫醒我?”   西门庆听得头都大了,一个推一个,听了半天,他都没听清这只鹅是怎么跑进来的。   李娇儿用手帕捂着嘴,插言道:“玉箫不是说她走前五娘留在屋里的么,不如问问五娘。”   站在众人身后的潘金莲这时才站出来,她身穿白绸对襟袄,桃红绣花百褶裙,斜眼看向李娇儿:“二姐,我虽然那会儿是在屋里,可我又不是丫头奴才,人有三急,我见玉箫久不回来,肚子憋不住,去了净房。何必都往我身上推呢?我可没养什么大公鹅。”   李娇儿上上下下扫视她一遍:“五娘,我记得你上午可不是穿这套衣服。既然要回房换衣服,何必还支走丫头替你拿绣活?自己顺手不就拿了吗?”   潘金莲俏脸微红,别别扭扭,难为情地说:“都说了我肚子不舒服,去净房的时候弄脏了裙子,这才赶回去换了一身,谁知道又和玉箫错过了呢?”   孟玉楼静坐一旁,不说话。   李娇儿:“炕上还有你的手帕呢,什么事那么急,连手帕都丢下了?”   潘金莲顿时火大起来:“那是我托着米糕喂官哥儿时用过的,顺手就放下了。官哥儿吃了好些,你怎么不问问如意儿,为什么不把官哥儿喂饱?”   如意儿见火烧到她身上,抱着官哥儿跪下,分辩道:“我睡前喂了官哥儿一次,摸过他的肚子,鼓鼓的呢。”   西门庆被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头又大了好几圈,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我问你们,鹅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 43 章   鹅是从哪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除了厨房要活禽做年货以外, 谁会没事养这么可怕好斗的鹅啊?   众人齐齐看向躲在人堆后, 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孙雪娥。   孙雪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深色素面袄裙, 头上仅插着一根银簪, 在这一屋子的娇红嫩绿中,连个陪衬都没混上——主子跟前得脸的大丫头都穿得比她光鲜。   “看着我做什么?鹅又不是我放出来的。”孙雪娥见众人看向她, 连忙摆手替自己辩解。   小玉刚才趁着众人午睡, 溜到外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偷偷给玳安做鞋, 这时急需说点什么,好把自己从中摘出去:“整个府里,除了厨房有鹅,谁屋子里见过这个东西?”   春梅不放过能痛打仇人的机会:“厨房院子里关着好几笼畜生呢,都有数的, 去数一数不就知道了吗?”   这时,小厮来安进来禀报西门庆:“查过了, 厨房里少了一只公鹅,院子门也没关。大约……”   西门庆沉着脸起身, 朝孙雪娥走去, 众人连忙分路让行。   孙雪娥被他要吃人似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震, 心里想逃,脚却像钉住了似的。   西门庆瞪着眼睛,一脚踹到孙雪娥的胸口,将她踹倒在地, 恨声骂道:“贼奴才,让你管着厨房,你就是这样管着的?你的眼睛是干什么用的?青天白日的竟然让凶禽跑了出去。我看你是平时吃得太饱,人一饱就懒得干活了!不饿你几天,你不晓得这府里谁才是主子!来兴,将我的马鞭拿来!”   孙雪娥一听又要打她,忍着胸口疼,膝行两步,抱住西门庆的小腿,哭诉道:“我就是午后睡了一小觉,那竹笼往常都关得好好的,谁没事会让它出来?对了,中午的时候,五娘来过厨房,还踢了笼子好几脚,惹得畜生直叫唤。我说她,她倒跟我吵了几句嘴。过后……过后我就不知道了。”   潘金莲站出来,挑眉撇嘴道:“你偷懒睡觉,倒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看着像那么好欺负的?谁管的厨房,谁自己有数。笼子不关好,连院门也不关,你给谁留门呢?”   孙雪娥怒不可遏:“上回就是你养的猫抓着了官哥儿,还死不承认。这回又来了,没本领就向老天爷借,真是恶人倒打一耙。老爷,老爷,厨房里那么多活儿,又只有我一个人,我还能长了四只眼八只手?要是有人存心使坏,岂是我能防得住的?”   潘金莲:“你看,你看,老爷在这,你还犟嘴胡言乱语!”说着,用手帕捂着脸就开始哭,“老爷,这些黑心烂肠的人,但凡出点事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也不想活了!”   孙雪娥还待辩解,西门庆被这两个女人的哭诉惹得心烦意乱,一鞭子打到孙雪娥身上,斥道:“闭嘴!”   孙雪娥赶紧闭了嘴,潘金莲也不敢哭了。   玳安听见屋里动静大,一时不敢进去,此时见里面安静下来,连忙小声禀道:“大夫来了。”   西门庆收了马鞭,道:“快请进来。”   潘金莲和孟玉楼连忙避到屏风后面,孙雪娥拖着疼痛的身子也避到了一旁。   老大夫拎着药箱进来,见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吴月娘,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凝神把脉。   过了会儿,把完脉,老大夫正要起身,玉箫战战兢兢道:“老大夫,您再看看这里。”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月娘的头侧了侧,露出后脑勺。   西门庆“咦呀”一声,走上前察看,只见吴月娘的后脑勺上头发都掉了好几撮,再摸摸头皮,鼓起了几个小包,裸|露在外的脖颈,更是红肿出血。   他问玉箫:“这是怎么弄的?也是撞的?”   玉箫低着头:“我去的时候,鹅正在啄大娘的脑袋。”   西门庆想笑,好容易才忍住,心想,大活人怎么能被畜生欺负呢?一脚就能将它踹死。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他骂道:“这扁毛畜生,晚上就油炸了它!”又对老大夫道:“老大夫,您再给看看。”   不一时,大夫检查月娘完毕,西门庆亲手抱着官哥儿让老大夫给看看,又诊了一番,才出去外间回话。   西门庆将官哥儿交还给如意儿,跟着老大夫出去。   西门庆让小厮上茶,请老大夫入座用茶。   老大夫拱手谢了,道:“府上娘子受了惊,身下见红,情况不太好,需要卧床静养,切记不可劳心费神。等下我开几副安胎药,煎来吃了。你家小公子……”   官哥儿虽然外面穿着薄袄,但因为是躺在热炕上玩,所以穿得衣服并不多,玉箫还将扣子给他解开了,就怕热着了他。被公鹅钻了这个空子,把官哥儿露在外面的脖颈拧得不像样,又红又肿,还渗着血丝,比吴月娘的后脑勺看着更加可怕。   西门庆心疼不已,恨不得当场就将那扁毛畜生剐上一千刀。   老大夫道:“大官人可千万不要小瞧这种畜生,它一旦凶狠起来,比恶犬更加可怕。不少乡下人家都爱养鹅来看家,比狗还好使呢。”   西门庆算是开了一回眼界,虽然他并不太认同这种说法,总觉得鹅有什么可怕的,但面上还点头表示赞同。   老大夫留下药,临走前又多说了几句:“养孩儿不易,能平安长大更加不易,望大官人多多爱惜。”   西门庆肃目行礼道谢,给了厚厚的赏钱,让下人送他出去。   吴月娘吃了药,精力不济,被鹅啄过的后脑勺一阵阵的疼,没多大会儿,她就睡过去了。   官哥儿也抹了药,中午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会儿窝在奶娘如意儿的怀里,怯懦地看着大家。   西门庆看着这受罪的一大一小,深深叹了口气,继而满脸凶狠地对玳安道:“把下人都给我聚齐到院子里,我有话要讲。”   玳安打了个抖,转身飞奔出去喊人。   西门庆一手握着马鞭,站在台阶上,下面站着府里的下人奴仆,约摸有十几二十人,除了小玉——小玉被留在屋里照看吴月娘。   西门庆用鞭把一下下地击打自己的手心,眼神如狼似虎。   如意儿最先顶不住,抱着官哥儿扑通一声跪下来,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着跪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拿来做试鞭人。   “哼!”西门庆冷笑一声,“我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白吃饭的!不乐意在这干的,立刻给我滚!把你们一个个地都卖了,谁家出的银子最多,我就卖给谁!”   女人们都打了个抖,妓|院之类的肮脏地方是出银最多来买人的。男人们也打了个抖,离了西门府里,他们拿什么生存?留在屋里的小玉听见外面这话,打了个冷颤,赶紧起身摸摸吴月娘的额头,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们一个个过得好啊,午时还能歇歇觉。你们老爷我,一忙起来连夜觉都没得歇呢!”西门庆在台阶前来回踱步,终于敲够了手心,刷的一下将鞭子展开,在地上试了一鞭,声音清脆响亮,如同落雨前的惊雷,惊得众人齐齐缩了缩身子。   西门庆走到奶意儿跟前,伸手接过官哥儿,搂到自己怀里,沉声教儿子:“官哥儿,你瞧着,看爹怎么惩治下人。”   他先是抽了如意儿一鞭,如意儿不敢躲,硬生生忍受了,连喊痛都不敢。   西门庆对着她大骂:“你来是做奶娘的,不是让你按时辰歇觉休息的。官哥儿都没睡,你睡个什么觉?事事都推到别人身上,干脆也不要你了,索性让别人替你奶着官哥儿,你说好不好?”   如意儿磕头求饶:“老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往后再也不敢了。”   西门庆沉沉地看着她,没再说话,又走到孙雪娥面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往她身上飞甩马鞭,一边怒吼:“后院这么多女人,就数你嘴最多,事最多,动不动就挑拨离间!上回给你的几脚,想来是踢得太轻,你又忘记了吧?自己管着厨房,不收拾整理好,跑了畜生倒往别人头上赖……”   西门庆一边骂,一边打,片刻之间,孙雪娥就躺倒在地,只用双手护着头,身上的衣服割破了好几道,血丝从裂缝处渗了出来。   其他人唬得脸色发白,如意儿垂着头,瞟见孙雪娥的惨状,顿时不恨老爷了。和孙雪娥相比,老爷对她算是手下留了情。   李娇儿、潘金莲和孟玉楼三位小妾站在一旁观看,潘金莲微微翘起唇角,心里高兴不已,恨不能让老爷再多使点劲儿。   西门庆重重抽了孙雪娥一顿,把心里的火气抽散了大半。   他扔下马鞭,对玳安道:“玉箫、秋菊各打五板子,还有小玉,身为月娘的大丫头,竟然人影都没有。你们谁去看着月娘,把小玉替换出来,等她挨了这几板子,再放她回去伺候。”   春梅从地上起身,道:“老爷,我去吧?”   西门庆对着她点了点头,春梅快速进了房,小声跟小玉说了一遍。小玉自知躲不过,只好出去挨了这五板子。   西门庆这回的杀鸡儆猴干得不错,就算没被牵扯进这件事,当众围观了一番抽马鞭打板子,也吓得她们个个都老老实实起来。   只是官哥儿不长进,没学到西门庆的精髓。他本意是想让官哥儿的胆子再大一点,身为男子汉,胆子比女人还小,长大还得了?谁知见识了西门庆的凶残,官哥儿反倒被吓得紧紧闭上眼,把脑袋埋进西门庆怀里,看都不敢看。   西门庆没办法,深深叹了口气,只好抱着他又拍又哄。无论他怎么哄,官哥儿都不肯抬头。   教训完下人,西门庆回了吴月娘房里,孟玉楼、潘金莲及李娇儿跟进来伺候,西门大姐也坐在一旁照顾大娘,亲手端茶递药,擦脸洗手。   吴月娘本来就没睡着,只是被鹅啄得头发晕,才闭上眼睛熬着,等喝了一碗药,感觉略好一些,她摸着肚子,惊慌地问西门庆:“老爷,我的肚子有没有事?”   西门庆见她脸色惨白,素着脸躺在床上,不禁握住她的双手,道:“没事,你放心。好好喝药,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吴月娘点了点头,赶紧又问:“官哥儿呢?他好不好?快去抱来给我看看!不亲眼看看他,我不放心,药也喝不下了。”   轻伤不下火线,如意儿只挨了一鞭,立刻打起精神回到工作岗位。听见月娘发话,她立马抱着官哥儿上前。   春梅扶着月娘坐起来,吴月娘先用手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道:“我这头晕的……”伸手将官哥儿接过来,从头看到脚,待看到他脖颈处的伤痕时,哭道,“都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不睡午觉,不眨眼地盯着你,你也不会被一个畜生给欺负了。以后我再也不睡午觉了……”   西门庆搂住她:“你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都是下人们不好,个个只会偷懒耍滑。你还怀着肚子呢,怎能不多休息?”   众人纷纷劝吴月娘,不要再哭了,免得伤了身子,又赞她大度贤惠。   吴月娘哭了一阵,剖白了自己,这才收住哭声,将官哥儿交回给如意儿。   西门庆哄着月娘躺下,道:“你好生歇着,大夫说了,你不能再劳神,先紧着肚里这个吧。至于官哥儿……”说着,看向一旁的其他人,思索起来。   吴月娘一听,就想要爬起来,被西门庆手快把她按了回去。她挣扎着道:“我没事,我能照顾好官哥儿,还有奶娘和丫头们呢!”   西门庆摇摇头:“官哥儿是要好好照顾,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小了,像这样下去,长大也不成气。你肚里这个更不能放松,可不要抓了一个倒落了另一个。”   吴月娘感受着自己还隐隐做疼的小腹,不再言语。   西门庆看向下面的众人,只见潘金莲先站出来,一脸笑意:“不如,把官哥儿放到我那吧?春梅那丫头机灵,一定能照顾好官哥儿的。”   春梅往前走了一步,挺了挺胸,站得笔直,也含笑看着老爷。   李娇儿冲着潘金莲轻笑两声,亦带笑对老爷道:“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干,不像五娘,常常要伺候老爷,哪里分得出身照看官哥儿?不如放我那儿,我屋里的夏花儿也机灵着呢!再说,五娘屋里的秋菊……这可是五娘自己说的,说她又懒又馋,没得教坏了官哥儿。”   潘金莲心里不愤,正要还嘴,却见老爷已经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没出声的孟玉楼。   孟玉楼一直低着头,直到被西门庆看得实在没办法,她才抬起头。她先朝老爷笑了一下,又看了潘金莲一眼,轻声慢语道:“不如,将六娘叫回来?她总归是官哥儿的亲娘。”说完又低下了头。   潘金莲轻轻跺了跺脚,不明白一向跟她交好的孟玉楼为何这时候不肯帮她说话。既然你不想养,说两句好话,让想养的人养着,不是好事一桩么?别人还能记你的情呢!   西门庆经这一提醒,想起了这几日心心念念的李瓶儿,含笑对孟玉楼点头:“还是玉楼说得对,”忽然又想起李瓶儿身子未好全,她不想回府的事情,略一沉吟,“月娘病了,起不了床,又快近年节,你们的事也多。不如,先将官哥儿送去庄子上,和他娘一起养病,等两人都大好了,再一起接回来。”   众人听他这样讲,都没了话,就连躺在床上的吴月娘也没出声。   等西门庆安排好了,月娘才喘着气道:“那明日让小玉也跟着您跑一趟,官哥儿的东西多呢,让她帮着收拾,再好好的送过去,省得落下哪样,官哥儿住得不舒服。”   西门庆扭回头,道:“哎呀,你都病成这样了,快别管这些,有如意儿呢!小玉留下来照顾你,我很快就回来了。”他替月娘掖了掖被角,关切叮嘱了几句,然后站起身,对孟玉楼说:“今晚我去你屋里歇,大家都散了吧!”   潘金莲拧着手帕,扭着腰率先走了,过后李娇儿也带着丫头走了。   孟玉楼站起身,先来到床边,对吴月娘福礼,道:“大娘好生养着,明日一早,我再来伺候您。”然后跟着西门庆回了自己的房间。   孙雪娥被打得极惨,如果条件允许,她真想在床上养十天半个月,可是她不敢,老爷还没吃晚饭,还等着吃油炸大鹅呢!她拖着疼痛的身子,由自己的丫头中秋儿和翠儿扶着,来到厨房,挣扎着将众人的晚饭做好,然后才回了房,倒在炕上沉沉睡过去。   一宿晚景略过,第二日一早,西门庆用过早饭,亲眼看着月娘喝了药。   因官哥儿也要去庄子上,所以出行的骡车多了一辆。西门庆骑着马,小厮跟随,后面的骡车上坐着如意儿和官哥儿,一行人奔着庄子而去。    ☆、第 44 章   一丈青伺候李瓶儿用了早饭, 安排好一切, 这才打了三份饭回下人房和她家男人来昭及儿子铁棍一起用饭。   刚吃了几口, 忽然有小厮急慌慌地跑来报说老爷来了, 来昭将碗一扔, 抹抹嘴,一路跑到大门口迎接, 一丈青紧随其后。铁棍一听老爷又来了, 吓得缩在屋里, 连门坎都不敢迈出去。   李瓶儿领着三个丫头, 刚迎到院子外,就见西门庆已经进来了,身旁跟着抱着官哥儿的如意儿。   众人行礼问安。   “你用了早饭没?”西门庆扶起正弯腰的李瓶儿,关切地问。   李瓶儿正定定地看着官哥儿,愣了愣才回答:“用了, 老爷呢?要不要让他们再摆一桌?”   “不用,我在府里用过了。”   绣春凑到如意儿跟前, 激动地看着官哥儿,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她想抱抱官哥儿, 又担心老爷在跟前, 会骂她没规矩。   官哥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如意儿抱着官哥儿给李瓶儿行礼问好, 李瓶儿点点头,看着她怀里的官哥儿,柔声哄道:“官哥儿,看看我是谁?要不要抱抱?”说着, 伸出自己的手。   绣夏、绣秋、一丈青及院里其他们的丫头小厮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官哥儿,吓得官哥儿眼一闭,重新缩回如意儿的怀里趴着。   西门庆见自己唯一的独苗苗,偏偏又是这副缩头缩脑的模样,心里有气,语气平静地说:“他胆子小,昨天才被鹅唬了一回,越发胆小了。”   “什么?”李瓶儿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惊讶地看着西门庆,“什么鹅?”   官哥儿在府里住得好好的,怎么能和鹅扯上关系呢?   想当初,她和奶奶回乡下探亲,村里有户人家养了几只鹅。   刚开始,她不了解这种生物,非常好奇,很想想看一看,若是能再摸一摸就更好了。没想到,那些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性情暴躁,你要是敢跟它们对视一眼,它们能追你十分钟!   被鹅啄了两次,李瓶儿再经过那户人家时就变得低眉顺眼,一副活脱脱的奴才相,那群鹅才没找她这个过客的麻烦,兴许是见她态度够恭敬吧?   西门庆叹息着将事情说了一遍。众人愤愤不平,同时又暗喜这下好了,官哥儿可以留下来了。   李瓶儿不好抱怨什么,心里非常着急,连忙扭头查看官哥儿的伤情,见他脖子上抹着药膏,青红紫一大片,暗叹一声,在心里怜惜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来。   这时,官哥儿忽然从奶娘怀里抬起头,颤巍巍地伸出小手求抱抱,李瓶儿一把接过他,搂到自己怀里。   西门庆大乐:“果然还是在亲娘身边好,你看他,总算大方了一回。”   绣春很高兴,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喜气:“六娘,我去给官哥儿收拾房间,再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   李瓶儿点头:“先放在我屋里吧,我陪着他睡。不是说他胆小么?刚换新环境,再让他一个人呆着,夜里他就该哭了。”说完,颠了颠怀里的儿子,颇有些重量。   西门庆见状,将官哥儿从李瓶儿怀里接过来,笑道:“来,官哥儿,还是爹来抱你。你娘身子不好,可别摔了你们俩,那我可就心疼死咯!”   一路进了上房,丫头上了茶,李瓶儿看看四周,有些无奈。   因为不知道官哥儿会来,也没提前准备玩具,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拿什么哄官哥儿,幸好绣夏机灵,笑着建议道:“六娘,我让厨娘做几份羊奶炖蛋吧?官哥儿该饿了,给他吃正好。”   “嗯,对,快去。”李瓶儿点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老爷,又补了一句,“多做一份,给老爷也补补。”   绣夏笑眯眯去了。   西门庆问:“炖蛋?那东西软呼呼的,我可吃不惯。等下你和官哥儿吃就行了,别预备我的份。”   李瓶儿道:“没关系,做来了您尝尝,若真不合口再赏给下人们就是了。”   西门庆调戏她:“赏给下人做什么?直接赏给你不好吗?我俩合吃一碗。”   李瓶儿:“……”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赏啊?你不在这的时候,我都快吃腻了!   李瓶儿微笑着关心了吴月娘几句,听说她得卧床休养,便摆出内疚的模样,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只顾着自己出来养病,倒把官哥儿丢给她。她还怀着身孕呢,哪能这么操劳?老爷放心吧,官哥儿放在我这,我一定会好好养着他的。毕竟是我亲生的,难道我还能害了他不成?再说,庄子上地方大,平日里多让他跑跑跳跳,身子也结实些,下次再遇到什么猫猫狗狗、鸭鸭鹅鹅之类的,自己一脚就能把畜生踹倒。”   西门庆连连点头,微笑不断,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他终究是男孩儿,哪能像小姑娘似的成天躲在奶娘怀里?你看他,见了生人连头都不敢抬。”他摇摇头,眼神无奈,“他长这么大,就是我心尖尖上的肉儿。他受难一次,我的心就被剜一次。再多来几回,我……唉,庄子里清静,你平日里打起精神,仔细看着他,莫要再出了错。你看,他眼看就要一岁半,还只会说‘啊啊’之类的,唉!”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事,贵人语迟,等我慢慢教他。”李瓶儿拍拍官哥儿的后背,又亲亲他的额头,“哪里有笨孩子?只看大人怎么教。我们官哥儿可聪明了,一点也不笨。等娘慢慢教你,就越来越好啦。”   西门庆扑哧一声笑了:“那好,下次我再来,就要检查检查官哥儿学到哪了,看他可会喊‘爹’。不然,连你一起罚。”   李瓶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真好意思!西门庆这个男人,做为父亲,他对官哥儿的爱护不够;作为丈夫,身边的被牵扯上的红线乱得似百年弃屋里的珠网一般;作为一家之主,他的后院乱七八糟,吴月娘虽是正妻,却一般不理会这些事,由着小妾们怎么折腾,只要不影响她的正妻地位就行。   这么一想,西门庆做人还真是失败啊!论起来,首先被打板子的应该是他呢!   李瓶儿性格温柔和善,就算发脾气也凶不到哪里去,再说对着土霸王西门庆,即使心里再不满,神色间也收了几分。   西门庆被她似嗔似怒的一瞪,心里顿时酥|痒起来,涎着脸就想往她身边凑。李瓶儿嫌弃地推开他,道:“官哥儿还在呢,您坐好,别胡闹。”   如意儿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一旁,自从听了李瓶儿那句“哪里有笨孩子?只看大人怎么教”,她就垂下了头,听见老爷和六娘打趣调情的声音,更加不敢抬头。   李瓶儿这时才看见她,发现她头上多了几根亮闪闪的金簪,衣服也和别的丫头不同,显得格外精致些,就知道这奶娘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必定和西门庆勾搭上了。   西门庆追求女人的手段,和后世在娱乐版块上见到的那几个富豪一模一样,送衣服、首饰、金钱或房子——王六儿的房子就是他出钱买的。   这厮虽然极品了点,本性为种马,但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挺有君子风度的。至少和他相交的女人,没有哪一个是被他强迫的。   她们要么被他出色的容貌气度给迷花了眼,要么倾慕于他的钱财权势。   府里那些被他勾搭上的丫鬟及媳妇子,前后之间的穿着打扮分外不同,花钱都大方了许多。   各取所需而已,你付出了身体,换回来自己想要的,像这种两厢情愿的事,旁人能说什么呢?   武大倒是想多得几个女人,可问题是有女人看得上他吗?别说他不喜欢美女,不然当初一听是潘金莲要嫁给他,怎么屁颠颠地就应了呢?即使张大户拿他当挡箭牌,出钱给他做生意,明着趁他出门就和潘金莲私会,像这种明晃晃的活王八,武大不是也忍过来了么?   想要志气,行啊,休妻另娶。   舍不得漂亮老婆,但是又想出口气,怎么办?   凉拌!   武松都还没回来,你住着张大户的房,花着张大户的银子做生意,搂着张大户的女人做老婆,你还想怎么滴?   就凭一个卖炊饼的三寸丁也想和张大户斗?那不是嫌命太长了么?   虽然武大被人戏称为三寸丁,但他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比张大户年轻。熬啊熬啊,终于熬死了张大户,以为这下娇滴滴的美女就属于他自己的了,谁知张大户的正妻容不下他俩,收回房子,硬将他们赶了出去,所以他们才另寻房子居住。   为什么武大之前像团软面条似的,任由张大户玩弄他的老婆都不敢吭声,后来一听西门庆和他老婆勾搭上了,他就立马叫着要捉奸?   因为武松回来了呗!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令人遗憾的是,武松也撑不起一片天,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瓶儿的思维发散得有些远,远到西门庆连喊她数声,才把她的神智唤回来。   “老盯着她做什么?”西门庆见李瓶儿盯着奶娘看,便道,“既然要送官哥儿过来,奶娘当然也得跟着过来,官哥儿还在吃她的奶呢!”   李瓶儿收回视线,捂嘴偷笑:“她过来了,老爷每日服药怎么办?我在看她头上的新簪,真是漂亮呢!”   “又混说!”西门庆佯斥道,“我最近身子沉重,才每日用奶送药,哪里像你说的就离不了了?当然是我儿子最大,就让如意儿跟着你吧。”清清嗓子,又接着解释道,“虽然你不在府里,我见她伺侍官哥儿还算用心,特意赏她的。”   李瓶儿不言语,暗暗哼了一声,用心?真的用心就不会让官哥儿又受一场罪了。   一直低着头的如意儿听见她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李瓶儿,怯懦地喊了一声:“六娘。”   “嗯,”李瓶儿的语气很淡,“迎春呢?她还好吗?”   如意儿见她还肯搭理自己,脸上重添笑意,笑吟吟道:“迎春姐好着呢,还在替六娘看守屋子。屋里一丝儿不乱,一丝儿不少!”   “等有机会了,我再赏她。对了,琴童和天福儿呢?”李瓶儿这才想起,原身还有两个小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庄子上,老爷竟然不许小厮跟随。大约是从潘金莲和孟玉楼的小厮琴童的那场奸|情中得出了教训?   不过,因为把原先的琴童赶走了,西门庆就把她的小厮改名叫琴童,是不是太那个了点?听起来多不吉利啊!   李瓶儿搂着官哥儿,轻轻皱眉,看向西门庆:“老爷,三姐原先的小厮就叫琴童,过后下场不好,被赶了出去。怎么把我的小厮又改名叫琴童呢?多不吉利。不如,给他换个名字吧?就叫……”   西门庆看着她们母子俩,官哥儿到了李瓶儿怀里,变得活泼了许多,还敢伸手去扯她的耳坠子玩。李瓶儿一边歪头,一边和他讲话,时不时还要担心耳坠子的尖锐处伤着了官哥儿,又担心离得太远官哥儿够不着会哭。   西门庆眯眼笑着,觉得这气氛真不错,比前几天在妓|院里留连时的乌烟瘴气温暖多了。他道:“随你喜欢,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你爱叫他什么,他就叫什么,哪怕喊他猫猫狗狗也行!”   “看老爷说的,”李瓶儿想了想,道,“老爷喜欢琴棋书画?后面还该加上‘诗酒花’三个字。不如,”李瓶儿看了一眼窗外两盆未谢的菊花,“不如,就叫花童吧?正巧老爷前些日子送了两盆菊花来。”   “哈哈,这个好!以后就叫他花童。诗我不喜欢,酒和花倒是极好。”西门庆拍掌大笑。   正说着,绣夏端着托盘进来,上面盛放着三个白瓷小碗,里面是黄黄嫩嫩的羊奶蛋羹。   绣夏将炖蛋放到炕桌上,官哥儿闻见香味,一个劲儿地伸长脖子去看。如意儿上前两步,谄媚地笑着,道:“六娘,让奴婢伺候官哥儿用饭吧?”   “不用,”李瓶儿挥开她伸过来的手,“你下去歇着吧,官哥儿这有我。”   如意儿抿抿嘴,福了福身下去了。   “官哥儿别急,我给你吹凉一点再吃。”李瓶儿挖了一勺,先吹得略凉,这才送到官哥儿嘴边。官哥儿嘴一张,一口就吞了,又张着嘴讨食。   西门庆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道:“再多放些糖就更好吃了。”   李瓶儿摇头不同意:“糖吃太多会坏牙齿,官哥儿是小孩子,吃太多糖对他没好处。”   “罢了罢了,你有了官哥儿,就不要老爷我了。”西门庆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李瓶儿笑了笑,拿起他的勺子,从他碗里挖了一勺,递过去,道:“那我也喂你一次,这样行了吧?”   西门庆笑眯了眼,乐滋滋地吃下,自己拿起勺子学着李瓶儿的模样想喂官哥儿。李瓶儿不领他的情,道:“你用过的勺子就不要给小孩子喂,多脏啊。”   “哪里脏?”西门庆惊讶极了。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一边喂官哥儿,一边凉凉地说:“谁知道你吃了多少女人的口水,又来喂官哥儿,那不是等于官哥儿也吃了她们的口水么?你们爱怎么样,我管不着,只求你不要带坏我的儿子。”   西门庆一听此言,笑得差点打跌。要不是他知道六娘一向的脾性,几乎以为她是在吃醋,这等不贤惠,还敢管起他的事了。   他忽然想起刚才被六娘赶下去的如意儿,心里有些尴尬,这毕竟是一件丑事。按理来说,奶娘就是她的人,他背着李瓶儿和她的下人有染,这多多少少影响了李瓶儿的脸面。   “咳,”西门庆清清嗓子,“你别听那些下人胡乱嚼舌根,没有的事偏偏到处乱说。回头我再给他们紧紧皮子,看他们还敢不敢胡乱嚼舌。”   “少打些人吧,遇见违法做歹的报给官府就行了。你就算不看别的,也看看你的官哥儿,这么小的孩子,多灾多难的。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您府上的畜生爱欺负人呢?”   西门庆脸色微红,随即调笑道:“再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再说,我就是官老爷,还报什么官府?”   李瓶儿:“对了,如意儿我不要,回头您走的时候把她带回去,看您是用奶养身还是把她留给大娘,都随你们,反正我不要她的。”   “这又是怎么了?她好好的,你生什么气呢?要她走倒是容易,可官哥儿怎么办?难道不让他吃奶了?”   李瓶儿反唇相讥:“她的奶有什么营养?还不如我这一碗羊奶炖蛋干净呢!官哥儿都多大了,快一岁半了吧?还吃什么人|奶,早就该给他断奶了。你看他,不仅胆小,身上也瘦瘦的。你放心,我亏不了他,以后每日羊奶管够,多让他跑跑跳跳,保管您下次来,他就壮实了。”   这话说到了西门庆的心坎上,再加上他心里有愧,于是不做争辩,道:“既然你不喜欢,也罢,那就让她跟我一起回去,等将来月娘生了孩子,让她接着奶月娘的孩子好了。”   李瓶儿高兴起来,冲他笑了笑,对一旁的绣夏吩咐道:“你去跟如意儿说,让她不要拆包袱,回头还跟老爷回府去。老爷离不得她,老爷的身体才最重要。官哥儿大了,不用再吃奶,就说是老爷的吩咐,让她将来接着奶大娘的孩子。另外,拿五两银子赏她,也是她伺候官哥儿这么久应得的。”   绣夏下去了,找到在偏房歇息的如意儿。   如意儿一听,如同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待听到后面的话,她才重新笑起来。   庄子偏远,一月难得见到老爷几回。在六娘眼皮子底下,老爷必定不好再找她的。再说了,老爷答应了她,将来让她奶大娘的孩子。大娘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比一个小妾的孩子更加重要。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第 45 章   李瓶儿搂着官哥儿, 喂他吃了一碗蛋羹, 再摸摸他的肚皮, 已经鼓起来了。   “官哥儿吃饱饱了, 我……咳, 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李瓶儿稍稍适应了下, 才把身份转变到为人母身上。可怜见的, 她一个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人——西门庆那厮的手不算——竟然是一个孩子的娘了!   而且这孩子, 一双眼睛像小鹿似的, 既胆小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打心底里想要怜惜他。   官哥儿大约还记得她的,至少也能闻出她身上的味道,从最初的不愿意过后,官哥儿一直粘在她怀里, 慢慢的还敢伸手扯她的耳坠子玩。只是,一个男孩子, 养得这么畏畏缩缩真的好吗?   她不求他将来像黑熊那般胆大,也不愿意他跟他爹似的到处拈花惹草, 可是他现在这副小老鼠的模样, 真是让人看着就有气啊。   “来, 来,我们去院子里玩一会儿,消消食。”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就要下榻,一旁伺候的绣春替她穿好绣鞋, 官哥儿的鞋一直没脱,鞋底干干净净如同新鞋,可见如意儿是从来没把官哥儿放在地上过。   “罢了,你俩要去院子里玩,那我也去。”西门庆也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衫。   三人到了院子里,李瓶儿放下官哥儿,牵着他的手,哄他自己走。   官哥儿很胆小,根本不敢迈步。在李瓶儿不断鼓励下,他才颤巍巍地走了一步,走得摇摇晃晃,好似风中的落叶,旁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李瓶儿先用双手拉着他走,再慢慢地松掉一只手,逐渐过度,最后只用一根手指头虚虚地牵着官哥儿,她想让他自己走。   官哥儿不知道自己现在没了依靠,还像刚才似的往前跨步,重心不稳,叭叽一声就摔在地上了。   西门庆和一众丫鬟都抢着要上来扶他,李瓶儿不许大家扶,她蹲下|身,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官哥儿,说:“哇,官哥儿真是个男子汉!摔倒了都没哭,太棒了!快起来,自己慢慢爬起来,娘相信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官哥儿趴在地上等了好半天,往常这种时候,奶娘或丫头们早就把他抱起来了,可他等了很久,只等到娘亲的那句话,连一只手也没等来。   没办法,地上凉得让人感觉不舒服,他扑腾着手脚,几经困难,终于爬起来了。   李瓶儿见他终于站了起来,这才伸手扶住他,笑眯眯道:“官哥儿,你看,你能自己爬起来的,对不对?以后也像这样,多练练就好了!还要再走一会儿吗?”   西门庆走上前,将官哥儿一把抱起来,道:“他还小呢,你就算要教孩子,也不要想着一口就能吃成大胖子。慢慢来吧,不要急。”一边说,一边抱着官哥儿去看走廊上的菊花。   李瓶儿无奈地看着他,没想到西门庆竟然还是一个护子狂魔,这样发展下去,官哥儿的未来很堪忧啊!   西门庆送来的两盆名菊还没凋谢,在一众半败半枯的普通菊花中显得格外惹眼。   他走到两盆菊花跟前,把官哥儿放下,官哥儿对花很感兴趣,伸出小手,将醉杨妃垂下来的似瀑布般的细长花瓣一条条地扯下来。没一会儿,他手心里就握了一小捧花瓣。   “官哥儿,这叫菊花。跟我学,菊——花——”李瓶儿走上来,慢慢教他。   官哥儿听见她说话,停下动作,歪头想了想,把手心伸到西门庆面前,西门庆笑眯了眼,仿佛儿子献上的是金元宝似的,他道:“乖孩子,真孝顺。不用给我,你留着自己玩。”   官哥儿又把小手伸向李瓶儿,李瓶儿配合他,从中挑了一瓣,道:“谢谢,这花真漂亮!”   “花,花。”官哥儿忽然跟着学了两声。   西门庆是最高兴的,连声道:“果然三姐说得不错,孩子还是得跟着亲娘。你看他,来了庄子上终于开了金口。以前我真怕他长大是个结巴,平日除了‘啊’这个字,就没见他说过别的。”   李瓶儿瞪了他一眼:“在孩子面前说什么结巴?我看你才是个结巴。”她拉着官哥儿的手,夸赞他,“官哥儿说得真棒,这是花,记住了哦。”   “哈哈,是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西门庆乐得找不着北,把李瓶儿的怒瞪当成风情。   又玩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厨房的人早就备好了午饭。   奶娘不会留下来的事情在下人中传得格外快,一丈青收到消息赶紧去厨房安排官哥儿的吃食。她让厨娘炖了小米粥,加上肉糜,再洒上碎碎的青菜,炖好后洒几粒盐,添几滴香油就可以起锅了。   下人们摆好饭桌,各种大鱼大肉,大盘大碗地摆了满满一大桌,还有老爷钟爱的金华酒。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在自己身旁,拿着小勺喂他吃粥,一边慢慢喂,一边道:“官哥儿,你刚来,娘先喂你几顿,等过些天,你就得学着自己吃了哦!”   西门庆喝了一口酒,好笑道:“他这么小,自己会吃什么?那么多丫头买来是干嘛的?让她们来伺候官哥儿,你陪我喝两杯。”   李瓶儿手里不停,嘴里道:“您先自己吃吧,等我喂完官哥儿再说。”   西门庆看着她喂儿子:“你不吃了?等喂完他,饭菜都凉了。”   李瓶儿头也没回:“凉了就凉了吧,热饭热菜还能比儿子更重要?事事都要丫头们做了,那当初还不如让丫头们替我生孩子呢!”她拿起手帕替官哥儿擦擦嘴,又舀一勺粥送到儿子嘴边。   西门庆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娘。他娘走得早,那点稀稀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淡薄了。他记得,当初他娘没死时,他们一家三口也是这样。他爹开着一个生药铺,平日在铺里经营生意,他娘则带着他在后院玩耍,等到饭时,一家三口齐齐坐在桌前。   他娘永远是最后一个吃饭的,因为得先喂他,父亲则会一脸笑意看着他们母子俩,然后快速吃完自己那份,把他接手过去,以便让他娘能多吃上几口热饭热菜。   后来,爹娘都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及一间不大不小的生药铺。那时他还小,还没学会做生意,被同行骗了几次,险些将父母留下的老本用光。   就这么一间青黄不接的生药铺,竟也入了好些人的眼。他们趁着他年小,又无父母亲戚,一心想谋夺他的铺子。同行的欺压、地痞流氓的搔扰,全压到他年幼的肩膀上。   报官吧,官府里不认识人,又没钱打点公差,事情得不到根本的解决。   没办法之下,他学会了以暴制暴。   在那几年里,他刻意结识了一群混混,学会了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之类,平日和他们称兄道弟,用一些酒饭钱倒也换来了一份安宁。   后来,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性格也越来越凶狠霸道,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等他终于攀上官府时,俨然成了清河县一霸。   生药铺的老伙计傅铭,忠厚老实有余,若说到教导小主子,那是万万不够的。他连大声对西门庆说话都不敢,哪里还敢多管呢?每日只老老实实地替他守着铺子。   白日,西门庆在外欺街压道,凶狠恶状,只有晚上回到家,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孤清。   成年后,他开始留连妓|院,那里人人都捧着他,生怕他冷了,渴了,饿了。   应伯爵有一张好嘴皮子,只要有他在,气氛永远是热烈的、欢娱的。他就爱他这张嘴。   过后,他娶了老婆,抬回一房房的小妾。   他就喜欢家里人多的感觉,只有人多起来,孤清和冷寂才会像太阳下的雪粒一样,倾刻间消散无踪。   可是,现在看了眼前这一幕,他忽然觉得那么多女人加在一起,都还不如眼前这幅画儿更让他感觉温馨。   大约是粥的味道很不错,官哥儿吃得笑眯了眼,眼珠转动着,见勺子递来,嘴一张就大口吞了。   西门庆看得眼热,放下酒杯,从官哥儿碗里抢了一勺肉粥,送到自己嘴里,仔细品了品,等咽下去后才皱眉道:“真寡淡!”   “你这人真是的,想吃就让丫头去厨房给你盛,干嘛从小孩子碗里抢?”李瓶儿皱眉嫌弃道,这厮也太不讲究了,连公筷都没用!   西门庆涎着脸笑:“呵呵,我看儿子吃得香,就尝一尝。”   李瓶儿不再理会他,扭头接着喂官哥儿。   官哥儿的饭碗很小,一丈青的想法是小孩子不能喂太饱,宁可饥一分也不要饱一分。半盏茶的功夫,李瓶儿就喂完了官哥儿。   官哥儿吃得肚皮饱饱,半眯着眼想睡觉,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如意儿抢上前,讨好地笑着,道:“六娘快用饭吧,我来抱官哥儿,他想睡了。”   李瓶儿并不递给她,反而对绣春道:“绣春,你来抱着,把他放到我床上去睡。”   绣春走上来,接过官哥儿,一边拍哄,一边抱着他进了里间。   如意儿满脸尴尬,站在原地。   李瓶儿看了她一眼,对她说:“如意儿,你怎么不放去吃饭?这里不用你伺候。”   如意儿冲她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我先伺候老爷和六娘用饭。”   “不用了,”李瓶儿挥挥手,“赏银你拿着了没?绣夏,吃完饭再找两匹布出来,赏给如意儿。”   绣夏应了,如意儿赶紧道谢,打量着李瓶儿的眼色,只得慢慢退出去。   “快吃,菜要凉了。”西门庆夹了一块鹅肉给李瓶儿,又道,“可要再热一热?现在这个天气,吃冷的不好。”   “没事,温温的呢,何必那么麻烦。”李瓶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西门庆难得的竟然没有劝她喝酒,只顾自斟自饮,不停用眼神睃李瓶儿。喝一口,看一眼她,再喝一口,再看一眼,仿佛李瓶儿是他的下酒菜似的。   李瓶儿被这眼神看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上回她用月事做借口,这回该怎么办?又来月事吗?那他还不得马上请大夫啊!   李瓶儿心绪烦乱,匆匆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   “吃饱了?才这么一点,多吃半碗。”西门庆见她放下筷子,便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够了。”她用手帕擦着嘴,接过一旁绣夏递来的茶水漱口。   西门庆放下酒杯:“那我也不喝了。绣夏,也给我一碗茶,我漱漱口。那我俩去歇着吧?”他漱完口,就抛出这个炸|弹。   李瓶儿全身的鸡皮疙瘩暴起,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抬头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   好半晌,她才道:“还早呢,我睡不着,您想休息就让丫头们服侍吧。”   西门庆推开椅子,站起来,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拔起来,轻声笑道:“歇个午觉,还看什么时辰?”然后硬搂着她往里间走,同时朝下人们挥挥手。   一丈青领着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桌子抬走,一众丫头跟在身后,出了上房,并轻轻关上了门。   西门庆是标准的北方汉子,身高几近一米八五,李瓶儿生得娇小玲珑,一米六就顶天了,难怪原书上说李瓶儿生得五短身材,就是这么个短法!   西门庆一路搂着她,半箍半搂,李瓶儿挣扎不开,连声抗议:“刚吃过饭,我不想睡觉。要不,我俩出去走走?”   “走什么走?老爷我大清早就起程赶来,累得骨头都酸了,快陪我躺躺。”   “那我让倚翠来给您捏捏骨?”   “我不要她。上回就说了,不许你再赶我,你躲什么呢?”西门庆收起嘻皮笑脸,语气冷冽如同窗外的寒风,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危险。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李瓶儿,似乎想从中找出她的破绽来。   李瓶儿被他看得身体一僵,强撑起笑脸,小心翼翼道:“我,我就是……”   药早就喝完了,她现在粉脸红颊,精神奕奕,用生病做借口就太容易穿帮了。月事也不可再用,这真是让人无比忧伤啊。   忽然,西门庆笑了。   他看着她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就连瞅他的那一眼也无比小心,他捏捏她的脸颊,柔声道:“老爷最疼的人就是你了,你还怕什么呢?我知道,那回的事情让你受了苦,遭了大罪,你心里还有怨言,我不怪你。”   李瓶儿猛点头,她不想和西门庆上床,既然他替她想好了理由,那她就暂且用着吧。   西门庆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又弯腰凑到她耳边,一边往她耳朵里吹气,一边轻声道:“你是讨厌那种事呢,还是讨厌我这个人?”说完,他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无限委屈,活像个小可怜似的。   李瓶儿咽了下口水。   如果是武大来做这个动作,她一定能毫不怜惜地推开他。问题是,西门庆的模样真是没得说,一个相貌英俊,风流潇洒的男人这样盯着你,还做出委出可怜的样子,真的很让容易让人心软。   帅哥耍起可怜来,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对方电力太强,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我, 我就是有点害怕, 我的身子还没完全养好呢……”李瓶儿吞吞吐吐, 神智险险地维持在及格线上。   “什么没养好, 我瞧你的气色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西门庆猴急起来, 硬拖着她朝里走,边拖边分出一只手捏了一把她的屁股, 戏笑道, “我检查过了, 你没来月事。”   李瓶儿被捏得身子往前一缩, 气氛陡然间变了,无论这厮装得多么可怜,本质上就是个下流胚子啊!   她的神智节节攀升,心里叫苦,一时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路过一樽大花瓶时, 她双手攀住花瓶颈,死活不松手, 一口咬定自己还没好。   西门庆也不恼,轻声笑着, 稍稍用力, 扳开她的双手, 拦腰一抱,扛在肩上接着走,刚走到床边,他的脸色怪异起来——官哥儿躺在床中央, 睡得正酣。   李瓶儿手打脚踢着,见他忽然不动了,抬头一看,顿时笑了,拍打着西门庆的肩膀道:“快放我下来,别吵醒了官哥儿。”   西门庆皱起眉头,正要喊丫头进来把官哥儿抱走,一时不察,手上松了力道,李瓶儿已经翻身下来,直奔床上。   她连鞋都没脱,在床外侧斜躺下来,连条缝儿都没给他留,然后伸长手臂,轻轻拍打着熟睡的官哥儿,看也不看后面的老爷。   西门庆呆在原地,脸色变幻了好半天,最终只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往里面让让,也给我腾点地方。”   他伸手去推李瓶儿,李瓶儿死活不肯挪动,嘴里道:“床太窄,我都多久没见儿子了?我哄他睡觉,你去找丫头伺候你吧。”   西门庆气笑了:“这床都是我买的,怎么我一来你就把我往丫头房里赶?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说着,他连李瓶儿和官哥儿一块儿抱起来,放到床的里侧,又替她脱了鞋,接着脱掉自己的鞋,最后才躺下来。   官哥儿还小,小孩子的觉是最香最沉的,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竟然没醒,甚至还朝李瓶儿怀里钻了钻,小嘴微张,睡得天昏地暗。   那一瞬间,李瓶儿的心被击中,变得又软又稀,用爪篱捞都捞不起来。   这是她的儿子啊,和她有血缘关系、无比亲密的儿子。尽管她在内心百般否认,可血缘的天性在这里摆着,不是谁都能逃得开这种牵绊的。   在这一刻,她决定了,这就是她的儿子,不论将来他长大多么不成材。   如果他长成傻子,她就做他的脑袋;如果他变成瞎子,她做他的眼睛;如果他瘸了一条腿,她做他的拐杖。   是好是歹,母子俩一起承受。   李瓶儿的心热热的,烫烫的,她把头埋到官哥儿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入鼻全是小孩子的奶香味,令人心满意足。   她又紧紧地搂了搂儿子。   西门庆见这母子俩亲热得忘我,不满意自己被人抛弃,他探手到李瓶儿胸前,想把官哥儿再往里挪挪。这么大的男孩子了,怎么还躲到娘的怀里睡呢?   “你别乱动。”李瓶儿一抖肩膀,将安禄山之爪甩了出去。   西门庆扭着身子,装娇耍痴道:“那你也理理我啊,不要眼里只有儿子。他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一条腿放到李瓶儿的腿上,来回蹭起来。   就算李瓶儿没脱衣服,也被他这下流动作弄得恶心死了。想挣又挣不开,床就这么点大,动作再大一点,就要吵醒官哥儿了。   她小声斥道:“你别乱来,儿子还在这里呢!”   “怕什么。”西门庆紧紧搂着她的上半身,凑到她耳边,轻轻吸着她的耳垂,说起了悄悄话,“他是男孩子,看一眼也不算什么,反正将来长大了,他也要学的。”   李瓶儿打了个抖,也不知是被他的下流动作刺激了,还是被他的豪言壮语给吓的。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怎么教孩子是你的事,但我的儿子不许你这样。就算你有满身本事想传给儿子,等大娘生了,你教给那一个去。官哥儿不需要!”   “又说胡话,官哥儿不是我儿子?就算大娘生的也是儿子,家产必定是一人一份。”他嘿嘿笑了两声,“就怕官哥儿将来当了官,不稀罕我这点臭银子了!”   李瓶儿尽量跟上他的话头,就怕没话说让他想起做别的事情,她道:“不怕,官哥儿不稀罕,我稀罕呢!不如,我代他先收着?”   “小财迷。”西门庆捏了捏她的鼻子,“官哥儿才多大点,就算把银子交给你,你懂如何让钱生钱?放在你那儿,不成了死物吗?”   西门庆的经商本事杠杠的,后世许多人都赞他在这方面特别有头脑,善经营。   李瓶儿正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这方面的话题和他聊,不知不觉间,西门庆竟然把官哥儿从她怀里移出去,放到了里侧,紧挨着墙壁。   顿时,他俩和官哥儿之间隔了一床棉被的距离出来。   古人的屋子都造得很大很宽敞,特别是乡下的庄子。大约不受地皮和金钱限制的缘故,这间内室造得像别人家厅堂那么大,床也极大,有窗有木制围栏,还有脚踏,像间小木屋似的。   李瓶儿浑身不自在,顾不得用她那贫瘠的头脑想商场的事情,连忙往儿子身边滚去。   西门庆手一捞,将她捞回来,戏笑道:“官哥儿睡得正熟呢。你放心,他醒不了。我俩轻轻的,悄悄的……”   我呸!谁要跟你轻轻的悄悄的?李瓶儿使劲掐他的手,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肉色月芽。   西门庆更加高兴,把这种互动当成了一种难得的情趣,道:“瓶儿像烈马似的,老爷我最爱骑马了!”   骑你MP,李瓶儿在心里破口大骂,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她那点花拳绣腿,西门庆还没放在眼里。   他呵呵笑着,看着她淘气,一面搂着她,一面轻声哄,她越挣扎,他就越发欲|情似火。   冷不防,李瓶儿一脚踹到了他的命根子上。那东西直竖竖的,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就算李瓶儿的力气再小,也够西门庆受的。   “哎呀!”李瓶儿一声尖叫,曲腿捧住了自己的脚。   “哎呀!”西门庆也惨叫一声,弯腰捂住下|身,嘴里连连吸气,眼里泛出冷意。   爱烈马是一回事,但被不懂事的烈马踢中命根子又是一回事。若李瓶儿真是一匹马,只怕他此时都有拔剑斩马头的心思了。   “……”李瓶儿感觉自己的脚踢中了一件硬物,那硬度却不是肉生肉长的东西可比的,简直就像踢到铁块一般。原本她的脚趾头没什么知觉,这么猛然一下,她的趾关节也感觉到一阵巨痛。   两人都沉默了,还是李瓶儿最先恢复过来。   她皱着眉,抬头看向西门庆。她真想问问这厮,没事在裤档里揣个铁块算怎么回事?抬头却见老爷比她疼得更厉害,这会儿还捂着腰,没缓过气呢!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李瓶儿仔细回想,确认自己的确踢到了他的那个部位,但他的那个部位有铁块也是真的!灵光一闪之间,她忆起这厮最喜欢的就是银托子这东西了,难怪,难怪。   活该!谁让你随身携带这种不可描述的东西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厮若不是带着银托子,挨一脚就算了。带着那东西,简直是硬上加硬,伤上加伤。伤人命根犹如挖人祖坟,更何况是西门庆这种到处洒种的人。   虽然他的种子成活率贼低,不少后人嘲笑他那方面无能,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人家在床上花样百出,一战就是一两个时辰。西门庆玩过的女人,比许多乡下汉子见过的女人还要多。要是他真的从此不能人道,那她李瓶儿……   罪孽感深重的李瓶儿,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垂头跪在床上。   西门庆吸了半天冷气,再抬起头来眼里的冷意已经消散了。他看着李瓶儿战战兢兢的模样,笑起来,道:“你可真是狠心,差点把老爷我弄得……”   李瓶儿仍然垂着头:“我不是故意的……”   俩人的身高差太大,被他那样搂着,她若想命中他的那个部位是很容易的事情。   “好了,我不怪你。”西门庆伸手抬起她的头,又调笑起来,“你造下的孽你来解决。你看,它都吓软了,快给我揉揉……”   李瓶儿不动,小声告罪道:“我手里没轻重,要不,还是让倚翠来吧?”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西门庆心里仅剩的那点寒意,也被她这一眼看得烟消云散。他伸手进裤子里,解下银托子,随手扔到床下,然后搂着她躺下来,像她拍哄官哥儿一样拍哄着她:“都说了不怪你,你瞧你,小脸都吓白了。我待你的心思,你还不懂?丫头再多,没一个比得上你。我过来是看你,又不是专门看丫头的。好了,我也不强迫你,好好陪我歇个午觉,老爷还痛着呢。”   李瓶儿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西门庆轻轻捂住她的嘴,叹息道:“别当我真的就那么无情。以前是我不懂事,见你不好还硬拉着你胡来,害得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伸手摸摸她鬓边的头发,“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觉,我们不做别的。”   他一边拍哄她,一边捞起她的脚,替她揉了几下,然后将床里侧的官哥儿一把搂过来,把这两人都搂到自己怀里,片刻功夫,他就沉沉睡着了。   李瓶儿从他怀里睁开眼,定定地盯着他的俊脸看了半晌,然后也闭上了眼……   老爷不在府里,后院的女人齐聚到上房,服侍躺在床上的吴月娘。   李娇儿亲眼看着丫头熬药,端过来后由孟玉楼接过去,亲自喂吴月娘喝了药,潘金莲使唤丫头拿茶来给月娘漱口,又让人拿蜜脯,把月娘屋子里的丫头指使得团团乱转。   等吴月娘漱了口,含过了蜜脯,潘金莲坐到她床边,对吴月娘说:“大姐姐就是好性子,您都病成这样了,六姐也不回来看看。论理,她也该回来伺侍您。她倒好,在庄子上躲自在,真清静!”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是嫌在上房不自在,不清静了?那你回自己的屋子去。”   潘金莲甩了一下帕子,道:“大姐姐说哪里话呢,我最喜欢在上房陪着大姐姐了。”她眼珠一转,又道,“老爷竟然把官哥儿也抱去了庄子上,我看以后哪,老爷都不愿意回府了,只要去庄子上,就能见着他心上的人和他那宝贝儿子。还回府干嘛?看我们这些心下的人?”   孟玉楼道:“五娘又在乱说了,老爷可是一直都很敬重大姐姐的。”   吴月娘怒斥金莲:“老爷不在,你又乱嚼什么舌头?老爷不用上衙门?衙门又没开在乡下。”   李娇儿顿时轻笑两声,潘金莲被她笑得羞恼起来。   “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吴月娘叹了口气,对三人道,“我想睡一会儿。”   孟玉楼赶紧站起来告辞,把还想争辩的金莲也拉走了。   李娇儿也起身告辞。   等她们走了,吴月娘揉着额角,对小玉道:“真是的,天天在我耳边挑唆,有本事冲老爷说啊。”   小玉笑了笑:“五娘就那个性子。她运道好,遇着了大娘这般的主母,若换了别人,早就该罚她了。”   吴月娘放下揉额角的手,没有接话。   她正想躺下时,孙雪娥哭哭啼啼地进来了。   “大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您瞧瞧我这身的伤……”孙雪娥一进来就跪到吴月娘的床前,卷起衣袖,掀开衣衫,给她看自己的伤痕,“我回屋前明明将竹笼关好了的,谁知道哪个黑心肝的又将它打开了。中途只有五姐一个人来过厨房院子,还和我吵了几句,除了她还能有谁?”   吴月娘没奈何道:“快把衣服放下,像什么样子,当心着凉。”   孙雪娥把衣衫放下来,哭得越发可怜:“老爷不肯听人说话,一心一意只护着那个狐狸精,反倒把我毒打一顿。大家都是给老爷做妾的,凭什么她好吃好喝的当着主子,我却日日在灶头上白天黑夜的忙?动不动还要挨老爷的鞭子,呜呜呜……”说完,放声悲哭起来。   “好了,好了。”吴月娘让小玉搀扶着她靠到床头,“你是前头娘子留下的陪嫁丫鬟,连我也得喊她一声姐姐呢!谁敢小瞧你?老爷让你管着厨房,是因为你活计好,做的吃食合他心意。再说,老爷就那个脾气,他发起火来,连我都不敢吭一声,你又何必在他气头上和他争辩?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孙雪娥擦着眼泪,道:“亏老爷还是当官断案的呢,连自家后院的事都断不清,只拿我填数。”   “闭嘴!”吴月娘喝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若是被老爷听见,又得讨几鞭子。”她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这个给你,你不要再气了,用心做吃食,老爷心里有你呢!”   孙雪娥想着自己跟前也使着两个丫头服侍,被月娘一通劝解,心里的气稍平了些。   “小玉,你把大夫开给我的药膏拿一盒给她。”吴月娘又问孙雪娥,“伤得重不重?还疼不疼?要不然,请个大夫来府里给你瞧瞧?”   孙雪娥捧着小玉递来的药膏,道:“不用去请了,我拿这个抹抹就好了。”然后拿着金簪起身告退,吴月娘让小玉把她送出去。   小玉送了孙雪娥回来,吴月娘被这些人吵得一时没了睡意,问小玉:“你说,那鹅是谁放出来的?”   小玉想了想,道:“毕竟是个畜生,谁知道呢?它自己乱走也是有的。”   吴月娘点点头,吩咐道:“去跟厨房的人说,把活禽都杀了,要做腊味的赶紧做起来。以后想买新鲜的就当日出去买,不要再在府里养这些凶禽。”   小玉点头应了,转身出去。   吴月娘刚躺下不久,吴大妗子走来看视她,道:“你大哥二哥也来了。我们在家听说你身上不好,吓了一大跳,急忙忙就赶过来。看过大夫没?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呢?听说他不在府里,你大哥二哥又回去了。”   吴月娘抓着吴大妗子的手,眼里泛泪,哭诉了一遍。   吴大妗子拍拍她的手,扶着她躺下,劝道:“你是做正妻的人,要大度明理。像西门老爷这样的人,谁家没几个小妾?何必跟那些人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倒不值得。你身边的丫头也该管管,一个个地都疯魔了,不好好守在你身边,到处瞎跑,成什么体统!”   吴月娘哽咽着点头。   玉箫讨好地端茶过来,请吴大妗子用茶。   喝了茶,吴大妗子见吴月娘犯困,便让她歇着。她自己去了侧间坐着,小玉喊来西门大姐陪她,两人同坐喝茶闲话。   等到了中午,吴月娘醒来,留下两人用饭,饭毕,才各自散去。   西门庆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回午觉,午觉醒来,精神大好,闻着乡下清新的空气,忽的兴致来了,让玳安牵马出来,他要去山上跑马。   他约李瓶儿同去,李瓶儿不肯,说要陪官哥儿玩。他只好摇摇头,自己去了。   李瓶儿领着官哥儿在院子里玩,指着众丫头给他认识,挨个教他认人、认东西,一个下午倒也过得极快。   西门庆跑马归来,在门口扔下马鞭,对玳安道:“吩咐厨房上饭,再拿一坛酒来。”   他大步进了上房,抱着官哥儿在上房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吓得官哥儿紧闭双眼。   李瓶儿把儿子抢下来,嗔道:“吓着他了。”   西门庆乐呵呵笑着:“他的胆子还得再练练。”   李瓶儿反唇相讥,用他的话来堵他:“可是您自己说的,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现在您倒急起来了。”   “好,好,我不说了。走,我们进去喝酒。”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不太能喝……”   “行了,走吧,不要你喝。”西门庆搂着她朝里走,“把倚翠喊来吧,她酒量好,倒能喝几盅。”   李瓶儿立马笑开了,笑眯眯朝绣春道:“去叫倚翠来,老爷喊她呢!”   倚翠听了这个消息,犹豫半天,最终只插了一根金簪在头上,打扮得中规中矩去了上房。   须臾,饭菜摆好,李瓶儿和西门庆双双入座。   李瓶儿特意在老爷旁边给倚翠设了个座儿,对她说:“我要照顾官哥儿吃饭,就顾不上老爷了,你用心伺候着。”   倚翠点头应了,替老爷倒了一杯酒。   西门庆嘴角含笑,斜眼看着李瓶儿,见她认认真真地喂官哥儿吃饭,这才转头和倚翠喝起来。   不一时,酒足饭饱,西门庆憋了一天的火烧得旺旺的,倚翠低着头,不敢接他的眼神。   她这副模样,倒有三分似李瓶儿,西门庆看得兴起,回头对李瓶儿说:“我去外间躺一躺。”   李瓶儿站起身,欢送他俩出去。   西门庆和倚翠在旁边屋子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因为挂念府里不好的吴月娘,他急着回府。临走前,对着李瓶儿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打马回府去了。   李瓶儿牵着官哥儿站在大门口,目送他远去,对守门的张老头说:“关好门。”   然后领着官哥儿进去,她要开始过母子俩的清静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老娘的二次方】投的地雷~ 【超级恶喵】投的地雷~ 么么大家! 最近较忙,不能一一回评,望见谅。 ☆、第 47 章   西门庆回到府里, 先进上房看吴月娘, 说了些“可喝了药?身子还好不好……”之类的关切话语。   忽然, 小厮进来禀报, 说管砖厂的工部黄老爷上门了。   西门庆连忙整衣出去相见。   如意儿也跟着回了府, 给吴月娘请了安,吴月娘便问:“你怎么不留下伺候官哥儿?”   如意儿小心翼翼道:“六娘说官哥儿可以断奶了, 让我还跟着回来。老爷说, 将来您生了孩子, 让我接着当奶娘。”   吴月娘沉呤了一下, 道:“也行,反正老爷日日都要奶|子养身,你回来也好。你先去和迎春做伴,我这里暂时用不着你,等孩下生下来再作打算。”   如意儿低头应了, 抱着包裹去了六娘原先的屋子。   西门庆在书房见了工部黄老爷,相互见毕礼, 上了茶,然后开始说正事。   黄老爷想借西门府上一用, 设宴款待黄太尉, 并附上众同僚的106两的酒席份子。   西门庆神色不变, 心内暗想:这么点银子,想请京官黄太尉?只怕连零头都不够。他知道他们是既要事情办得漂亮,又不想出钱,更加不想落人口实, 好歹也有106两,说出去也不算是他西门庆一人的功劳。   于是,西门庆接了银子,俩人开始商谈酒席的规格、器皿用具之类的琐事。   李瓶儿自西门庆走后,便关紧了大门,一心一意过她的自在小日子。除了吃喝玩乐,又多出一个官哥儿。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缘的联系在那里,一看到官哥儿,她全身的母爱都被激发出来。满院的丫头小厮也把官哥儿当个宝,他们眼中的宝和李瓶儿眼中的还是有所差别的。   大部分人想着,这毕竟是老爷的独苗苗呢,只要伺候好这根独苗苗,还愁将来入不了老爷的眼?   来昭带着来宝去了一趟城里,买回一大堆的玩具,如拔浪鼓、竹蜻蜓、小木床之类的。   绣夏和绣秋抓紧缝制官哥儿的衣服,就连一丈青也被分到了一件活计。   倚翠开始给官哥儿做鞋,绣春则一直跟着李瓶儿,顺带着哄官哥儿玩。   用李瓶儿的眼光来看,官哥儿这孩子虽然还小,但机灵劲儿却如同日薄西山的老人似的。你要是不喊他,他能一个人趴在炕上呆半天,嘴巴不动,眼珠不转,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模样,让李瓶儿想起了自闭症这个词。   她怕极了,生怕这孩子长大了有这方面的残缺,这可是古代,人家不会以为你是生了病,只会认定你脑子有问题。   她想尽办法逗弄官哥儿,不让他独自呆着。   幸好,官哥儿一叫就肯应,会转动眼珠四处找谁在喊他,若带他出去玩,指着外面的东西给他看,他也能产生极大的兴趣。   李瓶儿再三观察,终于抹了把冷汗,这孩子不像自闭症啊。   这般围绕着官哥儿打转,只苦了李瓶儿和院里的丫头们,不出两三天,夜里再没人失眠了,各自手上的伙儿越积越多。   这天早上,绣春伺候李瓶儿穿衣洗漱,然后俩人一起伺候官哥儿穿衣。   李瓶儿给官哥儿穿上绸袄,系衣服带子的时候,她教他:“官哥儿,这是衣服。你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是娘给你做的,可爱吧?好看吧?”   官哥儿听到她说话,见她看着自己,还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这才低下头,伸出小手摸了摸绸袄,咧开嘴角笑起来。   官哥儿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你若是不搭理他,不主动跟他讲话,他就像个木偶似的不吵不闹,任由你折腾。你若是跟他讲话,他就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   绣春打了个哈欠,把热热的毛巾拧干,递给李瓶儿,李瓶儿接过来,给官哥儿擦脸。   绣春道:“官哥儿瞧着一点也不笨,我们跟他说话,他会很认真地听,昨天还学会‘吃饭’两个字了呢!真不知道我们走了后,如意儿是怎么照顾他的。”   李瓶儿的手一顿。   如意儿怎么照顾?多半是把心思放到老爷身上去了呗。至于官哥儿,只要没饿着他、冷着他,小孩子不吵不闹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吗?孩子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表达自己那就不是她的工作了。若别人问起,她还能说“谁知道她生出个傻子呢?”。   李瓶儿给官哥儿洗好脸,又给他抹了护脸脂膏,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才对绣春说:“她只是奶娘,负责产奶的,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你见过谁家的母羊除了产奶,还负责教主人家的孩子说话的?”   绣春噗嗤笑了,点头道:“这个说法我听得懂。可惜了,当初要是官哥儿跟我们一起来庄子上,没准现在早就开口讲话了呢!你说对不对,官哥儿?”   官哥儿对这个最近老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丫头有点熟悉,闻言露出一个笑给她看。   “六娘,你看,官哥儿对我笑了。”绣春开心极了,停了停,她皱起眉头小声埋怨道,“就算不归如意儿管,那总该是大娘的份内事吧?当初她把官哥儿接过去时可是欢天喜地的,连连保证说自己一定教导好,结果呢?”   李瓶儿把官哥儿从炕上抱下来,往饭桌边走:“算了,不说这个,我们先吃饭,吃完再带官哥儿出去玩。”   李瓶儿喂官哥儿吃了大半碗肉糜粥,剩下的就不喂了,手把手教他自己握着小勺,学着吃饭。能不能吃到嘴里不重要,关健是学习的态度和过程。官哥儿边吃边玩,绝大部分的粥都洒到了地上,绣春拿着布巾蹲在他面前等着打扫。   粥碗放到一边,李瓶儿又喂他吃了小半块米糕,吃得肚子饱饱,这才领他到院子里玩耍跑跳。   西门庆是个不爱管后宅琐事的男人,吴月娘那一伙人又没生养过,完全没有养儿经验。如意儿在进府做奶娘之前,是在家里奶自己的孩子,直到一岁多,孩子死了,她这才进了府当奶娘。   算算时间,如意儿身上的奶水差不多快两三年了,能有个什么营养?   吴月娘她们是不求出彩,但求无过。古代人偏爱饿着孩子,宁愿饥一点也不要饱出病来。所以,官哥儿很少有辅食,日日只靠着如意儿的那点奶水生存,再加上西门庆得了任后溪送他的一瓶补延龄丹,需要用人|奶送服,这又把官哥儿的口粮分了一半去。   快一岁半的孩子,只靠这么点没什么营养的奶|水吊着命,他能不腿软脚软吗?   再加上被猫和鹅唬了两回,汤药倒是灌了不少,本来就缺少营养,又被吓得战战兢兢,他能不畏畏缩缩吗?   官哥儿在庄子上呆了几天,每日喝着羊奶,吃着肉粥,还用着蛋羹,精神头逐渐好起来,腿脚像吹气球似的越发有力。李瓶儿刚把他抱到院子里,放在地上,他就颤巍巍的自己走动起来。   那盆醉杨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官哥儿最爱扯它的花瓣,现在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片叶子,再也看不出当初的美艳姿态。   李瓶儿皱眉看着一脸兴奋正扯着叶子的官哥儿,她是想让他活泼一点,但绝不是变得这么肆虐啊!   绣春拍着手笑,给小主子鼓劲儿:“官哥儿,干得好!手真有劲!快看这边,还有好几盆花呢。来,我带你过去。”   “绣春,”李瓶儿出言阻止,“再惯着他,院子里的花都被他薅光了!”   “六娘,花重要还是官哥儿重要?”   “官哥儿当然重要,但是花也很重要。这么多玩法,为什么非得糟蹋花呢?”   一丈青凑过来道:“老爷上回还夸官哥儿有孝心呢,摘了花瓣最先孝敬给他。”   李瓶儿牵着官哥儿走到一盆开得艳艳的菊花前,伸手轻轻摸着花瓣,教导官哥儿:“花要在盆里才最漂亮,你把它摘下来,就不好看了。你看看那一盆,光秃秃的多难看啊。”   官哥儿瞅瞅面前这盆,再瞅瞅被自己拔了毛的那盆,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要听娘的话,见六娘不许他再摘,也就丢开手不理了。   中午,用过午饭,官哥儿开始打哈欠,李瓶儿搂着他拍哄他入睡。   初冬时节,天气略冷,难得有太阳,今天的太阳却出奇的大。李瓶儿本着让孩子多晒晒太阳的想法,不顾一丈青的阻拦,让丫头们将官哥儿的小木床搬到院子里,铺上厚厚的锦褥,把官哥儿放到里面睡觉,再盖上厚被子。   李瓶儿和几个大丫头则各自拿着针线,围在床边守着。   一丈青见六娘不听她的,只好去厨房,让厨娘生了一盆炭火,放到小木床旁边。   冬日的暖阳晒着,身旁还有一盆艳簇簇的火盆,几个丫头都被熏得昏昏欲睡,就连李瓶儿也觉得眼皮子好重。   一丈青悄声道:“六娘,要不您进去歇一会儿?官哥儿有我们呢,放心,不会离了人的。”   “不用,”李瓶儿揉揉脸蛋,打起精神,“冬季日短,晚上再睡就是了。”   倚翠拿着一双新鞋垫绣着,看那尺寸就知道是做给官哥儿的:“官哥儿长得真可爱,眉眼里能看出有几分像老爷。等他再长大点,必定更像了。”   “是吗?”李瓶儿听得有兴趣,就像每一个新手妈妈一样,最喜欢别人谈论她家孩子,夸孩子可爱。她伸头瞧了瞧木床内酣睡的官哥儿,爱怜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丈青在板凳上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顶虎皮小帽做着:“官哥儿之前一定是没吃好,我看这几天他有劲多了,胃口也好。那么小的人,能吃这么一大碗饭呢!”   “我也觉得是。”绣春附和道。   一丈青又道:“孩子就喜欢跟孩子玩,若是庄子里再多一个小孩,他就了伴,会更活泼。”   绣春愣愣的:“现在去哪儿找小孩?就算让六娘现生一个也来不及呀!”   李瓶儿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其他人瞅着绣春笑,绣春浑不在意,也跟着一块儿傻笑。   说说笑笑间,众人的精神又好了一些,都不犯困了。一丈青道:“杨娘子不是有个儿子么?听她说,她小叔子日日放羊,大宝只好托给邻居。唉,”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家里没男人,日子就是要艰难些。”   李瓶儿正做着官哥儿的内衣,这个简单,裁好直接缝就行了,不需要绣花。她抬起头:“她不是还有小叔子吗?这不算男人?”   一丈青摇摇头:“小叔子毕竟是小叔子,又不是自家男人。将来小叔子不娶媳妇啊?谁知道能不能合得来呢!”   绣夏接口道:“有小叔子总比没有的好,起码别人家不敢来欺负她。”   绣春紧跟着点头:“这个我知道,要是家里没个男人,任你金山银山也被旁人使计夺了。”   李瓶儿心里一沉,问道:“光有钱还不行?有钱不就可以打点官府了吗?还怕别人使坏?”   一丈青轻笑道:“可见六娘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世道艰险。比如说六娘这样的,要不是有老爷在,别人看您貌美,还有一副好身家,不夺你的夺谁的?光是那些街头混混痞子,就让人吃不消。三天两头的往你家院子里扔砖头瓦片,不三不四地说些不着调的话,邻里风言风语四起,往后还出不出门了?再说官府,哼,官字两个口,你喂得饱这个口却喂不饱那个口!”   李瓶儿:“……”   她本来还打算,趁西门庆死了就自立门户呢。反正她有钱,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下辈子。没想到,这社会这么黑暗,光有钱没有权也不行,没权你就守不住你的钱,分分钟破产变成穷光蛋。   这年头,女人没什么人权。你可以选择嫁个男人,出了事有男人替你东奔西走。若这个男人有钱又有权,那就更好了。难怪这么多女人卯足了劲儿地往西门庆身上扑呢!   难道,她还得再嫁一回?   可是,嫁给谁呢?   一丈青的话题有些沉重,这几个丫头又都是苦出身,各人都有一本心酸账,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了。李瓶儿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倚翠轻笑道:“你们可真是杞人忧天。老爷壮实又年轻,不仅生意做得好,官也当得好,愁什么呢!”   一丈青笑了:“这倒是。你们不知道,年年都有许多人来找老爷说人情,想把自家子侄或朋友介绍进府呢!现在管着书房的王经,就是韩道国老婆的亲弟弟。”   绣春听了觉得奇怪,便问:“书房原先不是书童管着钥匙的吗?”   一丈青:“还书童呢,书童早跑了,还卷走了一些银钱。老爷差人去捉拿,一时也没抓到人。”   一丈青的消息来源是她男人来昭,来昭经常回府办事,这些事情自然有小厮当成奇闻异事讲给他听,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六娘面前的红人。   李瓶儿是知道这一节故事的,不过不方便讲出来,只好沉默地听着。   其他几位丫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绣春惊恐道:“他的贼胆真大,敢偷老爷的东西。”   一丈青在虎头帽上缝了几针:“等捉到了,他就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众丫头想着老爷发火的模样,都不出声了。   李瓶儿对书童的归宿不感兴趣,还在愁苦刚才那个话题。她问一丈青:“若是,我是说假如,假如老爷突然不在了,会怎么样?”   几个年轻丫头对这事没想法,在她们看来,这位老爷没了,自然又有新的老爷补上,就如同那官似的,这个当官的死了,替补的就来了。大不了被卖出去,在谁家做丫头不是做呢?   一丈青年长,自己的儿子都快成年,她格外成熟些,凝眉想了想,道:“今日说的这些话,都是我们心里的悄悄话,你们不要往外面传。”   几个丫头齐齐点头。   一丈青道:“别看五娘现在闹得凶,若老爷……老爷不在,她头一个就要倒霉。”   李瓶儿知道原书中潘金莲的下场,便点了点头。   绣夏、绣秋、倚翠还没回过府,不了解这些人事,只认真地听着,绣春反驳道:“老爷那么疼她,大娘又仁义大度,府里还养不活一个五娘不成?”   一丈青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呀,都是六娘越来越惯你了,看你天真的,一点也不知事。大娘,大娘她看着仁义,那是因为老爷还在呢。若是,若是有个万一,头一个被卖的就是五娘。平时不烧香,临了抱佛脚,佛给你一脚,把你踹得远远的,倒是真的。”    ☆、第 48 章   李瓶儿感到深深的忧虑, 她问一丈青:“大娘会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丫头和小妾都卖了吗?”   卖丫头她能理解, 卖小妾……她也能理解的, 不然潘金莲怎么被卖了呢?   一丈青点头:“她是正房娘子, 有这个权利。没了老爷, 满府里就她最大。”   李瓶儿紧跟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能卖, 也没法卖?”   一丈青:“不要犯错, 多讨好着她。”   李瓶儿沉默了, 她知道吴月娘最忌惮的就是她, 更别提她身边还有个官哥儿,这将会分去吴月娘肚里孩子的一半家产。   想当初,原书中的李瓶儿多么讨好大娘,刚进府,就拿出一百颗西洋大珠子及一件九两重的金丝狄髻, 送给吴月娘。最后这一百颗珠子,在十多年后被吴月娘逃难时带在身上, 想给她儿子孝哥儿的亲家当茶礼。   可吴月娘是怎么对待她的?等老爷一死,她头一件事就是烧了李瓶儿的灵, 把她剩下的财产全锁到自己房里。   李瓶儿沉声问:“如果讨不好呢?”   一丈青忽然笑了:“六娘怎么这么忧心?您放心, 别说老爷正值壮年,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凭着您身边的官哥儿,她也不能随便打发了您。没见过谁家正头娘子会把有子的小妾卖了的。更何况,您有钱, 还有花家人。她要是真敢,您就让花家人去闹,保准她不敢轻举妄动。”   花家人啊?李瓶儿过来后,还没跟花家人见过面呢。那她是不是要把这门亲戚重新捡起来?   李瓶儿:“正房娘子凭据什么卖小妾呢?卖身契么?我好像没见过那东西。”   一丈青指点道:“纳妾也有婚书的。抬小妾进府时,老爷会去官府报备,凭那一纸婚书就是了。”   李瓶儿暗暗点头,心想下回还得把自己的婚书弄到手才行。   她又问:“那二姐姐呢?”   她说的二姐姐是指李娇儿,这个被西门庆从妓院里抬回家的女人,最后却没被吴月娘卖掉,反而还了她全部的箱笼妆奁,放她出府。过后,李娇儿改嫁进了张二官府里。   一丈青:“二娘有钱,再说,妓院里那么多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大娘要是真敢,他们就敢日日上门闹。府里光一个女主人,谁经得住?”   李瓶儿又暗自点头,潘金莲吃亏在没钱又没人,家里仅剩一个还靠着她吃饭的潘姥姥,她能指望上谁啊?   想到这,李瓶儿对一丈青道:“回头你让来昭带几盒点心,再拿两匹布,送到花家去。再带句话给花大嫂,让她得闲了就过来坐坐。”   虽然花家并不是她的正经有血缘的亲戚,但好歹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能捡起来还是捡起来得好。   李瓶儿理顺了这些,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丫头并倚翠惧都一脸惊惧之色。   她笑了笑,安抚众人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必不会轻易卖了你们。”   一丈青笑斥几个丫头:“你们好好跟着六娘,伺候好官哥儿,还愁没有将来?”   其他人这才重展笑颜,各自低头绣手里的绣活。   因谈话间提起了大宝,李瓶儿上了心,把杨素梅叫进来问了下,然后跟她说,从明日开始,她可以把大宝一起带来,到时就让丫头们帮着照顾,刚好也给官哥儿找个伴儿。   围绕在身边的大人们再多,也敌不过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天然的亲近。   第二日,杨素梅早早地把儿子叫醒,洗干净手脸,特意给他穿上了六娘送的细棉布做的新棉袄。   秦少正在一旁看着,道:“嫂子,你真的要把大宝带过去啊?会不会不方便?”   杨素梅:“没事,这是六娘特意叮嘱的。她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装忘记了?正好,大宝离我近些,我也安心。你也好好养养你的腿,还没完全好呢,又是放羊又是看着大宝的,简直比我还忙。”   秦少正穿着一件半旧棉袄,笑道:“这么点活算得了什么,跟出去做工没得比,这就是在休息了。”   杨素梅看看他,叹了口气:“天越来越冷,我看不多久就该下雪了,你也少出去放羊,外面哪还有青草呢?喂点秸秆就行了。家里若是不够,就去村里买一些,这东西不贵。”   秦少正:“我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他又问,“六娘她……”   杨素梅没注意他的异状,听他提起六娘她便拍着手笑起来:“你是没看见,官哥儿长得可好了,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这个淘气小子?六娘很会给小孩子做东西吃,大宝过去了也能沾点光呢!青婶跟我说了,六娘让我带大宝过去,就是因为官哥儿没有玩伴。他俩若在一起玩,官哥儿吃东西的时候,六娘还能落下大宝?”   杨素梅拍拍儿子的衣服,又捏捏他的脸蛋:“我们大宝呀,也能吃得饱饱,长得壮壮的!将来若是官哥儿开始读书,大宝没准也能跟着认两个字呢!”   秦少正的心忽然一酸,沉声道:“嫂子,你放心,将来我供大宝去上学。”   杨素梅:“乡下人家,认不认字不都一样?能认得田里的庄稼就好了。我呀,现在就操心你的婚事,你再不成亲,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左右大宝还小,再说你也识字,往后有了时间,你慢慢教他认一两个字也就罢了。好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杨素梅将大宝带到庄子里,李瓶儿见了他,赏了一盒糖果、两盒点心,并两匹大布。   大宝快两岁,官哥儿才一岁半,大约是大宝往常没吃饱的原因,两个孩子的个头差不多。但大宝看着结实好动一些,官哥儿则比较瘦弱。毕竟是孩子的衣服,都是往宽里做的,所以不少官哥儿的旧衣大宝都能穿。   李瓶儿整理了一些出来,送给大宝,喜得杨素梅连连道谢。   绣夏和绣秋在院子里看着大宝和官哥儿玩耍,杨素梅下去干活了。李瓶儿和绣春则呆在屋子里给官哥儿赶制冬衣。   有了孩子就有了动力,李瓶儿原先把针线活当成娱乐活动,有官哥儿在这比着,她的积极性增加了不少。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朝窗外喊:“绣夏,记得摸摸孩子的后背,若出了汗就赶紧换身衣服。”   “知道了。”绣夏回道,摸摸两个孩子的后背,见都是干的,这才安心下来。   孩子在屋里呆不住,一睁开眼睛就想往院子里跑。官哥儿自从大宝来了之后,整个人更加活泼,眼神也越加活泛起来。他日日跟在大宝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上房院里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喜儿,她俨然成了孩子王。   原来只有官哥儿的时候,官哥儿身边随时围着一群人,再加上她知道这是小主子,也没那胆子凑上去。大宝就不一样了,土生土长的乡下娃。喜儿常和大宝一起玩,孩子的天性就是爱跟比自己更大的孩子一起玩。所以,这三人就像糖葫芦似的,扭成了一串。   李瓶儿刚搬来庄子时,喜儿就在院子里伺候着了。   她见对方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才十岁呢,若在现代,只怕还是家长手心里的宝贝。李瓶儿哪舍得使唤她,平日由着她四处玩耍,只要她不犯大错就行。倒是别的大丫头们平时喜欢支使她跑腿传话之类。   据一丈青说,喜儿家里只有一个老爹,被征调民夫拉纤,劳累不过,死了。临死前,将女儿卖进庄子里,连卖身钱都不要,只求她有口饱饭吃就行。   李瓶儿听了暗自叹息,外面的世道真是艰难,从此对喜儿又宽容了两分。   这一日,李瓶儿午睡起来,问绣春:“孩子们呢?”   因为官哥儿极缠大宝,只要大宝在,他就紧跟在对方屁股后面,连午睡也非得腻在一起,所以两个孩子的午睡就放到了侧间。   绣春服侍她穿衣净面,回道:“刚才还听见他们在院子里笑闹呢,大约又被喜儿领着往花园里玩去了吧?”   李瓶儿:“花园里有水,一定要当心。”   绣春:“绣夏姐姐跟着的,您放心,她最可靠了。”   李瓶儿点点头,绣夏在这三个大丫头里,的确是最稳重的。有她在,她也放心了。   伺候完六娘,绣春道:“六娘,我给您泡一盏茶来?再拿两盘点心。”   李瓶儿想了想,道:“不要茶,泡蜂蜜水吧,用壶装着,给孩子们也喝一点。把点心端来,我们去找他们。”   李瓶儿穿着红色回纹锦对衿袄儿,月白点翠缕金绢裙,从上房里出来,一路走到花园。绣春端着托盘跟在一旁。   两人在花园里找了一通,不见孩子们。隐隐听见大门口那边有戏笑声,两人循着声音找过去。   到了大门口,只见大门洞开,三个孩子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喜儿边笑边叫:“官哥儿,不怕,您摸摸,它不咬人的。”   大宝也笑:“不咬人,真的不咬人,不怕不怕哦。”   唯独没有官哥儿的声音。   李瓶儿走过去一看,只见门外大路边停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羊,羊脖子上俱都套着草绳。   喜儿亲热地搂着一只小羊的脖颈,一边笑,一边鼓励官哥儿。   大宝就更胆大了,直接揪着一只羊的羊毛,嘿嘿笑着。   官哥儿站在一旁,想摸又不敢摸,刚把手伸出去,立马又缩回来,连退两小步,眼里满是挣扎。   秦少正穿着一件半旧的栗色素棉袄,仅在袖口及衣领处绣了几条黑色线充当花纹,下面是一条玄色夹裤,光脚套着旧布鞋。虽然一身寒酸,却不损他的气质。面对绣夏和官哥儿,他一眼也不看绣夏,对着官哥儿也没有奴颜婢膝似的曲意逢迎。   他一手握着草绳,一手朝官哥儿招手,像对待邻家小弟弟一般:“官哥儿是吧?不要怕,来摸摸,它不咬人的。你看,我牵着绳子呢,它不敢不听话。”   官哥儿被其他两个孩子跟羊的互动看得眼馋,终于鼓起勇气,把小手放到秦少正的手里,秦少正牵着他的手,放到一只格外温顺的小母羊的肚子上。   官哥儿摸了摸羊肚子上的毛,呵呵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又摸了摸,然后顺着羊身子一路往上,直摸到了羊的头顶。   母羊还小,顶角都没长出来,只有两个肉疙瘩。被官哥儿一摸,它扭头咩咩叫了两声,官哥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秦少正也笑起来,忽地,他笑声一顿,看向六娘的目光略怔了怔,然后低头躬身行礼,客气有礼道:“六娘来了。”   “嗯,”李瓶儿同他打招呼,“天都这样了,你还放羊呀?外面还有青草么?”   秦少正见她态度和谒,抬头笑道:“都没了。让它们啃啃枯草,见见太阳,出来跑一跑也是好的,总强过日日关在圈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嗯,”李瓶儿点头,“难怪你家送来的羊奶特别好喝,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六娘肯照顾我们。我家多得六娘帮衬,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这不算什么。”李瓶儿见他说完话就低着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也没了谈兴,招手喊官哥儿,“官哥儿,走,我们进去。娘带了蜂蜜水和点心。”   喜儿见六娘出来,赶紧拉着大宝在一旁站好,不敢再乱动。   大宝毕竟是个才两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主子下人之类的,一听有点心吃,就拍手笑:“吃点心,吃点心。”   官哥儿也跟着拍手:“吃点心,吃点心。”   “哎呀!”绣春大喜,“官哥儿也能一口气说六个字了,真棒!快进来,点心在我这里呢!”   绣夏领着官哥儿,又拉着大宝朝门里走。   李瓶儿正要转身回去,身后的秦少正再次道谢:“大宝给您添麻烦了。”   她只好停住脚,扭头笑吟吟道:“不麻烦,我还得多谢他陪着官哥儿呢!有他陪着,官哥儿话都多起来,每日跑跑跳跳,身体结实了不少。大宝在我这儿,你们不用担心,官哥儿的吃食都有他的一份。”   秦少正再次深深弯腰作揖:“你肯照顾我们,这是我们的福气。等年前有了银子,不论多少,都先还六娘。”   李瓶儿本来想推辞,她又不缺那几两银子,不过转念想到男人的自尊心,于是道:“随你。”   秦少正低着头,不敢看她。   李瓶儿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他:“你打算卖几只肉羊?我们正好也要买羊,回头我让来昭去找你。”   “不敢当,我亲自去找他就行了。”   “那好,我先进去了。”李瓶儿说完,转身朝里走。   秦少正一直垂着头,眼角余光里瞧着那一抹白色裙边进了庄子大门,这才抬起头,深深往里看了两眼,牵着羊回家去了。   西门府里的西门大官人,这两天正忙着宴请殿前京官六黄太尉的事情。   治办酒席,大门、前厅扎彩山,拟人数,定菜肴,忙得他团团乱转。宋御史派了两名县官前来检视筵席,好容易通过了,又忙着去码头迎六黄太尉的官船。   吹吹打打,陪吃陪喝,迎来送往,他比妓|院里的粉头还要忙碌。直忙了一天,才送走这近一千人的各府官员人马。   西门庆让下人收拾酒席桌面,自己进了后院上房吴月娘房里坐着。   吴月娘吃了几天药,身子感觉好了些,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未起身,仍旧半躺着养身,就怕有个闪失。   见老爷一脸疲色进来,吴月娘赶紧喊小玉去泡浓浓的六安茶给老爷醒神,又掀开被角,让老爷上来躺躺。   西门庆在床边坐下,替她掖好被角,揉着额角道:“不躺了,前边的酒席彩山之类的还未收拾呢,我略坐坐还得出去。”   小玉送上茶,吴月娘亲手端给西门庆,道:“老爷辛苦了。”   “可不是,整日公务缠身,一点空闲都没有。”他发了句牢骚,突然又笑起来,“难怪瓶儿喜欢在庄子上,够清净,没那么多人打搅。我还说过两日去看看她和官哥儿,可铺子里的伙计又等着我兑银子去南边进货。你看,到处都是事儿,样样都离不了我。”   “这也是老爷能干。”吴月娘劝慰道,“换了别人家,谁办得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就算没出去,也听见院子里乐器响了。这是莫大的荣光啊,老爷。整个山东,还能找出第二家来?”   “可不是,累倒也罢了。可你瞧,他们非得给我出资,总共凑了106两银子,够干什么事。”   “罢了,就算费几两银子,又没有白花,那可是六黄太尉,别人家想请还请不到呢!”   西门庆正要说什么,门外小厮禀道:“应二爷在外催呢。”   西门庆一口将浓茶饮了,站起身道:“他们几个还没走,我出去陪一陪,你好生歇着。”   西门庆走到外边,吩咐下人们重新整治四张酒席,和应伯爵、吴大舅、温秀才、女婿陈经济及韩道国几人坐下重饮,又叫了四个小优儿在一旁弹唱递酒。   席间,众人将今日的盛况大大夸赞了一番。   西门庆因全家皆在,独少了李瓶儿和官哥儿,便叹息道:“今日花团锦簇,只那两人不在,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庆伯爵道:“大哥,今日怎么不将小六嫂和官哥儿接回来?”   西门庆:“家里这般忙乱,哪分得出人手去接他们?况且天冷路不好走,官哥儿年幼,瓶儿身子弱,若路上冻着了岂不是不值得?”   应伯爵点头:“这倒也是。”    ☆、第 49 章   潘金莲这辈子最爱干的事情, 除了偷情就是偷听。   她躲在软壁后面听着四个小优儿唱曲, 冷不防听见老爷的这番话, 顿时气得她跺脚朝里走。   一路来到上房, 潘金莲一五一十将老爷那番话学舌给吴月娘听, 还道:“大娘,您听听, 就她六姐最金贵?说得好像我们都没在大冷天里出过门似的。大姐姐病了, 她也不说回来看看, 就上回打发人送来几盒糕点。这是糊弄人呢!”   “好了, ”吴月娘不耐烦听她挑拔,“那你想她怎么样?让她回来侍疾?她自己还是个药罐子呢,又带着官哥儿,你就多担待点吧。”   潘金莲闭了嘴,过了半晌, 又道:“那个如意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跟着伺候官哥儿?我看她最近打扮得乔模乔样, 插金戴银的,天天跟着其他丫头有说有笑。前几日, 老爷就去她那里歇了一夜, 大姐姐你也不管管, 到时弄出孩子来,算谁的?真是没廉耻!我看还是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吧。”   吴月娘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想,你有廉耻?当初怎么还进我家门?   “老爷的事情, 我可不敢管。你若是敢,就自己去对老爷说。不过我可告诉你,老爷已经说了,官哥儿戒了奶,他又正用着人|奶服药。你的嘴皮子一向利索,你去说吧。”吴月娘不肯背这个锅,将锅推给潘金莲。   论起智商及察言观色,潘金莲也不弱,她怎么会背这口锅?顿时不言不语。   过了几日,西门庆准备了六千两银子,二千两给了崔本往杭州去办杭州货,另外四千两给韩道国及来保,让他俩坐船去松江进新布料。安排好这些事情,又去衙门里转了一圈,然后领着玳安及花童去了庄子上看望官哥儿和李瓶儿。   花童原叫琴童,被李瓶儿改了名字为花童,本是她进府时带来的小厮,现在在西门庆手下当差。   到了庄子上,花童跟着进去见李瓶儿,李瓶儿赏了他五钱银子。绣春对花童极热情,毕竟是老相识了,又让来宝带他和玳安下去喝茶吃饭。   西门庆进了上房,见李瓶儿正和官哥儿在热炕上玩耍,炕上还多出了一个小孩。   他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如何也在炕上?”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他身上这件衣服,怎么看着那么像官哥儿的?”   “是呀。这是庄子里洗衣服的杨娘子的儿子,名叫大宝。官哥儿跟他合得来,最爱一块儿玩了。”   西门庆坐下,很不高兴:“一个乡下野孩子而已,你也不怕他把官哥儿带野了。”   “说什么呢,有了大宝在,官哥儿活泼了许多,连人都会喊了。”李瓶儿把官哥儿搂过来,教他喊人。   官哥儿开口就是:“娘,吃点心。”   西门庆顿时大乐,笑眯了眼:“果然有长进!喊声爹来听听。”   李瓶儿又教官哥儿喊爹,官哥儿学了好几回终于喊出来了,把西门庆喜得抱着他就要玩扔高高。   李瓶儿赶紧将儿子抢下来,斥道:“练胆子得慢慢来,你也不怕吓着了他!”   西门庆讪笑一声,道:“离吃饭还早,我带他去跑马。”   李瓶儿:“才说不要吓他,你看看外面的天,那么阴,风又大,就算不被吓着也要被风吹着。”   西门庆见了官哥儿,连日来的辛苦都没了,兴致极高:“给他多穿一点,戴上毡帽、围巾,我把他搂在怀里,吹不着的。”见李瓶儿仍板着脸,又道,“我不骑快了,就慢慢走,怎么样?男孩子,整日关在家里像什么样。”   他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李瓶儿,和绣春一起把官哥儿裹得像小熊一般。   大宝能听懂骑马这个词,立马站在炕上拍手大喊:“骑马,骑马,我也要!”   官哥儿穿得厚厚的,被西门庆抱在怀里,听见大宝喊,连忙伸手要去拉大宝,西门庆皱着眉:“儿子啊,我带你一个人就行了,不带他了。”   大宝不依,官哥儿也不依,一个开始哭,另一个也跟着哭,急得众人没办法。   西门庆无奈地对大宝说:“便宜你了,今日就带上你。”   杨素梅听见老爷来了,第一时间就想到大宝,生怕大宝在上房招了老爷的厌烦。她放下盆里的衣物,洗干净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急忙忙地赶去上房接儿子。   等她到了那里一看,院里停着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一个身材健壮,生得风流博浪的年轻男人着一身锦衣,正坐在马上,前面还抱着官哥儿和大宝。   杨素梅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这位应该就是老爷了。只是她没想到,老爷竟然生得这么年轻俊俏。   她一直以为,凭六娘花骨朵儿般的模样,老爷又有钱有权,年纪肯定一大把了。她还在心里替六娘惋惜过,跟谁不好偏要跟着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这世道就是这样,她家小叔子模样出众,只是家穷了些,快23岁了还讨不到一个老婆。这些有钱有权的老头子,身边的漂亮女人却一大堆!   杨素梅怔了怔,在心里唏嘘两声,像老爷这般的样貌,也就只有六娘才配得上。她低着头,退到一旁。   李瓶儿给两个孩子紧了紧脖子里的围巾,对西门庆嘱咐道:“官哥儿的脖颈上还抹着药呢,你搂着他时要小心一些,别碰着了,孩子会疼的。看好大宝,千万不能掉下去了!”   西门庆一手勒马僵,一手搂着两个孩子,道:“我知道,你进去吧,外面冷。我带他们慢慢走一圈,就走大路,放心吧。”说完,夹夹马腹,控马出了院子,玳安紧紧跟随在马的身旁。   李瓶儿扭头吩咐:“绣夏,绣秋,你俩也跟上。万一等下孩子哭,你们帮着哄一哄。”   两个丫头赶紧跟着跑出去。   李瓶儿扭头看到墙角处站着的杨素梅,便喊她:“杨娘子,你放心,官哥儿也在马上呢,老爷手里有分寸。”   杨素梅上前行礼,笑道:“我不担心这个,就怕大宝胡闹,吵着了老爷。”   李瓶儿:“没事,他不至于跟一个两岁孩子计较。”顿了顿,想起老爷皱眉看着大宝的眼神,又道,“等下跑马回来,你把大宝带回家吧,明日再接着带过来。”   杨素梅应了。   李瓶儿回到上房,一丈青走进来问午饭怎么安排。   一丈青笑眯眯道:“老爷爱吃六娘做的月饼和蟹呢。六娘,您看,您要不要亲手做一道菜?”   李瓶儿轻皱起眉头,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做菜?再说蟹早就吃没了,做月饼又很麻烦。这几日光是赶着做官哥儿的衣服,就够满院丫头忙活的。   想了想,她道:“天气寒冷,让厨娘做羊肉锅吧,多放些肉,老爷爱吃。对了,庄子里还有新鲜羊肉不?陈肉不要,老爷嘴挑。”   一丈青道:“那只能现去城里买,我让来昭骑驴跑一趟。跑快些,应该来得及。”   李瓶儿:“杨素梅家的肉羊买了没?”   一丈青:“还没呢。大约也就是这几天了吧,得赶在年前把腌肉做出来。”   李瓶儿:“先去杨素梅家看看,从她家牵一头活羊过来也就是了。记得,钱多给一些,比照着城里的行价,不要占他们的小便宜,人家也不容易。”   一丈青领了话,下去了。   秦少正穿戴好,去了庄子上找来昭。   他在门房里见到了来昭,相互见毕礼,来昭问他有什么事。   秦少正道:“前几日,六娘说要我家的肉羊,因此特意过来问问,看你们哪天合适,我好送过来。”   来昭挥挥手:“今日不行,老爷来了,大家都忙着呢。等过几天闲了,我吩咐人去喊你。你先把羊养着,记住了,不要让羊生病,病羊死羊我们可不要。”   秦少正愣了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半天才道:“原来是老爷来了。”   来昭道:“不然你以为呢,老爷一来,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老爷脾性不好,一个照顾不周,他的鞭子就来了。”   秦少正心里紧了紧,暗想这家老爷脾气这么暴躁,六娘怎么受得了?心里这样想,嘴巴不受控制地问出来了。   来昭笑道:“六娘又不是下人,老爷待她可好了。隔三岔五的就吩咐人往庄子里送米送面,更别提现在官哥儿来了,庄子里的用度又厚了几分。哎,我说,你这操的是什么心?”   来昭狐疑地看着他,秦少正陪笑道:“我只是好奇,毕竟六娘说要买我家的肉羊……”   来昭顿时释然,大笑道:“你这小子,亏得六娘对你家那么好,你竟然只惦记着你的羊能不能卖出去!”   秦少正轻笑一声,告辞道:“既然今日不便,那我下回再来。”说着就朝外走。   一丈青从上房出来找来昭,正好看到他,便叫住他,对他说:“秦二哥是吧?你来的正好,中午我们要做羊肉锅,你家的羊现在可方便?若是方便,我让小厮跟你回去牵羊。”   秦少正道:“方便。”   一丈青:“先牵一头来,剩下的等老爷走了再做处理。到时一起结算银钱,你看可好?”   秦少正:“随你们安排,不结也行,我家还欠着六娘的银钱没还呢。”   一丈青笑了:“一笔归一笔,该结算的总得结算。”   来昭听见这些话,赶紧喊了一个小厮随着秦少正去牵羊。   秦少正临走前,朝院内看了一眼,然后跟着小厮从后门出去了。   一丈青看着他的背影,对自家男人说:“没想到,杨娘子的小叔子长得倒挺好的。可惜了,还没成家呢!”   来昭轻笑道:“长得再好有什么用?手里没银钱,哪家姑娘愿意跟着他吃苦?听说他家欠债一大堆呢。”   一丈青不同意:“谁没穷过?当初我俩不受主子重用时,过得还不如他们呢,至少人家是良民,又没卖身为奴。”   来昭:“这倒是,莫欺少年穷。不过,要我说,还得我们老爷这样才好,既有相貌,还有大把钱财,现在又做着官。”他呵呵笑了两声,“不然怎么惹得那些女人一个个跟不要命似的,都往他身上扑呢?”   一丈青皱眉骂他:“你就混说吧,要是被六娘听见……”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来昭止住这个话头,“你去看着点铁棍,让他千万不要跑出来。再乱跑被老爷看见了,又是一顿好鞭子!”   一丈青:“我知道。”然后急忙朝家走。   西门庆慢悠悠地骑着马出了庄子,顺着大路晃荡着。   大宝最开心,话也最多,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路旁的各样东西:“看,这是草,这是田,那是小河。”   “草,田,小河。”官哥儿像鹦鹉学舌似的,逐句跟着学。   西门庆哈哈大笑:“官哥儿,我看是时候让你娘再给你生一个弟弟了,多个伴也不错!”想了想,“让你娘生,还得等十个月呢。大娘肚子里那个快出来了,你高不高兴呀?”   官哥儿坐在三人中间,他没听明白大娘是什么,大娘肚子里又是什么,只扭头看了一眼西门庆,也不答话,又把头转回去和大宝嘀嘀咕咕起来。   在外面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西门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色阴沉,浓云滚滚,他道:“回啦,快下雪了,万一让你们冻着,六娘又得说我了。”一面打马回庄子。   回到大门口,下了马,绣夏和绣秋赶紧把两个孩子接下来,杨素梅特意等在一旁,接过儿子就悄悄溜走了。   官哥儿沉浸在骑马的喜悦里,下了马又被绣夏的点心给哄住了嘴巴,一时间竟然没发现大宝走了。   西门庆把马鞭丢给玳安,从绣夏手里接过官哥儿,一路抱着他往上房去。   李瓶儿在房口接着,先摸摸儿子的脸蛋,再摸摸他的小手,只见小手冰凉。   她心疼地说:“老爷,您摸摸看,官哥儿的手多冰。”一面又喊绣春快去弄个火盆来。   须臾,火盆来了,李瓶儿抱着儿子烤火,西门庆脱下外衣,仅着内里的白绫道袍,也坐到火盆边上来。   绣秋端上来两碗热茶,一碗温温的蜂蜜水。   李瓶儿捧着茶碗喂儿子喝蜂蜜水,西门庆喝着茶,扭了扭肩膀,道:“最近这几日,夜里总觉得身上酸痛,白日里总提不起精神。”   李瓶儿闻言看了他一眼,离过年没多少时间了,她道:“您是累着了。”   “倒也是。你不知,前日我接待京城来的六黄太尉,家里热闹极了,独独缺了你。”西门庆想起当日的盛况,笑了起来,脸上一片踌躇满志,“本来想让轿子来接你们母子俩,想起天冷路不好走,怕冻着了你和官哥儿,就罢了。再说月娘还躺在床上呢,你回去了也是一团忙乱。”   李瓶儿适时表示自己的关心:“大娘还没好?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心里是想回去照顾她两天的,可是您看,官哥儿在庄子上呆得多开心啊,话都多了,眼珠滴溜溜转,灵动了不少呢!”   西门庆看着越来越机灵可爱的儿子,道:“不用你回去,伺候人有丫头们呢,你把官哥儿带好就行了。那天请了好些弹唱的人来,吹吹打打的,没得吓坏了我儿子。”   李瓶儿:“要不,我送两盒点心回府给大姐姐?”   看望病人,一般是拿药材或礼品。药材嘛,城里的药房多了去了,再说西门庆就开着生药铺呢,哪用得着家里人出去买?礼品,吴月娘收着她那么多好东西,难道还要她自掏腰包去首饰店买不成?   西门庆:“不用送了,府里什么没有?倒是你,在这乡下住着,处处不方便。”   李瓶儿抿嘴笑,大方道:“我这里别的没有,点心倒还有。回头老爷回去时,替我带两盒回去。大姐姐若吃不下,留给她赏人也好。”   西门庆拍拍她的手:“你有心了。”   李瓶儿不置可否,又道:“六黄太尉?恭喜老爷又多了一条路,将来的官路更顺畅了。”   “还是瓶儿会说话,”西门庆摸摸她的脸,淫|荡地笑着,哄道,“瓶儿陪我去躺一下?”   李瓶儿躲开他的手:“官哥儿还在喝水呢,一会儿就该用午饭了。”   西门庆想做就做,立马站起来去拉她:“我还不饿,晚一点再吃也没事。让绣春把官哥儿抱下去,他要是饿了就先喂他几块点心。”   李瓶儿头皮发麻,正想喊倚翠,西门庆抢先道:“我不要倚翠。绣春?快把官哥儿抱下去,他要是饿了,你就先喂给他吃。”   绣春低头过来把官哥儿哄着抱走了。   西门庆把李瓶儿拉起来,扯着她往床边走。李瓶儿还想挣扎,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这回,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了,哪怕天王老子来了……”   李瓶儿心里叫苦,默默呼喊天上的神仙,谁来救救她。    ☆、第 50 章   李瓶儿被西门庆搂着往里间走, 她心里百般不情愿, 却忽然想起婚书一事。如果他肯把婚书交给她, 就算陪他睡一次又何尝?   想有所收获, 总得先付出才行, 更何况是西门庆这种人精。   她打起精神,重扬笑脸, 也不挣扎了, 反手握着西门庆的手, 轻声笑着道:“老爷多日不来, 我也很想老爷。”   西门庆听了这话,心里无比舒坦,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知道瓶儿一心为我,我心里也有瓶儿。”   李瓶儿:“老爷, 我进府这么久,还没曾见过我的婚书, 不知是什么样的?”   西门庆急性起来,一路走, 一路脱身上的道袍:“都交给月娘收着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 就是好奇,想看一看。老爷,下回你把婚书拿来,给我看一看, 好不好?”李瓶儿忍着心里的恶心,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即触即离,“老爷,给我看一看,好不好?等我看完就还给你。”   西门庆嫌她亲得太浅,把嘴凑上去,道:“一张纸而已,有什么看头?”   李瓶儿轻轻推开他的嘴,叹息道:“自从我认识了您,和您心心相印,却从未见过有你我名字的婚书,想想真是遗憾。”   这时,他俩已经到了床边,西门庆搂着她坐在床上,伸手脱她的外衣,道:“这个不要紧,回头我就拿给你看。”   李瓶儿整个人连同整副身家都是他的,官哥儿也是他的,就算把婚书交给她也没什么。在清河县这地界,即使没婚书,谅李瓶儿也跑不了。西门庆没当回事,色|欲上头,爽快地答应了。   他才刚把李瓶儿的外衣脱下,天王老子没等来,倒是把来安儿等来了。   来昭领着风尘仆仆的来安儿到了上房,在门外大声禀道:“老爷,东京翟爷那里派人送急信来了!”   西门庆手里一顿,扬声朝外喊:“信呢?进来回话!”   李瓶儿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人品还是过硬的,顿时喜笑颜开,连忙穿回外衣,又帮着西门庆穿衣,一起走到外间。   来安儿进来,跪下给两人磕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   西门庆接过来一看,顿时大乐,搂着身旁的李瓶儿道:“瓶儿果然是我的福星。官哥儿大好了,越来越机灵,现如今我又要升官了,哈哈!”   来安儿仍跪在地上,说道:“来人名叫王玉,到了府里,老爷不在,大娘安排了酒席款待他,催逼着我来请老爷。他还急等着要见老爷,讨回话呢!”   西门庆收起书信,见他一脸风霜,问:“你怎么来的?”   来安儿道:“骑府里的黄马来的,这是大娘吩咐的。”   “嗯。”西门庆又对来昭说,“让厨房赶紧上菜,我吃了就要走。你领来安儿下去用饭,等我这里一好,立马回府。”   来昭领着来安儿下去安排了。   李瓶儿神清气爽,一脸笑意,道:“翟爷可是东京蔡太师府上的管家?”   “正是他。”   李瓶儿用手帕捂着嘴娇笑:“那老爷赶紧吃了就走吧,让人等急了不好,多难得才搭上这条线啊!”   可不是难得吗?当初西门庆收了李瓶儿的私房,从中拿了金壶玉盏、锦绣蟒衣之类的精奇细巧之物做为给蔡太师的生辰礼物,不然他哪能入了太师的眼?   这些好东西,可都是李瓶儿过世的老公公送给她的。老公公在皇城当了一辈子的太监,手里全是内造稀罕之物,外边拿着钱都买不到。   西门庆笑眼弯弯:“这都是瓶儿带给我的福气,瓶儿果真是旺夫呢!”   李瓶儿掩嘴而笑。   西门庆又道:“快年底了,官员又要考察,我得回去见见他。今日不能陪你,你多体谅体谅。回头闲了,我就来看你们。”   李瓶儿很大度道:“我知道老爷事忙,来不来就罢了,只要心里有我们就行。对了,刚才您答应我的婚书……老爷可是做官的人,不许反口的。我知道您忙,还是让来宝跟着您跑一趟吧?”   西门庆觉得有点不对劲,讶然问:“这么急?”   李瓶儿握着他的手,作出深情的模样:“您不在的时候,我看着有我俩名字的婚书,就像见到了老爷一般。”   西门庆点点头,心里烫烫的,亲了亲她的脸。   不一时,饭桌摆上来,羊肉炖得烂烂的,配着跟村里人买的刚出土的秋萝卜,别提多美味了。   西门庆一边吃了三碗,连酒都没喝,抹抹嘴就要走。   李瓶儿赶紧让绣春把准备好的几盒点心拿过来,递给来宝,让他回府亲手交到吴月娘手里:“就说我身子不好,不能回去看她,让她千万保重身体。”   来宝接了盒子,慎重应了。   花童走过来,跪下给李瓶儿磕了个头,李瓶儿又赏了他五钱银子,他道了谢接到袖子里,爬起来跟着老爷走了。   妓|院里的粉头李桂姐,打听到干娘吴月娘最近不太好,便约上吴银儿,各自买了两份礼,同来府里看视。   李桂姐一进上房,便叫道:“干娘,你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了?唉,您老人家身子不好,也没个人对我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若不然,我老早就来伺候您了。”说完,又拉着小玉问干娘喝了药不曾,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之类的话语。   吴月娘今日好了许多,从床上坐起来,对她道:“多谢你和银儿来看我,已经大好了,又让你们费心。快坐,快坐。玉箫,拿茶来!”   两人坐着喝茶,说了一会儿话,李桂姐见月娘精神尚好,便打趣吴银儿:“银儿,你来这一趟,怎么不去你干娘六娘屋里坐坐?”   吴银儿脸色讪讪,吴月娘道:“你别笑话她,六姐早就去了庄子上养病,你让她往哪里看去?”   “哎哟,您瞧我这记性!”李桂姐笑着打了自己两下,“银儿,不是我说你,你也该买些礼去庄子上看一看她,毕竟是你认的干娘。”   吴银儿讪笑道:“近日我妈妈身上不好,离不得人呢,要不然我怎么也得去看看。”   吴月娘接话道:“庄子偏远,路极难走,我们老爷去一趟也得一两个时辰,那还是骑着马呢!像你们这样娇滴滴的人儿,又是大冷的天,还是算了吧。”   李桂姐眼珠一转,看看四周,对小玉道:“小玉姐,官哥儿呢?我来了这么大会儿竟没见着他。”   小玉掩口笑:“还说官哥儿呢。自从大娘不好,官哥儿也被送到了庄子上,现在是六娘照顾着他呢!”   李桂姐吃惊不已,吴银儿笑了,道:“等我回去就和我妈妈说,哪天去庄子上看看干娘。路远怕什么,再远也没远到天边去!”   吴月娘:“说得也是,是这个理儿。”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忽然玳安走进来,对月娘道:“老爷回来了。”   两个粉头听了此言,并不避开,在凳子上坐得稳稳的。   吴月娘便问:“他可要进来?换了衣服没?用过饭没?”   玳安:“用过饭了,老爷在外面书房见王玉,等会儿再进来。庄子上的来宝也跟着过来了,正在门外等着。”   吴月娘惊讶地问:“可是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来宝捧着点心盒进来,跪下磕头,道:“这是六娘送给大娘的点心。六娘说她身子不好,不能回来看您,让您千万保重。”   吴月娘笑着,不咸不淡道:“她有心了,你回去替我谢谢她,也让她好生养着,一定要把官哥儿照顾好。庄子上若缺了什么,就派下人回来说一声。”   吴月娘让小玉接了点心盒子,又道:“小玉,赏他一盒点心。这么冷的天,来回跑可辛苦了。”   小玉脆生生地应了,顺手从自己捧着的两盒点心里,抽了一盒递给来宝,笑眯眯道:“拿着吧,这是大娘赏你的。”   来宝怔了怔,随即接过来,又给月娘磕了个头,这才退出去。   待来宝出去了,吴银儿凑趣笑道:“府里真是和睦友爱,不像别人家,妻妾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这也是大奶奶您心善。好人有好报,再过几个月,您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公子!”   吴月娘喜欢听这话,顿时笑起来:“借你吉言。”   正说着,西门庆打发了王玉出去,从门外走进来,听见吴月娘在笑,便问:“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吴月娘笑道:“银儿正说我要生个胖儿子呢!”   “是吗?”西门庆看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吴银儿,“银儿嘴甜。”   李桂姐不甘落后,殷勤地拿茶拿水伺候西门庆。   西门庆坐下来喝茶,李桂姐娇笑道:“我们正在说过几日去庄子上看望六娘呢!都怪我们消息闭塞,昨日才知干娘身上不好,刚一来,又听说官哥儿也去了庄子上。”   西门庆笑道:“你们有心了,不必亲自去,天马上要落雪,省得冻着你们。再说她们母子俩是去养病的,人多了反倒不好。等她们大好些,回了府,你们再来看望,也是一样的。”   吴银儿乖巧道:“我们都听您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吴月娘见老爷只顾坐着,不肯出去,便猜他有事要对自己讲。   于是,她对着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笑着去拉李桂姐和吴银儿,道:“两位姑娘,我们去那边屋里坐坐,那里摆着点心呢!”   两个粉头从小在人堆里长大,机灵非常,顺势起身,跟着小玉出去了。   等那两人一走,西门庆便歪到炕上,沉声道:“最近觉得身体乏得很,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吴月娘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老爷这是累着了,年前的事情是必较多。我让雪娥过来给您捏捏肩?”   西门庆闭着眼,摆手道:“不用了,等晚上我去她那里歇,让她好好捏捏。下午我还有事,翟管家送来的信还没回,等下出去找温秀才商量下,看怎么回信。”   吴月娘替他盖上被子,道:“那您躺着,要不要上点饭菜给您吃?”   “不用。”西门庆睁开眼,看着她,“你把瓶儿的婚书找出来给我。”   吴月娘奇怪地看着他:“无缘无故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西门庆:“不做什么,你拿给我就是了。”   吴月娘不肯听他的,道:“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偏不拿给你。”   在这个年代,正妻的婚书做得规整大气,但抬进府的小妾也是有一纸简约婚书,经官府报备,出具的上面标明女方何人,身家可清白,男方何人等等的文书。   正妻手里握着小妾的婚书,想要卖妾时凭这张纸就能把人卖掉,再转手给其他人。   西门庆不想失信于李瓶儿,强硬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叫你拿,你拿就是了。”   吴月娘绷着脸:“是六姐问你要的?她倒是奇怪,养病养得人像变了样儿似的。无缘无故的拿着自己的婚书做什么?谁家小妾是这样行事的?”   西门庆顿时笑了:“进了我的家门,有没有那纸婚书,谁还敢说她不是我的人不成?瓶儿没见过,想看个稀奇。你拿给我,回头等她看了,我再拿回来还给你。”   吴月娘不说话。   西门庆不耐烦起来:“你若不肯给我婚书,那就把之前你收着的她的东西,还给她。她进府快两年,官哥儿都大了,也该还给她了。”   吴月娘抿着嘴,犹豫半天才道:“你等着,我去找给你,记得等她看完了就拿来还我。”   吴月娘下了床,进去里边开箱子,翻出李瓶儿的婚书,拿出来交给西门庆,西门庆装进袖子里,起身到外边去找来宝。   西门庆见了来宝,把婚书递给他,又叮嘱他小心伺候她母子二人,这才放他出府。   玳安找了温秀才过来,两人正在商量如何写回信,应伯爵来了,一把将信抢过来看了一遍。   西门庆也由着他看。   翟管家在信中明明写了“不可使闻之于渠,谨密,谨密。”,西门庆却没放在心上,不仅让温秀才看了原信,就连应伯爵也看了。   那两人看了这封信件,都将西门庆夸了又夸,应伯爵更是两片嘴皮子翻飞,捧得西门庆快要上天。   来宝捧着吴月娘赏他的点心,怀里揣着文书,骑着驴儿赶回庄子上。他先回自己屋里,略洗了把脸才进去见李瓶儿回话。   来宝一进去就跪下,先把婚书递上去,再捧着点心,道:“奴才把话带到了,大娘很开心,赏了奴才这盒点心。”   绣春眼尖,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她早上装的点心么?连盒子都没换一个。   绣春撇嘴道:“六娘,这是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呢。”   “是吗?”李瓶儿没去在意这种小事,“她不好着,我本来就不知道该送什么好。这个送过去也是打着她若不爱吃就赏人的念头,赏给来宝也是一样的。来宝,外面冷吧?骑着驴儿吹风一定更冷。绣春,赏他一两银子。来宝,你下去歇着,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姜汤,讨一碗来喝,小心着凉。你起来吧,别跪了。”   来宝一骨碌爬起来,憨厚地笑着:“谢谢六娘的赏,奴才知道了。”然后退了出去。   李瓶儿看着自己的婚书,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啊,没了这纸婚书,等西门庆一嗝屁,吴月娘能不能卖她还两说呢!人走茶凉,到时谁还会给她情面?想无证卖人,也得看你的后台够不够硬。   李瓶儿开心了,吩咐绣秋去对厨房说,她中午要吃鱼,吃肉!把从杨娘子家买来的肉羊杀一整只,全做出来,多做些,庄子上上下下的人一起加餐!   绣秋高兴地去了,绣夏嘴角含笑领着官哥儿去院子里玩。   绣春守在李瓶儿身边,看着她开了箱子,捧出最宝贵的那个首饰匣,把婚书放进去,再锁好。等她从里间出来,摸着荷包里的箱子钥匙,仍然一脸笑意。   绣春凑上去问:“六娘,您怎么这么开心?”   李瓶儿坐回到榻上,捧着热热的茶碗:“当然开心了,有了婚书,吴月娘就不能随便卖我了。”   绣春满脸不相信:“好好的,她干嘛要卖您?就是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傻姑娘,要是老爷不在了呢?”   绣春仍然一脸迷糊:“老爷多年轻呀,怎么会不在了?他天天吃得好,睡得好,养得又好,像他这样的要是都能……那穷苦人家该怎么办?活不到成年么?”   李瓶儿看着她,含笑道:“怕就怕吃得太好,养得太好了呢!你没听过有句话叫虚不受补?”   绣春摇摇头:“老爷看起来可不虚,那么胖大的一个身子。不过,他倒是挺辛苦的,不说衙门的事,光是那些女人就够他应付的。”然后,她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和老爷有一腿。   才数到一半,恍然记起这是在六娘跟前,这样到底不好,于是松开手指,讪讪地笑了笑。   李瓶儿装作没看到她的样子,问道:“绣春,你快16了吧?想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没?”   绣春很高兴六娘没发现她刚才的失礼,笑道:“没想过,长什么样、家里有多少财产,这些我都没想过。不过,有一条是必须的,他只能有我一个,不能出去喝花酒,也不能和别的女人调笑。”   李瓶儿讶然地看着她,真没想到,这姑娘很有想法啊。   想起原书中的绣春最后跟着姑子出了家,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突然间看破红尘了呢?   不过,想让自己的男人不喝花酒这一条,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做不到,除非是家穷得裹不了腹。   西门庆那么有钱,自从每月花30两银子包下李桂姐后,也没见他找李桂姐几回,不过是占着这个坑罢了。   李桂姐见他当了官,骗了自己的姐妹吴银儿,独个儿买礼来府里认吴月娘做干娘。有了这层关系,即使西门庆已经腻了她,彼此间的情谊也不至于断掉,更得了好大一柄保|护|伞。   吴银儿气不愤,被应伯爵指了一条道:“她能认吴月娘当干娘,你不如去认了六娘做干娘。”   吴银儿这才成了李瓶儿的干女儿,名为干女儿,实为西门庆的粉头。   干爹干女儿的故事,真是在哪个朝代都有啊!想原书中李瓶儿死的时候,吴银儿过了许多天才来,还说自己没得到消息。   真是笑话,妓|院里迎来送往,消息最是灵便,这种借口也亏她说得出来。   这个年代的人对妓|女很推祟,特别貌美又有才艺的,简直就像后世的大明星一样,受人人吹捧,不然吴月娘一个官夫人,怎么会认粉头做干女儿呢?   李瓶儿想着事情,发神起来,直到手里的茶盏凉下来才回过神。   她朝绣春笑了笑:“这个可不好办,老爷就不用提了,光说玳安吧,他跟着老爷去妓|院的时候,也能溜出去找两个小粉头陪一陪他呢!”   绣春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所以我不喜欢玳安。”   “那我提前祝你美梦成真?”李瓶儿轻笑一下,“你的想法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连我也不例外呢!”然后幽幽叹了口气。   绣春为难地看着她,心想,这可难办了,想让老爷只有六娘一个,除非他被雷劈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万圣节啊! 祝大家胆子壮壮的,敢来吓唬的,全部反弹回去! 谢谢【里海】投的地雷~ 么么~~ ☆、第 51 章   这日上午, 下了一场小雪。   天气骤然冷起来, 李瓶儿给官哥儿穿上了厚厚的绸袄, 戴着虎头帽, 手腕上套着小金镯, 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可爱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大宝已经被杨素梅接回了家, 因为天气渐冷, 再加上庄子里的事情确实不多, 李瓶儿便让她每日下午来做事就行了。   官哥儿在屋里呆了一会儿, 关不住,直吵着要出去玩。李瓶儿只好抱他去院子里,四处走动一会儿。   院子里的菊花都谢了,树木也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可玩的, 官哥儿又吵着要出去外面玩。   李瓶儿被他缠不过,实在怕了他的哭闹。官哥儿自从吃上了肉, 力气渐长,哭声越来越响亮, 一旦哭闹起来简直是魔音穿耳。   她只好妥协, 抱着他去庄子门口。   来宝紧紧跟在她俩身旁护着, 绣春捧来热茶及点心,放到门房里的火盆边温着。   虽然外面也是光秃秃一片,好歹天大地大,不似屋子里跟笼子似的。官哥儿在门口玩得开心极了, 不时用脚踢着土,弄得小羊皮靴子沾了好些泥土。   “咩、咩咩……”一阵羊叫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秦少正赶着几只羊从路那头走过来。   等到了近前,他有些惊喜地看了李瓶儿一眼,目光炯炯。   相互见毕礼,李瓶儿见他穿着一身新棉袄,脚上也终于穿上了袜子,显得人更加俊朗有神。   李瓶儿朝他点点头,绣春捂着嘴在后面偷笑,她认得出来,秦少正这一身正是六娘之前送给杨素梅的布料呢!   秦少正微窘,深深弯腰作揖谢道:“谢六娘的照顾,在下才得了这身新衣。”   “啊,不谢,不用客气。”李瓶儿没认出他的布料是自己赏下去的,“才下了场小雪,你还去放羊啊?”   秦少正的羊队伍里少了两只羊,还剩下六七只,有白的,有灰的,圆圆滚滚,看起来可爱极了。   秦少正垂着眼睛答道:“放它们出去溜溜,院子里关不住,直叫唤。”   “呵呵。”李瓶儿笑了,这不是和官哥儿一个样么?她扭头问来宝,“不是说把他的肉羊全买了吗?别老拖着,倒麻烦他下雪天还得溜羊。”   来宝答道:“前几日老爷来了,大家都忙着呢,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秦少正:“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官哥儿对大人间的谈话没兴趣,他拉着李瓶儿的手,往羊身边走,嘴里直叫:“骑马,骑马!”   李瓶儿本来站在门坎边的,被他一扯,倒离秦少正近了几分。她把官哥儿往回拖:“这不是马,不能骑,下回老爷来了再带你骑马,乖哦。”   秦少正盯着脚面的眼睛一黯,忽然抬头道:“没事,小公子想骑就让他骑一会儿。反正他人小,就骑这只大羊吧,能驼得动。”   李瓶儿不知不觉地被官哥儿扯到了羊跟前,她道:“这样真的没问题?”   “不会有问题,你放心,我看着呢!”秦少正朝官哥儿一笑,伸手抱起他,把他往领头的大羊身上放。   来宝走前两步,想把小公子接过来,却被秦少正躲开了。   官哥儿一坐到羊身上,就拍着手大笑:“骑马,骑马!”   来宝只好捡起羊脖子上的草绳,紧紧拉着,省得一会儿这羊发羊颠疯,把官哥儿摔着了。   来宝牵着羊,在庄子门前来回踱步,秦少正紧紧抓着官哥儿的小腰,李瓶儿紧跟在一旁。   秦少正偷偷瞧李瓶儿,李瓶儿无意间朝他一望,两人眼神对上,秦少正微微红了脸,率先低下头。   李瓶儿:……   她的心忽然疾跳起来,有点喜悦,又有点紧张。慌乱之下,她嘴里说着:“官哥儿,该回了。”然后抢着去抱官哥儿,想把他从羊身上抱下来。   秦少正还没松手,两人的手瞬间接触,李瓶儿一惊,迅速往后缩回手。   他的手有点粗糙,一挨到便觉得既麻又痒。   来宝一听这话,赶紧扔下草绳,从傻愣愣的秦少正手里把官哥儿抱下来,紧搂在怀里,对他道:“我们进去了,下午我找人去你家牵羊。”   “好,好。”秦少正回过神,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李瓶儿看着他既窘又羞的纯情模样,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然后领着众人进去了。   直到耳边那一阵环佩钉珰声不再响起,秦少正这才抬起头,握了握拳,一脸笑意地赶着羊回家。   用过午饭,官哥儿躺在热炕上睡着了,李瓶儿歪靠在窗边的榻上发着呆。   她想起一丈青之前跟她说过的——这年头,女人要是没个男人,即使有万贯家财也难守住。   等西门庆死了,看来她势必得再嫁一回。   可是,嫁谁呢?   她不愿意做谁的小妾,也不贪图别人的权势或财力。论起钱财,她现在的资产足够她吃喝不愁几辈子。在不考虑这两方面的前提下,她想找一个真正喜欢她,对她好,还得像绣春说的那样——不能喝花酒,也不能和别的女人调笑——的男人。   她成日闷在这庄子里,除了西门庆,见得最多的男人就是来宝和来昭。   来昭就不必提了,那是一丈青的老公,人家儿子都十几岁了。来宝……这人又太小,才17岁呢!这让她如何下得了口?她可没有姐弟恋的癖好。   原书中各人物的年龄都有些模糊,细对时,发现有好几处都对不上。但不可否认的是,西门庆没两个月就要死了,死时33岁。他比潘金莲大三岁,潘金莲和吴月娘同岁,她俩又比李瓶儿大三岁。   这么一算,李瓶儿小西门庆六岁,今年……该是27岁?   27岁!   这让本来才22岁的李瓶怎么接受?   李瓶儿把手里略凉的茶盏放下,板着一张脸。本来她还以为这具身子才24岁呢,想着多两岁不要紧,平白无故的近三十岁了,让她如何能欢喜?   绣春凑上来,重新换上一盏热茶,问:“六娘,怎么了?”   李瓶儿暗叹口气,道:“没什么。你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绣春笑笑:“睡不着,我去拿针线篮子过来和六娘一起做吧?”   “也好。”李瓶儿无精打采道。   绣春拿来针线篮子,两人开始做针线活儿。   李瓶儿才绣了几针,放下针问绣春:“杨娘子家的那位小叔子,今年多大了?”   她观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瞧着不像来宝那般才十几岁的样子,心里抱了一点期望。   绣春仔细想了想,回道:“不清楚,不过听杨大姐说过一句因为家穷,她小叔子才被耽误了,想来应该很大了吧?怎么也得有二十几岁了。”   李瓶儿点点头,眯眼笑起来。   绣春见她开心起来,凑趣道:“六娘是打算给他介绍一个媳妇?”   李瓶儿:“去,去。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有大嫂呢!”低头又拈起了针线。   来宝找人去杨家牵了羊,一并将银钱结清,价钱给得很足,喜得杨素梅连声道谢。   等来宝走了,杨素梅捧着手里七两多的银子,笑着对秦少正说:“这下好了,总算能替你娶个媳妇了!”   这时候的乡下人家,女方家要的彩礼一般是五两。这个数字对于西门庆之类的有钱老爷来说,不过是打点一个看得过眼的粉头的赏钱,但对穷苦人家来讲,这笔钱就能娶到一个很不错的媳妇。   连彩礼钱都没有,谁乐意嫁给你啊?   杨素梅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买这几只羊,一进一出之间,倒也净赚了好几两。六娘素来是个心善的,想必不会催逼她还钱,等她慢慢做工还就是了,倒是小叔子的婚姻大事得抓紧。   她道:“你就要23岁了,再不说媳妇,往后拖一拖,年龄更大,人家姑娘们也不乐意呢!”   秦少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这只手,刚才触碰过六娘的指尖,小小的,轻轻的,软绵绵的。可惜对方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滑溜,一触即离,只留下他在这里空回味。   “哎,少正,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杨素梅说了半天,见小叔子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便大声喊了他一句,又笑起来,“到了年纪,谁不娶媳妇啊?你也不用害羞,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   秦少正抬起头看了嫂子一眼,复又低下头,沉声道:“先不急着娶媳妇,把钱先还了。我们不能仗着六娘心善,就拿她的钱花得心安理得。我再等两年也没事,好姑娘是不会嫌弃我老的。”   杨素梅心里本就对六娘有一份愧疚,被小叔子这样一说,脸上讪起来,道:“那也行,听你的,先还六娘。等明年开了春,你的腿脚差不多也好了,我继续去庄子里干着,最迟明年年尾,一定能给你娶上媳妇!”   她越说越激动,舒服地叹了口气,又道:“等你成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   这句话一说,两人都沉默下来。一个想起了死掉的丈夫,一个想起如父般的兄长。   过了许久,秦少正道:“嫂子,下午我和你一起过去,当面谢谢她,不能失了礼数。”   杨素梅:“我谢她就行了,我给她多磕几个头。你是外男,也不知她……”   秦少正很固执:“我和你一起去,她若不肯见……也就算了,多少是我的心意。”   杨素梅:“那好吧,晚一点我们一起过去。”   李瓶儿正和绣春做着针线活,一丈青在外间门口禀道:“六娘,杨娘子过来了,说有事找您。”   “哦?让她进来吧。”李瓶儿收起手里的针线。   杨娘子进来,先给她磕了个头,然后递上一包银子,口里道:“多谢六娘照顾我们。家里宽松了许多,卖完羊余下这七两多的银子,零碎散钱不敢拿来给六娘,这七两先还上,剩下的三两银子,一旦手里有了立马就还。”   李瓶儿点点头,让她起来。   绣春伸手接了钱,笑着将杨素梅扶起来。   李瓶儿让绣春给她搬了个座儿,绣春又上了一杯茶来,杨素梅连连摆手,不敢喝。   李瓶儿也不逼她,笑问:“家里可都好?你小叔子腿脚好了没?若是手头不方便,不用急着还我钱。”   杨素梅坐着不自在,干脆站起身来,笑道:“托六娘的福,家里都好。小叔子也好,明年开春就差不多了,也能出去做工。”   站着说了两句,看着李瓶儿和善的脸,杨素梅的话匣打开了:“现在我唯一心焦的就是小叔子的婚事。本来吧,我说先不您的钱,把媳妇给他娶上了再说,”说着,她就不好意思起来,“还是他说了我一顿,才把我醒转过来。他说自己不急,明年年末再娶也是一样的。”   “哦,”李瓶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多大了?”   “开年就23了呢!这在乡下,已经属于老光棍了。”   “23啊?”李瓶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比现在的她小了四岁,让她情何以堪?胸腔中积蓄了一下午的奇怪情绪消散了一些,她又道,“是该成家了。你打算给他找个什么样儿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找什么样的?不敢要求家底,只好人好、身家清白的黄花大姑娘就成。”杨素梅乐呵呵道。   李瓶儿的奇怪情绪再次消散了一点,淡笑道:“也是。”   杨素梅忽地想起她小叔子还在外面候着,便道:“他说要特意来谢谢您,就跟着我一起来了,就在外边,您看……”   李瓶儿闻言看了一眼窗外,秦少正正站在院里的大树下,脸对着外面那道墙,没看向这边。   她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起来,道:“不用了,我不好见外男的。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你下去忙吧。”   杨素梅慎重地再次道谢,这才转身出去。   李瓶儿低头喝了几口茶,抬头看向窗外时,树下的人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及墙壁。    ☆、第 52 章   这日, 西门庆忙完事情, 在书房内赏雪。   雪下得越发大了, 鹅毛一般, 纷纷扬扬。   西门庆看了一会儿, 觉得身上酸痛得厉害,可又不想躺下, 看着窗外的大雪, 他担心起庄子上来, 暗自叹了口气。   像这种天气, 也不宜出行,衙门里事多,家里事也多,连点空闲都腾不出来,也不知那母子俩在庄子上有没有冻着, 饿着。   这么想着,他便喊王经:“王经, 你去跟来安说,让他再送几筐上好的炭去庄子上, 肉菜也多拿些。这种天气不好出门, 她们若缺了什么, 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呢。你叫他们跑一趟,不要怕雪大,赶着骡车,中午用过点心就走。”   王经应了, 赶紧下去找来安吩咐事情。   西门庆独坐了一会儿,让人将应伯爵和温秀才请来一同赏雪,喝酒行令。   粉头郑爱月忽然让人送礼来,两盒点心及一包她亲口嗑的瓜子仁儿。   瓜子仁儿只有一小捧,用一方结穗汗巾裹着,西门庆还来不及吃,被应伯爵一把抢了扔进嘴里。等西门庆去抢时,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郑爱月毕竟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用这种小意笼络西门庆而已。难道她还真的嗑个十斤八斤的,让西门庆用篮子来装啊?   黄四又走拜见,一是还西门庆的银子,二是求他帮忙解决自己岳父的人命官司案子。   西门庆想着不过是写个贴子的事情,便应了。   黄四千恩万谢,约定过两天在妓|院摆酒请西门庆。   西门庆本来不想去,雪虽然有些大,可他惦记着官哥儿,寻思这两日还是得抽个空去一趟。   应伯爵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哥,你若不去,他就难过死了,这也是黄四的心意。反正雪这么大,也没法去哪里,不日就让黄四孝敬我们去妓|院里好好玩一日。”   西门庆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等黄四走了,三人继续喝酒行令。   说说笑笑了一回,西门庆让王经拿了三盘瓜子摆到桌子上。   他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汗巾,铺在手边,边喝酒边嗑瓜子,嗑了并不吃,将瓜子仁挨个放到汗巾上。不一时,便积了一小捧出来。   应伯爵奇怪地问:“虽然爱月儿送来的瓜子仁被我抢来吃了,大哥,你这是馋瓜子了?”   西门庆笑笑,并不搭话,斜眼瞅了他一眼,继续嗑瓜仁。   应伯爵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你看我笨的!这是给爱月儿的回礼吧?”   西门庆摇摇头:“趁着下午下人们要去庄子上,让他们带给六娘,也让六娘尝尝今年新出的瓜子。”   应伯爵拍手大笑:“大哥不愧是常在妓|院行走的人,这般会讨女人欢心!”   西门庆笑眯了眼,嗑着瓜子道:“你是看见的,我一身的事儿,日日不得闲,只好先送包瓜子过去表表我对她的情意。”   西门庆嗑了一大把瓜子仁,用汗巾裹好,递给王经:“你交给来安,让他小心收好,下午给六娘送过去。就说是我亲口嗑的,让她也尝尝。再拿三罐新进的衣梅顺路带去。等回头闲了,我立马就去看她和官哥儿。”   王经小心接了,转身出去找来安。   下午,来安带着小厮,赶着两辆骡车去了庄子上。   他给李瓶儿磕了头,恭敬地将手里的描金盒儿递上去,垂头道:“这是老爷亲口嗑的,说是今年的新瓜子,让六娘尝尝。还有三罐衣梅,给六娘润喉。”   绣春把盒子接过来,递给李瓶儿。   李瓶儿不急着看里面的东西,笑着对来安说:“辛苦你了,大雪天还累你跑这一趟。让来宝带你下去喝壶热酒,暖暖身子。”又赏了他三钱银子。   来宝磕头谢了,爬起来就退了出去。   六娘一惯大方,赏钱也给得最多,大家都喜欢替六娘办事。只要你把她的事情办好,随你落下多少银子,她都不管。不像五娘潘金莲,明明要买一两银子的东西,她硬是能只给你九钱银子,买的不好还要骂你,动不动就威胁要叫老爷来打你。   来安欢天喜地,跟着来宝下去吃饭喝酒。   李瓶儿看着桌上的小盒,最终还是打开,只见里面盛着一方裹成团的藏青色竹纹汗巾,想了想,拆开来看,内里是一包瓜子仁。   李瓶儿笑着对绣春道:“我刚才听错了?还以为是老爷亲手炒的瓜子呢,没想到是亲口嗑的。”谁耐烦吃他的口水?恶心死了!   绣春笑眯眯道:“这是老爷记挂着六娘。”   李瓶儿问她:“你吃不吃?想吃就给你。我最近有些上火,不能吃炒货。”   绣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也不要。”   “没人吃,那只好扔了。”李瓶儿一边说,一边将瓜子仁全倒进脚边的火盆里。   绣春吓得赶紧看一眼门外,见无人才小声道:“六娘不怕老爷知道了生气?”   李瓶儿悠闲道:“怕什么,难道你会出去乱说不成?再说,我又没把他的汗巾一起烧了。回头你叫小丫头把老爷的汗巾洗洗,和他的衣服放到一起。”   绣春定了定神,道:“知道了。”   李瓶儿拿起衣梅瞧了瞧,罐子封得严严实实,显见还没开封过,便让绣春打开,取了一粒放进嘴里,酸酸甜甜,顿时口水四溢。   “这个好,这几天屋里烧着火盆和火炕,我正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呢!”李瓶儿尝了一粒,又夹了一粒送到绣春嘴里。   绣春含着吃了,高兴得眉开眼笑。   过了两日,应伯爵赶早来到西门府上,硬将西门庆拉到妓|院里去。   郑爱月儿和西门庆在床上火速来了一场。事毕,郑爱月儿将李桂姐告了一状,说她和王三官勾搭上了。   西门庆听了大怒,脸色铁青,他每月出三十两银子包着李桂姐呢!哪里能容她和别的男人有一腿?   郑爱月儿抿嘴偷笑,道:“老爷,我有一计,包你报了这个仇!”   原来,王三官的娘也是个不安分的。丈夫虽然死了,她却还年轻,守不住,常借着文嫂儿和别的男人私通,只是做得隐密,没被外人察觉而已。   郑爱月道:“你找到文嫂,先图了林太太,不愁王三官的娘子不是你的。”   西门庆听应伯爵夸过,说王三官的娘子生得极好,兼又是六黄太尉的亲侄女,他的心顿时痒痒起来。   有了这么一桩事在心上,西门庆度日如年,把思念李瓶儿及官哥儿的心淡得不能再淡了。近期,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先勾搭林太太,再图黄氏。   西门庆从妓院回来,立马急吼吼地让玳安去寻文嫂儿。   林太太先是拜倒在西门庆的潇洒英姿下,接着又被他的床上功夫给征服了,两人打得火热。   西门庆志得意满,有了这个新鲜甜头,便把去庄子上的事情一拖再拖,只叮嘱下人送些日常用物过去。   等他终于腻歪了林太太,振作精神准备去庄子上时,忽然得到消息,确认自己即将升官,由副转正,又收到京中急报,要各省提刑官火速进京朝见谢恩。   这是大事,西门庆不敢马虎,回到后院对吴月娘嘱咐一番,又派人去庄子上知会六娘一声,然后急忙忙收拾行李,和夏提刑一起进京去了。   李瓶儿见了府里派来的下人,听了回话,心里高兴得很。   这厮总算走了,这一走,少说也得近一个月,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害怕他会突然出现了。   李瓶儿撒了欢,日日哼着歌,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官哥儿却不太快乐。   因连日天气不好,极度寒冷,大宝又太调皮,如果被关在屋子里,他会上窜下跳,把屋子搞得一团糟。所以,杨素梅这几天就不带儿子来庄子上,怕他糟蹋六娘的房间。   正好家里的羊也卖光了,小叔子腾出手来专门带着大宝。   外面雪大,秦少正不许大宝出去玩,只关在屋里,随他跑跳。   可家里太清贫,放眼一望也没几件家具,更别提玩具了。大宝发起脾气,在屋里大哭大闹,吵着要娘。   他一直嚎了两个多时辰,秦少正被他吵得不胜其烦,只好把他裹得厚厚的,领到屋外玩耍。   屋外大雪稍霁,大宝玩心重,又不怕冻,玩着玩着,竟然一路走到了庄子后门口。   杨素梅每日带大宝来庄子都是从后门进的,所以大宝认得这里,一来就直奔后门,挣开秦少正的手,跑上去敲门。   秦少正赶紧拉住他:“你娘在做事呢,不能去吵她,我们回去吧?”   “不回!”大宝喊道,“那我在这里等娘。”   地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大宝蹲下开始玩雪。他把雪团成一小团,再踩散,再团,再踩,玩得不亦乎。   秦少正遥望着庄内,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屋顶,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他想,这里面一定没有六娘的声音,离外墙近的是厨房和下人房,六娘怎么会来这里呢?   看了会屋顶,扭头看到大宝正在踩雪,吓了一大跳,赶紧拦住他:“你想玩雪,我给你堆雪人就是了。别再踩雪,小心棉鞋会打湿。”   官哥儿在家关了几天,今日又没见到大宝,他开始发脾气,哭闹不止。   众丫头哄了他一上午,个个累得精疲力尽。   用过午饭,李瓶儿看着窗外雪小了些,便让绣春给官哥儿穿厚点:“我们带他去院子里走一圈,不出庄子,让他闻闻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好了。”   小孩就这样,在外面呆惯了、和小孩玩惯了,家里就关不住。再说,官哥儿也没到认字的时候,又没有动画片哄他,不哭闹才怪。   绣春给官哥儿穿戴好,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对李瓶儿说:“幸好如意儿回去了,要是她还留在这,保管她现在也哄不住官哥儿。”   绣夏也笑:“官哥儿壮实了好些,人也调皮了,奶娘哪里抱得住?”   一丈青道:“还是老爷说得对,男孩子就得多跑跑跳跳,哪能一直窝在奶娘怀里?就是女孩儿也没这种养法。”   屋外寒冷,绣春收拾好官哥儿,交给一丈青抱着,自己回里间找出李瓶儿带来的黑色貂鼠皮袄给她披上。   李瓶儿看着身上的皮袄,道:“用不着穿这个吧?随便找件斗蓬就行了。”   这可是皮草呢,在草根李瓶看来,这就是极高档的货,她怕一个不小心蹦了火星,那就太可惜了。   绣春替她系好领结,道:“皮袄买来就是穿的,六娘不穿难道想送人?”   是哦,原身李瓶儿死后,这件皮袄被潘金莲要去,穿出门做客,很是出了一阵风头。为了这事,吴月娘和潘金莲又大吵一架。   李瓶儿摸摸身上光滑的皮袄:“你说得对,就穿它吧。”   宁愿自己穿烂,也不能便宜了那两人。   一出了上房,官哥儿不肯让一丈青抱,从她怀里挣扎下来,踩着小羊皮靴跑得飞快。   大宝和他一起玩耍时,曾带他去杨素梅做事的地方玩过。官哥儿越来越聪明,他记住了这条路,一路跑出院门,顺着石径小路往厨房那边跑去。   一群人在他身后一边呼喊一边追撵。   官哥儿跑到石径尽头,出现了两条分岔路口,一条稍长的小路直通后边的厨房,一条稍短的则通向后门。   官哥儿停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忽然,他听见后门外有大宝的欢笑声,便笑着朝后门跑去。   “官哥儿,不能去,那是后门。”绣春跑得气喘吁吁,又不敢下死力追,生怕吓着了官哥儿,连累他摔跤。那样的话,老爷是不会放过她们的。   李瓶儿的脚不给力,再加上雪地又湿又滑,不好走,她扶着腰对身旁照顾她的一丈青道:“你快跟上去看着,我自己慢慢走。”   一丈青看看前边,那几个丫头都年轻,她也担心官哥儿出意外,便丢下李瓶儿,紧追了上去。    ☆、第 53 章   官哥儿跑到后门, 只见门房紧闭, 看守后门的婆子从门房出来, 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弯着腰热情地说:“官哥儿, 您怎么来了这里?”   “开门。”官哥儿指着门,奶声奶气地喊。   “哎哟, 外面雪大, 无事不能开门。”   “开门, 开门!”官哥儿急起来, 离得近了,他能清楚地听见大宝就在门外。   绣春跑得直喘气,终于追了上来。   她一把抱起官哥儿,哄道:“六娘只说在院子里走走,可没说能出去外面。”   婆子见了绣春就讨好地说:“外面冷, 要不绣春姑娘带官哥儿进来坐坐,烤烤火?”   绣春道:“不了, 六娘还在后边呢。”   官哥儿在绣春怀里挣扎:“大宝,大宝。”一手指着门外。   绣春仔细一听, 笑了:“果然是大宝。”   一丈青疾走过来, 听见她的话, 道:“原来是大宝在外面啊?那把门打开吧,让大宝进来陪官哥儿玩会儿。就在这里玩,不要进六娘的屋子了,省得回头不好收拾。”   一丈青对大宝的破坏力心有余悸, 真不知道杨娘子家那么穷,怎么养出这么精神充沛的儿子来的。   婆子笑着打开了后门。   “娘!娘来了?”大宝听开门响,朝后扭头看。他身边堆着一个巨大的雪人,用路边捡来的枯枝做了鼻子、眼睛和嘴巴。   “大宝!”官哥儿一见大宝就大喊大叫,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雪人,眼里直冒光,说什么也要下来。   绣春抱不住他,又怕摔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   官哥儿立马跑到雪人身边,左看右看,想摸又不敢摸。   秦少正立在一旁,见了官哥儿就打招呼:“小公子好。这是雪人,你喜不喜欢?”   官哥儿猛点头:“喜欢!好看!”说着,伸出手想去摸雪人的鼻子。   秦少正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能摸,雪冻手呢!看看也就罢了。”   一丈青是媳妇子,儿子都十几岁了,自然不像年轻小姑娘那般脸皮薄。而绣春在西门府里呆了这么些年,见惯了老爷的没规没矩,她对年轻女子不可轻易见外男的习俗真没放到心上。   两人见了秦少正,都点头同他打招呼,然后站在门边看着官哥儿和大宝玩耍。   李瓶儿穿着貂鼠皮袄,一路急走,走得粉脸通红。等她快走到后门口时,一丈青听见动静,急忙过来搀扶她。   李瓶儿走到门边,看见官哥儿正和大宝玩得开心,便笑了。   秦少正立即躬身向她行礼,李瓶儿回了礼,然后相对无言,整个后门只剩下官哥儿和大宝的欢笑声。   雪人只有一个,大宝认为这个是自己的,不许官哥儿碰雪人。官哥儿急得不行,眼泪汪汪地看着李瓶儿。   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让李瓶儿心疼不已。   秦少正哄官哥儿:“大宝调皮,我们不理他。现在也给你堆一个好不好?”   官哥儿收回眼泪,拍着小手喊:“好!”   绣春玩心重,立即道:“那我去厨房找根红萝卜来做雪人的鼻子。”   官哥儿听见这话,想起娘给自己穿衣服的样子,拍着手又叫:“衣服,衣服也要!”   绣夏抿嘴笑:“那奴婢回去找块布,当雪人的披风。”   两个丫头都跑回去了,一丈青见秦少正手上连双手套都没有,一捧捧地堆雪做雪人,片刻功夫,他的手就冻得红通通的了。   一丈青道:“六娘,我去泡壶热茶吧?你看他的手冻的。”   李瓶儿赶紧道:“你快去,再拿些点心来。”   一丈青转身去了。   李瓶儿朝外走了两步,对秦少正道:“天太冷,要不别弄这个,回头冻着了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少正蹲在地上,手里不停的忙活,闻言扭头朝她笑了一下,道:“没事,孩子们喜欢,再说雪多得是呢!”说完,他才发现围在六娘身边的一群人不见了,只剩下他俩。   他心里很激动,心脏怦怦地跳着,雪也变得烫手起来,他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   秦少正是干惯了粗活的人,手上有力,没多大会功夫,一个光秃秃的雪人就堆好了,和原前的那个并肩站在一起。   大宝在地上玩雪,官哥儿怕冻不怎么碰雪,他四下看看,踩着雪摇摇晃晃地捡了几根枯枝,递给秦少正,再指指大宝的雪人身上的眼睛和鼻子。   秦少正把枯枝接过来,对官哥儿说:“这个不好看,侍候你的丫头们不是回去拿衣服了吗?雪人穿衣服才好看。”   官哥儿听懂了,朝他笑笑,便走到大宝跟前,看着他在地上胡乱玩雪。   秦少正的脸有些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激动的,他一边盯着两个孩子,一边悄悄往李瓶儿身边走了两步。   李瓶儿正含笑看着官哥儿,察觉到他走近,看了他一眼,客气道:“谢谢,让你受冻了。”   秦少正低着头,无意识地搓着自己发红的一对手掌,轻声道:“这不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瓶儿:“嗯。”   秦少正继续搓着手,直到手心暖和起来才松开。他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我听嫂子说,府里的老爷脾气暴躁。虽然这么说很唐突,但我还是想说,你多保重自己,遇见他发火就躲开,别硬碰硬,会吃亏的。”   村里打骂老婆的男人不是没有,甚至有四五个呢。秦少正听得多,见得多,一听嫂子那样说,第一时间就担忧六娘的安危。   李瓶儿讶然,他这是在关心自己,顿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忽然想起自己上次的冷漠,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那天,听说你来了,我不好见外男的,所以没让你进来,你别生气。”   秦少正早就猜到是这样,忙不迭道:“没生气,没生气。”   气氛又沉默起来,秦少正偷偷瞧李瓶儿,见她穿着昂贵的皮袄,一张粉脸躲在皮袄中,鲜嫩得像枝头的梅花,怎么看怎么稀罕。   他只瞧了一眼,心就像被人敲了一下似的,立即低下头。   李瓶儿站得有些冷,动了动脚,没话找话道:“我听说,你嫂子要给你娶媳妇?好事若成了,记得告诉我,到时我会送礼过去,也沾些喜气。”   秦少正俊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没这回事,你别听嫂子瞎说。”   李瓶儿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少正的耳朵也红起来了:“我暂时不想那些,只想帮着嫂子把大宝好好养大。”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慢慢来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有几个人是一生下来就好命的呢?”   秦少正听了这话,大着胆子又看了她一眼。心内暗想,必定是老爷不怜惜她,像这种有权有势又贪色的官老爷,最是见异思迁。不然,她也不至于被人打发到清苦的庄子上来了。   他替她惋惜,劝慰道:“做人总得往前看,你有官哥儿,守着他好好过。等官哥儿长大,你就能享福了。”   事实上,杨素梅并不是一个嘴碎的人。她仅仅在家念叨过一句庄子上的老爷好吓人,威严得可怕。秦少正虽然没见过西门庆,但他不像杨素梅,毕竟是在城里做工一年的人,平时也听说过西门老爷的事迹,无非是些钱财无数,霸女无数之类的恶言恶行。   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啊!   西门庆这坨牛粪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正顶风冒雪地赶着进京呢!   李瓶儿听他说得怪怪的,当下也没多想,顺嘴回道:“你说的是。”   她朝后边看了看,一丈青及几个丫头还没回来,便问秦少正:“你心里……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秦少正眼睛发亮,却不敢看她,低头用脚蹍了蹍雪,略羞涩道:“人好就行。”   李瓶儿笑起来:“那也得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吧?大几岁能接受吗?”   秦少正鼓起勇气,又看了她一眼。   李瓶儿虽然今年27岁,还生了一个孩子,但长相是顶尖的,再加上保养得宜,身边伺候她的丫头又多,这几个月心境宽松,养得更加好了,看起来如同少女一般。   秦少正只觉得每次见她,都如同直面阳光一样,亮得晃人眼睛。等缓过了那阵,才敢再看第二眼。   他以为她还很小,估摸着可能也就十八、九岁。这样一算,自己倒是比她大了不少,心里顿时失望起来。   秦少正想了想,认真回答:“如果她不介意我的年纪,我怎么样都可以。”   李瓶儿:“你23岁?”也是,这时候村里适婚的小姑娘几乎都是15、6岁,他跟人家比起来,的确是老了一大截。   李瓶儿反过来安慰他:“你模样好,又肯吃苦,还很能干,我相信会有姑娘慧眼相中你的。”   秦少正得了这句赞语,心里欢喜无限。   一丈青拿了热茶及点心出来,看到六娘和秦少正站在一起,聊得开心,她微微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近问道:“六娘,茶水来了,我还笼了一个火盆,不如进门房烤烤火,喝点热茶暖一暖?”   李瓶儿赶紧招呼秦少正:“你也来,烤烤手,喝口茶再吃些点心。”说完,又招呼官哥儿和大宝进来。   两个孩子都不肯进来,官哥儿还等着给他的雪人打扮,死活不肯答应。   正好,绣春和绣夏来了,两个丫头帮着打扮雪人。   小孩子火力旺盛,从不耐烦烤火,两个小丫头又还年轻,玩心重。到了最后,只有李瓶儿、秦少正及一丈青进了门房。   看守后门的老婆子在收拾好火盆之后,就避出去了。   一丈青在门房内摆好桌,倒了两盏热热的松子果仁泡茶,端给秦少正的那盏里面放着好些果仁,李瓶儿那碗则全是茶水,没一粒果仁。   这是李瓶儿的喜好,她不喜欢在茶里面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相互请过之后,各自端茶喝了。   秦少正将茶盏里的果仁细细嚼了,咽下。   一丈青客气地请他吃点心:“再吃些点心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给官哥儿堆了个雪人。”   秦少正放下茶盏,朝一丈青笑了笑:“青婶,不要这样说,是我考虑的不周全,应该在院内堆的。堆到外面,小公子想看都不方便。”   一丈青将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不用再堆了,雪一停也会化掉。官哥儿就是看个稀奇,若是冻坏了你,我们也过意不去。”   李瓶儿点头赞同,对一丈青说:“我房里还有衣梅,你去取一罐来。”   一丈青顿了顿,还是去了,留下李瓶儿和秦少正两个人坐在门房内。   秦少正垂着眼,既喜又犹豫,孤男寡女独坐一起,很容易招人话柄。顿了顿,他满面羞红,道:“我该出去了。”心里却很期盼对方能留住他。   李瓶儿很欣赏他这副纯情又略带羞涩的模样,这才是正经男人的样子么!哪像西门庆那匹种马,见到美女就两眼放光,恨不能把眼珠子粘到人家身上去。   李瓶儿笑道:“外面冷,你再坐坐。有丫头看着呢,大宝不会有事的。”   秦少正背心出汗,心里滚烫,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嗫嚅道:“你……”   恰在这时,绣春嘻嘻哈哈地进来了:“六娘,我倒两碗茶送出去。我说让官哥儿回来喝点热茶,他和大宝玩得开心呢,死活不肯进来。没办法,我只好端两碗出去给他们喝,好去去他俩身上的寒气。”   秦少正迅速从凳子上起身,李瓶儿止住他,道:“你坐,不要拘束。”   绣春一边从壶里倒茶,一边笑道:“是呀,老人家您坐着,我自己来就是了。”   秦少正更加坐立难安,神情局促。   李瓶儿忍不住笑,斥责绣春:“你别逗他,人家是老实人,不经逗。”   绣春笑嘻嘻的:“秦二哥,你别见怪。”然后端着两盏茶跑出去了。   绣春出去了,秦少正依然脸色微红,喃喃呐呐道:“我、我也不是老实人。”   李瓶儿替他续上茶:“这得看跟谁比。”跟西门庆比的话,秦少正可就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秦少正见她亲手替自己续茶,赶紧站起来:“多谢六娘。”   “你坐,不要这么客气,弄得我都不自在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西顾的营养液~ ☆、第 54 章   等绣春一出去, 秦少正的脸色正常了许多, 神态也自然起来:“六娘, 你、你可是被府里的大妇赶出来的?”   像这种官老爷贪花恋色强抢民女进府, 过后恶毒大妇不容, 将美貌小妾赶出来的故事他不知听过多少。更何况在城里做工的时候,闲时听工头讲过, 清河县最恶霸的当属西门庆, 但凡被他看中的, 没有不被他搞到手的。   比如武大的老婆潘金莲, 被他俩合伙害死了,然后一顶小轿将潘金莲接进府;再比如花公子的老婆——也就是李瓶儿——也被西门庆看中,可惜人家不理他,等花公子死了,那小媳妇招赘了街口上的大夫蒋竹山, 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被西门庆使计让几个赖皮将蒋竹山坑了一顿, 还惹上官司。   官官相护,那小媳妇没奈何, 只能含着眼泪进了西门府。   秦少正没想到, 他有生之年, 竟然见到了这位可怜可叹的小媳妇本人。   这么一想,秦少正再看向李瓶儿的目光就怜惜了许多,眼里柔得能化出水来。他道:“你要想开些,日子总能过下去的。”他握了握拳头, 暗恨自己没本事,除了打西门庆一顿,就再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是,西门庆的麻袋也不是那么好套的。他进进出出,身边永远跟随着两三个小厮,机会难寻啊,除非他武力过人。   李瓶儿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小声道:“老爷进了京,据说又要升官了。”西门庆这次进京,能从副职转为正职,可不是升官了么!   秦少正目光沉沉,也垂下了眼睛。   李瓶儿又接着道:“连日来,他总说自己身子不好,酸痛不止,吃了无数药丸也不顶事。我看他……身子亏损得厉害,大约……”   秦少正抬起头,眼里闪出希望的光芒。暗想:痛得好!活该,报应!像这种恶霸就该早逝!可见头上还是有青天的。   李瓶儿抬头看着他,冲他娇羞地笑了笑,复又低下头。   秦少正只觉得胸腔里满满一腔激情,道:“若你有为难的事,我能帮上的绝不推辞。如果你不方便找我,可以让我嫂子带话给我。”   “嗯。”李瓶儿低低应了。   拿衣梅回来的一丈青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心里叫苦连天。   这可怎么好?若六娘真的……等老爷回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和来昭呀!   轻轻跺了跺脚,一丈青扬起一脸笑,走进房间,道:“衣梅来了。”   她在厨房拿了一个小碟子,将橘叶裹着的衣梅盛在碟子里,一粒粒分开放,黑黑的一小团儿,看着就引人流口水。   “秦二哥,你尝尝。”一丈青道。   秦少正道:“六娘请。”   李瓶儿:“你也吃。火盆烤得人干干的,衣梅能生津补肺,吃一粒润一润喉。”   一丈青爽利地递了他们一人一个,李瓶儿含着衣梅,眉开眼笑。秦少正也觉得那衣梅甜极了。   吃完了这粒衣梅,一丈青笑道:“等下秦二哥走时,把这几盘点心也带上,给大宝当零嘴吃。”   秦少正一听这话,赶紧起身要告辞,李瓶儿也不好留他,倒是一丈青快手快脚地将几碟点心装进盒子,硬塞到秦少正手里。   李瓶儿送他出去,发现门外那个新堆的雪人被绣春和绣夏裹上了披风,还用红萝卜做了鼻子和嘴巴,至于眼睛,则是用两颗核桃做的。   李瓶儿招手喊官哥儿:“官哥儿,回来,大宝也该回家了。”   绣春赶紧抱着官哥儿往回走,大宝在外面疯魔够了,此时也没什么意见,乖乖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叔叔来认领。   官哥儿见雪人没有进来,不依不饶地闹:“雪人,我的雪人!”   秦少正赶紧道:“这个堆在外面,小公子赏起来不方便。不如……我找时间在院内替他堆一个?”   李瓶儿正要说好,一丈青笑眯眯地抢道:“不敢再劳烦秦二哥,下午我和几个丫头堆就是了。”   李瓶儿只好冲秦少正笑着点点头,秦少正回了她一笑,领着大宝走了。   一行人抱着官哥儿回到上房,先给他换了身衣服,脚上的小靴子早就污浊不堪了。   李瓶儿抱着换过衣服的官哥儿,喂他吃蛋羹,喝蜂蜜水。她的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绣春毕竟伺候她最久,见状就笑了,道:“看来,偶尔出去玩一玩也挺好的,不只官哥儿高兴,就连六娘也很高兴呢!”   李瓶儿朝她笑笑,不说话。   一丈青嘴里泛苦,有口难言,只得打定主意,以后不能再让秦少正进庄子里来了。   一丈青在一旁伺候着官哥儿用了茶点,官哥儿玩够吃饱,便打起了哈欠。   绣春赶紧将官哥儿抱到李瓶儿的床上放着,轻轻拍哄他睡觉。   一丈青给李瓶儿换了一盏热茶,试探着问道:“六娘,看这天气,后面的雪还大着呢!要不,让杨娘子回家歇着,等开春了再来?”   “嗯?”李瓶儿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说到这上面了。   一丈青笑笑:“这么冷的天,难为她天天来洗衣服。我想着,不如让她三天来一次,庄子上人少,也没那么多脏衣服,省得冻着她。”   “这倒是,”李瓶儿道,“你们记得烧点热水,不要图省事就让她用冷水洗衣服。那就三天来一次吧,你去跟她说,工钱还是照算,因为活儿也没变少。”   一丈青:“六娘心善。”   一丈青退出去,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找到杨素梅,对她说了。   杨素梅一听工钱还是照算,喜上心头,又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六娘待我的恩情,我就更不好偷懒了。要不,我还是每天过来吧。”   一丈青正在想办法杜绝秦少正来庄子里呢,只要杨素梅不在这,他怎么好意思冒失上门?一丈青道:“六娘发了话,你就听着吧。三天过来一趟就够了。”   杨素梅笑道:“我晓得了,谢谢六娘。”   “啊,对了,”一丈青转身欲走,忽然想起来,又回头道,“不要让大宝再来了。天气冷,大宝倒是结实,在雪地里玩没什么,官哥儿身子弱呢。”   杨素梅一听,正要请罪,却又听一丈青道:“反正你家小叔子现在也没事,让他在家看好大宝就行了。等开了春,再让两个孩子一起玩耍。”   杨素梅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别让大宝乱跑,省得冻着了。”一丈青说完这句,才转身走了。   杨素梅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还以为她是单纯地关心自己儿子的身体健康,不禁在心里又将六娘感谢了一番。   西门庆顶风冒雪,晓行夜宿,终于和夏提刑在限定的日期前赶到了京城。   朱太尉门前车水马龙,等着候见的各地官员差点挤满了几条街。   西门庆平日眼里的高官,在朱太尉府前温顺恭敬得如同他家的小厮玳安似的。他忽然感受到了权势的可怕,平素自己做为清河一霸,到了京城,也只有躲在一旁的份。   等了好半天,才等到视察祭祀情况的朱太尉回府,排军喝道,金吾卫士威严,街道一片安静。   朱太尉坐着轿子,锦衣华盖,数人跟随,所过之处,跪了一地的官员。   西门庆心中震动不已。   西门庆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府里一众女人也没闲着。   潘金莲寻着机会就和陈经济打情骂俏。奶娘如意儿和春梅为着一个洗衣棒大吵一通,吴月娘装做看不见,每日只躺在床上养肚子。   府里闹哄哄的,乱七八糟,幸亏李瓶儿离得远,倒没受到影响。   十一月底,西门庆回到清河县。   他先将新上任的何千户送到衙门,帮着安排了住处,这才回府去。   一众妻妾迎接着,喜得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吴月娘见了西门庆,胸口不闷了,肚子也不疼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她笑道:“老爷,不知您今日就回来了。要不,我让人去接六娘和官哥儿回来?怎么也该给老爷接接风,洗洗尘。”   西门庆由小玉伺候着洗了澡,换了衣,道:“罢了,你让玳安去,再从衙门里叫几个差役一起跟着,路上不太平呢!”   吴月娘正要扭头吩咐,西门庆又道:“派两顶暖轿过去,让跟着的人小心伺候,别冻着颠着了。”   吴月娘没搭话,指使小玉出去找玳安。   西门庆坐着喝茶,吴月娘凑上来道:“老爷饿了没?六娘回来还得一两个时辰呢,不如安排几样饭菜,您先填填肚子?”   “不用了,”西门庆挥手道,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吴月娘,又看看围在四周的其他小妾,他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你们不知道,我这是捡了一条命呢!”   众人露出吃惊的神色。   西门庆又道:“刚过黄河不久,忽然遇见一阵妖风,似龙吟虎啸,刮得大树刷刷响,砂石打地,尘土遮天,连屋顶上的瓦片都吹走了!我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暖轿也差点被刮跑。要不是撞见路边的一座小庙,躲了一夜,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吴月娘念了一声佛,双手合什朝四下拜了拜。   潘金莲戏笑道:“真的有这么厉害?比戏本子里还厉害?”   西门庆:“戏本子算什么,你要是见了,保管你也害怕。”   潘金莲和他斗嘴:“我才不怕,有本事就把我刮上天,不然不算好汉。”   西门庆笑了:“你呀,你真是……”   “好了,好了,”吴月娘道,“老爷连日赶路,必定辛苦得很,去床上躺着养养神?”   西门庆动了一下腰,顿时龇牙咧嘴:“也好,总觉得身子乏得很。”   吴月娘把孙雪娥喊过来,道:“你领老爷去你屋里,好好给他捏捏。晚上的饭食不用你准备,我在外面叫两桌席面就是了。”   孙雪娥欢天喜地应了,扶着西门庆去了她的房间。   吴月娘忙着安排茶水点心给西门庆,转身去了侧间,留着其他三个小妾在原地坐着。   潘金莲心里不爽,暗恨大娘竟然安排老爷去孙雪娥那个歪瓜的房里,想起李瓶儿和官哥儿要回来了,便没话找话地对其他二人道:“我们多久没见六姐了?也不知她养胖了没。”   孟玉楼道:“左右晚上就能见着,到时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娇儿没搭话,起身告辞回了房。   吴月娘安排好一切,这才回到上房,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散了。   潘金莲回了房,让秋菊去提水,她要洗澡,重新打扮一番。   玳安刚跟着西门庆回来,一听又要使他往庄子上跑一趟,心里就有些不乐意。可他到底不敢不去,抓紧时间换了一身衣服,领着几个下人小厮并六个衙门里的差役,抬着两顶暖轿往庄子上飞奔。   庄子里,官哥儿越来越活泼机灵,李瓶儿每日领着他在屋里玩耍,或去院里放放风。   院子中央,有一个丫鬟们堆起来的雪人,堆得活灵活现,官哥儿每日都要去看好几回。   自那日见面后,李瓶儿再也没见过秦少正,就连杨素梅也没来过上房。   她散步的时候,特意走到后门那边,后门紧闭,再走到厨房边的院子里,要么杨素梅没来,要么她正在抓紧时间洗囤积了三天的衣物。   见她如此忙碌,李瓶儿也不好打搅她,更不好开口问你家小叔子在干嘛之类的话。   憋着憋着,憋得她心情郁闷起来。    ☆、第 55 章   这一日午后, 李瓶儿坐在窗前的榻上, 神色恹恹, 有一眼没一眼地盯着在院里玩耍的官哥儿。   绣春捧着一盏热茶进来, 见六娘神思不属, 只盯着窗外看,便也跟着瞧了一眼, 笑道:“六娘放心吧, 绣夏她们看着呢, 官哥儿不会有事的。”   “哦。”李瓶儿接过茶盏, 捧着暖手,并不喝。   绣春:“六娘可是闷了?外面雪大呢,冻得厉害,这时节没人出门的。等开了春,奴婢再陪您出去走走。”   李瓶儿见屋里没外人, 便问她:“大宝怎么连日没来?”   绣春笑道:“六娘忘记了吧?大宝不来了,等开了春再来。”   “哦, ”李瓶儿点点头,心情又闷起来。这么冷的天, 谁舍得让孩子来来去去的呢?   “六娘不如出去陪官哥儿玩一会儿?”绣春见她实在太闷, 不禁提议道。   “不用了, 你去叫官哥儿进来。外面冷,不许玩太久。”   这时,忽然来宝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 嘴里呼出一阵阵白气。   李瓶儿见他这副模样,精神倒好了些,坐正身子,问他:“怎么了?”   “六娘,老爷回来了!”   “啊?”李瓶儿惊得将手里的茶盏掉到了桌子上,溅出几滴茶水。   绣春忙着给六娘擦拭,不敢置信地问来宝:“不是说老爷去了京城吗?怎么这么快?”又对李瓶儿说,“六娘,我们快出去迎一迎,省得迟了老爷又会怪罪。”   李瓶儿正要起身,来宝道:“老爷没来,派了玳安和几个差役,带着两顶暖轿,说要接六娘和官哥儿回府给他接风洗尘呢!”   李瓶儿一听这话,坐回到榻上,懒洋洋道:“我在养病呢,接什么风,洗什么尘?你去回了他们,就说我和官哥儿身子不好,不能去了。”   玳安已经到了门外,由一丈青领着他,进来跪下,道:“大娘说了,一定要将官哥儿和六娘接回去,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受了一场惊吓,不好起身,吩咐奴才备了暖轿,一定冻不着的。外面还跟来六名差役呢,必定护得妥妥当当的。”   李瓶儿笑了,还派了差役来?那意思是她要是不动的话,就派官差把她押着走?   李瓶儿问他:“是搬回去还是仅仅给老爷接风洗尘?”   玳安想了想,道:“大娘和老爷没说,只说接回府聚聚。”   “好了,我知道了。来宝,你领他下去喝茶吃点心,等我收拾一下就走。”   来宝领着玳安下去了,绣春和一丈青急忙忙地动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李瓶儿吩咐她俩:“不用收拾太多东西,我和官哥儿一人只备一套衣裳。算了,官哥儿多备一套,其他的就不用拿了。”   李瓶儿换了一身衣服,又给官哥儿换了一身新衣,将黄金小手镯及项圈都给官哥儿戴上——她嫌这个太沉重,影响官哥儿活动,平时很少给他戴。   等她们收拾好,玳安早就用完了茶点,恭敬地候着。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进暖轿,多出来的那顶暖轿让几个丫头和一丈青去坐。彼此推让一番,最后还是一丈青和绣春坐了,绣夏和绣秋则坐到后面的骡车里,玳安、来宝、来昭及六名差役紧紧护着,一路往城里去。   轿子挺宽敞,铺着厚厚的锦褥,备了茶水点心,还有铜制的手炉及脚炉。   轿夫们抬起轿子,走得稳稳当当。   李瓶儿紧紧抱着官哥儿,她对回府没热情,甚至是抗拒的。本来以为西门庆会在京城滞留许多天呢,没想到他腿脚倒快,才十几天就打了个来回。   轿子摇摇晃晃,官哥儿有点害怕,问道:“娘,去哪?”   李瓶儿拍哄他:“你爹回来了,我们去吃顿饭就回来。你喜欢住在府里还是住在庄子上?”   官哥儿认真地想了想,道:“庄子,大,还有大宝。”   “好,我们明日就回来。”李瓶儿笑眯眯道。   轻轻摇晃的轿子就像一个大摇篮似的,没多大会儿,就把这母子俩给摇睡着了。   一路回到城里,也才酉时。   吴月娘早就叫好了席面,西门庆也歇了一觉,正是精神抖擞的时候,他派来兴儿在门口守着,只要人到了,就来禀他。   西门庆喝着热茶,对身边众人道:“好久没见到官哥儿了,也不知那小子长成了什么样,会不会喊人。”   吴月娘道:“急什么,官哥儿又不是哑巴。只要不是哑巴,将来总有一天会喊您‘爹’的。”   孟玉楼凑趣道:“许久不见六娘,我也很想她。”   西门大姐点点头:“我也是。”   潘金莲看了她俩一眼,笑笑不说话,低头喝茶。   一直守在门口的来兴儿,远远望见从街那边走来一群人,当头那个瞧着就是玳安,他定睛看了看,赶紧跑进去对西门庆禀道:“老爷,轿子已经来了。”   西门庆蹭地站起来,跟着他朝外走,丢下一群妻妾面面相觑。   吴月娘强笑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西门庆走到大门口,见轿子离门口还有几步路,他迎上去,对轿夫道:“抬进去,不要停。”   后面那顶暖轿里坐着的一丈青和绣春没敢睡觉,见轿子进了城,便赶紧下来,守在李瓶儿的轿子旁。   她们见老爷迎出来了,齐齐行礼问安。   李瓶儿听见说话声,醒了过来,掀开轿帘一看,见西门庆正在外面,正想问好,西门庆放下轿帘,道:“天冷,别吹着了,进去再说。”   李瓶儿整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将官哥儿揉醒。   西门庆紧紧跟在轿子旁,虔诚得像个小厮似的。等到轿子进了院子,他才喊停。   一丈青揭开轿帘,西门庆弯腰把官哥儿抱起来,见他还在揉眼睛,便笑道:“我的官哥儿这是没睡够?晚上再好好睡。”   绣春扶着李瓶儿下了轿,绣夏和绣秋紧紧跟在一旁。   李瓶儿见吴月娘众人也出来了,相互见礼,西门庆道:“都进去吧,院子里冷。”说完,抱着官哥儿当先进了上房。   李瓶儿见吴月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走在雪地里,生怕她摔了跤,便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道:“大娘身子沉重,还特意迎我,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吴月娘拍拍她扶着自己胳脯的手,“你替老爷养着官哥儿,连我都得多谢你呢!”   “……”这话真让李瓶儿不好回答,只好笑了笑。   落在后面的潘金莲悄悄同孟玉楼咬耳朵:“三姐,你看,大娘身边都才两个丫头,她的谱倒是大,三个丫头加一丈青,跟官太太似的。”   孟玉楼看一眼前面,小声道:“她带着官哥儿,官哥儿身边不是没人么?”   潘金莲:“怎么没人?如意儿不是人?她自己不要罢了。”   孟玉道:“走吧,他们都进去了。”   进了上房,西门庆搂着官哥儿坐下,见他一身新衣,眼神灵动,便哄道:“官哥儿,叫爹!”   李瓶儿教官哥儿喊过爹,但西门庆来得少,再加上大宝也是没爹的,这个字在他俩的嘴里出现得极少。   她生怕他不会喊,西门庆一不高兴就要把官哥儿留下来,便急忙走到儿子跟前,指着老爷说:“这是爹,喊爹。”   “爹。”官哥儿盯着她的嘴巴,终于还是喊出来了。   西门庆喜得眉开眼笑,连牙肉都露了出来。   潘金莲刚进来就见到这一幕,不屑地抿了抿嘴,坐到一旁不说话。   吴月娘一脸笑意,连声喊丫头们:“快拿碗羊奶来,再上些点心,官哥儿走了一路,必定饿了。”   西门庆从桌上的碟子里捏了一块果馅酥,送到儿子嘴边,官哥儿张嘴就咬,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西门庆大乐,指着官哥儿对众人道:“你们看,他的胃口多好。男孩子就得这般,吃得多才长得快!”   其他人都跟着凑趣夸了几句,吴月娘在西门庆对面坐下来,笑着对他说:“老爷,官哥儿长得越来越好了,我心里真是高兴啊。”   李瓶儿见状,赶紧退回去,坐到三娘和五娘身旁的凳子上。   潘金莲眼尖,见李瓶儿走动之间露出裙下的一对圆头绣花鞋。她捂着嘴笑:“你们看,六姐姐的鞋真是奇怪。六姐,这是乡下时兴的款式吗?”   李瓶儿神色不动,淡淡道:“是啊。你要是喜欢,回头把鞋样子借给你?”   潘金莲笑得更加大声:“我可不爱这样的,六娘留着自己用吧。”   吴月娘:“就你眼尖,刚来就瞅见这个。”话虽然这样说,吴月娘也好奇地看过去。   李瓶儿坐着,稍稍提起裙角,把鞋露出来,大大方方道:“我近来就爱这样的款式。”   吴月娘点点头:“这种也常见,哪有五娘说得那么夸张?”   潘金莲还在笑:“丫头们不都是这样的款式吗?和我房里的秋菊的鞋一模一样呢!”   绣夏看了潘金莲一眼,然后低下头。   绣春和绣秋则愤愤不平,碍于六娘没发话,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西门庆听得直皱眉,对潘金莲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我瞧着也挺好,只要能走路就行了。”   潘金莲讨了个没趣,放下手帕,收了笑容,低头喝茶。   吴月娘逗弄官哥儿,让他喊大娘,官哥儿乖乖喊了。   吴月娘高兴道:“六姐,这回就不回庄子了吧?老爷最爱全家人都在一起,我们在城里享福,独留你一个在庄子上,我心里过意不去。”   李瓶儿微笑道:“谢大娘的好意,只是官哥儿喜欢庄子上,说那里地方大,每天跑跑跳跳,开心极了。”   潘金莲放下茶盏,眉梢上扬,讽刺道:“哎哟,看六姐说的,这府里还不够大?整个清河县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比我们这儿更大的了。”   李瓶儿不接她的话,只看着西门庆。   西门庆看向潘金莲:“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这还有点心,拿去吃吧。”   短短一点时间,潘金莲连续两回被老爷堵了回来,她气得粉脸微红,半拧着身子,赌气不再说话了。   李娇儿见金莲被老爷奚落,心里高兴得很,看了李瓶儿一眼,正巧李瓶儿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李娇儿原先是妓|院最红的头牌,家里开着清河县最大的妓|院,被西门庆接进府这些年,早就养懒散了,也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原先苗条的身躯一去不复返,有了杨玉环的势头,长得又白又胖,配着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珠玉无数,倒有些贵妇人的风范。   李娇儿也不在意,虽然现在老爷很少去她房里,好歹她还管着府里的各项用度开支,下人们要采买都得先问她支银子才行。   她在府里的地位可是稳稳当当的,管着这些杂事,还顺带着搂了一把银子,多么美好。   又说了一回话,吴月娘让下人们放桌,摆酒席。   一共摆了两张席面,西门庆领着吴月娘、西门大姐坐一桌,并让小厮快去请女婿陈经济来。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及潘金莲坐隔壁桌。   西门庆舍不得官哥儿,见自己这张桌子还有空位,便喊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过来。吴月娘一听,也赶紧喊她,还让小玉去拉她过来。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抱着儿子坐了过去,坐到吴月娘的下首。   潘金莲心里气愤不已,拧着手帕却又没一丝办法。   不一时,陈经济来了,穿着黛绿色的绵绸直袍儿,粉底皂靴,笑吟吟向众人作揖请安,然后坐到西门大姐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西顾】投的营养液。 ~0~ ☆、第 56 章   这是李瓶儿第一次见陈经济。   只见这小伙儿约摸22岁左右, 生的唇红齿白, 肤色白皙, 眉目清俊。他虽然年小, 却一身风流, 如同西门庆的接班人似的。   刚作完揖,起身时悄悄朝潘金莲那桌睃了一眼, 眉目中透露出涎邪之态, 可惜其他人毫无察觉, 还以为他是个老实忠厚的好女婿呢!   李瓶儿看见陈经济的小动作, 没有出声,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西门大姐。   西门大姐是西门庆的女儿,是他第一个妻子生下来的。彼时,西门庆才14岁。   按理说,西门庆相貌非俗, 他娶的老婆也不可能是歪瓜裂枣,但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 她的父母英俊美貌,却偏偏将她生得其貌不扬。   西门大姐的五官, 拆开来看, 每样都不丑, 但聚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普通之极,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她虽然容貌普通,因为住在自己家中, 却气势颇盛,一副抬头挺胸状,衬得垂着头的陈经济更显得老实了。   吴月娘起身,带头敬了西门庆一杯,然后轮到其他妾室们,李瓶儿跟随大流,也举杯祝福了一句。   西门庆在路上受了一回惊,此时见着机灵的儿子,妻妾女儿女婿又齐聚一堂,顿时心满意足。兴致上来,他不禁多喝了几杯。   潘金莲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打扮,精心化妆,梳头挑头饰,里外衣服换了好几套,最后才定下这套。   她穿着石榴红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鹅黄金沿边挑线裙,里面配着大红绸裤,下边一双红帮白底的尖尖三寸金莲。   才喝了几杯酒,潘金莲不停地拿眼睃西门庆,一眼一眼地递过去,可惜西门庆没收到,只时不时地看向李瓶儿。   李瓶儿穿得清爽,一件青杭绢袄儿,下着白棱挑线裙,头上也只插着一根金簪,清清爽爽,简简单单。   潘金莲描眉涂粉,两道水鬓描得长长的,额上还贴着花翠。她不甘心自己的美貌被空付,见西门庆没回应,便使足了力气往他身上扔媚骨眼刀。   后知后觉的西门庆终于感应到了,他抬头细细打量了潘金莲一眼,见她头发梳得高高的,满头金玉,珠光刺眼,两旁的水鬓又黑又长,额间花翠欲滴,一双杏眼如一对勾子似的对着他。   她这般妖艳放荡的模样,却让西门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因为他想起了黄河边那阵可怕的妖风。   妖风也是这样,肆意又狂放,遮天蔽日,既迷人眼又勾人。略一回想,仍然心有余悸,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清爽的李瓶儿来洗眼睛。   眼见老爷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甚至还扭头看李瓶儿去了,这让潘金莲如何不恨。   放在桌下的双手,被她扭成了一团。   孟玉楼夹了一块点心给她,小声道:“吃吧。”   潘金莲强撑着笑了笑,拿起筷子。   这一桌只坐了四个小妾,孙雪娥就不用说了,本来只是前妻的丫鬟,后来被提拔成了小妾,虽然她平时要上灶做饭,但好歹也分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孟玉楼嫁进来时嫁妆丰富,手里银钱多多,不需要刻意讨好西门庆,只要不惹他厌烦就足以。   李娇儿更不用讲,毕竟家中开着清河县最大的妓院,又把着后院的开支这么些年,早就捞足了本。   只有潘金莲,银子没有,娘家更是帮不上忙,她除了攀紧西门庆,还能怎么办呢?她想要的漂亮衣裙、华丽首饰,多数都是在床上伺候好老爷后,趁着老爷心情好才敢开口要。   她若是没了老爷的宠爱,那当真是活得连丫头都不如了。   这满屋子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人比她更渴望更需要西门庆的宠爱。   一顿饭下来,李瓶儿观察到陈经济在西门庆面前,当真是表现得如同鹌鹑一般,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瞄女眷。他还替西门大姐夹了两次菜,其余则是恭维着西门庆说话,替他斟酒。   西门庆一边和众人说着京城见闻,一边给吴月娘夹了一次菜,又给李瓶儿夹了一次,还逗了官哥儿几句。   不一时,酒席吃毕,西门庆吩咐众人散了,他今晚要歇在吴月娘这里。   其他人还好,潘金莲最馋西门庆,临走前还瞟了他好几眼,可惜西门庆稳稳地坐着,不动如山。   陈经济跟西门大姐一起回了前院,李娇儿也走了,孟玉楼拉着害眼病的潘金莲也走了,李瓶儿抱着官哥儿正打算走,西门庆喊住她,对吴月娘道:“瓶儿刚回府,我先跟过去看看,等安排妥当,我就回来。”   吴月娘含笑道:“迎春那丫头一直守着六姐的屋子里呢。六姐,若是缺了什么就派人过来和我说。”一面说,一面把他们送至门口。   西门庆一路抱着官哥儿,用自己的鹤氅紧紧护着儿子的头脸,生怕他被风吹着。   迎春一晚上都在收拾整理屋子,将六娘惯用的东西全摆出来,再将炕上的锦褥重新换过,生了火盆,备好茶水点心,听见门外的动静,赶紧迎出来跪在门口。   李瓶儿淡淡道:“起来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迎春开心极了,一骨碌爬起来。   进了屋,李瓶儿怔了怔。   这间屋子,她并没有太多印象,就算有,那也是不好的回忆。西门府上相较于其他府上算是很宽敞的了,不然也不会次次接待官员都安排在他家。但城里的屋子再怎么宽敞也比不上乡下。   当初她刚穿来时,瘦成了一把骨头,日日躺在这屋里养着。那些日子里的伤心、难过、彷徨、害怕,随着脚踏进门坎,一幕幕全部回忆起来,如同身临其境一般,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西门庆看见,马上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合你心意?需要什么就说,这是自己的家,别客气。”   李瓶儿笑笑:“不是,迎春安排得很好。我只是一进这屋子,就好像闻到了药味。当初我在这屋里,可没少喝药。”   “呵呵,”西门庆放下心,“那是你当时被闷着了。迎春,你让玳安去我书房里搬几盆花过来,给六娘熏熏屋子,省得她再闻到药味。”   迎春笑眯眯地去了。   绣春领着绣夏和绣秋熟悉环境,一面候在外间等着主人叫。   官哥儿在西门庆的鹤氅里已经睡着了,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西门庆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两口,轻手轻脚进了内室,把儿子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李瓶儿连忙拿起一旁的被子给儿子盖上。   西门庆摸摸炕,见是热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对李瓶儿道:“迎春还算尽心。”   李瓶儿:“等下我会赏她的。”   西门庆:“让丫头夜里小心伺候,屋里烧着炕,容易口渴。备壶热茶在火盆旁,省得官哥儿夜里想喝水又没有。”   李瓶儿点头:“我知道的,您回去吧,大娘还等着您呢!”   西门庆笑了,搂着她合衣躺下来,道:“急什么。你不知,我在京城那几日,夜夜孤枕难眠,谁都没想,就想你一个人了。”说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李瓶儿神色不动,跟西门庆这匹种马相处,时不时地被他揩点油是常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动真格的,真是各路神佛在保佑李瓶儿。   “真的?您不想大姐姐?不想五姐?”李瓶儿抓着他胸口的衣襟问道。   西门庆紧了紧搂着她的手:“想她们干什么?月娘一向端庄稳重,不必我操心。金莲那性子,既火爆又泼辣,一想到她,我连走路都得快两分。京城是能让人随意乱走的吗?只有你最温婉,想着你,我办事都不急不躁了。唉,你不知,这回我真是见了大世面,开了大眼界。在清河县,我一向认为自己够能干的了,现在想想……清河县还是太小了啊。”   西门庆发了一回感慨,忽地想起了王三官的娘子黄氏。那黄氏是六黄太尉的侄女,若是能勾搭上黄氏,让她在六黄太尉面前帮自己说说话,那他的路就更宽更好走了。   李瓶儿没有言语,西门庆本来就是一个眼界颇高,行事又有手腕的人。若不是他早死,还不定他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西门庆想起黄氏,就顺带着想起去京城之前拒了王三官的贴子。今日他回来了,明日那王三官必定会着人来请他。还有王王官的娘林太太,听说前几日是她生日,倒是自己因上京城而错过了,还得补一份礼过去。   还有新上任的何千户,府里得摆酒替他接风,然后衙门里也得摆一次公宴欢迎他,还有他要买夏任溪的房子住,重新添治下人……这么一想,到处都是事儿。   公事一进脑子,把西门庆的淫|欲冲淡了。虽然久不近李瓶儿的身,但好歹她就在府里,随时吃下肚都行,不必急于这一时。   于是,他道:“今天我刚回来,得去上房歇着。你和官哥儿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到时……”   李瓶儿心里一突,试探着问:“我怕官哥儿在府里呆不惯,毕竟他在这里出了两次事了。之前的猫就算了,那时他还小,现在他开始记事,多半还记得鹅呢!您看,我和他几时回庄子上去?”   西门庆皱眉,斥道:“难得回来一趟,大家齐聚在一起,不好吗?好好住着,若有奴才不听话,你跟我说,我来收拾他们。”   李瓶儿见他似乎不想放她母子俩走,顿时大急:“我和官哥儿的东西都没带来呢,一人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   西门庆不在意地笑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家里开着丝绒绸缎铺,你还愁没你母子俩的衣服穿?明日我就找裁缝来,替你娘俩一人添治几套,你不要忧心。”   李瓶儿又道:“除了衣服,还有别的东西呢,比如……”   西门庆打断她的话:“这有什么难的?派几个小厮过去全部搬回来就是了。”   李瓶儿还想再找点借口,西门庆猛然起身,道:“一家人就该呆在一处,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月娘。”下床急步走了。   李瓶儿气得狠狠地捶了捶床。   她的动作太大,惊醒了官哥儿。   官哥儿半睁开眼,哼叽了几声,李瓶儿赶紧抱着他轻声拍哄。官哥儿闻着娘身上熟悉的味道,听着她的声音,心里安定,一闭眼又睡着了。   当夜,西门庆在上房歇了一夜,不提。   次日,官哥儿醒来,吵着要出去玩。平时在庄子里跑惯了,那么大的一个庄子由着他跑跳。   绣夏昨日见这府里也不安生,不敢放他出去。   李瓶儿见了便夸她,又对其他几个丫头道:“府里女人多,心思就多,官哥儿一定要看好了,特别是五娘,一定不能让她单独和官哥儿呆在一起。”   想当初,潘金莲趁着没人,将官哥儿举得高高的,若不是吴月娘恰巧路过问了一声,真不知她会不会借机摔死官哥儿呢。   反正官哥儿因为这事,整整哭闹了两夜。   丫头们得了吩咐,都严肃起来,一致拘着官哥儿,只让他在这个小院里玩耍。   六娘住着三间房,前面是一个极小的院落,一左一右开了两道小门通行。   官哥儿习惯了庄子上的大天地,这样小的地方他哪里呆得住?   他哭闹了好一阵,连早饭都不肯吃。没办法,李瓶儿只好吩咐绣春和绣夏抱着他在外面略走走。   绣春对潘金莲有种天然的畏惧感,绣夏聪慧,也意识到府里有心歹之人。两人抱着官哥儿去花园里走了一刻钟,就急忙抱他回来了。   李瓶儿伺候儿子吃了早饭,自己也用了早饭,便抱着官哥儿去上房给吴月娘请安。   西门庆还没出门,刚梳洗完毕,穿着白绫袄子,外面罩着何太监送他的青段五彩飞鱼蟒衣,金线绣的那蟒活灵活现,张牙舞爪,头角峥嵘,看起来像盘在身上一般。   吴月娘见李瓶儿进来,便问:“刚才我听见官哥儿在哭?”   李瓶儿赔笑道:“是呢,他吵着要出去玩。这么冷的天,哪里敢放他出去。”   吴月娘伸手把官哥儿接到自己怀里:“官哥儿,这是自己家里,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不过现在不行,等开了春,满府里随你怎么跑。”   西门庆大笑,从月娘怀里把儿子接过来,亲了亲,道:“还是瓶儿养得好,瞧我儿子多机灵!”   吴月娘不言语。   官哥儿呵呵笑着,对西门庆身上的蟒衣很感兴趣,用手指头去抠那金线绣的大蟒。幸亏那件氅衣做工精致,没有线头,官哥儿抠了半天什么也没抠下来。   西门庆笑眯了眼:“儿子,你也爱这件衣服?等将来你做了大官,穿得比爹身上这件还好看呢!”   吴月娘笑道:“等官哥儿将来当了大官,给你爹挣更好看的衣服!”   官哥儿听不懂这些话,只傻笑着玩蟒衣,西门庆乐了一阵,对李瓶儿道:“官哥儿想出去玩,就让他出去跑跑,多派几个丫头小厮跟着就是了。男孩子,不必老拘在院子里。”   李瓶儿抿抿嘴,笑道:“可能他在庄子上住惯了。要不,我还是带他回庄子上去?”说完,她仔细看着月娘的神色。   西门庆听了这话,脸色一沉,堵气似的把身子扭到一边,继续哄儿子。   吴月娘惊讶极了,道:“真没见过六姐这样的人,一家人难得在一处,你才歇了一个晚上呢。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还是住在府里的好。”   这时,潘金莲和孟玉楼齐齐走进来,两人都听见了这话,孟玉楼也很吃惊,对李瓶儿道:“六姐,庄子上清苦,哪有府里热闹?再说,过几日就是我的生日,你不留下来吃杯酒?”   潘金莲扭着腰走到老爷身旁,和西门庆一起逗官哥儿说话。   李瓶儿不好再说下去,只得闭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小玉领着丫头将早饭摆上来,几位小妾在各自的院子里吃过了,只有西门庆和吴月娘坐下来用早饭。   西门庆连吃饭都不肯松开儿子,一直抱在自己膝头。见桌上有一盘清蒸鲜鱼,便问李瓶儿:“这鱼肉,官哥儿能不能吃?”   李瓶儿答道:“能,鱼肉补脑,多吃对小孩子有好处。”   西门庆夹了一块鱼肉,细细挑出里面的刺,喂给儿子。   一个喂,一个吃,不大会儿官哥儿一人就吃下了半条鱼。   李瓶儿见西门庆只顾着喂儿子,自己倒没吃上几口,便上前将官哥儿接过来:“老爷用饭吧,他吃得够多了,撑着了就不好了。”   西门庆哈哈大笑:“能吃才好呢,这样才长得更壮实。”   吴月娘若有所思,道:“我早该给官哥儿添上鱼肉的。以前想着他还小,怕吃坏肠胃,只敢让他吃如意儿的奶。现在一看,这鱼肉倒是不错。”她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毕竟自己也快生了,多点经验,将来才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得更好。   西门庆拍拍吴月娘的手:“你做得很不错,官哥儿长这么大,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刚吃完饭,前边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衙门里的令史来了。   西门庆放下筷子,用茶漱了口,出去处理公事。   令史领了钧语,告辞而去。   西门庆回到后院,对吴月娘道:“何千户新上任,中午我们摆桌酒席,给他接风洗尘。”   月娘应了,吩咐下人去准备。   西门庆刚坐到火盆旁,才端起茶盏,小厮又进来禀道:“周守备周老爷来了。”   西门庆连忙放下茶盏,整衣出去迎接。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西顾】及【akui】的营养液~ 最近,因为男主的问题,好像有点小愉快。 这可真是……无论我说什么,似乎总有一方人会不太愉快。 我只好什么都不说了,尽我最大能力码字。 如果不是当天有事,我尽量保持在五千字左右。 最后,我想呼吁一下我的烂文:青青,别跑。 今天刚完结,顺手的帮我收藏下,好不好? 好害羞啊,这文我自己都觉得烂,你们看了觉得不好可不许笑,谁不是一本本地写过来的? 多谢多谢啦。 ☆、第 57 章   周守备打听西门庆回来了, 备好一份礼, 上门拜见。   两人说了会儿话, 周守备不肯久坐, 起身告辞。西门庆将他送到大门口, 正要转身进去,忽然外面又来了一个小厮。   原来, 替西门庆和林太太牵头的文嫂打听得知西门庆回来了, 便告诉了林太太。林太太急忙让儿子写请贴, 要请西门庆上门坐坐。   这时, 王三官在她娘的撺掇下,已经认了西门庆为义父。   义父新升了职,又刚办公差回来,于情于理,都该请他上门吃顿酒席。   小厮恭敬地递上请贴, 请西门老爷到那日一定要来赴席。   西门庆接了贴子,答应下来, 赏了他二钱银子。   安排好这些事情,西门庆回到上房, 吴月娘见外面寒冷, 便让丫头上了一碗姜茶给他。   西门庆喝完姜茶, 又走去查看中午宴请何千户的酒席,便事事都齐备了,便让小厮去请何千户。   何千户现在还是光棍一个,独身一人跟着西门庆上任。之前说好买夏任溪的房子, 因他的家人老小还未搬走,便只好先暂住在衙门里。等买下房,安排好一切,才让人回京城去接自己的家小过来。   来安领着小厮,抬着一顶暖轿去衙门里接何千户。   中午,西门庆在花园里的厢房内摆了一桌酒席,放着好几个火盆,熏得屋里暖如春日一般。   何千户到了,两人见了礼,在酒席上分宾主坐下。西门庆还请了温秀才相陪,又叫了妓院里的郑春、郑奉等三名清俊小厮在一旁递酒弹唱,其乐融融。   酒席过半的时候,何千户饮多了几杯,起身要去后边的净房,西门庆急命来安儿随侍。   吴月娘在上房也摆了一桌酒席,妻妾齐聚一堂。   桌上摆了一坛内造菊花酒,小玉、玉箫、春梅及迎春这几个丫头站在桌旁斟酒递菜。   吴月娘挺着大肚子,竟然也不忌酒,她率先端起酒杯,对众人笑道:“老爷在外面请人吃酒,我们也自在玩一会儿。来,为了庆祝老爷升职,我们共饮此杯。”说完就一饮而尽。   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和李瓶儿,都端起酒杯喝了。   丫头们忙着给各人添酒,吴月娘又端起一杯,道:“这一杯,是为了六娘的。难得她大好了,又回了府,以后我们几姐妹就能时时在一处了。”又是一饮而尽。   其他几人立刻也喝了,李瓶儿只好捏着鼻子喝下。   眼见吴月娘还要再次举杯,李瓶儿连忙道:“大姐姐,你当心身子,喝太多酒会不会不太好?”   吴月娘浑不在意:“这么点酒,怕什么?跟甜水似的。”   潘金莲笑嘻嘻道:“六姐姐果然是养娇了,连大姐姐敬的酒都不肯喝,这是想喝罚酒了?”   李瓶儿微笑道:“我也是担心大姐姐的身子。”然后夹了一块炒鸡蛋,喂怀里的官哥儿。   潘金莲看了一眼白胖起来的官哥儿,挑眉道:“六姐姐,我们都知道官哥儿是宝,你也不用连吃饭都要抱在怀里吧?抱金蛋吗?随便交给哪个丫头,让她们带下去喂就行了。谁还能把官哥儿抱走卖了不成?”她又逗了逗官哥儿,问他,“官哥儿,你是不是金蛋?可会蛋生蛋?”   李瓶儿一眼也不看她,又夹了一筷子鸡蛋喂儿子,道:“他认人呢,省得他哭闹,还是我喂吧。”   吴月娘对潘金莲说:“五姐,她自己生的儿子当然自己心疼,这个你就不懂了。”   潘金莲脸色一变,笑容瞬间垮了,心想,她已经拿到了薛姑子给她的生仔药,只要在这个月的二十九日晚上和老爷春风一度,不愁怀不上儿子。到时看谁还敢笑话她!   孟玉楼见金莲脸色不好,赶紧岔开了话题,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姐,不是我说你,你一个人在庄子上有什么意思?你看看府里多热闹,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再做做针线,日子不是过得挺轻松么?”   李瓶儿朝她笑了笑,为难道:“主要是官哥儿不习惯,他在庄子里跑惯了。”   吴月娘道:“快别提这个话题。早上你那么一说,你看,老爷的脸色都变了。我估摸着,要不是看在官哥儿的面子上,多半连你都会挨几句训斥!”   “呵呵。”李瓶儿顿时没了话。   李瓶儿先喂饱官哥儿,便想让绣春把他抱下去,自己好用点饭。谁知官哥儿似乎极怕上房这里,紧紧扒在李瓶儿怀里,死活不松手。她没办法,只好一手搂着他,一手吃饭。   她才刚吃了几口,官哥儿不耐烦起来,吵着要出去玩,一手扯着她的衣襟,一手指着外面,连声大喊:“玩,玩!”   潘金莲坐在李瓶儿隔壁,她捏了捏官哥儿的脸蛋,嬉笑道:“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玩?学你爹去院里找粉头玩吗?”   吴月娘当即斥道:“五姐,当着孩子的面,快别这样讲!”   潘金莲讪笑一声,端起酒杯喝酒。   官哥儿因为被她捏了一把,吵闹得更加厉害,在李瓶儿怀里不停闹腾起来。   李瓶儿心里对潘金莲膈应得很,又不想和她吵,便抱着官哥儿站起来,朝大家抱歉地笑了笑,对吴月娘道:“大姐姐,你们先吃,我带他出去走一走,等哄好了我再回来。”   吴月娘连忙道:“去吧,去吧,去花园里走一走就行了。不要呆得太久,省得冻着了。”   李瓶儿朝她福了福身,抱着官哥儿起身出去,绣春和绣夏赶紧跟上。   出了上房,李瓶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顺着长廊,过了角门,一路走到花园里。虽然这时节不应有花,但西门庆豪气,置了一间暖房专门养着好些花卉,诸如菊花、迎春花、丁香之类的。因今日要宴请何千户,花园的过道上也摆了长长两溜开得正艳的花盆。   官哥儿一见就高兴起来,拍着小手,嘴里嘀嘀咕咕着。   李瓶儿抱得手臂酸软,见花园里除了她们再也没别人,便把官哥儿放下来,由两个丫头护着他,在一盆花跟前指指点点。   李瓶儿一边捏手臂,一边对前面的丫鬟道:“看着点,别让官哥儿又把花瓣揪下来了。”   绣春头也没回:“知道了。”   何千户从净房出来,在隔间洗手的时候,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见来时空无一人的花园里竟然站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约二十上下,虽个头不高却纤细玲珑,肌肤白净,一张瓜子脸上面一对水汪汪的杏目,像会说话一般,露出无限柔情。   何千户骤然一见,心神大震,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他急步从隔间出来,打量着那位姑娘头上首饰稀少,仅着一根金簪,瞧着倒像是这府里的大小姐或极有头脸的大丫头。   来安儿见何千户朝六娘那边走去,还以为他是要见见官哥儿,不知道应不应该拦着。他只犹豫了一瞬,何千户已经走到了李瓶儿身后。   何千户朝李瓶儿深深作揖,口称:“在下何永寿,字天泉,是新上任的千户……”   李瓶儿猛然间听到有陌生的男声,被吓了一跳,忙转回身来看,只见一个年轻又白净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背后。   何千户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西门庆从那头大步走来,一脸笑意,口里大声道:“天泉兄,我久等你不来,料你定是迷了路。”   何千户只好丢下李瓶儿,回身朝西门庆笑道:“哪里,哪里。”   西门庆几个大步走到近前,拉着何千户的手,就往回走:“来,来,我们接着喝。”   临走前,西门庆转过头来,脸色阴沉,冷冷地看了李瓶儿一眼,又狠狠瞪了两个丫头一眼,然后才变回笑脸,扭头和何千户边说话边走远了。   绣春和绣夏已经被吓傻了,赶紧抱起官哥儿,对李瓶儿道:“六娘,我们回去吧。若再撞着外人,老爷……”   李瓶儿莫名其妙地挨了一眼,心里也郁闷着,道:“回去吧。”   官哥儿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好歹解了解闷,回去的路上就趴在李瓶儿怀里犯起了午困。   李瓶儿只好先把他送回房,叮嘱绣夏和绣秋仔细守着,一步也不能离,然后带着绣春去上房,坐回到酒席上。   吴月娘见她来了,道:“这酒很甜,六娘再喝一杯。”   李瓶儿端起来喝了,又敬了大家一杯。   午饭吃毕,吴月娘让丫头把饭桌撤下,重新换上好茶并几样点心,留几位姐妹坐着说话。   李瓶儿坐了一会儿,担心官哥儿,便告了罪先退下。   她回到房里,见官哥儿在炕上熟睡着,绣夏和绣秋一左一右坐在炕沿,手里做着针线活。   李瓶儿好奇地问:“这才回来多久,你们从哪儿拿的针线活?”   绣夏见她来了,连忙站起身,倒了茶递给李瓶儿,道:“这是青婶拿过来的,说是老爷吩咐的。我们想着,外衣可以让外面的人做,里衣总不好也让人家做了吧?好在活儿不多,一个下午也能赶出两件,不会耽误六娘和官哥儿穿的。”   李瓶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西门庆那厮还真的让裁缝铺的人做衣服了啊?这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回庄子了?   发了会儿愁,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倒把午困给招来了。李瓶儿躺到炕上,让两个丫头去侧间自在歇会儿,自己搂着官哥儿一起睡下。   前厅酒席饭毕,西门庆留何千户喝茶,何千户啜了口茶,含笑问:“刚才,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位是?”   “哦,”西门庆笑起来,“那是我府上第六个小妾,旁边是我儿子官哥儿。孩子还小,屋里关不住,必定是他吵闹着要出来玩。”他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呵呵,”何千户讪笑了一声,“倒是我唐突了。哎呀,忘了给贵公子见面礼。快请人把他抱出来,等我见见。”   “不必如此客气。”西门庆笑声连连,“这个时候他应该午睡了,下回再见吧,将来的机会还多着呢!”   何千户摸摸自己身上,来之前也没准备见面礼,暗恼没先打听清楚,于是笑道:“等下回去了必定补一份礼送过来。”   又坐了一会儿,何千户起身告辞,西门庆挽留不住,只好派人再用暖轿将他送回衙门。   等送走何千户,西门庆裹着一身寒气,一脸阴沉地进了后院。   他来到上房,见屋里妻妾都在,唯独少了李瓶儿及官哥儿。   “老爷,那人走了?”吴月娘起身,让他在椅子上坐下,递了一杯热茶过来。   西门庆端起茶喝了两口,含着怒气问:“李瓶儿呢?”   吴月娘:“回房歇着了,这是怎么了?”   “哼!”西门庆没说什么,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就走,吓得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等老爷走了,吴月娘对其他人道:“也不知六娘哪里惹着他了,你们看他那个样子,要打人似的。你们也小心些,别惹他,气头上的男人撩拨不得。”   李娇儿见气氛不好,急忙站起来告辞。   孟玉楼和潘金莲也起身告辞。   出了上房,潘金莲问孟玉楼:“三姐姐,我们去瞧瞧?”用嘴努了努李瓶儿院子的方向。   孟玉楼笑道:“你胆大,你去。我可不敢,我回去做针线活儿。”   潘金莲便不理她,提着裙角悄悄往李瓶儿院子里摸去。   西门庆一身怒气,冲进李瓶儿的院子里,惊动了侧间的绣春和绣夏。   两人正要对他行礼,西门庆冷冷道:“滚下去!”   两人吓得打了机灵,齐齐退了出去。   西门庆大踏步朝里间走,脚步踩得重重的,像一面小鼓锤似的,惊醒了床上的李瓶儿。   李瓶儿睁开眼睛,半坐起身,迷迷糊糊问:“怎么了?”回头看看官哥儿,见他仍然熟睡着,便披衣下床。   因为有官哥儿在,西门庆的声音到底放低了一些,他瞪着一双眼睛,质问道:“你不好好呆在后院,跑去前院干什么?”   李瓶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官哥儿一直吵闹,呆不住,非得抱他出去玩。府里有什么好玩的?除了花园。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   西门庆看一眼床上熟睡的儿子,粗鲁地拉着李瓶儿走到外间,怒道:“今日我宴请何千户,你不知道?明明府里有外男,你瞎跑什么?一时撞见了,简直是丢我的脸!”   他只要一想起何千户那厮一双贼眼紧盯着六娘,心里就气得很。可他又不能去骂何千户,只好把一腔怒气全发泄到李瓶儿身上。   李瓶儿沉下脸,甩手挣开他,揉揉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他抓红了。   她也生气了,梗着脖子骂回去:“我只是带官哥儿去花园里玩,大姐姐也这样说的。你们又不是露天在花园里宴客,谁知道他是从哪来的?还把我吓一跳呢!你的客人你不看好,他进进出出没下人跟随?你不去怪当差的下人不尽心,倒怪起我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官哥儿害怕府里,上次鹅啄他,他记得清清楚楚,你又不让我们回庄子,现在出了事,只会来骂女人!这算什么男人?”   西门庆被她这一篇话说得怒目圆睁,一双拳手捏得紧紧的,他真想给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一鞭子!   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眼前一阵阵发晕,努力憋着气,等那阵晕眩过去了,怒问:“照你这么说,这事还得怪我?”   西门庆生得高大,周身裹着怒气,脸色阴沉,看起来真像一座黑黢黢的幽灵铁塔。   李瓶儿站在他对面,感觉面前的铁塔快要倒了一般。这要是砸到自己身上,不死也伤啊。可输人不能输阵,她硬着头皮道:“反正不能怪我,又不是我主动去见他的。你要是早点让我们回庄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西门庆一听她还在心心念念着要回庄子,感觉自己的一片好心算是喂了狗。到底舍不得打儿子的亲娘,又担心吵醒儿子,他转身狠狠地踢了凳子一脚,甩着袖子大步往外走。   绣春和绣夏在门口缩头缩脑地偷瞧里面,见老爷出来了,赶紧站直身,垂着头。   西门庆不理她俩,迈过门坎朝院外走,忽然瞧见潘金莲站在不远处挤眉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顿时火冒三丈,几步赶上去,踢了潘金莲两脚,骂道:“找死的淫|妇!你贼头鼠脑地偷看什么!”然后径直朝着前院去了。   那两脚刚好踢到潘金莲的小腿上,她挨不住痛,哎呀惨叫了一声,然后蹲在地上。   绣春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着头抿嘴笑了。   活该!五娘老早就过来偷听了,不过她机灵,见老爷要出来就赶紧跑开,谁知还是没跑过,被老爷赶着踢了两脚,真是大快人心啊!   绣夏如老僧入定一般,一直垂着头。   潘金莲揉了揉小腿,见两个丫头还算规矩,没有当面嘲笑她,便慢慢站起身,忍着痛去了上房。    ☆、第 58 章   吴月娘正准备午睡, 谁知潘金莲猛地闯了进来。   她一进门, 就哭倒在月娘跟前, 还拉起自己的裙子和裤腿给吴月娘瞧, 小腿上好大一块青紫。   “哎呀, 你这是怎么了?在哪儿摔着了?”吴月娘大吃一惊,吓得午困也跑没了。   潘金莲哭哭啼啼道:“刚才老爷一身火气去找六姐姐, 我担心她吃亏, 又怕吓着了官哥儿, 便跟上去瞧了瞧。原来, 老爷是在怪她中午在花园里撞见了何千户,六姐姐不仅不认错,还跟老爷对骂。老爷气不过,踢了凳子一脚就走了。我躲在外边,被他当做出气筒, 反把我踢了几脚。您看,都青了, 呜呜呜……”   吴月娘一听就来气:“六娘也真是的,怎么能骂老爷呢?我这个正妻都从没对老爷高声过一句!”   潘金莲在哭泣中偷空插嘴道:“可不是!她仗着自己生了儿子, 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现在连老爷也不放在眼里了。等将来官哥儿长大, 整个家还不是她的?她怕什么呢!”   吴月娘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冷冷道:“这个家是老爷做主,老爷都没打她,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潘金莲看着吴月娘的大肚子:“大姐姐这胎一定是男孩, 这个家还得大姐姐肚里的孩子来继承呢!她以为自己是谁?就算生十个八个,她也和我一样是小妾,哪里能和大姐姐比?”   吴月娘被她这几句说得通体舒泰,笑斥道:“你也是,见老爷去找她的麻烦,你躲远一点就是了,何必非得凑上去挨踢?”   潘金莲又道:“大姐姐,你看她,一回来身边就有三个丫头,您身边才几个啊?她的谱倒是摆得比您还大,您也不管管?将来这家里妻不成妻,妾不成妾的,不惹人耻笑?”   吴月娘抿着嘴没有接话。   潘金莲:“我看老爷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一个小妾生的儿子还捧得高高的。等大姐姐肚里的小公子生出来,该怎么办?她说想回庄子上,她想去就让她去啊,将来官哥儿长大,左不过也只继承那个庄子。”   吴月娘的心思动了动,不过转念想到自家老爷那副狗脾气,又不敢说什么。   “大姐姐,您得给我主持公道。大家都是老爷的小妾,凭什么我们这些没孩子的就被人当做出气筒?难道我低人一等不成?”潘金莲继续哭诉,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糊成一片。   吴月娘叹了口气,让她不要再哭,又喊小玉打水来给五娘洗洗脸,再让玉箫去厨房拿好茶好点心款待潘金莲。   潘金莲见大娘还算站在她这边的,便顺势收了泪,道:“不敢劳烦小玉姐姐打水,我自己出去洗脸就行了。”然后,出门去洗脸。   西门庆回到前院,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又怒又躁,先把来安儿叫进来,狠狠踢了他几脚,骂道:“让你带何千户去净房,他怎么跑到六娘跟前去了?你不知道拦着?养着你有什么用!”   然后,赏了来安儿五板子,就按在院子里打。   来安儿一声也不敢吭,硬挨了五板子,被小厮扶着下去休息。   骂了人,又踢了几脚,听着院里打板子的闷闷响声,西门庆心里的火总算消散了一些。   他把玳安叫进来,备了一份补给林太太的生日寿礼,让他送到王招宣府上去。   刚安排好,何千户派小厮来了,送来一份补给官哥儿的礼物,西门庆笑着收下,谢了又谢,厚赏了来人。   看看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也没什么事,便让人将应伯爵和温秀才叫来,三人坐在书房内,饮酒闲聊。   应伯爵看着桌上的点心,笑道:“大哥,我听说小六嫂回来了?她既然回来了,怎么桌上还不见酥油泡螺?虽然爱月儿那粉头也会弄这道点心,但总不如小六嫂弄得格外香甜。”   如果是旁人说这句话,西门庆肯定会生气,但应伯爵不一样。   西门庆哈哈大笑:“她现在哪里有空弄这个?官哥儿调皮得很,三四个丫头都看不住他,整日吵着要出去玩耍。你小六嫂不止弄酥油泡螺好吃,她做的香辣螃蟹也极好。我每回去了庄子上,饭都能多吃几碗。”   应伯爵连声夸赞:“还是大哥有福气,小六嫂这么好的人也跟了你,还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温秀才含笑道:“小公子果然聪慧机灵,这么活泼想必长大了定有大成就。”   应伯爵也笑道:“这是大哥的福气,官哥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最看不上那些文弱娘气的男子,男子汉么,就该打马上街,整日关在后院像什么样子?对了,大哥,官哥儿爱不爱骑马?”   西门庆一提起儿子,心情就好得很:“怎么不爱?上回在庄子里,抱着他骑了一圈,他高兴得很呢!”   应伯爵点点头:“你那马太大了,不适合他,还得买匹小马给他才好。”   温秀才道:“令公子还小,骑马也得四五岁以后吧?”   西门庆大乐:“等他大一点,我再教他骑射。”   应伯爵趁机拍他的马屁,道:“大哥的骑射没得说,从小就使得一身好拳棒呢!”   西门庆开心极了,又大笑起来。   门口守着的王经,摸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暗想,这下好了,只要老爷心情好,他们这些下人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西门庆在书房里和他们说话,不想潘金莲洗了脸,竟然又偷摸着溜到前院,躲在影壁后面偷听了一会儿。   听见西门庆夸奖李瓶儿,她心里不忿,忘了腿疼,踮着一对小脚,迈着小碎步,一路跑到上房跟吴月娘告状。   “大姐姐,你是没听见,”潘金莲两片嘴皮翻飞不停,“老爷跟人说,他只有去了庄子上,才能多吃几碗饭,说得好像府里没饭给他吃似的。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六姐的好处,他那嘴像嚼蛆似的,说个不停,衬得我们一无是处。我倒罢了,只是替大姐姐您不值。”   吴月娘心里难受,木着一张脸,也不耐烦哄潘金莲了,淡淡道:“府里的伙食向来是雪娥掌管的,要不然叫老爷打她一顿?”   金莲讨了个没趣,见她脸色不好,连忙道:“我腿疼,想回去躺躺,大娘也歇着吧,我不耽误您午睡了。”   “嗯。”吴月娘点点头。   潘金莲连忙走了,小玉扶着月娘躺下午休。   ***   李瓶儿屋里。   自从西门庆发了顿脾气走了,绣春和绣夏走进来。   绣春扶起被老爷一脚踹倒的凳子,然后战战兢兢问李瓶儿:“六娘,您没事吧?”   “没事。”李瓶儿捋了捋头发,心里仍打着鼓,当时真怕西门庆会打她鞭子啊。   她和土生土长的其他女人不同,她才来短短几个月,仍然没有接受以夫为天的思想。凭什么你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冲进来,我还得跪着求你原谅?呸!大不了不干了!   绣夏送上一杯热茶:“六娘,喝点茶吧。”   李瓶儿喝了一口热茶,怦怦乱跳的心总算平复了一些。   官哥儿午睡醒来,这下几个丫头连同李瓶儿都不敢抱着他往花园里去,只能在这个小院里四处走走。   官哥儿不依,哭闹了很久。李瓶儿哄了他大半天才哄好,简直是心身俱疲。一想起西门庆那厮,就把他恨得牙痒痒。   西门庆和应伯爵及温秀才在书房里饮酒至晚,留他二人晚饭,他们都不肯,一齐起身告辞。   西门庆中午对李瓶儿的那点怨气早就消散了,正想在李瓶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便也不强留他二人,由他们去了。   西门庆回了后院,进了上房,见吴月娘正坐着喝茶,西门庆道:“晚饭好了没?叫她们全都过来一起吃。”   吴月娘连忙安排晚饭,小玉和玉箫各自去请其他几位小妾。   吴月娘问:“老爷想吃什么?我好让厨房做。您不说,我们又不是您肚里的蛔虫,弄得不合您口味,这可真是有冤没处诉。”   西门庆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道:“随便,记得让他们上一坛金华酒。难得大家都在,今晚好好喝一杯。”   吴月娘没再说话。   不一时,众人来到。   吴月娘上房的厢房内摆了一张大桌子。西门庆坐首位,吴月娘坐他旁边,西门庆又喊李瓶儿抱着儿子坐他另一边。   李瓶儿自认为两人在冷战,便木着一张脸坐过去了。   冷战好啊,省得她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拒绝他的求欢,这可真是送上门的一个好理由。   她秉着这个信念,誓要将冷战进行到底。   一顿饭下来,她理都没理西门庆,既不接他的话,也不露笑脸,就连眼神都不往首位飘,只一心一意照顾官哥儿吃饭。   西门庆对她说了好几句话,俱都碰了冷钉子。   吴月娘脸上不显,心里高兴。   潘金莲就没吴月娘那么老道了,简直是喜形于色,恨不得老爷当场发威,把李瓶儿鞭打一顿。   孟玉楼一直低着头,认真吃饭,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饭毕,李瓶儿抱着儿子对月娘福了福身,就要告辞退下。   西门庆嫌她太冷淡,心里也有了气,可是见她抱着儿子要走,又舍不得,只能拉下脸,对众人道:“我去瞧瞧官哥儿。”然后起身要同李瓶儿一起走。   李瓶儿脚步一顿,这厮是没下限的,这下她反倒不好走了。   潘金莲见老爷竟然要往李瓶儿房里去,心里恨得要死,一双眼睛又妒又羡地盯着李瓶儿,恨不能喷出火来将她活活烧死。   金莲这么滚烫的目光,李瓶儿当然能感受到,她心里一喜,喊道:“几位姐姐,你们要不要去我房里坐一坐?”   潘金莲站起身,甩了甩手帕:“算了,去就去吧。”   孟玉楼起身道:“你们先去吧,我再陪陪大姐姐。”   李娇儿极有眼色,说自己还有事,就不去了。   于是,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三人一起走了。   到了李瓶儿的院子里,她让丫头们上茶,又拿点心,热情地请金莲吃,把西门庆冷落在一旁。   潘金莲见他们二人起了嫌隙,装模作样道:“六姐姐,不是我说你,我们做女人的,当以男人为天才是。”   “是,是,你说得对。”李瓶儿道。心想,说得真好听,当初咋不见你以武大为天?   西门庆赞赏地对金莲点头,同时期盼地看向李瓶儿,希望她能主动跟自己说话。   冷钉子不是那么好碰的,太没面子了。   李瓶儿还是不搭理西门庆,她把一盘糕点推向潘金莲:“五姐姐,你尝尝。”   潘金莲拈了一块,尝了,擦擦嘴道:“还不错。我听老爷说你会做菜?哪天做几道我们尝尝?”   绣夏眼神奇怪地看了金莲一眼,心想,她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敢让六娘做饭给她吃?   西门庆笑道:“瓶儿的手艺不错。你这小油嘴儿,尽会想美事,她哪里有空弄这些?我只求她好好带大官哥儿,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瓶儿仍然没理他,不接话茬。   西门庆的神色瞬间冷下来,板着一张脸。   潘金莲看了他俩一眼,忽然站起身,道:“我先走了!”气氛不好,她可不想再被踢几脚。   李瓶儿赶紧拉住她:“五姐姐,再坐会儿,还早呢!”   “不早了,我可不敢在这碍别人的眼。”   离潘金莲吃生仔药的日子没几天了,她不想在这时候显得不懂事,不识趣,万一惹火了老爷,到时老爷不来,她找谁生孩子去?   李瓶儿见她执意要走,只好对西门庆道:“老爷,您也帮着留留她。我让丫头上些酒菜,咱们三人坐下来喝酒,怎么样?”   西门庆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喜得一把扯住潘金莲:“走什么走?来,来,我们喝酒!”   李瓶儿发了话,丫头们很快就摆好酒桌。   因为自己酒量不好,李瓶儿只小口抿着,不停给西门庆和潘金莲倒酒。   喝了几杯酒,潘金莲心里的火升起来,媚眼如丝,像洞里的蜘蛛精吐丝似的,全朝着西门庆而去。   西门庆现在的心思全在六娘身上。他想起自己在京城时的夜思,六娘本就是他的女人,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是惯着她,这么久了,也该够了。   想着呆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喜上心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一时又想,中午自己才发了一顿脾气,也不知有没有吓到六娘?她会不会还在怪他?   李瓶儿被西门庆看得心里发毛,对面的潘金莲又一脸幽怨,看看酒壶里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她便道:“老爷,酒够了吧?不如您先去五娘房里歇着?我还得哄官哥儿呢。”   西门庆的桃花眼含着笑,道:“我今晚歇在你这儿。”   李瓶儿:“官哥儿没地方跑动,精力充沛,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睡,我得陪他玩。”又转向潘金莲,“五姐,我看老爷的酒够了,你扶他到你房里洗漱一下。”   潘金莲正巴不得呢,笑嘻嘻去扯西门庆的袖子:“快跟我去洗洗,一身酒味,也不怕熏着你儿子!”   西门庆眯着眼笑,好歹瓶儿总算肯关心他了,也罢,就去洗漱一下,省得熏着她们母子俩。   潘金莲像搂着金元宝一般,死死抓着西门庆,硬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让秋菊打水,由丫头春梅服侍老爷洗澡,自己则躲到外间赶紧洗了个战斗澡。   金莲洗好澡,穿着薄袄薄纱裙,轻手轻脚走到里间一看,只见西门庆一身精光地坐在浴桶里,和春梅正在调笑。几句过后,两人就亲上嘴了。   潘金莲没进去打扰他们,转身躺到了床上。   西门庆和春梅亲嘴咂舌一番,因为挂念着李瓶儿,便让春梅赶紧动手,洗完他还得回去呢!   等他洗好澡,穿着白绫道袍儿从内间出来,发现找不到他的五彩飞鱼氅衣了。   躺在床上的潘金莲也不说话,只望着他嘻嘻笑,任由他没头没脑地找了一通。   “是你藏起来了,对不对?”西门庆省悟过来,走到床边,见潘金莲正裹着一床被子。他猜一定被她藏到被子里了,便伸手想揭被子。   金莲伸出一条腿死死地压着被子,不许他来抢。   西门庆在她腿上摸了一把,戏道:“快还给我,我还得回去看看官哥儿。”   “就不给你,有本事你把我掀走!”   “你看你,春梅,还不快来把你家主子拉起来?”西门庆回头喊春梅帮忙。   春梅只笑了笑,和秋菊抬着浴桶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快给我,我还有事呢,明日再来陪你。”西门庆在床沿坐下,哄她。   金莲不上当,伸手将身上的薄袄敞开,露出里面的大红肚兜,笑道:“屋里真热。”   潘金莲穿着一条象牙白的薄纱裤,那纱薄得几近无物,脚上套着新做好的大红睡鞋,酥胸半露,西门庆不禁看得眼热起来。   他移开视线,又强调了一遍:“你别惹我,明日我一定陪你。”   金莲半撑起身子,纤纤玉手抚上他的胸膛:“官哥儿离睡觉还早呢。你哪日没事?说好明日,鬼知道有没有空呢?我不要明日,就要现在。”说着,拿腿去蹭他的腰。   一白一红,给了西门庆极强的视觉刺激,顿时心里痒痒起来。   他看着美艳诱人的半|裸金莲,想了想自己的战斗力。先跟金莲来一发,回头到了瓶儿院子里,再来几发也是可行的。   他咳了一声,道:“那好吧,咱们快些完事,呆会儿我还得回去。”   “急什么?反正官哥儿没这么早睡,我们再喝点小酒。”潘金莲扬声喊春梅上酒菜。   春梅在外面应了,放下浴桶,吩咐秋菊洗干净,然后一溜烟跑到厨房,要了几样酒菜。   须臾,春梅拿了酒菜来,在炕上放了小桌,整整齐齐摆好,立在一旁执壶斟酒。   西门庆赶时间,心里发急,拿起酒杯,连饮三大杯,然后让春梅上茶。   他道:“酒够了。春梅,给我泡盏浓浓的香菜芝麻茶来。”   春梅问金莲:“五娘,你要不要?”   潘金莲摇头:“我就不用了。”一面又递了一杯酒给西门庆。   春梅转身出去泡茶,端了茶来,又收拾好炕桌儿,然后才退了出去。   西门庆端着茶,吹开水面上的几片香菜,只喝了半盏,经不住潘金莲在一旁挑逗,便放下茶盏,搂着她躺下来。    ☆、第 59 章   西门庆一路风霜, 久不近女人身, 昨晚又歇在上房, 吴月娘大着个肚子, 他哪里敢胡来?   潘金莲就更不用提了, 她的|性|瘾是深入骨髓的。   自从李瓶儿去了庄子上,吴月娘又怀着身子, 老爷多数都是歇在她这里的, 隐隐有了称霸后院之势。   孟玉楼和李娇儿及孙雪娥就不用说了, 老爷找她们的次数极少, 那三人又不屑争宠也争不了宠,倒让她捡了这个便宜。   不想,李瓶儿又回来了,老爷一晚上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恨不得把眼珠子挂在李瓶儿身上, 这让潘金莲气不忿的同时,又深深担忧自己会失宠。   好不容易把老爷拉到了自己床上, 她怎能不使出八十八般手段呢?   当下,这饥渴的一对男女行动起来, 连话都顾不上说, 互相扯掉对方的衣服, 直奔主题。   春梅听见屋里的动静,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房间歇下。   秋菊黑着一张脸,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院门口守着。   从院门口到里间的距离不算近, 可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秋菊仍能听到里屋的动静,呯呯一片声响,床摇地动,美人声颤。   真TM晦气啊!   秋菊抹了一把脸,这样冷的天,竟然让她在外面守着!   秋菊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屋里战况火热。   西门庆和潘金莲先交战一个回合,彼此稍解了点痒。就他俩的战斗力而言,这一次简直就是正式开赛前的热身运动而已。   两人都意犹未尽。   中场休息时,潘金莲摸着西门庆的胸口,娇声道:“老爷,上回那和尚给您的胡僧药呢?”   西门庆出了一头汗,眯着眼道:“在我荷包里,你自己去拿。”   潘金莲光着身子爬起来,找出助兴药,用酒壶里的残酒送药,喂了西门庆一颗,再自己也吃了一颗。   西门庆歇了会儿,想起李瓶儿,便要起身:“今日暂且算了,我回那边去,也不知官哥儿睡着没。”   潘金莲拉住他,白花花的身子缠上去,揉着他的那下面,道:“这会儿还早呢,官哥儿哪有那么早睡?我们再来一次吧?”   西门庆刚吃了胡僧药,药效上来,没忍住她的挑逗,两人又缠到了一起。   这一回,战况更加激烈,鼓声浓浓,经久不歇,待两人大汗淋漓地分开时,已经过去不知多久了。   就连在院门口吃冷风的秋菊,都被春梅大发善心,允许她回房歇下。   西门庆畅快了一番,心里也不痒痒了,又想起李瓶儿,再次想要起身,被潘金莲一把将他按回到床上。   金莲道:“老爷,别动,我来替您擦。”她拿起自己的里衣替他擦得干干净净。   西门庆哭笑不得,没奈何之下便想借尿遁,道:“我尿急,得去净房,你一直把我按在床上算怎么回事?想让我尿在床上不成?”   潘金莲瞪了他一眼,道:“床上热呼呼的,冷不丁下去吹冷风,那还不得冻着您?今晚也没见你喝几杯酒,我的亲亲,你有多少尿?尿到我嘴里,我替你喝了罢了。”   西门庆心里吃惊,不敢相信,问道:“你真的肯?”   潘金莲深情款款道:“虽然我不是你的心上人,但我对你的心可是没得说。”   她俯下身去,含住他的那里。   西门庆当真尿在她嘴里,金莲如饮仙露似的,咕咚咕咚咽了。   咽下去后,金莲咂嘴道:“有点咸,把你刚才喝的那茶拿来我漱漱口。”   西门庆感动于她的付出,起身端起剩下的半盏茶,金莲接过来,将茶水上面的几片香菜叶子喝到嘴里,嚼嚼咽下,又将底下的黑芝麻也倒进嘴里吃了,这才舒服了许多。   “唉,”西门庆接过茶盏,放到一旁,搂着她躺下来,感慨道,“没想到你会如此待我。”   金莲依偎在他怀里:“我不像大姐姐那般明媒正娶,也不像六姐姐能替您生儿子,但我待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有您在一日,我就开心一日。您若不在了,我也随了你去了罢了……”   西门庆此时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把李瓶儿抛到了脑后。   他紧紧搂着潘金莲,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你们都是我的女人,还分什么彼此?说什么心上人心下人,你们全是我心里的人。”   潘金莲趁机道:“听大姐姐说,过几日是那应花子的儿子的满月宴?我们几个都去么?六姐姐也去么?”   西门庆点头:“你们都去他家走走,他特意跟我说了两回了,不去不好。”   潘金莲嘟着嘴,委屈道:“大冬天的,她们出门都穿漂亮的皮袄,六姐姐那件貂鼠皮袄格外漂亮,独我没有,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   西门庆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去年王招宣府在我当铺里当了一件皮袄,回头拿给你穿。”   潘金莲使小性子,连声不依:“我不要!穿上跟癞皮狗似的,谁知道是谁穿过的。”   西门庆柔声道:“罢了,明日我出门去买件新的给你,这总行了吧?”   潘金莲喜得钻进他怀里拱了两下,撒着娇:“我想要六姐姐那件一模一样的。”   西门庆呵呵笑着:“你倒是会挑,那件值六十两银子呢!”   潘金莲:“我待你的心,难道还不值六十两?虽然贵了些,又没便宜了外人。我打扮得光鲜漂亮,你面上也好看。”   “好,明天上午我就去买。只怕未必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到时看了再说。”   潘金莲心满意足,搂着他沉沉睡了。   次日一早,全家大小都在上房用了早饭,西门庆搂着官哥儿逗了又逗。   早饭毕,西门庆出门,女人们都留下来陪月娘说话,李瓶儿枯坐了一会儿,因官哥儿吵闹,便抱着儿子先告退。   西门庆带着玳安,正在街上逛着。   忽然,文嫂儿从那头走来,向他行礼后,问他:“大官人几时去王招宣府上?林太太再三对我说,让我来请您,省得您贵人事忙,忘记了。”   西门庆笑道:“下午就去,你不要急,我这会儿还有事呢。”   文嫂儿喜笑颜开,福身告辞:“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就跟林太太回话去。”   西门庆进了一家皮袄店,墙上挂着一列列的各式袄子。   其中一件貂鼠皮袄看起来还不错,毛色发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毛色不够纯净,黑中夹黄。   他问了问价格,得知要50两,便没作声。   店家机灵,进内室捧了几件狐裘出来。   其中一件狐裘雪白,一丝杂色都没有,店家开价要三百两,另外还有赤红狐的皮毛做成的围脖及卧兔儿。   西门庆一见就满心欢喜,全部要了,又挑了几样其他的,让店家将白狐裘单独包起来,其他的则全部包在一起,由玳安抱着,一路回府去。   回了府,西门庆直接进了后院,来到上房,接过玳安手里的大包裹,打开给众人看。   他道:“金莲没有皮袄,我特意花50两银子给她买了这件。赤红狐做的围脖及卧兔儿极美,颜色又正,刚好适合月娘,戴着正好。”   分到李娇儿手上的是一件深棕色的貂鼠围脖,孟玉楼的是灰黑色貂鼠卧兔儿。   妻妾一时欢喜无尽,潘金莲两眼放光,喜滋滋地接过来,立刻披到了身上。   月娘笑着收下,问道:“这颜色真漂亮,花了多少银子?”   西门庆:“不贵,你这两件花了二百两而已。”   月娘摩挲着赤红狐皮,又问:“我们都有了,六姐呢?你可别落下她,好歹她还养着官哥儿呢!”   西门庆道:“她也有。我见她往年穿的那件黑色貂鼠皮袄儿颜色不适合她,老气了些,也重新买了一件给她。”   吴月娘见他并没有拿出来给大家观赏一下的意思,便也闭嘴不提了。   上房欢乐融融,西门庆抽空转身走了出来,带着玳安到了六娘院子里。   他拿出新买的白狐裘衣,替李瓶儿披上,道:“这个颜色好,穿上多好看。我今日买了一大堆东西,独你这件最贵,整整花了三百两哪!”   李瓶儿摸摸肩上的毛,心里也很高兴,白狐皮总比黑色貂鼠皮好看些。   绣春几个丫头见老爷看重六娘,俱都高兴无比。   李瓶儿客气道:“又让您破费了,我不是还有一件么?何必又花银子呢?”   西门庆:“那件黑油油的,一点也不衬你。你穿这件,那件就给官哥儿玩罢了,夜里当被子。”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你可真会糟蹋东西。”   西门庆满不在乎:“我的儿子,就算他拿剪刀剪着玩,也不算什么。我挣下这么大的一份家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是留给儿子的?”   李瓶儿脱下皮袄,让绣春接过去放到一边,她道:“回头出门再穿,屋里热呢。”   西门庆拉着她坐下来,喝着茶道:“昨夜我本来是要回来的,可金莲她……”   话还没说完,来安在门外禀道:“安老爷来了。”   西门庆放下茶盏:“快请去书房,上好茶,我马上就来。”转头对李瓶儿说,“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看看,他来怕是有急事。”   李瓶儿:“那你快去。”   李瓶儿带着官哥儿在屋里玩耍,忽然潘金莲来了,身上穿着新皮袄。   潘金莲虽然不属于纤瘦那一类,但人家的身材非常好,有胸有腰有臀。   尽管皮袄略显得上身有些臃肿,但架不住她走路扭腰摆臀,裙裾翩飞,一路摇摆进来,当真是风情无限。   金莲进来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嘻嘻道:“六姐姐,怎么不去上房?刚才老爷买了许多好东西回来。你瞧,我身上这件就是新得的。”   “是吗?你穿着真漂亮。”李瓶儿这句夸赞是真心的,单就容貌而言,潘金莲属于上上乘。   “嘻嘻,我猜,老爷必定不会忘了你那份的。他给你买了什么?”潘金莲一面说,一面用目光四处搜寻。   绣春没多少心眼,一听这话,连忙捧着放在一旁的白狐皮袄过来,笑道:“这是给六娘的,可漂亮了!老爷说足足花了三百两。五娘,您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潘金莲一见这白狐袄儿,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她皮笑肉不笑道:“是挺漂亮。六姐姐,你不是还有一件黑油油的貂鼠皮袄吗?”   绣春嘴快,一脸自豪地抢着答道:“老爷说了,那件旧的就给官哥儿夜里当被子盖,就算官哥儿用剪刀剪着玩也没关系。”   “绣春!”李瓶儿喊她,“把皮袄放到里间去,再拿几盘点心过来。”   绣春立刻闭嘴,屈屈膝,抱着皮袄走了。   潘金莲的拳头握得死紧,长长的指甲差点刺破手心。   又坐了一会儿,她找了个借口走了。   中午,众人都在上房用午饭。   潘金莲没有再穿皮袄,吴月娘倒是将围脖和卧兔儿都用上了。   孟玉楼问:“五姐姐,你怎么不穿那件袄儿了?这才多大会儿,就腻了不成?”   因西门庆在这,潘金莲不敢多嘴,只道:“屋里热呢,谁耐烦穿它?”   等用完饭,西门庆去了前院,穿戴一新,领着小厮,备上厚礼,前往王招宣府中赴酒席。   林太太坐在主位相陪,请西门庆上座,王三官做为他的义子,也陪坐在一旁。   因儿子在跟前,林太太表现得端庄又大方,言谈之间绝不逾礼。   因今晚是孟玉楼的生日,下午时分,西门府上就来了一大群人。   杨姑娘、吴大妗子、潘姥姥最先来,然后薛姑子、王姑子、郁大姐也来了。   众人都在上房坐着,听薛姑子讲经,她正在讲与人为善,得了后福的佛经故事。   李瓶儿碍于礼数,陪着听了一会儿,但她心里对这个薛姑子并不感兴趣。   薛姑子脸肥体胖,戴僧帽,穿|袈|裟。   都说尼姑庵日子清苦,可观薛姑子体态,竟比吴月娘这个孕后期略水肿的女人更加白胖。   她虽然名为尼姑,行的却不是慈悲之事。   她也曾嫁过人,期间与和尚私通,后来丈夫死了。因为那和尚的缘故,她对佛门里面的事情门儿清,便出家当了尼姑,专门替大户人家念经祈福。   她不仅会帮人弄生仔药,将别人的胎盘入药,还能替府里不便出门又|淫|心萌动的妇人做牵头,借她的尼姑庵偷情,她便从中抽取好处。   前两年,她替陈参政家的小姐做牵头,事情败露,因此还被捉进牢里关了几日。   西门庆之前偶然撞见薛姑子竟然在他府上走动,便厉声斥责了吴月娘,严令以后不许薛姑子再上门。   但吴月娘很敬重薛姑子,认为她是有大道行的人,总是悄悄请她进府。后来她吃了薛姑子配的生仔药,果然有了孕,心里更敬重对方了,简直奉若神明一般。   小玉端来几碗土豆泡茶,每人面前递了一碗。   李瓶儿接过来,看了看,只见淡黄色的茶汤里泡着小小的土豆块,一时也看不出土豆是生的还是熟的,她没什么兴趣,便放到一旁。   官哥儿在她怀里听薛姑子讲经,听得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   李瓶儿搂着他,轻轻拍哄。   潘金莲看李瓶儿不喝茶,笑道:“六姐姐,你怎么不喝茶?嫌大姐姐的茶不好?”   李瓶儿暗叹口气,这个金莲……真是哪儿都有她的事!   她笑了笑,道:“呆会儿喝。”   趁着她们说话,薛姑子止住话头,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光了茶,又将土豆倒进嘴里,嚼嚼咽了。   听得入神的其他人见状,连忙跟着喝茶吃土豆。   薛姑子润了喉,又填了肚,再讲起来更加有精神,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李瓶儿听得牙酸,站起来道:“大姐姐,你们先听着,我带官哥儿回去午歇,省得他晚上吵闹。”   孟玉楼笑道:“官哥儿,晚上给三娘敬杯酒,好不好?”   李瓶儿也笑:“等我教他,教会了一定给你敬杯寿酒。”   吴月娘听故事听得正入迷,见状挥挥手道:“那你去吧。”   李瓶儿抱着儿子走了,潘金莲也不耐烦再呆下去,她去拉孟玉楼,小声道:“三姐姐,去我屋里坐坐?”   吴月娘皱着眉,骂潘金莲:“我们好好地听故事,偏你们一个两个的在这吵什么?不爱听就回去吧。”   孟玉楼见状,立即起身和潘金莲走了。   吴月娘落得清净,继续津津有味地听薛姑子讲那慈悲故事。   出了上房,潘金莲不屑地朝着上房的方向撇嘴,道:“三姐姐,你看她那样儿!面上装得慈悲无比,常常喊姑子进府陪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一心向佛似的,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假慈悲!”   孟玉楼拍拍她的手,劝道:“小声些,被人听见就不得了。”   潘金莲的声音不见小,理直气壮道:“我怕什么?有本事就叫老爷把我打死!我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过要靠尼姑来给自己渡一层金光。”   金莲昨晚伺候得老爷很好,今日又新得了一件皮袄,自恃笼络住了老爷,胆气大起来,说话就没那么顾忌。   孟玉楼笑道:“打死了你,谁夜里伺候老爷?”   潘金莲一听就要打她,两人笑笑闹闹地出了上房的院子。   到了金莲院子里,金莲喊人上茶,然后和孟玉楼坐到暖炕上。   潘金莲道:“三姐姐,你是没瞧见,我说那会儿玳安怎么抱着一个包裹不肯撒手呢,原来是买给六姐姐的皮袄。雪白的一件狐裘,一丝儿杂毛都没有,花了足足三百两!偏大姐姐还以为自己得的是最好的。她若是见了六姐姐那件,说不定能气得早产呢!”   孟玉楼道:“老爷的银子,他爱给谁花就给谁花,谁能说个不字?”   潘金莲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们都有钱,不像我。”   孟玉楼笑着安慰她:“老爷回来的第二晚,就在你这歇下了,有了老爷,还愁什么没有?”   潘金莲脸色好起来,摸摸自己的脸蛋,道:“我今年三十了,就怕人老珠黄,老爷瞧不上眼,怎么办?”   孟玉楼捏了一下她的脸:“美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美人。秋菊倒是年小,你说老爷会不会看上她?”   孟玉楼比西门庆还大两岁,如今已经35岁了。   “哈哈!”潘金莲大笑。   正说着话,潘姥姥和杨姑娘过来了,潘金莲请她们坐下,喝茶吃点心,一起闲聊。 作者有话要说:  李瓶儿是初进职场的小白,心眼没有,恋爱经验也没有。 她拿什么跟潘金莲宅斗? 像金莲这样的,若她自己不偷情不犯错的话,还真难有人把她斗下去。 你们觉得呢? ☆、第 60 章   晚上, 府里众人齐聚一堂, 给孟玉楼过生日。   官哥儿被李瓶儿教着, 学会了敬酒。   他由李瓶儿扶着, 双手捧着小半杯酒, 走到孟玉楼跟前,清清亮亮地说道:“祝您事事如意。”   喜得孟玉楼当场从手上拔了一个金镯, 要送给官哥儿。   李瓶儿不肯接, 说:“他一个小孩子, 戴什么金镯子?”   孟玉楼把镯子塞进官哥儿的衣兜里, 道:“我知道六姐姐比我有钱,是不是嫌我这镯子太寒酸?”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替儿子收下,道了谢,又让官哥儿朝她拜了拜。   西门庆坐在一旁,笑得牙肉都露了出来, 把官哥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道:“官哥儿, 你学会了敬酒,头一杯竟然没敬给我?”   孟玉楼因过生日便坐在西门庆身旁, 她笑着逗弄老爷怀里的官哥儿:“小公子, 现在再倒一杯, 也敬敬你爹好不好?”   吴月娘坐在西门庆另一侧,始终微笑着,李瓶儿见状不由道:“也该敬敬大姐姐。”说完,她重新倒了小半杯酒。   西门庆便把儿子放下来, 李瓶儿牵着他面朝上位站直,捧着酒杯,先对西门庆祝福。   李瓶儿在他耳旁小声教:“芝麻开花节节高。”   官哥儿抿着嘴笑,学舌道:“芝麻开花节节高!”   孟玉楼笑道:“这个好,这是祝老爷升官发财,一节更比一节高呢!”   西门庆笑眯了眼,恨不得搂过来再亲几下,他接了酒,只意思意思小尝了一口,把酒杯塞回儿子手里,道:“也不用再添酒了,这里面还有一口呢。去,给你大娘也敬一杯!”   李瓶儿把官哥儿牵到吴月娘面前,小声教他:“大吉大利。”   官哥儿笑道:“大鸡大梨!”   吴月娘笑得合不拢嘴,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把官哥儿搂到怀里亲了亲。   等官哥儿彩衣娱亲之后,李瓶儿便抱着他坐到了下首。   天气寒冷,酒席便摆在炕屋,开了两桌,又请了四个小优儿来吹弹唱曲。   先是吴月娘点曲,她问小优儿:“你们会不会唱{比翼成连理}?”   那人回道:“会。”   谁知,却被西门庆抢了一句:“你们先唱个{忆吹箫}我听。”   小厮弹筝浅唱,西门庆听得摇头晃脑,回想着这些日子对瓶儿的思念,更加觉得此时的团圆格外难得,令人倍感珍惜。   忆吹箫是形容男女分离的思念之情,其他人对这首曲子都没意见,李瓶儿因为听不懂,唱什么都行。   但潘金莲却不一样。   潘金莲从小被她娘卖进王招宣府中,当成乐伎来养。从小就学弹琵琶、唱曲,时兴的那些曲儿就没有她不会的。可惜她没成年,那家的老爷死了,于是又被转卖到张大户家。   此时一听,她就知老爷又犯毛病了。   府里各人都在,除了李瓶儿长期在庄子上养病,不能回府之外,谁还能让西门庆思念?再加上,老爷一边听曲,一边拿眼睃李瓶儿,潘金莲越看越气。   好容易等到酒席散,西门庆跟在李瓶儿身后,想去她房里。   李瓶儿把他往后推,道:“今晚是三姐姐的生日,你不去她房里,不是惹人怪我么?”   西门庆苦笑一声,他只是想和瓶儿欢好一番,怎么就能生出这许多波折?   当下也只能点头,道:“那我去她房里,明日一定去你那里。”   当夜,西门庆在孟玉楼屋里歇一夜。   乡下,杨素梅从庄子里收工回家。   秦少正在门口迎接她,等杨素梅坐到火盆跟前时,他才状似无意地小声问:“六娘还没回来?”   “没呢,”杨素梅一边逗大宝,一边同小叔子说话,“我听她们说,六娘也许不回来了。对了,你前几天套的那只野兔,把它腌了吧?”   前几天,秦少正一拐一瘸地去了山上,顶风冒雪,挖了几个陷阱。   运气还不错,真被他套到了一只野兔。   他提回家,对嫂子道:“六娘帮我们太多,又没什么好礼谢她,这只野兔还算新鲜,不如送进府里给官哥儿加盘菜?”   杨素梅第二天就提着野兔进庄子,谁知却没见到六娘,几个大丫头并来昭夫妻都不在,其他下人不敢擅自收她的礼物,她只好又提回来了。   秦少正眼神暗了暗,看着火盆,道:“先放着吧,也许官哥儿明天就回来了呢?小孩子吃腌肉不好。”   杨素梅没放在心上,顺口就应了。反正天气寒冷,又不会放坏。   第二日上午,西门庆在前院安排了酒席,宴请蔡知府和安老爷。   后院里,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妗子等人还未回去,都坐在上房里陪吴月娘聊天。那几个姑子怕招西门庆的厌烦,昨晚就悄悄溜走了。   李瓶儿同官哥儿在自己的小院里玩耍,没去上房。   潘金莲憋了一天的火气,总算找着了机会。   她坐在吴月娘下首,问她:“大姐姐,今日怎么不见你带红狐围脖?”   吴月娘笑道:“暖屋里坐着,还带什么围脖?没得出一脑门汗。”   潘姥姥便笑问:“什么围脖?红狐的?那东西可珍贵了。”   吴月娘就喊小玉将围脖拿来,给众人观看,大家又夸赞了一番。   潘金莲慢悠悠地甩了下手帕,道:“我们老爷对大姐姐是没得说。你们瞧,这红色多好看哪,只有大姐姐有。不过……”她眼珠一转,“昨天玳安那贼奴才抱着包裹不撒手,我还以为是什么金元宝呢,原来是买给六姐的一件狐裘,雪白雪白的,一丝杂色都没有。听绣春说,那件狐裘花了老爷三百两呢!”   吴月娘微微变脸,收起围脖,递给小玉,让她收起来:“绣春那丫头,还是咋咋呼呼,没点规矩。”   “可不是,”潘金莲说得兴起,嘴里不停,“我才一去,她就抱着狐裘给我看,生怕我不知道似的!”   吴月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慢道:“你跟那种奴才计较什么。”   吴大妗子见气氛不好,连忙打圆场:“这也是老爷家底丰厚,你们每人都有一件。像我们,要是得了这么一件稀罕物,一年怕是都不舍得穿一次。”   吴月娘笑了笑。   潘金莲又道:“要我说,金山银山也躲不过坐吃山空!老爷说,六姐姐那件六十两的旧皮袄就给官哥儿剪着玩儿。”   众人都不说话了。   潘金莲向吴大妗子及杨姑娘道:“你们是没看见,六姐姐可气派了,现在身边使着三个大丫头,还有惠庆那贼淫|妇,也跟前跟后地伺侍她,好像六姐是她亲娘似的,赶着来孝顺呢!大姐姐都快临盆了,身边也才两个大丫头,我都替大姐姐不忿!你们瞧,我们都在上房陪大姐姐说话,就她躲懒,吃了早饭就急忙缩回她那院里。”   一直没出声的孟玉楼笑着对潘金莲说:“她是怕官哥儿哭闹,吵着大家。”   潘金莲翻了个白眼:“官哥儿也该教他规矩了,小的没规矩,大的也没规矩?之前大姐姐身上不好,她也不说回来侍疾。现在回来了,在上房多呆一刻都受不了,好像这里有洪水猛兽似的!”   吴月娘重重放下了茶盏。   潘姥姥急忙对女儿说:“大家都没说话,偏你话多。”   金莲丝毫不给她娘面子,犟嘴道:“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就说,谁管得着?”   潘姥姥被她顶了一句,堵气也不肯再劝。   吴月娘自从听到李瓶儿得的那件狐裘竟然花了三百两,比她的围脖还贵了一百两,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雪白的狐裘多漂亮,她都还没一件呢!   被潘金莲挑唆了几句,到底没忍住心里的怒气,她对众人道:“也不怪五娘说她没规矩,之前哄着老爷来找我索要她的婚书。我本来不想给的,哪家小妾是自己握着婚书的?偏偏老爷宠她,硬从我这里夺走了。明明说好看一眼就还回来的,这次回来,她连提也没提!”   其他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俱都吃惊地看过来。   吴月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金莲说:“五娘,你也省省吧,没看我都捧着她吗?老爷把官哥儿当成命根子,谁敢说个不字?”   其他人都闭嘴不语,唯独潘金莲甩了下手帕,嗤笑一声,讥讽道:“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当着绿王八,把野种当命根子,将来有他后悔的!反正我只认大姐姐肚里这个。”   金莲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或耳聋了才好。   吴月娘微笑着:“怕是你想多了吧?六娘进了府,自然是老爷的人,她生的儿子当然是老爷的儿子。以后快别这样说了,要是被老爷听见,还不得打你一顿?”   潘金莲大声道:“我怕什么?她若站得正、立得稳,还怕别人说?俗话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呢!我只担心老爷受了|奸|人蒙蔽!六姐姐是八月进府的,很快就有了孕,第二年六月便生下官哥儿。你们算算,这日子对不对头?”   杨姑娘人老成精,低头喝茶不言语。   潘姥姥扳着手指头慢慢算起来,孟玉楼和李娇儿正想找个借口告辞,谁知吴大妗子道:“这不是刚好十个月么?十月怀胎,正正好!”   潘金莲娇笑两声,用手帕虚点着吴大妗子道:“连大妗子也被她蒙了,难怪老爷迷了眼呢!她之前可是跟蒋竹山那神棍在一起的,她要是七月份再生,我就不说什么了,怎么偏偏就是六月呢?”   吴大妗子咳了几声,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接她的话茬,强撑出一脸微笑,道:“没准早产了呢?”   潘金莲得意扬扬,说:“官哥儿生下来足足有五斤二两,谁家早产的孩子在肚里养得这般胖大?”   众人都不言语了,就连吴月娘也没出声阻止或岔开话头,由着潘金莲作。   李瓶儿哄着官哥儿在院里玩了一会儿,对绣春说:“把孩子抱上,我们去上房坐坐。她们都在那里,不去不好,稍坐坐就回来。”   绣春抱着官哥儿,李瓶儿还带上绣夏,三人往上房去。   刚走到上房门外,就听见五娘正在里面告状,李瓶儿没有进去,在外面略站了站。   等听到吴月娘埋怨她不肯把婚书还回来时,李瓶儿就打算回去了。   进去干嘛?难道要跟吴月娘说我不还婚书了?还是说马上还?   她又不傻,当然是装作没听见才好。   谁想,潘金莲得寸进尺,竟然抹黑官哥儿,口口声声她的儿子是野种。   西门庆的生育能力,一直受后人质疑。   他得到的女人最多,床上功夫最强,一天会几女都不算个事,唯独在子女缘上不好。   第一个妻子生下西门大姐,吴月娘吃了胎盘配药,总算又生下孝哥儿。官哥儿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谁都弄不清到底是谁的种。因为时间卡得太好了,这年头又没有dna亲子鉴定。   是好是歹,全在西门庆的一念之间。   潘金莲不愤李瓶儿仗着有子,在老爷心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她之前数次提起官哥儿不是老爷的亲子,到底怕惹火老爷,只敢在后院女人堆里宣扬这件事。   后世曾有人说,潘金莲虽然品性不好,但智商还是过硬的。   西门庆所有的偷情,在后院其他女人还没看出苗头时,潘金莲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这事,也许就正如潘金莲所说的那般。   李瓶儿则持反对意见,潘金莲要真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武松娶她是为了杀她?这只能说明,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极爱偷情的人,所以才对别人的偷情特别敏感。   潘金莲的这种手段,不过是杀官哥儿不成,选择的另一种宅斗罢了。   官哥儿的生世,从潘金莲第一次质疑开始,就成了一个脓包,谁也不敢在老爷和李瓶儿跟前当面挑破。   脓包慢慢酝酿,直到官哥儿和李瓶儿相继死去,这个脓包才不药而愈。   李瓶儿在外面听得浑身发抖,官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她并不在乎。再说她那会儿还没来呢,如何知道?   不过,她还是倾向于这是西门庆的儿子。   因为西门庆设计冤枉了蒋竹山,李瓶儿将其赶走,又过了好些天,才重新和西门庆合好,一顶轿子抬进府的。   即便官哥儿不是西门庆的种,那又怎么样?她只知道,这是她的儿子。   既然是她的儿子,就不能让他背着野种的名声,不然长大以后,他怎么做人?   李瓶儿小声让绣春抱着官哥儿先回院子去,然后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上房的门。   门内正在沉默的众人,被这一声巨响,惊得齐齐朝门口看过来。   “潘金莲!”李瓶儿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进去,用手指着潘金莲,连名带姓地喊道,“你这个毒妇!先是养猫,后来又引鹅,三番两次想害官哥儿不成,现在又说他是野种?你毒杀了武大,倒也不差我和我儿子了!我和你拼了!”   李瓶儿骂完,立即冲上去,揪着她的胳膊,开始抓打。   其他人惊得齐齐呆住,吴月娘捧着肚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六娘向来是后院最温婉柔顺的,没想到她竟然有和人打架的勇气。   潘金莲虽然失了先机,但她个头比李瓶儿高,身材也不似李瓶儿那么纤瘦,很快就将战场的主动权掌握过来。   “你打我?你打我!敢做不敢认!自己立身不稳,还怪我多嘴?我怎么毒杀武大了?连老爷和官老爷都没这么说!”潘金莲急起来,先一脚踹到李瓶儿的小腿上,将她踹倒在地,然后骑上去一边大骂,一边趁着混乱又扇又揪又掐李瓶儿。   李瓶儿很快就被她碾压,倒在地上,反抗无力。   不愧是床上小金莲,能和西门庆鏖战一夜的女人,有哪一个是体力孱弱的?   绣夏急起来,顾不得尊卑就上前帮忙。她想拉开骑在六娘身上打的五娘,却被潘金莲反手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吴月娘顾不上发愣,捧着大肚子站起来,喊一旁呆若木鸡的小玉和玉箫:“快,快,快将她俩拉开!”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乱哄哄上前将三人分开。   潘金莲衣服散乱,发髻微微歪斜。   和她相比,李瓶儿就狼狈多了,她的头发乱成一个鸡窝,插着的那根金簪也不知掉哪儿去了。   潘金莲贼狠,趁着把她压倒在地上时,狠狠扇了她的头好几下,又掐又拧,那副长长的指甲简直是神助攻。   李瓶儿自从接手养官哥儿,就再也没蓄过长指甲,生怕平时不小心伤着儿子,现在却吃了个大亏。   潘金莲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服,脸色忽青忽白。   毒杀武大,是她最隐秘的事,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被李瓶儿挑破了。   李瓶儿被绣夏扶起来,头还有些发晕,脸蛋上顶着几个鲜红的巴掌印,又滚了一身的尘土,就算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打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占着理竟然还打输了?   李瓶儿这辈子从没打过架,最多跟人红过脸,没想到一朝穿越到这里,竟然如此狼狈可怜。   她看着四周,众人都木愣愣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   潘姥姥一脸怜悯,但嘴角憋不住的笑意,似正在嘲笑她一般。   潘金莲虽然脸色不好,但她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瓶儿,像只斗胜的大鹅。   吴月娘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瓶儿又气又羞又窘,哇地一声哭起来,伸手去拉潘金莲:“走,走,你跟我走!我们去老爷面前评评理!如果老爷也不认官哥儿,我现在就带着儿子搬离这府里!”   潘金莲一听,吓了一大跳,连连推她:“你要去自己去,谁要和你一起去?”   吴月娘这才大声道:“哎呀,别闹了!六娘,你伤着了没?”她没有问金莲,金莲那样子一看就没什么大事儿。   李瓶儿不依,继续去拉潘金莲,边哭边喊:“走,找老爷评理去!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也不活了,抱着官哥儿去死,省得碍着你们的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谁天天防得住?”   潘金莲惧怕西门庆,更怕这事在老爷面前闹开。当下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到地上,把上身的袄儿撕开,又抓散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打起滚来。   她一边打滚,一边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一边哭喊:“仗着有儿子,就欺负我们这些没儿子的人。这日子没法活了,我先死了算了!”   李瓶儿看得瞠目结舌,好家伙,她可真会撒泼啊!   潘姥姥抹着眼泪,走到潘金莲身旁:“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跟着痛哭起来。   杨姑娘和吴大妗子赶紧上前相劝,金莲不理不听,径自在地上撒泼打滚。   李娇儿站在一旁看热闹,孟玉楼对吴月娘说:“大姐姐,快让她起来。老爷在前院待客呢,要是听见了……”   吴月娘打了个机灵,狠狠骂地上乱滚的潘金莲:“你要是不怕引来老爷,你就接着滚!”   潘金莲一听这话,不哭不闹了,但还是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吴月娘又神色难言地对李瓶儿说:“六姐,你也退一步。老爷正在前边宴客,谁敢去打搅他?”   李瓶儿低头想了想,西门庆爱面子,就算她硬拉着潘金莲去了,老爷当着外人失了面子,下不来台,料想她也讨不了好。更何况,潘金莲哪里会乖乖地跟她去找老爷评理?   “绣夏,我们走。”李瓶儿领着绣夏走了。   潘金莲等她一走,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她拉着吴月娘的袖子就要哭诉,吴月娘皱眉道:“你先回去洗洗吧。”   潘姥姥赶紧扶着女儿,一路委委屈屈地回了女儿的院子。   因出了这件事,吴大妗子和杨姑娘也不好再留下来,齐齐告辞走了。    ☆、第 61 章   绣春抱着官哥儿回了小院, 她也听见了五娘的那番话, 心里又气又怒, 还有一种深深的惊恐。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生怕六娘会吃亏, 她将官哥儿递给绣秋,道:“你好好看着官哥儿, 一步也不要离开, 我再去看看。”   她才刚走到院门口, 就见绣夏扶着一身狼狈的李瓶儿回来了。   “六娘, 您这是怎么了?五娘打您了?”绣春赶紧上去扶着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事,先回去。”李瓶儿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进了房间,李瓶儿让绣秋把官哥儿抱到侧间去玩, 然后进了净室,洗澡换衣服。   穿着中衣的李瓶儿坐在热炕上, 绣夏正要伺候她梳头,李瓶儿见她脸上的巴掌印还红通通的, 便笑道:“绣夏, 快去敷一下你的脸, 省得别人见了笑话你。”   绣夏放下梳子:“那奴婢去煮几个鸡蛋,六娘也得敷一下。”   “好,你去,我这里有绣春就行了。”   绣春慢慢替她梳头, 心疼地说:“五娘太狠毒了!”   她替六娘洗澡时,发现她腰上、肩膀上、胳膊上全是指甲掐痕,甚至连胸口也有一个!想也知道是五娘干的好事!   “嘶,轻点啊。”李瓶儿倒吸一口气,揉了揉头皮,“绣春,你帮我看看,她那会儿朝我脑袋上又扇又揪了好几下,是不是顺手把我头发薅掉了?”   绣春悄悄把梳子上带下来的几十根头发藏在袖子里,强笑道:“没有,六娘的头发还多着呢。”   “那就好。”李瓶儿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绣春慢慢梳头,气愤地说:“六娘,不如我们现在回庄子上去吧?反正五娘看我们不顺眼,与其留在这被她找碴,不如走了算了。”   李瓶儿暗叹口气,无可奈何道:“傻姑娘,你当我不想?要回庄子,得先套骡车、备暖轿,动静一大,老爷能不知道?他肯就这样放我们走吗?事情闹大了,让他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我们能讨着好?”   绣春抿着嘴不再言语。   金莲由她娘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过后,潘姥姥教训她:“你这张嘴,真是……你管他是不是老爷的种,只要你们老爷肯认,哪怕是街边捡来的呢?现在倒好,彻底和六娘撕破脸皮了。往常我每回来府上,她都要送我几匹布,几盒点心。你看你这事做的!”   潘金莲只是想告个小状而已。   往常她告李瓶儿的状够多了,哪一回见李瓶儿硬气过?就算有西门大姐给她通风报信,她还不是拿着东西来讨好她,找她合好?   谁承想,这一回李瓶儿竟然这么硬气,把事情闹这么大呢?   潘金莲心里正后悔不迭,不想又被她娘数落了一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冰冰道:“我是没钱的,你眼里只有那个有钱的六娘,只可惜她不是您的女儿!”   潘姥姥一听这话,捂着脸就要哭,春梅赶紧哄她吃点心,劝道:“姥姥,五娘心里正不舒服呢,您多体谅!虽然我们五娘嘴皮子快,可她说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真真的?五娘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老爷,生怕老爷吃了暗亏。您看,满府里这么多女人,谁心里不怀疑六娘?可又有几个人敢说出来?就连大娘也只是装聋作哑。我们五娘只吃亏在心直口快上罢了!”   潘姥姥的脸色好了一些,对女儿道:“你好好过日子,以后少搀合这些事,只要不少了你的那碗饭就行。我这就回了,家里没人,我也不放心。”   潘金莲也没心思留她,吩咐春梅装了几盒点心给她带上,就送她走了。   中午,吴月娘让丫头去喊大家来上房吃饭,孟玉楼和李娇儿来了,潘金莲与李瓶儿齐齐未到。   这一餐饭吃得格外沉默,吃毕,闲话也不说了,各自散去。   晚上,吴月娘又派丫头来喊吃饭。   潘金莲歇了一下午,养好精神,装扮一新,摇摆着去了上房。   李瓶儿只让绣春在院门口回小玉:“六娘不舒服,官哥儿正哭闹着,就不去了。”   小玉悻悻而回。   吴月娘叹了口气,招呼大家入座开饭。   西门庆在前院待客一整天,陪着蔡知府和安老爷吃酒赏曲,连后院都没功夫进一下。   陪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又喝了会儿茶,等送走两位,他感到精疲力竭,这才回了后院。   上房里大家都在,独少了李瓶儿及官哥儿,西门庆便问吴月娘:“六娘和官哥儿呢?”   吴月娘看了一眼潘金莲,后者缩了缩身子,月娘回道:“在她屋里呢。”   西门庆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脸疲惫,吩咐小玉:“给我弄碗浓浓的解酒汤来。”   吴月娘见他脸色不好,挨着他坐下:“你也少喝点酒,别那么实诚,再结实的身子也架不住日日这样喝。”又让其他人散了。   潘金莲正巴不得,抢先站起来,迈着小碎步回了她的屋子,吩咐秋菊将院门关紧,谁来叫都不许开。   西门庆喝了醒酒汤,感觉精神好了些。   吴月娘接过汤碗,交给小玉,对老爷说:“老爷,去床上歇着吧?”   西门庆揉了揉额角,一脸憔悴:“我今天还没看过官哥儿,得去看看。”然后起身走了。   吴月娘没有拦他,心里希望李瓶儿会像以前一样,不要在老爷面前多嘴多舌。   西门庆脚步沉重,一路走到李瓶儿院子里,望着院里的灯光,听着官哥儿的欢笑声,他精神才好了些,脚步也轻快起来,进了房便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送走客人,去了上房,却没见着你们。”   李瓶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下午敷了鸡蛋,脸上的巴掌印早就不见了,身上又是暗伤,不掀开衣服谁瞧得见?   西门庆还不知道这事,知道这事的下人们,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他乐呵呵地,走到炕前,问:“用过晚饭没?官哥儿今晚吃了些什么?”   李瓶儿端着茶碗,垂眸道:“用过了,绣春从厨房拿的饭菜。”   西门庆挑起眉头,自顾自坐下来,端着茶盏吃惊地问:“怎么不去上房用饭?我看她们全在那里。”   李瓶儿胸腔里憋着一股气,她才不会像前身那样,为了和睦忍气吞声。   她冷嘲热讽道:“我才不去碍别人的眼呢!我们一出现,别人就想方设法地想除了我们母子俩。”   西门庆感到有点厌烦,他终日在外忙碌,回到后院就想散散心,不是专门来听谁与谁的鸡毛蒜皮的官司的。   他放下茶盏,语气很是无奈:“又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这还是冲着李瓶儿,若换了其他人,他早就提脚走了。   李瓶儿听出他语气里面的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道:“你问我怎么了?大姐姐不是正妻么?她管着后院,哪样事不知道?怎么,她没告诉你?”   西门庆慢慢呼出一口气,他今天累得很,本来最近身子就不太好,又硬撑着应酬了一整天,现在还要听她阴阳怪气地说些不清不楚的话,顿时没了哄她的心思,起身道:“那行,我现在就去问问月娘。”   李瓶儿由着他走,连送也没送。   西门庆回到上房,问吴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月娘讶然,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中午和晚上叫她来吃饭,她没来。”   西门庆反问:“既然没什么,她为什么不来上房吃饭?”   吴月娘被他逼问,心知这回瞒不过了,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西门庆一听,气得脸色通红。   他没有说话,在屋里团团转,等找到了他的马鞭,便紧紧握在手里,抖着声音道:“三天不打她,她就要上房揭瓦了!我看她是见不得我好,竟然说官哥儿是野种?我会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野种!”   吴月娘见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副拿着马鞭就要去找金莲的模样,连忙拦着他,急道:“今天吴大妗子和杨姑娘也在这里,她们都听见了,你还想干嘛?回头闹大了,丢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的脸!”   西门庆见她挺着大肚子挡在自己身前,不好去推她,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吴月娘连忙哄道:“你好好劝劝六娘,官哥儿满月我们大办了一场,又结了亲家,闹出去谁有脸?回头我去说说五娘,让她以后注意口德,不要再惹事。”   倘若是以往,吴月娘就算挺着十个肚子也拦不住他,但今日西门庆身体格外不好,他扔下马鞭,一声也不言语,沉着脸色,径自往李瓶儿院子走去。   吴月娘看他往六娘那边去了,连忙念佛:“阿弥陀佛,总算哄住了。”   西门庆到时,李瓶儿已经脱了衣服,仅着中衣,靠在炕头搂着儿子讲故事。她打算讲完这个故事就睡觉。   西门庆一身怒气进来,见她母子俩这副模样,只得把气憋回去,坐到炕沿,低声道:“金莲她……她就是那个性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说说她。官哥儿……”   西门庆从她怀里把官哥儿抱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我说他是我的儿子,那就是我的儿子。以后谁再胡说,我扒了他的皮!”   李瓶儿扬声喊绣春。   绣春进来,李瓶儿道:“你把官哥儿抱到侧间去,哄着他,先不要让他过来。”   绣春抱着官哥儿去了侧间。   李瓶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西门庆,言语里充满了嘲讽,她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西门庆叹了口气,脸上疲色更甚:“你放心,回头我就抽她几鞭子,给她长长记性。”   李瓶儿:“抽她几鞭又有什么用?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红口白牙地说官哥儿是野种。这要是传出去,官哥儿长大怎么做人?”   西门庆心里也恼金莲,见李瓶儿还是不依不饶,便不耐烦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哼!”李瓶儿冷哼一声。   西门庆就是这样,一遇到后院女人的事,他不想处理,或没法处理时,就喜欢和稀泥,或者躲出去。   想起潘金莲的种种作为,李瓶儿的语气又尖又利:“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又没她那么硬的心肠,看不顺眼就毒死,要不然就养猫逗鹅。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说我和官哥儿回庄子上去,你又不肯。现在出了事,倒还护着她!”   西门庆额角生疼,心里百般无奈,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你也退一步,别越说越过份!什么毒死?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李瓶儿讥笑一声:“当然了,我哪能和她比?毕竟她和你有过命的交情。”   “什么过命交情?越说越离谱了。”   “武大那事,你俩难道不是有过命的交情?你出去打听打听,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李瓶儿也是被气晕了头,身上被金莲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况且西门庆摆出一副绝不放她回庄子的样子,她索性破罐破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西门庆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他蹭地站起身,眼前直冒金星,额角乱跳,紫涨着一张脸,怒瞪李瓶儿:“你!你!”   “我什么我?”李瓶儿一见他凶,也豁出去了,挺直胸膛,直视着他,“我要回庄子上去!这府里会吃人。再住下去,我和官哥儿连骨头都不剩了!”   西门庆气得鼻翼翕动,双眼通红,瞪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李瓶儿在他身后大喊:“你又躲!你还是不是男人?逃避能解决问题?真没种!”   西门庆脚步一顿,扭回头,怒目道:“我没种?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他转身往炕边走,边走边脱身上的氅衣。   李瓶儿见他一副要耍流氓的姿态,顿时大急起来。   她只是想刺激他同意她回庄子,可没想过要把他刺激到床上来。   眼看西门庆越走越近,李瓶儿立刻从炕上跳下来,转身就跑。   西门庆急忙去抓她,两人在里间玩起了躲猫猫。   西门庆喝了一整天酒,他还不知自己身体状况已经极差了,只以为自己的头晕眼花是被气的。   此时他精力不济,李瓶儿仗着身材娇小,躲起来得心应手,一直绕着桌子、椅子跑圈圈。他追了好几步,竟然死活没追上。   他停住脚,喘着气,怒极反笑,道:“你有本事别躲啊!”   李瓶儿梗着脖子道:“我又不傻,为什么不躲?你有本事别追啊!”   他朝着她走近两步,道:“你是我的人,我和你亲热一下又怎么了?这不是天经理义的吗?”   李瓶儿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动了,她也动,始终和他保持隔着桌子的直线距离。   她还嘴道:“呸!谁稀罕你,你就去找谁!我才不稀罕!”   西门庆把拳头死死捏着,咬牙切齿道:“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她见他又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心想,如果她要一直被关在府里,那离死也不远了,不如先气死西门庆。   于是,她道:“说得好像你很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似的!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和官哥儿,省得连累了你一世英名!”   西门庆怒气急增,一下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婉柔顺的六娘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灵光闪现间,他想起了那个一脸白净、唇红齿白的何千户。   顿时,他就像当场捉奸的男人一样,气得大骂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中了那个小白脸吧?怎么,想离了我去找他?”   李瓶儿怔了怔。   哪个小白脸?   他没见过秦少正吧?再说,秦少正也不白,人家是健康的古铜色。   趁着她愣怔的功夫,西门庆向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她。   李瓶儿挣扎扭躲,西门庆毕竟是男人,一身的力气,就算他此刻精力不济也不是她能扭开的。   他死死捏着她的胳膊,李瓶儿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捏碎了。   西门庆状似颠狂,怒笑道:“你跑啊?你不是挺能跑吗?我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你的男人。”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往床边走。   李瓶儿拳打脚踢,垂死挣扎着骂道:“我不要和你上床!你太脏!让我恶心!凭什么我守着你一个,你却睡着一群人?”   西门庆被她那句“我守着你一个”给逗笑了,腾出一只手,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继续朝床边走:“你心野了,是吧?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李瓶儿急得没办法,混乱中抓着他紧箍着自己的那只手,使足力气咬了上去。   西门庆不防她真咬,小臂顿时见了血。   他嚎地惨叫一声,失手将李瓶儿重重摔到了床上。    ☆、第 62 章   李瓶儿被摔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立马就要往床下跳。   西门庆顾不上看手臂的伤, 急忙伸手推她, 不料她已经起跳了, 一推之下,竟然错手将她推到地上。   落地的瞬间, 她还将床榻边的一个小凳子也给撞倒了, 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绣春战战兢兢躲在侧间, 听见老爷那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顿时忍不住,冲了出去。   恰好见到西门庆把李瓶儿推倒在地上,以为他正在打她,绣春边跑边喊:“老爷,您不能打六娘!”   西门庆被她的大嗓门吵得头又开始发痛, 他伸出手,想去扶李瓶儿。   绣春已经跑到跟前, 紧紧抓着西门庆伸出的手,颤抖着道:“老爷, 您不能再打六娘了, 她今天刚被……”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西门庆一脚踹出一丈远。   他怒骂道:“你一个奴才,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绣春!”李瓶儿惨叫着大喊一声。   官哥儿从侧间跑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西门庆跟前,抱着他的裤腿, 一边踢打,一边吼叫:“不许打娘,不许打!”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绣春在痛苦地哼哼,李瓶儿瘫倒在地上哭泣,官哥儿边哭边踢打。   西门庆感觉他的脑袋快要爆炸,痛苦之下,大吼一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回庄子,我要回庄子!”李瓶儿一边哭,一边撑着腰想站起来。   她的腰刚才撞到小凳子上,痛得她差点缓不过气。   “好,好!那你现在就滚吧!”西门庆勃然大怒,口不择言道,“现在就滚!都给我滚!不许动府里的东西,有本事自己走回去,没本事就死在外边!”   他吼完,眼前又开始乱冒金星,扶着炕沿缓了缓,然后大踏步出去了。   绣夏和绣秋跑进来,带着哭音,小声问李瓶儿:“六娘,现在……”   “去扶绣春,我们收拾东西,现在就走!”李瓶儿擦擦眼泪,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虽然现在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但天色已全黑了。冬日天寒,人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回屋呆着,这时候顶风赶路是个苦活。   绣夏知道她心心念念地是回庄子,犹豫着问:“老爷说,不许我们动府里的东西。大人倒没事,官哥儿呢?”   李瓶儿揉揉眼睛:“我们出来时,不是带了一辆庄子上的骡车吗?你去喊来宝,让他立刻套车。”   来宝找到来昭,把事情吩咐了一遍,然后急忙赶着去套骡车。   来昭和一丈青面面相觑。   良久,来昭才问:“这是出什么事了?什么时候走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一丈青皱着眉,没接话。   来昭又道:“不会是惹老爷生气了吧?那我们怎么办?留下来还是跟六娘走?”   一丈青想都不想:“跟六娘走!铁棍还在庄子上呢。”转身朝屋里走去,开始收拾东西。   西门庆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沸腾暄闹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院外的黑暗处,想起自己气头上说的那些话,顿时心里有些难受。   想进去吧,又拉不下面子。不进去呢,又听见里面乱哄哄的。   踌躇半晌,他往院内走了几步,听见李瓶儿正在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要立刻走。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她这是死不悔改啊!   她不是想走吗?那就让她走!看她能走多远!   西门庆一甩袖子,黑着脸去了上房。   吴月娘还没睡,正在炕上坐着。   炕上摆着一张小炕桌,上面放着热茶及点心。   吴月娘见老爷来了,赶紧下去迎他,扶着他坐到炕上。见他脸色不好,双目赤红,既不敢问也不敢劝,小声让小玉去泡盏浓浓的六安茶给老爷。   小玉踮着脚飞快地跑了。   须臾,茶来了。   吴月娘亲手接过来,放在西门庆面前,轻声道:“老爷,喝茶。”   西门庆一直沉着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放下,然后坐着生闷气。   他感觉很不对劲,脑袋里乱哄哄晕呼呼,像一团桨糊似的,而且这团桨糊还是煮熟的。今天有好几次眼前直冒金星,他琢磨着得抽空找太医来看看。   正胡思乱想着,玳安连滚带爬地进来了,跪在地上,道:“六娘让来宝套车,说现在就要回庄子上去。”   吴月娘惊讶地看着玳安,更让她吃惊的是老爷竟然没拦着。   西门庆怒道:“她想走,就让她走!不许她动府里的东西!滚吧,都滚!别来烦我!”   玳安吓得打了个机灵,转身退出去。   吴月娘把半张的嘴闭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委婉地劝道:“天都黑了,路不好走。六娘倒罢了,官哥儿怎么受得了?”   西门庆目光沉沉,看向吴月娘的肚子,沙哑着嗓子道:“你不必管这些,顾好自己就行了。她不听话,心大了,心野了,我看她能活出什么花样来。”   吴月娘立马闭了嘴,不再多劝。   因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所以收拾起来很快。   绣夏抱着包裹走到前院,问玳安:“玳安哥哥,官哥儿还小,你看……还是安排一顶暖轿吧?”   玳安也想给她行个方便,再说那毕竟是官哥儿。可谁让老爷今天特别邪火呢,他可不敢去撩虎须。   他道:“暖轿我不敢给你,不过,我去抱多几床被子来,你铺在骡车上,垫得厚厚的。我再多备几个手炉,就这样将就着吧。”   来昭和一丈青过来了,两人手里都捧着暖烘烘的手炉脚炉。   不一时,李瓶儿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官哥儿出来,几个丫头跟随在身旁。   她看了看,只有一辆光秃秃的骡车,便笑道:“今晚要辛苦来宝和来昭了,等回去了我赏你们。”   来昭连称不敢。   李瓶儿坐进骡车,骡车比轿子宽敞多了,她让所有的女人都坐进来,只留下来宝和来昭跟随在车外。   几个女人紧紧挤在一起,虽然身下铺着好几床棉被,但冷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的小缝里灌进来。   一丈青将所有的手炉都放到李瓶儿及官哥儿怀里,把窗帘紧紧拉上。   大门开了,车夫赶着骡车出了府门,顺着空旷黑暗的街道往城外走去。   玳安目送骡车远去,让来兴关上大门。   来兴一边关门,一边叹气:“这么冷的天,还赶夜路,真是可怜。”   玳安瞪了他一眼,道:“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看好你的大门就够了!我可告诉你,老爷今晚脾气不好,特别邪火。你小子机灵点,别做了出气筒。”   来兴一吐舌头,不敢再多嘴了。   西门庆在上房闷坐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李瓶儿来给他低头。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终究坐不住,起身朝外去了。   吴月娘没有拦他,也没有多嘴问,只吩付小玉关门,她要睡觉了。   西门庆刚出了上房的院子,就见玳安缩着身子过来,小声道:“六娘和官哥儿走了,坐着庄子里的骡车走的。”说完,赶紧闪到一边,生怕会被气头上的老爷踢一脚。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拳手捏得死紧,重重踏着脚步朝前走。   路过金莲的院子时,积蓄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一脚接一脚地踹着院门,大声喊:“开门!开门!”   金莲躲在里屋,缩在炕上。   秋菊听见老爷的声音,心里害怕,正要走去开门,潘金莲忽地从窗户上探头出来,小声骂她:“滚回去!”   秋菊一缩脖子,转身跑了。   她比谁都更不愿意直面老爷的怒火,好吗?   这院里就三个人,她、春梅及金莲,偏她倒霉,好事轮不到她,苦差事全是她的,其他两人犯了错也拿她顶缸出气。反正五娘发了话,她才不理外面的老爷呢!   西门庆在外面踢得脚都痛了,里面的人像死了一般,不声不响。   “有本事一辈子不出来!”他丢下这句狠话,转身走了。   他来到书房,独自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朝外喊:“王经?”   门口守着的王经进来,扑通一声就先跪下:“老爷有什么吩咐?”   “六娘,真的走了?”他的嗓子又沙又哑,像久治不愈的重症病人。   “走了。”王经将身子俯得低低的。   “你去找玳安,把府里的大白马和黄马都骑上,顺着路跟上去。不要惊动她们,亲眼看着她们进了庄子,你们再回来。”   “小的知道了。”王经起身,转身出去找玳安。   迎春站在院门口,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六娘这次回来,明显不怎么爱使唤她。但凡有事,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就抢着做完了。她就算想表衷心都没机会。   今天,她抢到了给六娘提洗澡水的活。   六娘脱衣进澡盆的时候,她看到六娘身上的伤痕,细细密密,个个都小小的,有些肿了,有些破了皮,看得出是用指甲下死力掐出来的。   后来,她听见六娘和老爷吵架。   后来的那两个丫头不敢贸然上前,她更加不会上去触霉头了。   “唉!”她为可怜的六娘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好,六娘走了,如意儿就能搬回来和她一起住,省得天天在上房和小玉挤一块儿。   “咳,咳……”西门庆咳了好几声,躺到书房里间的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当夜,他在书房歇了一夜。   李瓶儿她们顶风冒雪,快到亥时末才赶到庄子上,一行人都累得不行。   一丈青叫醒厨娘,熬了浓浓几大壶姜茶,让大家痛喝了几碗,这才各自去歇着。   官哥儿早就睡着了,他躲在李瓶儿怀里,身边丫头们围着,身上手炉放着,一点儿也没冻着他。他是最自在的一个人了。   屋里还烧着炕,炕上暖暖的。   李瓶儿顾不得洗漱,被冻了一路,一上炕她就赶紧搂着官哥儿睡下。   第二日一早,潘金莲醒了,挑了一套素色家常袄裙换上,正打算去上房。   春梅刚从上房出来,凑到她跟前,眉飞色舞道:“我听小玉说,昨晚六娘和老爷吵架,被老爷连夜赶去庄子上了。”   “当真?”金莲不敢相信。   “真的,已经走了。如意儿把她的铺盖卷儿都抱到了迎春那边。”   “哎呀!”金莲笑起来,眼里透出喜意,“快,快,我这身太素了,得重新换一套艳色的才好。”   潘金莲重新打扮了一番,浓妆艳抹地去了上房。   她对吴月娘道:“大姐姐,不是我说她,六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跟老爷顶嘴呢?老爷若气坏了身子,算谁的?”   吴月娘紧握着手帕,仍然心有余悸:“你昨晚好运,躲过一劫。老爷的脸色黑得吓人,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这心哪,现在都还在打颤。等下你机灵些,小心他找你秋后算账。”   “我怕什么!”潘金莲浑不在意。   金莲的精心打扮没等来赏花人,西门庆起身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先叫了任大夫进府,把脉一番。   任大夫道:“老先生是痰火旺盛,虚火过重。不防事,等我开两剂药,吃了就好了。”   西门庆一听自己没大事,心里轻松起来,厚赏了任大夫,然后让下人送他出去。   他把任大夫留下的药,让小厮赶紧熬了一碗,趁热喝下,觉得头也不晕了,精神好了些,更加高兴起来。   暗想:这几日事忙,我得晾晾六娘,省得她心大,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待过几日闲了,再去庄子上教训她。   西门庆喝完药,去了衙门,办了一上午的公事,和何千户在衙门里一同用了中饭,这才回府。   潘金莲久等老爷不至,神情懒怠。她将头上的珠钗卸下,懒懒地靠在炕头。   忽地,西门庆从外走进来,潘金莲听见春梅行礼的声音,心里高兴,正想起身迎接,不料西门庆已经进了屋,手里还捏着一根马鞭。   潘金莲吓得一抖。   西门庆大马金刀地坐在炕沿,用马鞭点着地面,凶巴巴道:“跪下!”   潘金莲哧溜一声从炕上缩下来,端端正正地在床前跪好。   “淫|妇!”西门庆朝地面甩了一记空鞭,质问道,“是我平日对你不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说没皮袄,又不稀罕别人家当的,我巴巴地就去买了新的给你。你怎么在背后拆我的台?官哥儿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   潘金莲被这一虚鞭吓得俯在地上,花容失色,眼泪夺眶而出,战战兢兢道:“这,不是……”   “闭嘴!”西门庆踢了她一脚,金莲抖了两抖,还是稳住了。   他接着骂道:“你家老爷我看着很像绿王八?我是那没脑子的人?你平日使点小性就算了,下次若再犯到官哥儿头上,我必不饶你!”   潘金莲觑着他的神色,猛地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我也是一片好心,这全是为了老爷哪!若不是为了老爷,我何必多这种嘴呢?没得和人结仇!您看大姐姐,你以为她心里不这样想?可她提都不对您提。”   西门庆见她吓得花枝乱颤,腮边带泪,别有一番风情,顿时笑了,把她扶起来:“你对我的心,我知道。以后别提这事,官哥儿……我心里有数。”   潘金莲趁机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意图求欢。   西门庆推开她,道:“下午我还有事。”   潘金莲不依,一面脱他的衣服,一面道:“有什么大事等着你去办?又不是黄河发大水、城里着大火。”   “我看城里没着火,你倒是着了大火。”西门庆护住自己的外衣,调笑道,“罢了,你下去替我含一含,我等下当真有事。”   潘金莲嗔了他一眼,解开他的裤头,低下了头……   一柱香的功夫,西门庆才发泄出来,潘金莲也不用帕子,直接咽下。   咽完,她张开嘴,伸出舌头给西门庆瞧,道:“老爷,我待您的心可是真真的,这后院里谁都比不上。”   西门庆搂了搂她,柔声道:“我晓得。”然后起身整理衣服,“外面还有事,我得走了。你好好的,不要和人争吵。我在外边一堆的事,回到后院还要听你们的官司,真是……”   潘金莲乖顺无比:“我知道,您放心去吧。”   李瓶儿睡了饱饱一觉,神清气爽。   一丈青见她神色间并无颓唐丧气之色,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六娘。   老爷和大娘那边,她是攀不上了。既然站到了六娘这边,那就得坚持到底。   李瓶儿问她:“快12月了吧?”   一丈青笑着回答:“是呢,天越来越冷,雪都大了。”   李瓶儿看着窗外笑,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随便熬熬也就过去了。   绣春领着早起的官哥儿在上房门口玩耍,官哥儿指着外面的大雪,道:“人,雪人!”   李瓶儿听见这话,想起秦少正,便问一丈青:“我们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找?”   一丈青想了想,道:“也没旁的事,只有杨娘子曾经提了一只兔子来,见我们不在,下人们又不敢做主,就让她提回去了。”   “嗯,”李瓶儿含笑点头,“若她下回再拿来,你就收下,这也是人家的心意。”   “知道了。”    ☆、第 63 章   下午时分, 西门庆回了府, 他先进后院, 径直去了李瓶儿的院子里。   迎春在屋里守着, 如意儿到上房陪月娘说话去了。   迎春迎接出来, 递上茶。   西门庆坐在桌前,喝了几口茶, 抬头望望空荡荡的四周, 倍感凄凉。   迎春见老爷脸色不好, 似乎不想说话, 上了茶就进里间收拾。   片刻后,她抱着白狐皮袄出来,想收进箱子里。   西门庆见了,朝她招招手,道:“拿来我看看。”接过来一看, 又问,“她……昨晚怎么没带上这件皮袄?”   迎春站着, 抿了抿嘴,垂着头道:“老爷说不许六娘动府里的东西。”   西门庆顿时不说话了。   迎春本质上是和如意一伙儿的, 如意一直跟春梅不对头, 两边隐隐有打擂台的趋势。   五娘趁着六娘不在府里, 长期霸占着老爷,老爷已经久不近她们这些丫头的身了。如果有机会,她当然希望告五娘一状。正好老爷发问,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迎春小声道:“昨天上午, 五娘当着外人的面大骂官哥儿是野种。六娘气不过,和她打了一架,还打输了。我提的洗澡水,六娘身上好多掐痕。”一说完,她就低着头,不敢看向老爷。   西门庆放下茶盏,站起身道:“把皮袄放好,谁也不许碰。”然后转身走了。   西门庆正打算去上房,忽然应伯爵来了,提及第二日他家儿子的满月宴。   西门庆笑道:“你放心,我让她们几个都去。”   应伯爵乐呵呵地:“我家娘子早就想请嫂子们过去坐坐,只是屋里狭窄,担心……”   西门庆打断他:“我们如同亲兄弟一般,不说这个。”   应伯爵:“把官哥儿也抱过去凑个热闹吧?官哥儿机灵可爱,让我家那拙小子也沾沾他的灵气。”   西门应哈哈大笑:“官哥儿不成,他和六娘去了庄子上。”   应伯爵一愣,也没多问,只道:“能请到大嫂,已经很有面子了。”   又说了一会儿,送走应伯爵,西门庆坐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是让小厮端进书房吃的。   饭后,他令王经守在门口,吩咐道:“不管谁来,都不许放进来。”   潘金莲在上房没见到老爷,便问吴月娘。   吴月娘道:“他事儿多,昨日又吵着说不舒服,让他自在歇歇,你也别去吵他。”   吴月娘心里有点厌烦潘金莲,李瓶儿一走,她就变成了吸血妖精,日日离不了男人。谁家汉子经得住这么折腾?所以,她才特地嘱咐了金莲一句。   潘金莲应了,一出上房就悄悄溜到书房去。   王经死死守在门口,硬是不放她进去。   潘金莲气死了,骂他:“贼奴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王经把着门:“老爷说了,不管是谁都不能放进去。”   潘金莲恨得咬牙:“我是旁人吗?等下老爷醒了,你看我叫不叫他打你。”   王经梗着脖子道:“打我我也不怕!反正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可没说除了五娘以外。”   金莲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拿他没奈何,只能跺跺脚走了。   王经的姐姐王六儿,好不容易才勾搭上西门庆,期间还差点让潘金莲坏了事。王经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次日,府里众妻妾收拾好,俱都穿着鲜亮的皮袄,打扮得光彩夺目,一顶大轿并三顶小轿,摇摆着去了应伯爵家做客,只留下孙雪娥看家。   热闹了一整日,晚上才回府。   因为今天是潘金莲吃生仔药的好日子,她在上房磨蹭了许久,李娇儿和孟玉楼都散了,她还不肯走,只眼巴巴地看着西门庆。   吴月娘见她那样,就恼得很。   昨晚潘金莲对她阳奉阴违,跑到书房门口纠缠许久,幸亏王经机灵,没放她进去。现在看着金莲在她房里明晃晃地勾引老爷,吴月娘就更气了。   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茶。   有本事你就在上房坐到天亮!   潘金莲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西门庆的一句话,没奈何之下,只能站起身作势要告辞,一双媚眼仍斜勾着老爷。   吴月娘笑道:“五娘可是累了?快回去歇息吧,老爷这有我呢!”   金莲忍气吞声,嘀嘀咕咕地走了。   虽然金莲当晚没吃上生仔药,不过第二天西门庆就来找她了。她想着日子相隔不算久,暗自吃下药丸,分外激情地和西门庆连战好几个回合。   她自恃笼络住了老爷,生子有望,便对吴月娘不那么恭敬了。   她在屋里对春梅抱怨:“大娘的肚子都那么大了,还硬霸着老爷在她房里,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不想小玉来找春梅,在门外听见,回去上房对吴月娘学了嘴。   吴月娘气得大骂:“好个没廉耻的货!我那般跟她说,老爷身子不爽利,不要去缠他。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去缠老爷。我霸着老爷怎么了?我又没有日日吸他的精血!”   玉箫也在一旁,听了并不言语。过后,她抽空去五娘房里,也学舌一番。   吴月娘并不知道玉箫已经成了五娘的人,对她没有防备。   潘金莲听了玉箫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寻了个由头,跑到上房和吴月娘大吵一通,把对付李瓶儿的那套撒泼耍赖使了出来。   吴月娘不同于李瓶儿,她由着金莲在地上乱滚,还对小玉说:“你把门全部打开,让大家都来看看五娘的风采!”   金莲见手段无效,到底也怕出丑,一骨碌爬起来,哭着回房。   等晚上西门庆再来,潘金莲对着他就是一通哭诉。   西门庆哄好她,又去上房看吴月娘,见月娘也躺在炕上,惨白着一张脸,只说自己肚子都被气疼了。   西门庆两头把人哄好,又吩咐请医官来看月娘,诸事妥当之后,他带着玳安往妓|院里去了,想躲躲清静。   呆了不到两日,家里小厮来请,回到府里,见是宋御史,提起宴请候石泉候巡抚的事情,这又让他足足忙了好一阵子。   这一日,杨素梅从庄子上做工回来,看到大宝在炕上睡着了,便坐到火盆边,笑着对小叔子说:“幸亏听你的,没把兔子肉腌了,这么冷的天,就这么放着也不会坏。”   秦少正拔着柴火,惊讶地问:“是六娘回来了?”   杨素梅一脸喜意,点点头,说:“是呀,回来了。这下我就放心了!先前,我还担心万一她不回来了,我怎么办?留下一庄子的下人,谁出钱请我做工?现在好了,她一回来,我的心就安定了。”   秦少正也高兴起来,盆里燃烧的柴火将他的脸庞印得红通通的。他对嫂子说:“那明天就把兔子带过去。”   次日下午,在家用过午饭,杨素梅抱着大宝,手里拎着冻得硬梆梆的野兔去了庄子上。   一丈青听了她的来意,接过她手里的野兔,然后领着她去了上房。   李瓶儿一见,就连忙喊大宝上炕来玩。   杨素梅紧紧抱着儿子不撒手,笑道:“本来不打算带他来的,他听见我要来,撒泼打滚的非要跟来。没办法,只好抱着他来了,六娘别见怪。”   李瓶儿下了炕,从她手里接过大宝,抱到炕上放着,和官哥儿一起玩。   杨素梅紧张地说:“大宝调皮,我担心……”   “没关系,小孩子调皮些才可爱,再说我这炕上也没什么,就摆了几样小玩意儿。”李瓶儿拿了几样玩具塞到大宝手里,捏了捏大宝变得肉嘟嘟的脸蛋,“官哥儿多亏有大宝陪着,才机灵好动了许多。”   正说着,绣春端茶,绣夏捧着点心,放到杨素梅面前的桌上,笑着请她喝茶吃点心。   杨素梅连连摆手,说自己在家用过了。   她看也不看面前的茶和点心,对李瓶儿闲话道:“最近天真冷。”   “是啊,你家里的柴火够用吗?我这里有多的木炭。”   “不用,不用。乡下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柴火了。”杨素梅笑起来,又问,“您这次回府,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   “那就好。对了,前些天小叔子在山里挖了几个陷阱,套到了一只野兔。我们平日常得六娘照顾,家贫拿不出好礼,这只野兔给六娘及官哥儿添碗菜。”   “哎呀,这么冷的天还上山?他有心了,你回家替我谢谢他。”李瓶儿道,又看向一丈青。   一丈青马上说:“野兔被我放在外边,六娘可是要看一眼?我这就去拿。”   一丈青很快就拎着一只没扒皮的灰色野兔进来,李瓶儿看了看,见兔子很是肥硕,点点头,让一丈青拿去厨房,让厨娘做了,晚上要留杨素梅用饭。   杨素梅吓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   李瓶儿见她神态局促,恨不得夺门就跑的模样,只得笑了笑,道:“那我不强留你。绣春,你去厨房看看,装几盒点心,再找……找几匹布吧,让来宝装一筐木炭,等下给杨娘子带走。”   杨素梅摆着手:“不要,不要,都不要。我家里不缺什么,六娘不必费心,柴火更是多得用不完。”   李瓶儿:“我知道你家柴火多,这筐木炭你拿回去,夜里烧给大宝取暖。这个没有烟,对孩子好。只是要记得窗户要留条缝,不可闭得紧紧的,省得中了炭毒。”   杨素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冲动之下,她几步上前,一把抄起儿子,快速对李瓶儿说:“我只是送野兔来的,当不得六娘的回礼。我就回去了,失礼了。”然后急忙就走了,李瓶儿连喊两声,她都没应。   一丈青笑道:“这个杨娘子也是个实诚人。”   李瓶儿无奈笑了笑:“她一点回礼都不收,我又怎么好意思白拿她家的东西?”   “那倒是,这个天还能上山套野兔,不知吃了多少雪呢!”   绣秋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小碗羊奶炖蛋。她扫了一圈室内,奇怪地问:“大宝呢?刚弄好的炖蛋呢!”   一丈青笑着说:“她害羞,跑了。”   李瓶儿:“算了,你把炖蛋装着,再和绣春一起,把我刚才说的那些一并装好,让来宝亲自送到她家去。”   绣秋留下一碗炖蛋给官哥儿,这才转身出去。   杨素梅抱着大宝一路跑回家,秦少正听见门响,把大宝接过来,问:“怎么跑这么急?”   杨素梅上气不接下气道:“再不跑快点,六娘又要给我东西了。”   秦少正笑笑,让她赶紧进来。   关上门,两人回到屋里,刚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大门被人拍响。   来宝穿着棉袄,带着棉帽,嘴里呼着白气,对开门的秦少正道:“秦二哥,六娘让我给你们送东西过来。”   “这怎么使得?又让六娘费心了。”   来宝不跟他客气,六娘吩咐的事情他一定要做到,进门放下东西就走,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当晚,厨房的人将野兔红烧了一大盘,李瓶儿吃得欢乐,就连官哥儿也仗着有牙齿啃了好几块。   用过饭,李瓶儿坐着喝茶,暗暗想事情。   唉,这个年代的女子太受限制了。不说情情爱爱,哪怕是男女之间做普通朋友都不容易。   连面都见不上,能不困难吗?   没个好的由头,人家如何突破重重深院,来和你会面?   她对秦少正的印象很好,目前看起来,他很纯情,也很能吃苦耐劳,而且他家也不是开钱眼开的人家。想起下午杨素梅像兔子似的蹦走,她就想笑。   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她和秦少正多见几面,彼此多点沟通和了解,然后才能确定某些事情。   还没等她想出好办法,第二日,府里有人来了。   来的是来安并四名差役。   来安跪在李瓶儿面前,递上一个包裹,垂头道:“老爷说,前些天六娘走得太急,把这件皮袄落下了,特意让我送来。天冷,老爷说让六娘穿着挡挡风寒。”   绣春抿着嘴上去接了包裹。   李瓶儿让来安起来,道:“一路风雪,辛苦你了。用些茶饭再走吧?”   来安:“不了,府里事多,老爷嘱咐我即刻回。”   “那好,我也不多留你。”李瓶儿赏了他三钱银子。   来安接了银子,道了谢,转身走了。   来安走了,四名差役却没走,前后门各安排了两名,像四尊石狮子似的。   来宝走到上房,悄悄跟李瓶儿讲了。   李瓶儿惊讶道:“这是干什么?把我关起来了?”   来宝:“我问过了,我们能出去,不过外人不能随便进来,进进出出他们都记录着。”   李瓶儿黑了脸,道:“你去跟来昭说,让那四名差役回去,我这里不缺人守门。”   来宝很为难:“已经说过了,可他们是衙门里的公差,还说这是老爷的吩咐,所以……”   “算了,”李瓶儿挥挥手,看一眼窗外夹着雪的狂风,“这个天气,我也没打算出门,他们爱守就守着吧!”   西门庆蹦哒不了几天,就当她先猫个冬好了。   清河县的冬天极冷,日日寒风大作,雪花隔两天就来一场。这种天气,谁会出门呢?   就连靠山吃山、靠地吃庄稼的农人都歇了,李瓶儿也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暂且放下。   西门府里。   西门庆送走候巡抚,又请各官员吃庆官酒,紧跟着看管绒线铺的贲四请假进京送女儿去做夏大人府上。绒线铺一时没人看守,西门庆便亲自坐阵,日日巡视。   恰在此时,温秀才调戏小厮画童的事情败露。   西门庆大发脾气,这才想透前次走露消息就是温秀才漏的口风,他的官位都差点让人顶替了。顿时怒从心起头,将温秀才赶了出去。   清河县官僚众多,又近年底,彼此间的走动更加频繁,西门庆连日不停地吃酒,这一通忙乱下来,倒让他没空去想李瓶儿的事情。   等稍微闲下来,西门庆还憋着一股气,不肯先低头去看望李瓶儿,只得闷闷不乐地来到妓|院,和粉头数度风流,肆意狂浪。   回到家,他发现贲四的娘子最近在后院冒出了头。   她常使唤玳安等几个西门庆的贴身小厮,替她出门买东西,被西门庆睃见了好几回。   因她也有一张瓜子脸儿,脸庞极像李瓶儿,西门庆一见淫|心骤起,竟然和她勾搭上了!   西门庆举荐吴月娘的哥哥吴大舅做官,最近又因他的帮忙,让吴大舅升了指挥佥事。等文书下来,又是吃酒庆贺,整忙了几日。   这一忙完,马上就要到除夕。   他憋了一个月的闷气,到此时,再也顾不得谁先低头的问题。   先悄悄让人去庄子上询问那四名差役,得知李瓶儿从未出过庄子,也未有外人进去过,他便高兴起来,吩咐暖轿及差役,去庄子上接她母子俩回府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追风筝的小笨蛋】、【小异爱吃鱼】投的地雷~ ☆、第 64 章   眼见快要过年, 庄子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李瓶儿拿了些钱, 让来宝和来昭买了许多年货, 厨房里备好了丰富的各类肉菜, 准备在大年三十那天好好摆几桌, 上下同乐。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这一天, 玳安顶风冒雪地骑着马, 身后跟着数十名差役, 一起来到庄子上, 请李瓶儿母子俩回府。   一丈青急忙走到上房,跟李瓶儿说了。   李瓶儿抿着嘴,闷闷不乐道:“这么冷的天,他们愿意跑我可不愿意。你去跟玳安说,就说是我的意思, 等元宵节天气好些了,我再和官哥儿回府。”   一丈青站着不动, 神情犹豫,想劝又不敢劝。   绣春仗着自己服侍六娘最久, 温言劝道:“六娘, 马上过年, 这是大节,不同于以往。若不然……”   一丈青马上接话:“就是呢,六娘可别在这时候和老爷赌气,那些公差全在院里等着呢。”   李瓶儿不出声, 朝窗外看了一眼,见上房院子里站了两排青衣皂靴,腰悬大刀,身强体壮的差役。   西门庆那厮,简直是滥用职权,把衙门里的差役当成他府里的小厮了!   “收拾收拾,回府吧。”李瓶儿沉声道。不乖顺点,难道要让这群差役把自己当犯人一般,押回去吗?   天可怜见的,西门庆那家伙都快活不过半个月了,还非得请自己回去欣赏他如何断气。   你都有胆死了,难道我还没胆看?   李瓶儿给自己鼓鼓劲,起身换衣服。   因一丈青、来昭及绣春这些从府里带来的下人,都得回府给西门庆和吴月娘拜年,庄子里又不能只剩下几个没头没脑的粗使仆人。于是,李瓶儿便把来宝和倚翠留下。   她把这两人叫到跟前,一人赏了一两银子,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务必要看好庄子,有什么事就替他们作主。若实在不能决定,回府来问我。庄子里肉菜极多,不要节省,多做些好吃的,你们也过个好年。”   说完,又吩咐绣春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许多散碎银子。   李瓶儿道:“这里面是各人的赏钱,拿下去按人头分了。给大家鼓鼓劲,虽是过年,也要小心火烛。夜里烧着炭火的屋,一定要留条缝透气,省得被炭气迷住,人事不知。若抢救得晚了,人可就没了。”   来宝仔细听着,用心记下,恭敬回道:“小的知道了。”   倚翠也恭敬道:“都记清楚了。”   李瓶儿磨磨蹭蹭,一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起程。等回到府,已是晚饭时分。   西门庆出门应酬去了,吴月娘等众人见她回来,俱都笑着将她接进上房一起用晚饭。   李瓶儿带着官哥儿,向吴月娘行礼问安,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潘金莲,笑着问李瓶儿:“六姐姐,上回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今日路上可好走?我听春梅那丫头说,老爷派了好些差役去请你,场面真大!”   “嗯。”李瓶儿一脸平静,不怒不笑,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盘菜,看也不看潘金莲。   潘金莲讨了个没趣,讪笑一下,随即高兴起来。   虽然她吃生仔药的日子和薛姑子说的相差了一天,不过,这个月她的月事还没有来。已过了三天了,一向正常的月事还没有动静,潘金莲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想偷笑。   吴月娘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她整个人看起来比一个月前更加虚胖,肚子鼓得高高的。   她对金莲道:“开饭吧,六娘一路辛苦,早些用完好让她回去歇息。”   “谢谢大姐姐体谅。”李瓶儿微笑道。   一时饭毕,李瓶儿向吴月娘告辞,抱着官哥儿回到自己的小院。   洗漱过后,吩咐丫头们将院门紧闭,熄了灯,然后各自歇下。   西门庆在外吃酒一整日,回到府里,先问王经:“六娘和官哥儿回来了?”   王经将老爷迎进书房:“回来了,在上房用的晚饭。”   西门庆一边脱氅衣,一边又问:“路上安不安全?有没有冻着?”   王经接过氅衣,笑道:“有暖轿跟着呢,冻不着。数十名差役跟随着,谁有那贼胆敢来瞎碰?”   西门庆笑了,嗅嗅自己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便道:“打热水来,我洗了澡去看官哥儿。”   等西门庆洗了澡,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小院门前时,只见院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王经上去敲门,敲了三下,无人应答。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爷,缩了缩脖子。   西门庆暗叹口气,道:“算了,回去吧。她们辛苦了一路,别吵她们,明日我再来。”   然后,去书房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春梅将老爷昨夜在六娘那碰了个钉子,然后歇在书房的事告诉了金莲。   金莲气得把手上的梳子狠狠扔到梳妆台上,尖酸刻薄道:“哼!回回都是这样。六姐姐一旦惹了他,他就要去书房守身。也不看看他那模样,就跟粪坑里泡了一百年的臭石头似的,再怎么晾晒也是臭的!就他那老王八,守的什么身?别人不知道,当我也不知道?他和贲四娘子的龌龊事,我都没眼看!”   春梅捂嘴笑起来:“满府的人,再也没谁比得上五娘眼尖!”   金莲面有得色:“只要老爷不瞒着我,我还能给他俩行行方便。她若是想哄老爷来瞒骗我,我必不饶了她!”   春梅递上茶,道:“人人都说六娘好性,要我说,还是五娘您最好性。老爷想做什么,你没有不依的。不像那六娘,动不动就跟老爷顶嘴。”   “可不是!”金莲喝了口茶,“被赶去庄子多少回了?还有脸回来。我要是她,臊都臊死了!”   金莲和春梅一唱一合,把李瓶儿狠狠挖苦了一通,倍感舒爽,然后换了一套鲜色衣服,去了上房。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也去了上房。   一时间,妻妾齐聚一堂。   西门庆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吴月娘一见到官哥儿,就赶紧抱了过去,一边逗哄一边走到老爷身边。   西门庆笑眯了眼,将儿子夺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哄他喊爹,亲亲他的小脸,和他小声说着话。   李瓶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偷眼打量了一下西门庆。   他的脸色很不好,不仅泛黄还夹杂着浓浓的疲色,眼睑更是虚肿,就连往常漂亮招人的桃花眼都失了神采。   奇怪的是,包括吴月娘,没一个人认为他有病,个个都以为他只是累着了,最近喝酒太多的缘故。   李瓶儿垂下眼睛,端起茶盏,不再看向上首。   西门庆一边逗着儿子,一边注意着下面的动静。当察觉到李瓶儿在偷看他的时候,他心里乐开了花。   暗想,瓶儿心中还是有我的,别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抽空也会偷瞧我呢!   西门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甚至想好了,等下就去瓶儿院里歇一会儿,谁来请都说不在家。   不一时,下人将早饭摆好,大家入座。   李瓶儿见西门庆还抱着儿子不撒手,便不去管,径自坐着。   西门庆见她离自己远,便开口道:“六娘,你坐过来些,挨着我坐,省得官哥儿一会儿找你。”   李瓶儿盯着面前那碗粥,淡淡道:“我就喜欢坐这。”   吴月娘心里一惊,正要开口相劝,见西门庆已经收回目光,夹了一块点心喂官哥儿,一脸自然。   她笑着对众人说:“今日是旧年最后一天,明日就是新年初一了,晚上我们在后堂摆几桌,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西门庆点点头,道:“你等下将赏钱预备好,晚上都赏一遍。”   吴月娘:“不用老爷吩咐,我已经预备好了。”   潘金莲娇声笑着,打趣道:“老爷,我们可有?先说好,我要最大的那份。”   孟玉楼道:“你是丫头吗?还跟下人们抢赏钱。”   潘金莲笑着回答:“在老爷面前,我可不就是一个丫头么?”   西门庆和吴月娘都笑起来,李瓶儿像没听见似的,既不凑趣说话,也不看向大家,只木着一张脸坐着。   西门庆瞄了李瓶儿一眼,心里不舒服起来。   吴月娘见他脸色不好,赶紧道:“开饭吧。”   众人拿起筷子,各自吃起来。   用过饭,西门庆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娘,你看官哥儿吃得多饱。我忙着喂他,自己倒没吃多少。你来把他抱过去,也让我吃上两口。”   李瓶儿扭头喊绣夏:“你去把官哥儿抱过来。”   绣夏垂着头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官哥儿抱过来。   西门庆不怒不笑,吴月娘连忙夹了一块点心给他,言语温柔,道:“老爷,趁着没凉赶紧用一些。唉,养儿才知父母恩,官哥儿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嗯。”西门庆勉强朝月娘笑了一下。   其他人都还坐着,等着老爷用完饭。   李瓶儿抱着儿子站起来,对吴月娘道:“大姐姐,我们吃好了,先下去了。”说完,不等月娘回答,抱着儿子率先走了。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   眼见西门庆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潘金莲还试图再浇点油:“六姐真是贵气,这么不耐烦和我们同一桌。我倒罢了,只是替大姐姐和老……”   “闭嘴!”西门庆重重放下筷子,打断金莲的话。   金莲立刻闭嘴,朝没人处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来,西门庆倒不好去李瓶儿院子里了。   他感觉到自己威严尽失,越来越不像一个当家人,难道是晾着她的时间还不够久?   没等他想清楚,小厮进来禀报,有客上门。   西门庆之前成立的会中十友,都上门送年礼。   他急忙出去迎接,安排酒席,又准备给他们的回礼,直忙了一天。   到了酉时,终于送走那伙人,这才得了清静。   大街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府里也已经挂满春联和桃符。   他赶紧回到后院,吴月娘已经在后堂安排了酒席,将所有人都请来,包括陈经济。   西门庆和吴月娘并排坐在上首,其他人位列两旁,先是各位小妾并西门大姐及陈经济向上首敬酒,然后各小厮、丫头、媳妇子们开始挨个上来给上首磕头并领红包赏钱。   大丫头们及西门庆跟前得用的先上去,一个个领过了,再轮到小丫头们,然后是各位下人的媳妇。   轮到一丈青时,她跪在西门庆和吴月娘面前,磕了头。   吴月娘笑着递过来一个红包,道:“惠庆,这大半年全靠你照顾着六娘,辛苦了。”   一丈青道了谢,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下。   李瓶儿好奇地看着一丈青,没想到她居然还有惠庆这个名字,可是为什么之前大家都喊她青婶婶?   她悄悄问绣春,绣春凑到她耳边,小声回答道:“一丈青是她以前的名字,后来进了府,大娘给她改名叫惠庆。和惠祥、惠秀一样,都是大娘新改的名。我们私下都胡乱叫的,反正知道是喊她就行了。”   “哦。”李瓶儿点点头。还是惠庆这名好,一丈青听起来像梁山女汉子。   西门庆穿着飞鱼蟒衣,坐在上面等着众人磕头,看起来气派极了,自有一股威严。   等各人都行过礼,领了红包赏银,然后开始酒席。   酒席完毕,西门庆照顾正妻的脸面,留在上房歇下。   次日,年初一,西门庆一醒来,草草用过早饭,嘱咐月娘多看着点官哥儿,若那边院里缺了什么就及时补上,然后穿上官服,出门拜见巡按贺节。   李瓶儿由丫头们服侍着穿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挨个又给院里的人发了一遍赏钱,喜得大家齐齐贺她新年好,吉祥如意的话收了一箩筐。   官哥儿穿着大红新衣,戴着新小帽,手腕上带着小金镯,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一行人去上房给吴月娘请安。   其他小妾们俱都是一身新衣,戴着鲜亮的头饰。   吴月娘打扮得更加隆重,一身正红绣袄,大红织金锦裙,配着西门庆买给她的红狐卧兔儿,整个人像团火似的。   李瓶儿留在上房,陪坐了半日,这才借口要带官哥儿去玩,离了上房。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想起放在后边的箱子,令迎春打开,取了好些布料出来,赏给众人,喜得大家又向她道谢一遍。   西门庆这一日忙着和各位同僚贺节,吃了一天酒,到了晚上,已吃得酩酊大醉,被玳安送到了上房。   次日,新一轮的酒席开始了,西门庆又吃了一整天酒。   他想起李瓶儿的冷淡,心里的火又窝起来,问玳安:“你去瞧瞧贲四娘子可有空?”   玳安机灵,立马去了,片刻后回来回复道:“有空。”   西门庆憋着一股气,到了贲四的屋里,连衣服都没脱,就和贲四的老婆叶五儿来了一场。   这场急风骤雨般的发泄过后,他心里的气才顺了些。他从荷包里掏出几两银子,赏给了叶五儿。   那叶五儿仅仅是脸庞似李瓶儿般都是瓜子脸儿,其他无一处相似的,一对眯眯眼就拉低了她的颜值。   除夕那晚,李瓶儿见她第一面,就在心中惊叹:这不是爱情公寓里的那个自拍女神、见面眯眯眼么?   叶五儿在勾搭上西门庆之前,和玳安早就有一腿。   可叹西门庆竟然不知道,当然,更可怜的是她丈夫贲四。   西门庆气顺了些,便回了上房。   上房里,妻妾全在一起坐着喝茶闲聊。   西门庆一进来,看到脸色粉嫩,一身鲜衣的李瓶儿,就高兴起来,正想叫她,忽然发现她并没有穿自己送她的那件白狐袄儿,倒是其他人都穿着自己年前替她们治办的新衣。   他心里微凉,暗想,这是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呢!   吴月娘见老爷进来,赶紧让丫头将他扶到热炕上,又担心他劳累,在他腰后加了一个靠垫,亲手递了一盏热茶给他。   西门庆顺势靠着,捧着热茶暖手,眯着眼开始沉思。   忽地,眼前一黑,双眼一闭,竟晕过去了。   吴月娘和其他人正在说话,李瓶儿抱着官哥儿陪坐在一旁。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人发现老爷晕了!   还是西门庆手里捧着的茶盏倾斜,漏了一裤子的茶水,被一旁的小玉瞧见,大叫一声:“哎呀,老爷的茶洒了!”   众人扭头去看,吴月娘连忙取走他手里的茶盏,惊慌道:“多亏老爷穿得厚,竟然没被热茶烫醒。”见他仍然闭着眼,月娘一边替他擦拭,一边心疼地说,“老爷真是辛苦,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罢了,我们也散了吧,让老爷好好歇着。”   众人向月娘行了礼,各自退下。   吴月娘让丫头们将老爷在炕上摆正身子,又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躺到他身旁,一起歇下,不提。    ☆、第 65 章   第二天, 天才蒙蒙亮, 西门庆先醒了。   他揉揉脑袋, 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他还在想方设法和六娘搭话的, 怎么眼一闭一睁就到了第二日?   吴月娘这时也醒了过来,见他揉头便关切地问道:“老爷, 您不舒服?”   西门庆紧皱眉头:“昨晚我怎么了?”   吴月娘起身披上皮袄, 道:“你还说呢, 我们正说着话, 回头一瞧,您竟然先睡着了。这几日,你的酒是多了些,等过了年节,好好禁几日, 养一养就清爽了。”   “嗯。”西门庆点点头。   西门庆下了床,梳洗完毕, 问吴月娘:“年前我给大家置办的新衣,六娘那份你送过去没?”   吴月娘点头:“送了。”   西门庆:“那昨晚怎么不见她穿?”   吴月娘在心里暗恨, 老爷那么忙, 竟然还能留心到这种小事。她微笑道:“谁知道呢, 六娘的家当是最多的,整箱整箱的布料,您还担心她没衣服穿?”   西门庆不言语了,片刻后道:“先摆饭来我吃, 一会儿还得去衙门处理公事。”   他本就是清河县一霸,再加上年前刚升了官,谁人不来奉承?   大家都想趁着过年的机会,和他搭上话,送点礼,多多走动,彼此间也好更长久、更有利地相处下去。   光是请客的酒席都能摆到二月去。   赴宴,回请,收礼,回礼,这些事全堆到一起,西门庆忙得跟陀螺似的。   他在衙门里忙了一上午,下午还有客来家拜节,原本想在书房歇息一下,一想到李瓶儿,终究管不住自己的脚,迈着沉重的脚步去了她的院子。   院子里,绣春和绣秋正在踢键子,一向稳重的绣夏也坐在门口嗑着瓜子看她们玩。   见老爷突然来了,大家吓了一跳,赶紧行礼,齐齐站到一边,生怕挨骂。   西门庆笑道:“六娘呢?”   绣春回道:“在屋里呢,官哥儿刚睡着。”   西门庆温和地说:“你们接着玩,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他虽然这样说,丫头们可不敢放肆了,上茶的上茶,干活的干活,一派忙乱。   西门庆进了里间,见李瓶儿守在炕边,手里拿着一件小里衣,正慢慢缝着,时不时看两眼炕上熟睡的儿子,一脸温柔。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走近问:“大过年的,还动什么针线?”   “闲着也是闲着。”李瓶儿头都没抬就回答道。说完,才发现这把声音不对,抬头一看,竟然是西门庆。   她连忙站起身,立在一旁。   西门庆坐到炕沿,摸摸炕是热的,再摸摸官哥儿的额头,见没出汗,这才没说什么。   他扭头对李瓶儿说:“你也坐。又不是丫头,不用我一来就站着。”   李瓶儿没搭话,低着头站得稳稳的。   西门庆又道:“这是给谁做的?”   顿了顿,李瓶儿低着头道:“官哥儿的。”   西门庆笑问:“怎么没想着也给我做一件?”   李瓶儿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不穿我买给你的新衣?”   李瓶儿仍然没抬头,淡淡道:“以后再穿。”   西门庆:“衣服买来就是穿的,只顾放着做什么?倒没得放坏了。”   李瓶儿又不吭声了。   西门庆忍了又忍,半晌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李瓶儿胆战心惊地站着,生怕他又要发威。   谁知,玳安来了,在门口道:“老爷,吴大舅来了。”   西门庆没理玳安,又坐了一会儿,拉住李瓶儿的手,一脸真诚道:“瓶儿,我心里一直有你的,你别老和我闹别扭。”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没看出来,你的气性竟然这么大,这可真应了那句: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人。”   他竟然拿狗来比喻自己?   李瓶儿怒了,甩开他的手,嘲讽道:“是吗?心里也有我?老爷那么多的女人,个个都装在心里,那您的心也大了!”   西门庆见她仍然不识趣,怒气上来,硬梆梆道:“我好心哄你,你别不识抬举!”   李瓶儿还嘴道:“谁识你的抬举,你找谁去。”   西门庆快要气炸,偏偏门外的玳安又催了一遍,他朝门外骂道:“知道了!催催催!催命吗?”   吓得玳安一缩脖子,躲到一旁。   西门庆怒目看向李瓶儿,指着她道:“要不是看在……看在……哼!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甩着袖子大步出去了。   等他走了,李瓶儿拍拍胸口,离这厮见阎王还有几日,她不整点事情出来,怎么安然度过最后的几天?   西门庆一路怒气冲冲,待走到书房门口,深深吸几口气,将脸色调整过来,一脸笑意地进去,道:“大舅来了,刚才后边有点事,让你久等。”   吴大舅起身:“岂敢,是我叨扰了才对。”   吴大舅此来,是为了约上他第二日一起去云离守府里拜年节的事情。   西门庆应了,留他坐,安排了一桌酒席,饮至天晚。   西门庆送走吴大舅,回到上房时,众小妾们都已经散了,吴月娘问他想在哪里歇。   他敲了敲肩膀,道:“身子酸疼得厉害,我去孙雪娥屋里歇吧,让她好好给我捏一捏。”   吴月娘见他身上不好,赶紧让小玉送他过去。   次日,西门庆去云离守家吃了一整日酒席,吃得醉酣酣地回来,连人都分不清了,吴月娘将他安排在自己屋里睡下。   眼见第二天就是初六,西门庆一早就答应了今日去给王招宣府里的林太太拜年。   早晨起来,草草用了早饭,只觉得头晕脑涨,眼前金星直冒,咚地一声又躺回炕上。   吴月娘心疼不已,道:“还没醒酒?您再躺躺,有什么事等精神好了再说。”一面服侍他躺好,又摸摸他的额头,见并不烧,这才放下心来,又让小玉去跟几位小妾说,今日不用过来上房请安,省得打搅到老爷睡觉。   西门庆睡到正午才醒,精神略好了些,连午饭也没胃口用,穿戴好,带上玳安和春鸿,去了王招宣府里赴宴拜年节。   林太太趁儿子不在家,独自在后院接见了西门庆,将他请进自己的内室,两人坐在炕上喝酒玩乐。   酒浓兴至,鏖战两回,看看天色已漆黑,西门庆这才告辞归家。   刚回到府,王经就将今日收到的请贴禀报了一番,西门庆听得头痛,身子酸软,到处都是吃不完的酒席!   他回了上房,吴月娘将今日下午去何千户家拜节的事情说了,又将何千户的娘子蓝氏大大夸赞了一番,说她花容月貌,年纪小小,冰肌玉骨。   西门庆笑道:“那何天泉也才22岁,他的娘子自然年小,正当鲜嫩的时候。”   潘金莲和孟玉楼听了都不言语。   李瓶儿心想:得亏您死得早,让蓝氏逃过一劫,那姑娘真该去庙里上柱香谢谢神佛。   西门庆一扭头看到不声不响的李瓶儿,以为自己说错话,补救道:“我们府里就属六娘最小,同样也是花容月貌,青春可人。”   孟玉楼倒没什么,潘金莲却悄悄瞪了李瓶儿一眼。   李瓶儿像没听到一般,垂着头,端正坐着。   西门庆见她还不识趣,怒气上来,也不看她了,故意对潘金莲道:“金莲,我今晚去你房里。”   潘金莲喜不自禁,站起身,急切道:“那我们走吧?老爷喝了一日的酒,我让春梅弄碗解酒汤来。”   吴月娘一听,就赶西门庆:“快去,喝些解酒汤,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潘金莲之前月事没来,以为自己有孕,谁知却是空欢喜一场,年初二就来了月事,今日身上正好干净,便急切地拉着老爷回了她的屋。   金莲扶着西门庆在炕上坐下,问:“老爷要不要再用点酒?”   西门庆沉着脸道:“随你。你若想用,我就陪你。”   金莲连忙喊春梅上酒,同时又让她备一碗醒酒汤。   不一时,酒菜上来,金莲拉着西门庆又喝了一通,然后宽衣解带,激战两度。   至于那碗醒清汤,早就凉了,谁还记得呢?   次日是初七,一大早,吴月娘穿戴整齐,要带其他小妾同去云家赴酒席。   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俱都打扮得光鲜亮丽,齐齐坐在上房,等着李瓶儿。   等了半日,不见人来,吴月娘喊小玉去催。   小玉到了六娘院子时,见六娘正带着官哥儿在院里玩球。   她道:“六娘还在这玩呢?大娘她们都等急了。”   李瓶儿吃惊道:“等我干什么?”   西门府里虽然小妾每日都要去上房给正妻请安,可时间不是固定的,随着你去,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人说什么。   “哎呀,今日要去云家吃酒席,就等你一个呢!”小玉急起来,拉着她就走。   吴月娘见李瓶儿仍然穿着家常袄裙,不由大急:“你们看,我们等得火烧房一般,她却连衣服都还没换。”   李瓶儿向她道了万福,道:“不知大姐姐要我去哪里?”   潘金莲嘴快:“你倒是清闲,竟然让大姐姐等你半天。”   吴月娘道:“去别人家吃酒,快去换衣服。”   李瓶儿:“我不知道有这事。”   吴月娘:“昨天我不是让小玉跟你说了?”   李瓶儿摇摇头。   小玉急了,分辩道:“大娘刚吩咐了我,谁知老爷突然回来,我忙着伺候老爷,就让玉箫去跟六娘说一声。”   一旁的玉箫道:“大娘吩咐你的事情,干嘛推我身上?我也一身的事呢!”   两个丫头,你推我,我推你,眼见就要吵起来,李瓶儿微笑道:“官哥儿早晨打了喷嚏,我也有些咳嗽。咳……”顺势咳两声,“要不,大姐姐们去吧?我留下来看家。”   她心想,西门庆马上就要嗝屁了,我还出门做什么客?谁耐烦去应酬不认识的人?   潘金莲撇嘴讽刺道:“六姐姐准是打听了老爷今日不出门,所以才特地留下来的?”   吴月娘虽然知道五娘是在挑拔离间,但老爷的身体她还是很关心的,可是又说不出让李瓶儿带病赴席的话,便对小玉道:“你今日不用跟我去了,留在家好好看着老爷,不要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搅了老爷休息。”   小玉应了。   李瓶儿微笑道:“大姐姐真是细心,就让小玉守在书房吧,我要看着官哥儿,正怕老爷受到冷落呢。”   吴月娘笑了笑,领着其他人出了府。   李瓶儿回到自己的小院,吩咐将院门关好。   西门庆早晨醒来,感觉头晕眼花,腰腿酸疼得厉害,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便喊来孙雪娥。   他躺在书房里,让孙雪娥给他按摩松骨一整天。   小玉守在书房门口,寸步不离,就像屎壳郎守着它心爱的粪团,生怕别人会来抢。   中午,绣春去厨房端饭菜,回来时一脸气愤。   李瓶儿见状好奇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绣春放下饭菜,抱怨道:“雪娥姐在书房照顾老爷,厨房里只剩下几个下人媳妇。她们见大娘不在,老爷也不用饭,便糊弄起人来了。您看看,这是什么菜!”   李瓶儿走过去一看,特意做给官哥儿的蛋羹看起来还不错,其他就只有一盘炒得乱七八糟的肉菜,以及一盘寡淡青菜。   她坐下来,道:“不要紧,将就着用吧,晚上大姐姐们就回来了。”   先尝了一口青菜,立即吐出来。青菜的老梗都没摘掉,这些下人做事也太马虎了。   绣春见她吃不下,便捧来点心:“六娘,别吃了,这菜连我都嫌弃。不如吃些点心?”   “也好。”   初九是潘金莲过生日。初八的一大早,潘姥姥就来了。   西门庆昨日歇足了一整天,此时精神好了些。荆都监新升任东南统制,大清早就来了府上,向西门庆拜谢。   西门庆留他吃酒,陪了整日。   晚上因为隔日便是金莲的生日,便歇在金莲房中。   到了初九,西门庆去了何千户家赴席,许多女眷上门给金莲祝寿。   晚上,西门庆回府,见家里来了许多客,坐在上房,主动对李瓶儿道:“瓶儿,元宵节就是你的生日,到时一定比这更热闹。”   李瓶儿还没说什么,潘金莲先剜了李瓶儿一眼,大家都是做小妾的,凭什么她的生日要比我的还热闹?   李瓶儿不想理西门庆,更加不想搭理潘金莲,便垂下头。   金莲见她羞愧地低了头,心里得意非常,娇声对西门庆说:“老爷,今日是我的好日子,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西门庆道:“你又胡说了。”   潘金莲顺杆子往上爬,道:“其他时间我不管,今天您得去我房里。”   要是平时,金莲这样说话,月娘一定会恼她。不过今日特殊,吴月娘也笑着说:“老爷今晚必会去你的屋里,放心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潘金莲急性,将老爷拉走了。   初十,吴道官进府送礼,西门庆让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出来。   吴道官将官哥儿夸奖一番,送上祈过福的道符及道袍,李瓶儿道了谢,一一收下。   这是西门庆近期最高兴的一天,看着儿子就笑眯了眼,备上重重的厚礼给吴道官当回礼。   等送走吴道官,半天就过去了。   西门庆来到李瓶儿院子里,笑着对她说:“让官哥儿换上新道袍,给我看看。”   李瓶儿淡淡道:“他身上的衣服穿得热呼呼的,又换什么?别着了冷风。”   “好,好,那就不换。”西门庆笑起来,拉着她往床边走,“我们去炕上躺一下。”   李瓶儿挣开他的手,神色冷淡:“老爷若累了就自己去躺着,我还有事呢。”   “你有什么事?”   “我和官哥儿常用的东西全在庄子里,房里的箱子许久不曾打开,一样样翻找,晾晒,哪样不是事儿?”   “让丫头们做就行了,何苦累着自己?”   “官哥儿可不是丫头们生的,我当然得亲力亲为。”   西门庆坐到炕上,朝她招手:“先陪我躺躺,那些事情晚一点再做也不迟。”   李瓶儿站在原地,既不答话也不肯动。   西门庆的脸色阴沉起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好半晌才冷冰冰道:“你在犟什么?官哥儿都生了还跟我犯倔,你往常的恭顺呢?”   李瓶儿顶着巨大的压力,垂头站着,等待他大发脾气。   她已经做好挨马鞭的准备了!   谁知,西门庆看了她半天,终于还是什么没说,什么也没做,径自走了。   西门庆一路疾走到书房,胸腔剧烈跳动,眼前又是一片金星。   缓了缓,他喊王经:“你把如意儿叫来。”   他想起之前吃的延寿丹,因这些天连日吃酒,倒把丹药给停了。   等如意儿来了,让她挤奶,用人|奶服了两颗药。   如意儿生怕失宠,见老爷连宿在金莲房里两夜,难得老爷主动叫她,便使出全身力气来勾引他。   西门庆喜欢她肤白,如同李瓶儿一般,倒也没拒绝,两人在书房的里间来了一场。   十一日,应伯爵领着李三进府,与西门庆谈一宗朝廷古器的买卖。西门庆见赚头极大,便应承下来。安排人手,写书信,准备银子,又把花匠叫来,在院内造了两架烟火,足忙了一整天,晚上独自在书房歇下。   十二日,是各府女眷上门作客的日子,吴月娘在后院款待众女客,西门庆在前院接待亲戚及其他好友。   这一日,就连林太太也上门了,唯独不见王三官的娘子黄氏,西门庆略感失望。   天色暗下来,西门庆命人将架在院内的烟火点燃,官哥儿喜得眉开眼笑,拍着手掌笑哈哈。   西门庆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抱着他四处走走看看。   何千户的娘子蓝氏来得最晚,吴月娘领着众人去门口迎接她。   李瓶儿跟在一旁,打量了一眼,蓝氏果然漂亮,一身的风流体态和潘金莲不相上下。难得的是,她不像金莲那么咄咄逼人,浑身既柔又媚,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的自然之感。   西门庆因之前月娘曾夸赞过蓝氏的容貌,便躲在西厢,偷瞧,果然名不虚传,恨不得当即就与她成双成对。   吴月娘将蓝氏迎进后院招待,不提。   西门庆在前院的酒席上坐着,一心只回味蓝氏的美貌,越想越痒痒,神思不属地坐了半日,在外边忽然撞到来爵的媳妇惠元,一个有心解馋,一个也有意往上爬,当即便成了事。   次日,西门庆起身,头脑更加昏沉,连衙门都不去了,只在书房躺着。   月娘见他不好,熬了药给他吃,让他好生歇着,不许其他人来打搅。   偏偏王经又替他姐王六儿送信给西门庆,他强打起精神,去了狮子街找王六儿,用烈酒服了一颗胡僧药助兴,然后几度欢娱。   至晚回府,想着后日就是李瓶儿的生日,有心替她大办。   正想吩咐玳安去寻几个好厨子,到时在后院好好摆上几桌,热闹热闹,又恐怕瓶儿不喜欢,便想去她院里亲自问她一声。   谁承想,用酒服了春|药的人,体力透支得厉害,走起路来腿脚都在打摆子,一时没看清路,竟然走到了金莲院子里。   潘金莲喜上眉梢,硬将他拉进来,按到了床上。   金莲见他不醒,她却想再接再励好生儿子,不顾那僧人赠药时的嘱托——一次不可多服——硬将西门庆荷包里最后的几颗药全喂进他嘴里。   西门庆整个人已经迷糊了,还以为喂的是水,闭着眼就咽了。   不想,这下就出了事,先是那地方喷东西,东西喷完就开始喷血,潘金莲被喷了一头一脸,连忙拿自己的里衣去堵。   倾刻间,里衣上面一片血红。   她心跳如鼓,知道这下坏了事,见老爷仍闭着眼,便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见仍有吸气,稍稍放了心,也不敢再缠他,更不敢惊动别人。   她把染血的里衣团成一团,扔进床底,胡乱给自己梳洗一番,便若无其事地搂着老爷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共挽余生】、【老子很纯洁】投的营养液~ ☆、第 66 章   次日, 金莲一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西门庆的鼻息。   好在他还有呼吸, 金莲像死里逃生一般, 顾不得管老爷, 略做梳洗,就去了上房。   吴月娘正好也起来了, 见她就问:“你今日倒来得早, 老爷昨夜歇在谁屋里?”   金莲强撑着精神, 像往常那般埋怨道:“老爷昨日不知在谁家和谁鬼混, 那么晚才回来,进了我屋里。我见他醉得人事不知,连茶都没倒一碗就让他躺下了,这会儿还在睡呢!”   吴月娘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然后,两人一起去金莲院里见老爷。   西门庆正坐在炕沿, 见月娘来了,他道:“你挺着大肚子, 不要胡乱走动,我过会儿就会去上房。”   吴月娘道:“您昨夜回来得晚, 我始终担着心, 这才赶来看一眼。”   西门庆点点头, 站起身,刚走了一步,眼前发黑,差点摔了一跤。   吴月娘大叫一声, 走过来帮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连声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西门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脑袋里冷冰冰的。”   金莲躲在后面,不言不语。   月娘问:“是不是饿着了?你们一喝起酒来,就顾不上吃东西。”   西门庆想了想,点头认同了她这个说法。   秋菊拿来粥,西门庆只用了几勺,再也用不下。   吴月娘连忙和众人一起,又将西门庆搀扶回炕上,让他躺好,又问他要不要请大夫。   西门庆不肯看大夫,说正月里就请医官实在晦气,略躺躺就行了。   李瓶儿抱着儿子来到上房请安,见上房里空无一人。   一个丫头对她说,大家都在五娘院子里呢。   她只好一路走过去,见金莲屋里围了一圈人,个个都挤在炕沿,七手八脚地照顾躺着的西门庆。   潘金莲眼尖,见李瓶儿来了,嘲讽道:“六姐姐真是好命,这么迟才来。”   吴月娘心里也有气,冷着脸对李瓶儿道:“老爷不好,你也不晓得来看一看!”   李瓶儿走到近前,淡淡道:“我不知道,又没人来跟我说。”   金莲抢道:“还用得着丫头特意去叫你?府里乱成这样,你就没听见?”   李瓶儿在心里哼了一声,府里哪日不乱?   前几日,因为前院一直在请客吃酒,请了许多粉头伎工,吹吹打打,热闹得跟耍狮子似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没有还嘴,只垂着头。   吴月娘见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就来气,正要开口让她抱官哥儿回去,炕上的西门庆道:“瓶儿来了?过来我看看。”   孟玉楼拉开金莲,给李瓶儿腾出一条路。   李瓶儿只好抱着儿子,走到床边,见西门庆脸色枯黄,眼底发黑,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汽球似的。   她轻声问:“老爷,您哪里不好?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西门庆见她仍然关心自己,激动起来,握住她的手,喘着粗气道:“不用看,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歇两日就好了。明日是你生日,我想给你大办,等我歇一回,感觉好些了再去安排人请几个好厨子来府里做酒席。”   李瓶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都要死了,还记挂着自己的生日。   她神色温柔起来,哄他:“等老爷好了,再补办也不迟。”   “好,好。”西门庆的脸色忽然红润起来,诡异得吓人,“我一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咳,咳!”他咳了几声,看一眼她怀里的官哥儿,“你抱着官哥儿先回你那院里去,这屋里太吵闹,又闷得很,省得吓着了他。晚一点你再来!”   吴月娘一把拉开李瓶儿:“你先回去吧,前几日不是还说官哥儿咳了么?有我们看着老爷就行了。”   潘金莲扑到床前,抢占了李瓶儿原先的位子,哭哭啼啼起来,嘴里连声喊:“老爷,老爷,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李瓶儿见这屋里确实乱,官哥儿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只好告退,抱着儿子回去了。   等李瓶儿走了,吴月娘想起老爷刚才说屋里闷的话,便让其他人都散了。   见西门庆想起身,吴月娘扶住他,道:“老爷,快歇歇吧,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好了再做?”   西门庆摇摇头:“明日是十五,要请周大人、荆大人及何千户来府里吃酒,我得出去写贴安排人去请。又是瓶儿的生日,我能不去看着?”   吴月娘忍不住啐道:“她一个小妾,哪日做寿不行?你既然不好,就依她说的,迟些再替她补办。”   西门庆不肯听她的,叫丫头扶着硬要去书房。   谁知才刚下炕,腿脚虚软,差点跪到地上,没奈何,只得又躺回炕上。   吴月娘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疑心金莲又阳奉阴违,缠着吸了老爷的精血,便把她叫到外间询问。   潘金莲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反而建议她去拷问玳安那群小厮。   吴月娘将西门庆的贴身小厮威胁一通,玳安见瞒不住,便把王六儿及林太太的事全招了。   金莲拍着巴掌大骂:“贼淫|妇!把我家老爷害成这样!”   吴月娘也气愤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   西门庆这一躺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吴月娘做主,将十五日要办的酒席全部暂停,就连李瓶儿的生日也不过了。   这一天,西门庆什么东西都没吃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到了十五日,情况越发严重,下面那两颗肿得像紫茄子似的,尿又尿不出来,好容易挤出几滴,如同刀割一般。   吴月娘请了任太医,几贴药吃下去,不见效。   妓院里的粉头得知消息,齐齐来府里看视,各自买着礼。   吴月娘正忙乱着,让她们看了老爷一回,也不多留她们,就让她们各自回去。   绣春进了小院,对李瓶儿道:“六娘,刚才我在前边见银儿姐来了。”   “哦,”李瓶儿神色淡淡。   绣春撇嘴不高兴,嘀咕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认了您做干娘。她倒好,进府专门看老爷,都不来您这里走走。”   “别生气。”李瓶儿笑着拍拍她,“我巴不得她不要来呢!”   她没那功夫和那些虚情假意的粉头应酬,不来正好。   李瓶儿抱起官哥儿,问绣春:“那院子里还乱着?”   “可不是。我去看了一下,围了一屋子的人,又是熬药又是捏肩,又是喂饭的。那些粉头一来,倒把丫头们挤一边去了。”   “你再去看着,若她们走了,就来喊我。我也该去看看老爷了。”   绣春去了。   等绣春再回来时,李瓶儿抱着儿子去了金莲的院子里。   西门庆躺在炕上,见她来了,硬撑着坐起来,还把官哥儿接到炕上,逗弄了两下。他笑了好几声,精神看似好了一些。   吴月娘道:“我们在这里忙得要死要活,您倒好,一个笑脸也不露。儿子一来,您就笑了,干脆把官哥儿留下来罢了!”   李瓶儿见他眼底青黑更重,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浊气,不禁心软道:“那就把官哥儿留下来,要是能哄得老爷多用点饭,病就好得快了。”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话说得很对。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全靠着老爷一个人。若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如同大厦将倾……”说着,她哽咽起来。   西门庆听她这样说,就闭上了眼睛。   李瓶儿赶紧道:“老爷是不是困了?那您先睡着,回头等您精神好了,我再把官哥儿抱来。”   毕竟是在金莲的院子里,李瓶儿实在不敢放官哥儿独自在这里。   西门庆睁开眼睛,道:“不睡了,这两日躺得太多,越躺越没精神。”   应伯爵前来探望,见西门庆神色不对劲,悄悄跟吴月娘介绍了街上的胡太医。   吴月娘赶紧让人去请。   西门庆吃了胡太医的几副药,旁的好处没有,倒是那根东西一直硬挺,整日整夜不肯软下去。   当天夜里,照顾老爷的人都散了,就连吴月娘也回了上房去歇着,临走前嘱咐金莲一定要好好照顾老爷。   金莲应了,等人都走了,她把春梅和秋菊赶出去睡觉,关上门,和晕得迷迷糊糊的西门庆躺在一起。   炕烧得热热的,金莲不耐热,脱得光溜溜。一时淫|情心动,看着一旁仍直挺的那根东西,心想:不用白不用。   她熄了灯,骑在西门庆身上,直玩了大半夜。   李瓶儿回了自己院里,等官哥儿睡下后,她坐在窗边,望着烛火沉思起来。   西门庆的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就算她知道结局也无力改变。   奇怪的是吴月娘,为什么不一早就将老爷扶到她的上房养病?任由他躺在金莲院里,金莲那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   李瓶儿摇摇头,她管不了这么多,等西门庆一死,自己的命运在何方都还不知呢!   第二日,因何千户要来探病,吴月娘这才主动说要将老爷移去上房,起码上房地方大,摆设也好,见客才够体面。   何千户见了西门庆,关心了几句,又介绍了一位刘大夫。   刘大夫被请来,吃了几贴药,仍然不见效。   到了晚上,西门庆喊全身痛,扯着嗓子直嚎了一夜,快天亮时,肾囊破了,流了一地血。   满府众人被西门庆彻夜的嚎叫声惊得一夜没睡,官哥儿吓得哭了无数回,一夜惊醒数次。   李瓶儿捂着儿子的耳朵,听着那一声声凄戾如同困兽般的叫声,自己也胆战心惊。   绣春不敢睡觉,躲在李瓶儿身边,满脸惊恐,颤抖着问:“六娘,老爷、老爷不会是……”   “嘘!”李瓶儿不许她乱说话,绣春便闭了嘴。   次日,吴月娘一夜没休息好,肿着一张脸,一大早就吩咐人去请神婆来跳神。   跳完神,又请大街上的吴神仙来占卜,俱都大凶,急得她赶紧去许愿,只要老爷能好,她愿茹素三年。   孟玉楼也许了愿心,潘金莲和李娇儿在一旁不声不响。   李瓶儿担心西门庆吓着官哥儿,没人叫就不往那边凑,因此不知道她们在许愿。   西门庆渐渐昏沉,自知大限将至,趁还有精神,便将众人连同陈经济,都叫到跟前,开始吩咐后事。   他便对陈经济说:“我走后,这个家除了女人就是小孩,你是我女婿,需得担起来。你和傅铭守着家门口的两个铺子就行了,其他的生意就不需再做下去……”   他说了一回,喘了一阵气,潘金莲扑上去哭诉:“老爷,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   西门庆连安慰金莲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对吴月娘说:“我没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走后,你们都在一起,不要分散了。你要记得我的话!”   吴月娘点头,放声悲哭。   西门庆又道:“好好守着官哥儿长大,你肚里这个……我没福气见到了,也好生养着吧。家里一妻五妾,都要好好在一起,莫要分离。我虽不在,家里银钱自有,不会没了你们的活路。”   众人听了这话,都哀哀哭起来。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在后面,听见西门庆的临别之言,心里也酸疼难忍。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渐渐死去,心中既震惊又复杂难言。   西门庆缓了缓,把李瓶儿叫到跟前,道:“我买给你的白狐袄儿,还没见你穿过一回。你穿上它,让我看一眼,就算马上死了我也才能闭上眼。”   潘金莲哭道:“老爷,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看这个!”   吴月娘瞪了金莲一眼,对绣春说:“老爷要看,你快去院里把那袄儿拿来,让六娘穿上。”   绣春一溜烟去了。   李瓶儿抱着儿子站在床前,西门庆这些天都没吃东西,药倒是灌了无数,整个人像具骷髅似的,脸上一股黑气盘旋。   她情不自禁地流了泪,赶紧扭开头。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官哥儿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扑到李瓶儿怀里,把头埋起来。   西门庆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又担心吓着了他,便抚到李瓶儿手上,慢慢道:“我原想和你好好过,一直……以为往后的日子还长呢,谁能想到……”说着,他流出两行眼泪。   李瓶儿的眼泪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西门庆又断断续续道:“若、若是……你不要再、再跟我闹……不看别的,也该看在儿子的面上……”   吴月娘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心里悲痛万分,哭喊道:“老爷,歇会儿吧,养养精神。”   不大会儿,绣春抱着白狐皮袄来了,李瓶儿将官哥儿递给一丈青惠庆,依言穿上皮袄。   西门庆看着她,眼里忽然大放光彩,就像回光返照似的,语气微弱道:“好看、真……好看……”然后,眼睛一闭,头一歪,顿时人事不知了。   吴月娘见他像是回光返照,只丢下一句夸赞李瓶儿美貌的话就去了,不觉放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巨痛之下,她狠狠打了李瓶儿一下,厉声骂道,“还不快脱下来?这么不吉利的颜色还敢在老爷面前穿!”   李瓶儿胳膊被她拍得生疼,也不好说什么,垂泪退到后面去。   吴月娘悲愤莫名,不禁又扑到西门庆身上痛哭起来:“老爷,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潘金莲眼里含泪,想上前看看老爷,吴月娘猛地推开她,不许任何人再靠近老爷,径自大哭大喊。   她的哭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个个都以为西门庆已经死了,全都跟着痛哭不已,如丧考妣,一时哭声震天。   哭了好一阵,吴月娘把众人都赶到厅里。   她流着眼泪道:“让老爷安安静静地走吧,莫吵了他。”然后让陈经济去后面楼上取白布来裁孝衣,自己则带着丫头忙着给老爷准备装殓的衣服。   因布料都堆在潘金莲院里的楼上,春梅和秋菊又忙得团团转,金莲便亲自去开门。   一路走到她的院子里,金莲开了门,让陈经济进来。   两人趁着没人,拉了拉手,又躲着亲了个嘴,担心被人撞见,不敢久缠,上楼抱着布匹就出来了。   吴月娘抱着老爷的衣服,抹着泪道:“你们赶紧将各人的孝衣裁出来。”   【上卷完】    ☆、第 67 章      满府的人都在痛哭。   下人们一边忙着哭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 主子们没活可干, 哭得专心致志。   这其中, 最厉害的要数吴月娘和潘金莲两人。   吴月娘满脸眼泪, 一面捶着自己胸口——幸好她没有捶自己的肚子——一面望着里间的老爷, 嘴里叫道:“老爷!老爷!您睁睁眼啊!”   潘金莲拿出她之前撒泼耍赖的气势,一边哭, 一边揉乱了自己的发髻, 边哭边喊:“老爷, 老爷!您走了, 我可怎么办啊!”   顷刻间,她就变成了哭得最卖力的人。   孟玉楼默默流泪,李娇儿用手帕使劲揉眼睛,两下就将眼睛揉得通红。   小玉、春梅等丫头都捂着嘴唔唔哭起来。   李瓶儿看得眼酸,官哥儿在她怀里直接被众人又哭又喊的架势吓了一大跳, 也跟着放声大哭,边哭边在她怀里扑腾挣扎不已。   李瓶儿抱不住他, 又不敢放他下来。   府里这时候正乱着,谁敢保证其他人没有坏心思?没办法之下, 她顾不得礼数, 只能趁大家不注意, 赶紧抱着官哥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里,绣春双眼红通通,看着六娘可怜巴巴地问:“老爷、老爷真的没了?”   “嗯。”李瓶儿点头,看着绣春的样子, 她忍不住又开始流泪。   西门庆这厮终于死了,虽然她一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局,但亲眼看着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这滋味当真难受。   虽然他生前放荡不堪,李瓶儿看不上他的淫|乱无度,但人死事消,此时留在李瓶儿脑海中的是他最后对她讲的那些话。   一想到这些,李瓶儿忍不住唏嘘的同时,眼泪流得更多了。   绣夏也红着眼,小声问:“六娘,那我们怎么办?还能回庄子上吗?”   李瓶儿:“……”想到自己的将来,就更想流泪了。   她擦了擦眼泪,小声嘱咐绣春:“把我们的东西收一收,随时准备去庄子上。”   绣春诧异地看她一眼,道:“这时候……大娘能放我们走?”   “唉!”她叹了口气,西门庆死都死了,她总得朝前看,“我又不傻,这时候提出来不是找骂么?你先静悄悄地收拾出来,以防万一。”   绣春眼见着大娘今天迁怒骂了六娘好几回,她心里也有气,闻言扭头就去收拾。   上房里,吴月娘哭得直打嗝,眼泪汪汪的小玉扶着她,一面替她揉胸口,一面道:“大娘,别哭了,保重身子。”   吴月娘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玳安呢?让他派人去各府报丧,先把我大哥喊来。”   小玉急忙去了。   玳安一直守在门口,得了吩咐,一脸悲容地奔到大门口,挨个派下人去各府报丧。他选了腿脚最快的平安儿去吴大舅府上。   一时间,小厮们全行动起来,连看守大门的来兴儿也得了任务,去各铺子里报信。   府里众人像刚被捣毁了老巢的蚂蚁似的,彼此都忙得团团乱转,顾头不顾尾。   府门空荡荡地敞着,可是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守门呢?   不提众人乱成一团,忽然,从街那边走来一个和尚,身穿紫褐色袈|裟,手里提着九环锡杖,肩上背着一个布袋,一直走到西门府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府门,口里念了声佛,道:“就是这里了。”然后大踏步迈进去。   府里众人都忙着,一时也没注意到进来了一个和尚,他穿堂过院,径直走到上房,然后站在门口高声念了声佛。   小玉听见动静,急忙走出来看,吓了一跳,道:“哪里来的和尚?快走快走,我们没功夫给您布施。”   正巧玳安赶来了,小玉斥道:“你在忙些什么?怎么胡乱放人进来?”   玳安满脸的汗,道:“我腿都快跑断了,谁知道他从哪进来的。”一面伸手去拉和尚,想把他拽出去。   哪知,拽了两下,和尚竟然纹丝不动。   玳安是使足了力气的,顿时知道这和尚没准是个有道行的,便松了手,对小玉道:“你去问问大娘,看她要不要见,省得等下吵闹起来,不连累到你?”   小玉没说什么,转身进去告诉月娘。   吴月娘躺倒在侧间床上,由于刚才情绪过于激动,此时隐隐觉得有些腹痛。   略躺了躺,腹痛却一阵强过一阵。   不会是要生了吧?   她正满心不安,听小玉说有和尚来了,劈头盖脸地把小玉骂了一通:“什么和尚?老爷已经死了,便是佛祖来也救不得了,还不让他出去?府里正乱着,这些贼奴才只会满府乱窜!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这种事情还用得着特意来问我?我……”她捂着肚子,“我肚子痛,怕是……”   小玉被骂得脸色通红,连话都没听完,没好气地转身就要去赶那和尚走,把月娘丢在侧间。   没想到,刚出侧间,那和尚竟然已经走进来了。   “哎!你怎么回事?出家人也乱闯的?”小玉大叫一声,其他人见和尚进来,赶紧避到帘子后面。   那和尚不理小玉,几步奔到里间的炕边,看了看已闭过气去的西门庆,微笑道:“虽然迟了些,总算还来得及。”   他伸出手,手心里握着一粒乌漆麻黑的药丸。他用一只手掐开西门庆的嘴,然后将药丸放进去。   “哎呀,你给我家老爷喂了什么?”小玉这时才赶上来,伸手想把药丸掏出来。她扳开老爷的嘴,左看右看,哪还有什么药丸?可见入口即化了。   潘金莲从帘子后面出来,怒骂道:“你也算是出家人?人都死了,还瞎折腾!你的慈悲心呢?”   和尚看也没看金莲,转身径自走了。   金莲在后面跺脚大骂:“玳安,还不快把他拦住?绑起来,送到官府去!”   玳安哪里敢拦他,再说拦也拦不住啊!   吴月娘在侧间听见动静,想出来看视,可惜腹痛越来越厉害,一波疼过一波,她咬牙切齿地喊:“小玉,小玉!”   小玉急忙奔过来,问她怎么了。   月娘来不及骂她,只道:“快去请蔡老娘来,我要生了。”   “哎呀,大娘要生了!”小玉大叫一声,慌得没了主意,奔到厅里对众人道。   其他人本来打算上前看看那和尚究竟给老爷喂了什么,听见小玉的话,齐齐半路转身,走来侧间看月娘,又乱成一团。   孟玉楼指挥道:“快去请接生婆!”   玉箫和兰香去了。   潘金莲:“快准备小孩的衣服。”   小玉和春梅去了。   李娇儿看看大家:“是不是应该先烧热水?”   孙雪娥愣了愣,赶紧道:“我这就去烧水。”   夏花和翠儿道:“那我们去提水。”   如意儿道:“我去准备草纸。”   顷刻间,上房的人差点散光,只留下侧间痛苦呼喊的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及潘金莲都围在床边,安慰月娘,给她鼓劲。   没人想起李瓶儿,更没人去通知她。   前院的小厮们忙着挂白灯笼,各种报丧,后院的丫头们如临大敌,照顾要生产的吴月娘,满府里又哭又嚷,乱哄哄一片。   不大会儿,接生婆蔡老娘来到。   月娘只肯留下小玉伺候,将其他人都赶到厅里等候消息。   她发动得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蔡老娘捧着孩子,一脸苦色,有口难言。   吴月娘半撑起身子,激动地问:“孩子呢?快给我看看。”   蔡老娘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过去,道:“大奶奶,你放宽心。你还年轻呢,以后还会有的。”   吴月娘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孩子一身青紫,双眼紧闭,一丝人气都没有。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哪里有气?   小玉已经吓傻了,大着胆子走上前,问蔡老娘:“小公子没哭,是不是你没拍他?”   月娘一听,手里使劲,下死力地拍打着孩子。可是,一个死胎怎么会有动静?   月娘顿时痛哭起来,比西门庆死的时候更加悲切。   “哎呀!大奶奶想开些!”蔡老娘眼尖,见月娘身下涌出一股股鲜血,急忙喊起来。   小玉扭头就要去找大夫。   被人晾在炕上的西门庆,在他的儿子刚滑出月娘的产道时,就小小地闷哼了一声。   可惜,众人都围在月娘那边,竟没一人发现。   玳安满脸大汗地将任太医请来,太医到时,月娘身下的草纸不知换了多少。   见太医进来,蔡老娘用被子将月娘盖好,又把床帐放下。   小玉抓着月娘的手让太医诊脉,月娘不管不顾,哭得声嘶力竭,身下的血一阵猛过一阵。   任太医诊了半晌,询问了蔡老娘几句,还将那死胎看了看,最后才道:“大娘子这是悲伤过度,气冲了精血,最好是施针治血。然后我再开几副药,若能止住,就好了;若不能……”   吴月娘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一心只想着她那死去的孩子,哪里听得见太医在说什么。   小玉急忙问:“若不然就怎么样?”   任太医道:“若不好好将养,只怕将来恐难有孕。”   小玉如同被雷击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等醒过神来,她劝月娘:“大娘,先施针吧。”   “不要,我不要!让他走!”吴月娘大发脾气,手脚胡乱挥舞。   玉箫见不是个事儿,赶紧将任太医请到外间,开了药方,留下药,然后付了诊金,让玳安把他送出府。   绣秋跑到小院,喘着气对李瓶儿说:“六娘,大娘要生了,正在喊痛呢!”   李瓶儿一听,连忙站起来,对绣春和绣夏说:“那我得过去一趟,你们好好守着官哥儿,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也不要离开。”   西门庆这个死人还躺在上房呢,她怕会吓着官哥儿。到时吓得儿子魂魄不稳,找谁赔去?   李瓶儿起身就要走,看看身上的艳色衣服,以最快的动作换了一套素色孝衣,然后去了上房。   潘金莲见她来了,满上的不满毫不掩饰,道:“六姐姐,你又跑到哪去了?老爷才闭了眼,你的心就不在这了?”   李瓶儿不理会她,对一旁的孟玉楼说:“刚才官哥儿被吓着了,我抱他回去哄了哄,顺便换了一身孝衣。”   孟玉楼点点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道:“我等下再去换,大娘还在里面呢。”   李瓶儿看了一眼室内,问:“生了没?”   潘金莲嘴快,回答道:“生了,说是个公子哥儿,不过我们还没见着,后来任太医进去又出来了。也不知大姐姐在哭什么,谁生孩子不疼?”   李瓶儿也不好闯进去,只得陪众人坐在厅里等。   潘金莲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对孟玉楼道:“看来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来,不如我们先去换衣服?”   孟玉楼想了想,点头答应,朝李瓶儿笑笑,和潘金莲走了。   李娇儿也顺势起身,说要去换身素衣。   李瓶儿独坐在外间,里面吴月娘的哭声一阵阵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听得心里发慌,起身随便走走,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走到了里间炕边。   西门庆这个死人正孤零零地躺在炕上。   大家都拥挤在侧间等着新生命的出现,谁还在意这个刚刚逝去的人呢?   无论他生前多么威严,多么伟岸,对大家多么重要,此刻,都没有即将诞生的新生命更引人注目。   他生前最爱热闹,鲜衣怒马,呼朋引伴,豪掷千金,这才死了多久?如此孤寂冷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旁那盏豆大的油灯陪着他。   李瓶儿见他身上还是原来那身衣服,连殓衣都没换上,便叹了口气,道:“你的运道不好,大姐姐正在生孩子,都顾不上你了。将来,你若有来生,好好做人,修修自己的后福吧。”   说完,她就想走,谁知炕上的西门庆忽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啊!”李瓶儿像见了鬼,尖声叫起来。   玉箫听见动静,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抖个不停的六娘,问:“六娘怎么了?”   李瓶儿牙齿都在打颤,一面看着玉箫,一面指着炕上道:“他、他……他活了!”   玉箫伸头去瞧,见老爷仍闭着眼,还是之前那副模样,便不高兴地说:“六娘不要一惊一乍的,外面太阳都快升起来了,胡说什么呢!”   “真、真的!”李瓶儿扭头去看,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   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刚才眼花。到底还是不相信,颤抖着去摸西门庆放在外面的手,那只手还是暖的。   李瓶儿咽了下口水,扯着玉箫道:“真、真的!不信你摸摸,他还是暖的。”   玉箫皱着眉,她才不想去摸一个死人,顿时不耐烦道:“老爷才刚死,变凉也得等会儿。再说了,他躺在暖炕上的,能不暖么?六娘还是回去坐着吧,若是坐不住,回自己屋里好了,省得在这里打搅别人!”说着就要朝外走。   李瓶儿不敢再想,更加不敢独自留在这间诡异的内室,紧紧攀着玉箫一起出去了。   吴月娘哭了好半天,小玉和蔡老娘怎么劝也劝不住。   小玉劝月娘:“大娘,您别再哭了。太医说了,若是血止不住,将来……将来就难有孕了。”   月娘哭得更加大声:“老爷都不在了,治好了又有什么用?”   如意儿熬好药,端进来给月娘喝。   月娘赌气不肯喝,将药碗劈手摔到地上,药汁洒了一地。   李瓶儿等在外间,枯坐了一个多时辰,月娘还在里面哭闹,也没人出来报个信。   那三个去换衣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不见回来。   她一个人坐得害怕,看看这间上房,心里慌得很,总感觉阴森森的。一想到老爷刚才那一眼,她的心就开始发凉。   她确信自己没有眼花。打了个抖,李瓶儿站起身,鬼撵似的回了自己院里。   吴月娘身下血流如注,既不肯让任太医针灸,也不愿意喝药,一直大哭大闹,直到吴大舅和吴大妗子赶来。   这两人进了上房,也不去见西门庆,先循着月娘的哭声进了侧间。   吴大舅拿出大哥的威严,半是劝导半是教训:“他才刚走,你也该打起精神,一味哭闹能顶什么事?儿子没了,我们比你更难受。老爷还躺着吧?装殓了没有?抬到外边没有?一会儿客人上门,你打算怎么办?”   吴月娘只顾哭,一声不出。   吴大妗子见屋里没外人,小声道:“你愁什么?那边院里不是还有官哥儿?你是正妻,他也是你的儿子。”   吴月娘听了这话,才止住哭声,啜泣道:“他一去,我就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旁的?还在里间炕上躺着呢。”   吴大舅叹了口气,站起身:“那我过去看看,先帮着装殓,再抬出去,总这么放着不是个事儿!”   吴大舅进了里间,喊丫头将西门庆的寿衣拿来。   他先抬起西门庆的上半身,替他脱了身上的白绫袄儿,一摸之下,吴大舅大叫一声:“你们办的什么事?老爷还暖着呢!”说着,又伸手去探西门庆的鼻息,虽然微弱,总算还有口气儿。   吴大舅放下西门庆,安顿好,拐进侧间骂他妹子:“你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爷没死呢,你就嚎成这样!简直是瞎胡闹!”   吴月娘的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其余众人全都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吴大舅。   吴月娘微弱地辩解:“我们亲眼看着他咽了气。”   吴大舅恨铁不成钢道:“他那是一时闭了气,不是咽了气。你是太医?能分得清这里面的门道?我亲自摸过了,他身上还是热的,鼻间也有气儿!”   这话一说出来,一旁的众人齐齐扔下吴月娘,都奔进里间看望西门庆。   挨个确认过后,众人喜笑颜开。   吴月娘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她一脸羞愧,大声喊小玉:“快去找玳安,让他把那些去各府报丧的人都叫回来。”   月娘忽然有了力气,强撑着想下床看看老爷,身下热流滚滚,她哎呀一声又倒回炕上。   吴大妗子也一脸喜气,问她丈夫:“要不要先请个太医来瞧瞧?”   吴大舅气得直跺脚:“当然要请!”   小玉脚步轻快,飞奔出去喊玳安,让他去请大夫。   玳安一脸懵懂:“大娘又不好了?”   小玉啐了他一口,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老爷没死,还有气儿呢,你快去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   “啊?我这就去!”玳安吃了一惊,随即欢喜无限,脚上像安了风火轮似的,飞奔着亲自去请太医了。    ☆、第 68 章   李瓶儿回到自己院子里, 想着刚才的事情仍然觉得诡异无比, 连打好几个寒颤。   绣春捧来一杯热茶, 递给她, 问:“六娘,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李瓶儿揉了揉脸, 本来想跟她说说的, 可是一想到绣春的胆子……只得罢了。   她一口气喝了半盏茶压惊, 牙齿终于不抖了, 这才道:“绣春,晚上来我屋里睡。”   李瓶儿不喜欢夜里有丫头给她守夜,每晚都让她们回自己屋里睡,或者在侧间睡。   绣春一听,抬头看看四周, 想到老爷刚死,魂灵没准还没走远呢, 自己也打了个抖,道:“好, 好。我……我也有点害怕, 和六娘挤一晚。”   绣夏抱着官哥儿正进来, 对绣春说:“你睡在六娘的床榻上就行了,还真的爬上床和六娘挤啊?官哥儿肯定不依。”   绣春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就是在六娘的床榻上挤一晚。”   绣夏对李瓶儿道:“晚上我和绣秋在侧间睡吧?人多些,热闹点。官哥儿毕竟还小, 万一看到不该看的……”   “对,对。”李瓶儿猛点头,她也听说过这种说法。   据说,小孩子在三岁前,第三只眼还未曾关闭,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极易受到惊吓。   三人正说着,绣秋忽然大步跑进来,顾不得行礼,扶着门框道:“六、六娘,老、老爷没死!”   “什么?”绣春和绣夏同时惊叫。   李瓶儿手上的茶盏没拿稳,掉到炕桌上。   绣夏忙着擦拭,绣春咽咽口水,问她:“你说真的?不会是诈尸吧?”   绣秋走进来,缓了缓气,道:“是真的,吴大舅亲口说的,说老爷身上还是热的,鼻子里也有气。玳安请太医去了。”   绣夏看了李瓶儿一眼:“六娘,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绣春害怕,往后缩了缩。   李瓶儿站起来,看着大家,艰难地说:“刚才我过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老爷睁了一下眼睛。不过,我没敢说出来,害怕得要命。”   “这就对了!”绣夏拍着巴掌,笑道,“老爷那会儿应该是岔了气,是谁说老爷咽了气的?”   当时大家都哭成一团,谁知道这消息是谁先说出来的?反正有人带头哭了,大家跟着哭就是了。   李瓶儿看看儿子,对她们道:“先不过去,等太医看过了再说。绣秋,你再跑一趟,去那里盯着,若有动静再告诉我。”   绣秋清脆地应了,转身正要跑出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换了一副悲容道:“大娘,生了个……死胎。”   三人还没来得及从老爷仍然活着的坑里爬出来,又被绣秋这句话给打回了坑底。   绣春牙齿打颤,全身瑟瑟发抖:“好邪门,大娘怎能生个死胎呢?”   绣夏忍不住快速而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故作镇定道:“这哪说得准?也许是那孩子有哪里不对吧?”   李瓶儿的震撼又加多了一层,绣春说得对,吴月娘怎么能生个死胎呢?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原书最后的结局,是吴月娘生的孝哥儿出家为和尚,而玳安则改名为西门安,给她养老送终。   现在,孝哥儿没了,难道这个家最后还得看玳安那厮的脸色?   不,不对不对,西门庆还没死呀!   顾不得多想,李瓶儿匆匆去了上房,总得安慰下吴月娘,哪能装作不知道呢?   谁知,吴月娘根本不提她的肚子,只一脸喜色地对众人说老爷没死呢!   她不提,其他人更加不敢提,生怕戳中了她的痛处。   众人仿佛都忘记了她刚生产过孩子似的,个个赔着笑说老爷福大命大。   任太医又来了。   任太医的医术好坏难辩,毕竟他曾把原身李瓶儿给治死了。但作为一个太医,肯定比吴月娘懂得多些。   大夫也是人,他们不是神仙,谁能打包票说一定治好某人、一定治好某病?   从医德来讲,任太医还是有一丁点的。   他刚才建议吴月娘针灸止血,又细心开了药方,留下药材。虽然月娘不肯接受,但他好歹把自己的本分做到了。   刚从西门府里出来,他回到家,对自己的娘子说:“西门府上的大娘子不太好,又不肯让我医治,血如泉涌,若放任不管……”   他家娘子天天听他念医书,比别的女人多懂一些,随即接话道:“哪有那么多血让她流?等流成人干,她就晓得了。”   任太医叹了口气。   玳安就是在此时闯进门的,他一进来,就一把拉住任太医,扯着往外飞走。   任太医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贵府大娘子不好了?刚才我就说要扎几针,讳疾忌医要不得。你先等等,我拿药箱!”   他家娘子赶紧将一旁的药箱递过去,玳安接过来搭到自己肩头,脚下不停,飞也似地扯着任太医回了府。   任太医低着头进了上房,见众人都围在炕前,还以为吴月娘已经被转移到炕上了。   吴大舅一见他来,扯住他的手,亲热地说:“太医,快来看看,老爷是不是还有救?”   老爷?   任太医这才敢抬起头,看了一眼。   众人急忙闪开,给他分出一条路。   任太医到了床前,抓着西门庆的手开始把脉,又翻他的眼皮。   潘金莲得了消息,哭喊着冲进上房:“老爷!老爷!我就知道您不会那么早死……”   吴大舅冲她吼道:“太医正在诊治,你瞎哭闹什么?还不快避开?”   潘金莲一噎,打了个哭嗝,躲到一旁的帘子后面,探头探脑地往炕上瞧。   任太医诊了半晌,摇摇头:“虽有脉息,却极其微弱,等我扎几针看看。”   他从医箱里取出银针,闪着银光的长长银针扎进西门庆的身体各处,就连脑袋上也扎了好几针,脚板心也有。   可惜的是,西门庆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好半天,他取下银针,收进药箱,和吴大舅一起走到外间悄悄说话。   任太医道:“若说他死了,却有脉息;若说他活着,又……刚才你瞧着的,我连脚板心都扎了,他动也不动。”   吴大舅毕竟见识得多些,知道有一种病叫活死人。虽然活着却如同死人,耗不了多少天,就能死得透透的。   他叹息道:“罢了,你开个药方,留下药,我叫人好生伺候着他。横竖他府上人多,不缺人伺候。”   任太医朝他拱拱手,转身去开药方。   吴大舅先进侧间,对行动不便的妹妹把太医的话原样搬了出来。   吴月娘刚燃起的那点希望,瞬间破灭。   她哭丧着脸,都不想活了:“大哥,我的命好苦!丈夫没了,孩子又没了,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   吴大舅小声斥道:“难不成你也要寻死?你家老爷还没死透呢,你急什么?你嫂子说得对,那边院里的官哥儿,得先叫你一声娘,将来他长大了,第一个孝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在了,他也得给你披麻带孝!”   吴月娘听不进去,扑到枕头上呜呜痛哭。   吴大妗子在一旁细细安慰。   吴大舅叹了口气,转身出来,进了里间,对众人道:“太医说了,老爷没死,但情况不太好。你们小心伺候着,等下药熬好了,就给老爷喂进去。是好是歹,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唉!”   潘金莲扑到炕边,握着西门庆的手啜泣起来。   孟玉楼关切地看着西门庆,喊她的丫头兰香:“你亲自去看着他们熬药,熬好就端来。”   兰香去了。   李娇儿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趁着众人忙乱没注意,悄悄进了后面。   玉箫刚才开箱子拿布匹银子给蔡老娘,忙起来竟然忘记给箱子上锁。李娇儿趁机偷了五锭元宝,袖在袖子里,拿回自己屋里。   “老爷,老爷!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潘金莲推搡着床上的西门庆。   西门庆连任太医扎他脚板心都没动一下,更何况是金莲了。   兰香端了药来,孟玉楼接过来,对金莲说:“老爷还病着,你别只顾推他,扶着点,等我喂老爷喝药。”   金莲爬上炕,将西门庆的上半身扶起来,孟玉楼手拿小勺开始喂药。   谁知,西门庆牙关紧咬,药全从嘴角流下来。   潘金莲皱着眉:“连药都灌不进去,难怪太医说他情形不好。”   孟玉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瓶儿小声建议道:“不如,用东西先翘开他的嘴试试?”   绣春赶紧从桌上另取一把勺子,递过来。   潘金莲自恃力气大,一手掐住西门庆的下巴,另一手硬将勺子塞进去。   几个女人忙了一通,真正喂进去的药还不到一小勺。   潘金莲累极了,把老爷放下来,揉着胳膊道:“我不行了,叫丫头们来吧。”   孟玉楼叹了口气,把药碗递给丫头,道:“你们来试试。”   丫头们干惯了活,好歹比主子更有力气。   春梅、迎春、玉箫和兰香一起上,总算翘开了西门庆的嘴,潘金莲夺过药碗,往西门庆嘴里一灌。   一大半洒了出来,还有一小半顺着喉咙滑下去。   潘金莲见他喉头都没动一下,便哭起来:“这可真是不行了!三姐姐,你看他,连咽都不会咽,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众人齐齐沉默。   良久,孟玉楼道:“别说了,先替老爷擦擦吧。”   吴月娘撑着身子下了床,走进里间,大骂潘金莲:“别说丧气话!只要老爷还有一口气,我们就得好好照顾着!哪怕他一辈子不醒,我们就照顾一辈子!”   潘金莲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孟玉楼扶着月娘到一旁坐下,关心地说:“大姐姐,你这时候怎么能下床?这一个月里可别劳累了。”   吴月娘脸色苍白,脸颊透着怪异的红晕,她道:“老爷这样子,我怎么能不亲自看一眼?有你在这,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好生照顾着老爷。”   孟玉楼应了,让丫头将月娘扶回侧间躺着。   吴月娘只下床走了这么这一会儿,便浑身发冷汗,身下垫的厚厚草纸瞬间浸得透透的。   她躺在炕上,喊小玉先给她换条裤子。   小玉看着换下来的血淋淋的裤子,面有不忍,道:“大娘,还是请任太医再看看吧,这么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吴月娘闭上眼睛:“他一个外男,我怎么好随意相见?老爷都这样了,我更不能招人话柄。罢了,等下你去请街上的刘婆子,让她来给我看一看。”   不一时,刘婆子来了。   先看了看月娘身下,哎哟了好几声,连声说月娘可怜。   她在月娘身上灸了好几处,然后留下符水配成的药丸,据说灵验得很。   月娘满心感激,当即就吃了一粒。吃完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脑袋昏沉起来,便躺下睡着了。   一觉醒来,月娘又吃了一粒刘婆子的神丸,顿感身下的血流小了些,高兴不已。   小玉抬起她的腿,重新给她铺垫新的草纸。她拿着换下来的脏污草纸一看,心里打了个突。   月娘的血量的确有变小,但血却变成黑红黑红的了。   她不敢声张,将草纸扔进净桶,然后提着净桶出去。   小玉倒了净桶,出了后门,来到刘婆子家里。   刘婆子一听,大笑起来:“你瞧瞧,还是我的神药厉害!府上大奶奶的血少了,这不是好事么?至于变了色,那是因为正在将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出来,所以才变了色的。不要紧,不要紧。”   小玉听了心里大定,喜滋滋地回去了。   吴月娘喝了药,端着玉箫递来的热茶漱口,一边问:“老爷跟前是谁在照顾?”   玉箫:“是二娘和三娘,五娘也呆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吴月娘:“六娘呢?她就没来看看?”   玉箫:“来了,坐了好一阵呢。后来那边院里的丫头来说官哥儿在找她,哭闹得哄不住,这才回去的。”   吴月娘点点头:“上房里到处都是药味,官哥儿不来也好。你去跟六娘说,让她好好照顾官哥儿,老爷这边有我们呢!”   玉箫应了,转身就走。   李瓶儿听了玉箫的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两天,吴月娘像个疯子一样,处处针对她。虽然她不似金莲那般明刀明枪的,但只要不瞎的都知道月娘不爽她。   竟然免了她给老爷侍疾?吴月娘这是又想走贤惠路线了?   李瓶儿按下心里的惊讶,笑着对玉箫说:“大姐姐仁慈,我哪能那么不懂事呢?再说官哥儿有丫头们照顾着,过一会儿等官哥儿睡下,我就过去看看老爷和大姐姐。”说完,又叫绣春去拿银子,赏了玉箫三钱银子。   玉箫接了赏银,高兴地回去回话。   到了晚上,因活死人西门庆一直牙关紧咬,滴水不进,把几位小妾及丫头们折腾得不行,还得忙着照顾坐褥的吴月娘,上房一时人手不够。   吴月娘没奈何之下,便把玳安和花童喊进来,让他们贴身伺候老爷喝药、擦洗。   李瓶儿等儿子睡着之后,留下绣夏和绣秋看着儿子,只带着绣春去了上房。   她先问候了月娘一通,让她放宽心,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吴月娘含笑听着,道:“你有心了,只要你将官哥儿带好,我和老爷都得好好多谢你。”   李瓶儿笑笑:“那大姐姐好好歇着,我去看看老爷。”   吴月娘拦住她:“老爷那里有人伺候呢,你不必去了,省得沾一身药味,回去熏着了官哥儿。”   李瓶儿看了她一眼,乖顺应下。   她正有些害怕半人半鬼的西门庆,不用去看他当然更好。   里间,玳安用一把银勺死死插进西门庆的牙齿缝里,把他的嘴扳开,花童端着一碗药,顺着扳开的缝隙灌进去。   西门庆不能吞咽,大半碗药都洒在衣服上,染得污黑一片。   玳安的额头见了汗,见药灌进去了,便松开手,擦擦汗,道:“老爷都这模样了,嘴咬得真紧!”   花童不敢多嘴,拿了一套新衣给西门庆换上。   小厮毕竟不同于丫头,做事马虎粗心,换好衣服将他放下来时,手上力道没控制好,简直是将他扔下来的。   幸亏炕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吴月娘又在侧间,这才没人发现。   不然,肯定得讨一顿好骂。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Action】的营养液~ 么么大家~ ☆、第 69 章   这一摔, 把西门庆摔得七荤八素, 他真想破口大骂这两个蠢笨的奴才。   可惜, 他身不能动, 口不能言, 就连那股怒气也不上不下的,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正神思恍惚间,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穿紫褐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一把握住他的手, 道:“跟我来。”   “你是谁?”西门庆被他一把扯起来, 片刻后, 他反应过来,惊喜道,“我能说话了?”   “蠢货!看看下面!”   西门庆连忙往下一看,只见他的身体依然枯槁般地躺在床上,玳安和花童正小声说着话。   “玳安!玳安!”他连忙大喊。   和尚道:“别喊了,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西门庆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飘立于半空中,顿时惊恐万分, 抖着牙齿问:“大师, 您……”   “我是特来救你的人。”那和尚笑起来, “法名普静。”   “普静大师,求求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西门庆不傻,眨眼间就想明白这贼和尚是想把他的魂魄抓走, 好让他变成活死人。   普静站在他面前,僧袍看起来威风凛凛,他道:“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不可能!”西门庆摇头,“我还没死呢,刚才玳安才给我喂了药。”   普静一脸高深地微笑道:“你再想想,若不是我喂你那颗药,你这会儿怕是早踏上了黄泉路吧?”   西门庆惊疑不定,他记得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那之后的神思就清明起来。   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所有人在他面前说的话,他都能记得。包括李瓶儿那句,还有潘金莲的怒骂……   普静见他仍然不明白的样子,便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道:“蠢东西,好好看看吧!”   西门庆冷不防被他拍了个倒栽葱,一头往地上扎去,吓得他啊啊大叫起来,眼前一黑,不知自己跌到了哪里。   忽然,眼前又亮起来,他看到官哥儿死了,跟着李瓶儿也死了。   他忍不住放声悲哭,哀痛得不能自已。   还没等他理清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看到自己也死了,吴月娘在他刚断气的时候生下孝哥儿,然后是他那无比冷清的下葬。   他还看到他的好女婿跟潘金莲好上,搞大了肚子,落下的孽胎却没处理干净,满县的人都在嘲笑他家。   李娇儿在李铭的帮助下,偷了府里大量财物,然后改嫁进了顶替自己官位的张二官府上。   金莲被月娘卖出府,武松娶其回家,当夜就被杀害。   下人偷盗财物,奴大欺主;昔日的兄弟们落井下石,冷酷得如同刽子手。   眼前的情景,一幕幕疾闪,将他死后几十年的事情一一展现于眼前。   他震惊得丧失了语言,呆若木鸡,心内却起伏翻滚。   他这一生活得潇洒恣意,从最初那个痛失双亲又无亲戚扶助的可怜孤儿,慢慢把生意做大,还攀上官府,最后自己也做了官,引来无数人吹捧巴结。   官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得到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亲密,排队等着和他结交的人不知有多少。   没想到,这一切,在他死后戛然而止。   那些伪善的面孔变得面目全非,个个狰狞不已,恨不得从他的尸骨上再嚼出几滴油来。   他喜欢热闹,讨厌冷清,这容易让他想起父母刚去世的那几年。   他娶回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对兄弟对同僚都是有求必应,从不在意钱财。   可他死后是什么光景呢?   府里七零八落,支离破碎。小妾们走了,丫头小厮们也走了。   那些往日的朋友又有了新的奉承对象,为了投乖卖好,还将自己的私事往外倒。   他不怕死,却怕死后声名狼藉,臭名昭著,被世人唾骂不堪。   他的牙齿咯咯响起来,这太可怕了,比死更可怕!   他感到遍体生寒,惊慌之下,想起这一切诡异的源头——普静,便大声叫喊起来。   普静瞬间出现在他眼前,冰冷又慈祥地注视着他。   西门庆像见到神佛一般,扑倒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求大师救救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您有神通,一定能救我的。大师,我给您塑金身!要添多少香油钱我都愿意,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大师,大师!”   普静面容严肃:“有福莫享尽。”   “不,不!”西门庆感到绝望,忽然想起他躺在炕上的时候,恍惚听见丫头们正在嚼舌头说月娘生了一个死胎,“不一样的,月娘的孝哥儿一生出来就死了,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普静微笑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西门庆一时听不懂他话里的禅机,还想再问,普静抢言朗声道:   有福莫享尽,福尽身贫穷。   有势莫倚尽,势尽冤相逢。   福宜常自惜,势宜常自恭。   人间势与福,有始多无终。①   西门庆听得傻傻愣愣,普静叹息道:“你虽放荡不堪,肆意妄为,总算还有一点真心。你与我有缘,本以为前世度化你就尽了缘份,没想到机缘未尽,我便再救你一回,下不为例。下去吧,记住,莫把福享尽。”然后当头拍了他一下。   西门庆被他拍得在虚空中连连打滚,刚好落到炕上的身体里。   他想睁开眼睛,想去瓶儿的院里亲眼看一看,眼皮却犹如千斤重,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力竭,把自己折腾得彻底晕了过去。   花童见这里没旁人,便小声同玳安埋怨道:“也真是奇怪,老爷都病成这样了,竟然还这般沉重。”   “嘘,别说不吉利的话,当心大娘听见又要训你了。”玳安瞪了他一眼,瞧瞧不省人事的自家老爷,也摇了摇头,“烂船都还有三斤钉呢!老爷平时大鱼大肉,我看他即使躺一个月,也轻不到哪儿去。”   花童捂嘴偷笑。   小玉走进来,对二人说:“大娘说了,给老爷喂了药,擦好身子,你们就下去歇着。这里有我们守着。”   两人赶紧退下。   次日,一大早,几个小妾就来了。   她们到时,西门大姐正坐在床边,看着小厮给老爷灌药。   潘金莲笑道:“大姐儿倒来得早。”   西门大姐神情忧郁,眼眶微红,擦了擦眼角:“我担心爹,夜里睡不着,干脆就过来服侍爹。”   孟玉楼道:“大姐儿孝顺。”走上前看了看,问玳安,“老爷喝下去的药多不多?怎么还不醒呢?”   玳安忙得满头是汗:“只喝了一点。要不,还是找任太医再瞧瞧?”   孟玉楼:“等下我们跟大姐姐提一下。”   等看过了西门庆,她们又进了侧间看望坐褥的吴月娘。   给吴月娘行了礼,都立在旁边,帮着递药端茶拿毛巾擦手等。   李瓶儿安顿好儿子才过来,落后了一步,先给月娘行了礼,走上前想帮忙,却一时找不到事情可干。   金莲端茶给月娘漱了口,看着李瓶儿道:“六姐姐,怎么每回都是你最晚?”   李瓶儿朝月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明天我会早些来的。大姐姐,不知什么时辰过来最好?”   吴月娘异常和善:“别听她胡诌,哪里有定数?又不是上考场。你们若闲了,一早一晚地过来看看我,也就够了。”   “是。”李瓶儿应了。   月娘又道:“你带着官哥儿,不比别人闲,若实在脱不开身,派个丫头来问一声也就是了。”   李瓶儿还没说什么,金莲酸溜溜道:“大姐姐真是好脾气!老爷那么喜欢官哥儿,应该让官哥儿过来侍疾啊!”   月娘白了金莲一眼:“官哥儿才多大?他能侍什么疾?我对你不好么?上回要不是我拦着,老爷就得去找你麻烦了。”   金莲知道她说的是上回她和六姐打架的事,讪笑了一下,眼珠一转,道:“老爷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以前听说过,有一个人摔破了头,躺在床上跟老爷一般,不声不响,熬了没半个月就断了气……”   她的话还没说完,吴月娘捂着胸口,破口大骂道:“你说的什么话!就这么见不得老爷好?他还没断气呢,你就算急着找下家也不要急在这一时!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做妾的,这个老爷没了还有别的老爷。张老爷去了,还有李老爷、王老爷、赵老爷!我和你们可不同,就算老爷真的不在了,我也能稳稳地守一辈子!”   金莲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羞恼起来,涨红了脸,强辩道:“谁说我要找别人?大姐姐就算身子不好,也不要由着性子胡说。”一甩帕子,扭着腰走了。   吴月娘这一棍,打着了好几个人。   孟玉楼也觉得再呆下去没意思,她这是嫁第三回了,可不应了吴月娘那句“这个老爷没了还有别的老爷”吗?她站起身,也告辞走了。   李瓶儿见大家都走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打圆场。   吴月娘疲惫道:“六娘,你也回去吧,好好守着官哥儿。”   “是。”她顺势站起来,出了侧间。   李瓶儿走到厅里,扭头看了看里间,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西门大姐正独坐在炕边,抹着眼泪,一脸悲容。   “大姐儿,别伤心,老爷……会好起来的。”李瓶儿走近,安慰了她一句,虽然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坐吧。”西门大姐指着身旁的凳子道。   李瓶儿坐下来,看着她。   这姑娘的命苦啊,她爹一死,她就被陈经济折磨。   她活着时,吴月娘不替她出头。等她受不住陈经济的毒打,上吊死后,吴月娘为了杜绝后患,才一纸状子将陈经济告上公堂。   陈经济为了这桩官司,将家产散尽。可是那又怎么样?伊人已逝,就算陈经济偿命,她也活不过来了。   这时,大姐儿屋里的丫头元宵走进来,对西门大姐道:“娘子,快回去看看吧,姐夫急赶着要出门,寻不见那身衣裳呢!”   西门大姐擦了擦眼角,没好气道:“他自己不会找?衣服全在柜子里,还非得让我回去找。”一面说,一面起身回去了。   人都走了,里间只剩下李瓶儿一人,她起身端详着炕上的西门庆,只见他眼眶及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土黄的脸色,往常合身的道袍变得宽大了许多,整个人瘦削干枯,像失去了水分的植物。   李瓶儿心里侧然,不忍再看,也起身走了。   潘金莲和孟玉楼一前一后地出了上房,两人在长廊汇合。   潘金莲撇嘴道:“这才几天?大姐姐的嘴脸就露出来了。我们还没做什么呢,她就给我们定了罪。”   孟玉楼木着一张脸,心里也很不舒服。   潘金莲又道:“现在好了,她下了颗死蛋,听任太医说她将来有孕艰难?就算不艰难又怎么样?老爷都那样了,她还能跟老爷再生一个不成?你看她,把官哥儿当成宝,亏得六姐姐还跟个傻子似的,不知道人家在图谋她儿子呢!”   玉楼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朝前走。   金莲忍不了气,翻了个白眼,喋喋不休:“官哥儿才多大?两岁都没到的奶娃娃,水痘什么的也没出过,谁敢料定他一定能长大成人?就算长大又怎么样,是谁的种都还不一定呢!难道要把老爷的整副家当交给来历不明的小毛头?要我说,还是老爷精明,知道将铺子都交给陈姐夫管着。”   玉楼轻声笑:“你也知道那是陈姐夫。”   金莲嘻嘻一笑,挽住玉楼的胳膊,道:“陈姐夫可比大姐姐好说话多了。”   玉楼没说什么,过了几天,她让丫头给陈经济送了几盒点心,嘱咐他多保重身体。   如此过了几日,见老爷仍然没有起色,府里慢慢兴起一个流言,都说老爷命不久矣。   传播流言的人,个个跟先知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黑白无常是他家的,他让拘谁就拘谁,他说几时拘就几时拘。   府里人心浮动,下人们惶恐不安。   特别是不得主子重用的那些人,心里凄惶无比,开始暗自打算,等老爷一死,自己要去投奔谁?   之前,西门庆猛然间闭了气,大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痛之中,没来得及想将来怎么办。   现在,他躺在炕上数着日子吊着命,倒给了大家一个缓冲期。   众人这才有机会慢慢梳理,若老爷一去,自己怎么办?   首先,府里肯定用不着这么多下人,势必得卖出去一批。其次,铺子也要关掉好几间,这又得赶走一批人。   到时,吴月娘当家,必会节俭开支,往常她看不顺眼、和她有过节的人,还能讨得了好?   李瓶儿不理会外面的流言,只在自己的小院内安心带着官哥儿。   平时无事坚决不开院门,她每天只去上房两趟,把官哥儿留下,让丫头们关紧院门,谁来也不要开。   这一日,李瓶儿一大早又赶到上房给吴月娘问安。   她到时,月娘正在净房,不便进去,只好先进了里间看望西门庆,玳安和春鸿刚给西门庆灌了药,梳洗整齐,正在收拾药碗。   李瓶儿看着更显瘦削枯槁的西门庆,无意中问了一句:“请大夫了没?老爷每日只灌药?应该再喂他些米汤吧?”   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只灌药啊,更何况是病人了。   玳安没好气地说:“上回三娘说,她会跟大娘提的,这都七八天了,谁看到什么大夫?大娘不发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胡乱喂老爷东西?若出了事,小的们可背不起。”   李瓶儿大吃一惊,难怪西门庆形象可怖,原来他这十几天都只靠药水吊着命啊!   她对玳安道:“我等下跟大姐姐提一提。”   等见着吴月娘,李瓶儿略提了提。   吴月娘心里一抖。因为大哥及请来的太医都那般说,她便死了心,并没有放在心上,仗着自己在坐褥,只在头一天的时候强撑着过去看了看老爷,过后再也没去过。   虽然他们相隔不远,吴月娘也只是躺在炕上,问丫头们可给老爷喂了药。如同李瓶儿来看她似的,月娘一天也只询问丫头两次老爷的情况。   她道:“你有心了。小玉,等下去请大夫来看看,再按六娘说的,熬些米汤给老爷喂下去。”   李瓶儿又问起她的身体状况,吴月娘道:“刘婆子的神药极好,我身体好了许多,只是每日腰酸背疼,一点精神都没有。”   李瓶儿:“你还在坐月子呢,得好好躺着。”   吴月娘点点头:“她们也这样说。若不然,我怎么能忘记给老爷请大夫?”   李瓶儿只好顺着她的话头,道:“这哪能怪您?还是下人伺侍得不尽心。”   中午,厨房熬了米汤。   玳安和花童既要给西门庆灌药又要灌米汤,累得衣服都汗湿了两回。   午饭后,绣秋跑回院子,悄悄对李瓶儿道:“那边请了太医,太医摇了摇头,连方子都没开,只说好好养着。大家都猜……”   李瓶儿:“别理他们,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等这里事情一了,我们就走!”   绣秋笑眯了眼,她知道六娘不会不管她们的,她可不同于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   如意儿和迎春也愁得很。   原本是打算等月娘生了,如意儿便接着做奶娘。谁能想到月娘……唉,现在奶娘是做不成了。若老爷还在,凭她和老爷的关系,府里也不愁养活不了一个她。问题是,老爷都快要死了,她往后怎么办?   迎春也愁眉苦脸。六娘自从去了庄子上之后,明显冷落她,再也没主动喊她进里屋,眼里只有绣春及后来的两个丫头。   迎春恨啊,可恨归恨,将来的生计得有着落才行。   这么不上不下的,能有什么好出路?   没办法之下,她只好去找绣春,希望绣春能替她在六娘面前说说好话。   绣春看着她,心情复杂。   想当初,她跟在迎春身后,像小透明似的。   六娘最看重的是迎春,得到赏赐最多的也是迎春,在外边有脸面的还是迎春。   要不是自己跟着六娘去了庄子,不定她现在是什么样儿呢!   绣春想帮她,可又没办法帮。她能看懂六娘的心思,六娘不喜欢迎春。   她怎么能强迫主子去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丫头呢?   绣春犹豫了好半天,才道:“六娘主意大,不是我能说动的。你是不是银钱上面很急?若有困难,我这里存了一些,全部拿给你。”   迎春咬着下嘴唇,像受到了屈辱一般:“谁是来借银子的?”然后气呼呼走了。   绣春在屋里呆坐了好半天,才去了李瓶儿那里。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忙前忙后,殷切备至,连绣夏和绣秋的活儿都抢着做。   绣夏带着官哥儿在院里来回跑了一通,官哥儿的里衣汗湿了。   绣夏找出新的里衣,正打算给官哥儿换上,绣春一把抢过来,笑道:“姐姐歇着,我来,我来。”   绣夏愣住,好笑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别听外面那些胡言乱语。你一直在六娘跟前伺候的,她还能不要你?”   李瓶儿在一旁坐着喝茶,也笑了。   她早就看出绣春不对劲,讨好的意味非常明显,她这是有事想求自己?   李瓶儿朝绣春招招手:“你过来。”   绣春冲她讨好地笑了笑,慢慢走过去。   李瓶儿:“说吧,有什么为难的事?”   绣春捏着衣角,嗫嚅道:“迎春姐,来找我了。”   “迎春?”李瓶儿愣了愣,“你别管这些事,大娘自有安排。我又不是神仙,保不了所有人的好日子。”   “可、可是,您以前……”绣春还想再为迎春争取一下。   “我手里的银钱也是有数的,养不起所有的人。”李瓶儿逗她,“要不,你和她换换?”   “不,不。”绣春吓了一跳,“迎春姐比我机灵,不论伺候谁,都能得主子重用。我人蠢笨,又不会说话,幸亏六娘不嫌弃我。”说完,羞答答地看了李瓶儿一眼。   李瓶儿笑起来,其他的丫头也跟着笑,绣春被臊得满面通红,丢下一句“我给六娘泡茶去”,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几句格言,出自原文,警醒世人。 ☆、第 70 章   金莲自然听到了府里的风声, 急忙去找孟玉楼商量。   孟玉楼自认进府从未做错事, 一向对大姐姐又恭敬, 再加上她手里有银钱, 就算离了西门府, 也不怕没了活路。   所以,她气定神闲得很。   金莲火烧屁股一般闯进玉楼的房间, 把丫头们都赶出去, 悄声道:“三姐姐, 你听见什么风声没?”   孟玉楼把茶盏往金莲面前一推:“你理它呢!我们虽然是做妾的, 总比丫头们略强吧?”   金莲狠狠拧着手里的手帕,慌乱不安:“要是丫头还好了,只要人勤快,哪里都有活路。”   玉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劝慰道:“先不说老爷还在, 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会儿说的遗言, 我们大家都听得清楚明白。老爷最不希望这个家散了,大姐姐可是亲口应了的。她那么讲规矩的人, 还能违背老爷的遗言不成?”   金莲顿时宽心, 笑起来:“还是三姐姐稳当, 你瞧我,毛毛燥燥的。那我走了,你歇着吧。”   金莲一路哼着小曲出了玉楼的院子,刚过角门, 撞到进后院取东西的陈经济。   陈经济一见她便眼前一亮,朝她深深作揖,道:“见过五娘。”   金莲笑嘻嘻回了万福:“姐夫有礼。”   陈经济见四周没人,飞了个眼神给金莲,脚却不肯动。   金莲也没避开,问他:“陈姐夫,你干嘛去呢?”   “来后边楼上取几匹布料。”   “哦,怎么不让小厮来拿?倒累你跑腿。”   “岳父将铺子里的事全托付给我,我怎能不亲力亲为?”   金莲两眼闪着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整个西门府里,除了西门庆就属陈经济最风流俊俏,两人之前本就是勾搭上了的,因此金莲也不含蓄,小声问:“晚上,你那边有没有人?”   陈经济知其意,眼露涎色,亦小声道:“没人,娘子这几日都在后院守着岳父岳母。”   “晚上留门,我戌时过来。”   晚上,李瓶儿带着官哥儿在自己小院用了饭,嘱咐丫头们看好官哥儿,守好院门,这才带着绣春一起,就跟医生每日查房似的往上房去。   吴月娘正坐在炕上,小玉伺侍她喝鸡汤。   鸡是老母鸡,熬得时间久,香浓扑鼻,月娘却面露嫌弃,只喝了两口,就摇摇头说不要了。   小玉为难地看着碗里还剩大半的汤,正要劝她再用一点,李瓶儿掀开帘子进来了。   小玉面上一喜,道:“六娘,你看大娘,又只用这么一点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啊?那你给我,我来伺候大姐姐用一点。”李瓶儿也很上道,主要是这几天看玉楼她们服侍月娘看多了,自然也就晓得自己此时该说什么样的话。   “怎好辛苦你?你带着官哥儿就够累了。”月娘道。   话虽然这样说,李瓶儿端着碗,递一勺鸡汤到她嘴边时,她也没拒绝,张口就喝下。   李瓶儿接着再喂,没多大会儿,一碗鸡汤被月娘喝得干干净净。   站在一旁的小玉喜不自禁:“还是六娘厉害,看大娘用得多高兴!要是日后六娘天天过来伺候大娘用饭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李瓶儿怔了怔,顺嘴道:“好啊。”   月娘拍拍李瓶儿的手,和气道:“别听她瞎说,你顾好官哥儿,我就算不喝鸡汤也好了一大半。”   “呵呵。”李瓶儿把汤碗递给绣春,让她收拾下去,没话找话道,“三姐姐们呢?”   “她们下午来了一会儿。”   “哦。”   气氛沉默下来,李瓶儿找不到话题跟吴月娘说,除了询问身体就没了其他。   况且,吴月娘不肯让旁人提起那个没福气的孩子,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几句关心之语。   就这么几句问候的话,这些天已经像车轱辘似的倒了好些遍,连瓶儿自己都快说腻歪了。   “唉!”月娘忽然叹了口气。   李瓶儿抬起头,见她搭在身上的被子滑下来一些,自觉找到了事干,立马轻手轻脚地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月娘道:“我也听说了,这几日府里人心浮动。你看我,病得起不了床,老爷又是那个模样……唉,我想管又管不了,只能任他们去了。诚心想留在府里的,就算老爷……他们也会自觉留下来;不诚心的……罢了,我也不是那霸道的人,还能不给人留条活路?”   “大姐姐说得是。”李瓶儿体会到浓浓的尬聊,只能顺着她的话题应和着。   又坐了一会儿,吴月娘开始问官哥儿的事情,事无巨细。大到官哥儿身体怎么样,小到他今天尿了几回,有没有大便之类的。   李瓶儿略惊讶。   这些天,大家都不敢在月娘面前提起孩子的事,连李瓶儿都不抱官哥儿过来,就怕她触景生情。没想到,大姐姐竟然会主动询问,她便一一答了。   谈话终于告一段落,月娘显出疲态,李瓶儿伺候她洗脸净手,然后扶着她躺下。   小玉在小炉里点燃刘婆子送来的安神香,李瓶儿闻不惯这气味,见月娘闭了眼,便出了侧间,留下小玉照顾月娘。   她站在厅里,见里间点着灯烛,人影晃动,还有西门大姐的声音传来,就走了进去。   西门大姐正在指挥玳安将安息香点上,见李瓶儿进来,便问道:“六娘,你刚看过大娘了?”   “看过了,她喝了鸡汤,刚躺下。”   “嗯,那我过会儿再去陪她说话。你来这里坐。”她指指身旁的凳子。   李瓶儿坐下来,顺势看了床上的活死人西门庆一眼,见他比前些天更瘦,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和死人也差不离了。   李瓶儿道:“你两头来回跑,着实辛苦。”   西门大姐摇摇头:“不辛苦,我虽然不是儿子,也该在床前尽孝。”   西门大姐的神色正常了许多,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哀切。或许,她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闲话几句,西门大姐聊起她爹的病情,无奈道:“能请的大夫全都请了,都说好好养着,是福是祸得看天命。”   其实,李瓶儿也弄不懂为什么西门庆会这样。   想当初,她读金|瓶|梅时还是高中的时候,虽然课业繁忙,总算抽空囫囵看了一遍。现如今,脑海里的记忆不那么清晰,恍惚记得他是发病后拖了一段时间才死的。   那他现在岂不是正走在黄泉路上?   李瓶儿打了个抖,劝西门大姐道:“人各有命,太医都这样说了,我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先让他好好养着吧。”   西门大姐点点头。   李瓶儿见她瘦了一些,安慰道:“你也不要累坏了自己,我瞧你都瘦了。”   西门大姐眼眶微红:“这世上,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胖瘦呢?”   李瓶儿暗暗叹口气,也不好再劝,默默陪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西门大姐站起来,要送她:“好好看着官哥儿,他是我唯一的弟弟,爹生前最喜欢他,这是他最后的血脉了。”   李瓶儿没想到经过上次金莲的抹黑,大姐儿竟然还能承认官哥儿的地位,不禁心生感激,有心想提醒她提防陈经济,又觉得这样猛然提出来,还不把人吓坏?关键是,谁会信你啊?   陈经济的伪装技术一流,就连眼神利索的西门庆在生前都没能识破,更何况是大姐儿。   她只好道:“你也不要只顾着这边,倒冷落了自己的丈夫。”   大姐儿道:“不要紧,屋里还有丫头伺候他,晚一点我就回去。”   李瓶儿是想提醒她,你光在上房,小心金莲勾引你老公。可这话又不好明着说出来,见大姐儿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只好走了。   到了约定的时辰,金莲悄悄从自己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地溜进陈经济的房里。   陈经济一早就将屋里的丫头派出去买东西,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   金莲没有敲门,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陈经济正躲在门后,一把将她抱住,两人话也不说,掀开裙子就干起来。   事毕,金莲靠在窗前,注意着屋外的动静,经济趴在她身后,揉着她的胸口。   金莲小声道:“你轻点,别把我衣服弄皱了。”   经济道:“没关系,黑灯瞎火的,谁专门来看你?”   金莲娇声笑起来,扭头和他亲嘴,道:“依你看,老爷还能不能好起来?”   经济畅快道:“我说得不算数,那么多太医都看过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拖着呗,拖到几时算几时。”   金莲点着他的胸口,捂着嘴笑:“到那时,这个家还得你来管着。大姐姐不顾忌讳,弄来胞衣生仔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可见,还是有天理的。”   陈经济:“不是还有个官哥儿?”   金莲伸出一根指头,轻点着他的脑袋:“你傻呀!那孩子才多大?他能顶什么事!余下又是一群女人。这个家不靠你还能靠谁?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现在就是你这半个儿子出力的时候了。”   陈经济一边得意地笑,一边将放在金莲胸脯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我不是正在出力?”   金莲被他揉得兴起,两人又搂抱到一起。   靠美色侍人的女人,本就立身不稳,若西门庆真的死了,潘金莲自认大娘不会善待她,没准寻个错处,不定把她卖往哪里呢!   所谓做生不如做熟,陈经济一直贪恋她,加之小伙长得不错,现在老爷的铺子又全叫他把持着,她怎能不贴上来?   至于西门大姐,老爷一旦不在,谁还能替她撑腰?吴月娘看着可不像事事替继女出头的人。   忽然,陈经济停下剥她衣裙的动作,从金莲身上爬起来,纳闷道:“怎么我背上凉飕飕的?”   金莲顺势起身,整理一下裙子,道:“怕是染了风寒?”   陈经济摇摇头:“没有。”   金莲忽地也打了个寒噤:“是有点冷,明日多烧几个火盆吧。”   西门庆一脸怒容,站在他俩身后。   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虽然他一早就通过神僧的神通知道这一切,可就像听说书似的。说书人说得再精彩,听客再如何激动、愤怒都不如亲眼得见来得震撼。   这个贼淫|妇!   这个不孝子!   陈经济这个小伙,当初也不过是一个书办的儿子,若那时他做了提刑千户,绝对看不上这样的亲家。   他见他年纪轻轻,生得也算周正,一脸老实忠厚,在他家遇难时,不嫌麻烦将他收留进府,他却是这样对待自己这个岳父的。   西门庆一想到他的大姐儿过后几年就会死在陈经济的手上,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可惜,他掐不了别人,他连摸都摸不到,就像戏本里的游魂似的,只有夜里才能出来在府内四处游荡,白日里则陷入昏睡。   陈经济拉着金莲,央求道:“我的好姐姐,我都想死你了,再来一次吧?”   金莲推开他:“今日算了,若大姐儿回来撞见怎么办?三天后,你来我院里,我们好好玩一回。”   陈经济:“你那里还有两个丫头,不怕她们走露风声?”   金莲胸有成竹道:“不防事,我赏她们一壶酒,再早早打发她们睡下。你到时……”   两人商量了约定信号,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金莲打开门,见四周无人,踮着小脚悄悄溜了回去。   西门庆怒气冲冲地回了上房,恰好玳安正从外面朝里走。   西门庆挤了玳安一下,从他身边掠过,又从小玉面前刮过,径直奔着里间的大炕去。   小玉猛得打了个抖,看着进来的玳安道:“快把门帘放下来,冷死了!”   玳安也正觉得身侧异常寒冷,连忙放下帘子,道:“还没开春呢,当然冷。”   西门庆坐在炕上,看着自己的躯体,无力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扯开嗓子大喊普静,连喊数声,无人回应。   吴大姨今日来看望吴月娘,月娘舍不得她走,将她留下来住一晚。   吴月娘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让小玉去请吴大姨过来,陪她说说话,小玉急忙去了。   不一时,吴大姨来到,她先进里间看了一下西门庆,西门庆稳稳地坐在炕沿,看着她。   吴大姨什么也没说,对着一个活死人能说什么?她面露不屑,撇了撇嘴角就转身去了侧间。   西门庆很不满意她临走前的那个动作。   人人都当他死了,拖不了几天了,可他还好端端地在这呢!   气性上来,他板着脸飘进侧间。   小玉上了茶,月娘喊她去门外守着,屋里只留下吴大姨。   吴大姨喝了口茶,看着月娘苍白憔悴的神色道:“你也该多保重,这世上除死无大事。你若像那位,”她朝里间努了努嘴,“那才是没指望了呢!”   西门庆听到这里,恨不得给她一耳刮子。   吴月娘被这几句话说得眼眶又红起来,看看就要落泪。   吴大姨急忙道:“你看,又哭!坐褥子还天天哭,将来有你后悔的。”   吴月娘擦擦眼角,哑着嗓子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天天躺在炕上,生死不明,若是当初利索地死了,我也不用天天牵肠挂肚了。”   西门庆一阵感动,眼角有泪光闪烁,心想,还是正妻好。   吴月娘又道:“盼着他好起来吧,他又没个人气儿。盼着他去了吧,却又还有口气儿。这……”   西门庆的感动之情稍稍平静了一些。   吴大姨拍拍月娘的手,道:“你不要操心这些,家里这么多丫头小厮是干嘛使的?让他们伺候着老爷就罢了。你安心养好身子,这么大的家当,难不成丢了不成?”   吴月娘用手帕捂着脸:“我膝下无子,老爷又成了这样,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吴大姨:“你养好身子,把官哥儿抱过来教养,府里也不算没了支撑。”   吴月娘:“大嫂也是这样同我说,可那边……六娘还在呢!也不知她愿不愿意。”   “你说的什么话!”吴大姨说,“她一个小妾,生死都在正妻手里。她若是识趣,就退后一步。若不识趣,随手卖了,省得官哥儿长大和你不亲。”   吴月娘神色犹豫。   吴大姨又道:“孩子都是和亲娘最亲,只有亲娘没了,他才跟从小对他好的人亲。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月娘心思疾闪,好半晌才道:“老爷之前把她的婚书交给她了,我拿什么去卖她?”   吴大姨掩着嘴笑:“你们家老爷也真是……不要紧,老爷毕竟没咽气,烟火情还有三分。再说,你大哥做着官,疏通一下,补办一份婚书不成问题。”   吴月娘松了一口气,有了指望,脸色忽地红润起来。   吴大姨:“听说,那六娘可有一份好家当。到时卖了她,她的财产都是你的。只要钱在你手上,你还怕官哥儿长大不听话?”   月娘忽然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吴大姨赶紧捧茶杯给她,月娘接过来,好容易压住了咳嗽,眼里一片阴冷,道:“老爷以前最疼她,好的东西尽往她屋里搬。”   吴大姨轻轻替她拍背。   月娘:“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穷官家的女儿,比不得六娘见的世面多,好东西多。她刚一进府,就拿了九两重的黄金给我,说让我去打一套头面。呵呵,她当我是要饭的呢!动不动就拿内造珠钗和我们分,说得好听,什么‘姐姐们都没有,只我有,我不好带出来的,不如和姐姐们分,我们一人一个。’好阔气!跟打赏丫头似的!”   吴大姨知道这个妹妹自尊心极强,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不稀罕你倒是拿出来送我啊,我稀罕。   吴大姨看她仍一脸怒火,怕她气坏了身子,岔开话题道:“听说三娘也有一份好家当。”   月娘摇摇头,道:“玉楼一向对我恭敬,再者,老爷也没多宠她,一月里去不了她那里两回,倒也没碍着我的眼。”   吴大姨提醒道:“你们府上的五娘可不是个本份的,你得防着她。”   月娘淡淡道:“防什么,等老爷死了,我把她卖出去就清静了。”   西门庆连愤怒都忘记了,像第一次认识月娘似的,吃惊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淡淡de茶香味】、【佳宝宝】、【海镂空】的营养液。 多谢【亥猪】、【追风筝的小笨蛋】投的地雷~ ☆、第 71 章   西门庆自认, 他对正妻一向是很尊敬的, 脸面也给得足足的。   赚回来的银钱全交给月娘保管, 就连李瓶儿的嫁妆, 也由着她收在自己手里。金莲几次和她斗气, 也以他歇在上房,过后金莲来赔罪而告终。   他不太明白, 一向在他面前端庄大方, 行事有度, 温驯恭敬的吴月娘, 在私底下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那样握着她的手,恳切地跟她说自己的遗言:全家人都在一处,好好守着这个家,莫要分散了。   月娘虽然哭得不能自已,还是点头应了。   他还没咽气, 她就迫不及待地谋划起如何卖掉六娘,拆散这个家?   她想把六娘卖去哪?将来官哥儿长大, 知道了,还不得和她离心?   西门庆头一次觉得吴月娘愚蠢至极。   不, 不只她蠢, 我自己不也一样很蠢吗?   不, 不,我甚至比她更蠢。   枉我自诩风流潇洒,在女人堆中游刃有余,没想到, 连身边的女人都没看清楚过。   吴月娘披着端庄贤惠的假面具,满嘴夫纲,实则比谁都自私无情。   金莲……算了,她本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若不然,当初他怎能勾搭上她?   令他气愤的是,他还没咽气呢,满府里的牛鬼蛇神全跑出来了,个个都在找后路。   潘金莲是身体出轨,而吴月娘则是精神的背叛,这两个,哪一个情节更严重?   西门庆只用了一瞬,就确认自己更恨吴月娘。   月娘和金莲在他心里的定位不一样。   想当初,他本打算和金莲春风几度就够了,没真心想过要将她接进府。后来事情起了变化,这才不得不接她进来。   金莲容貌好,又对他百般奉承,当成个玩意儿养在府里也不错。说实话,他在金莲身上花的钱,还没有在妓院洒的多。   而吴月娘呢?   平时端着一副端庄的面孔,就连劝他少饮酒少去妓|院也是点到即止,并不曾真的拦着他去。   她既让西门庆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关怀,又不会死缠烂打,只在嘴上那么一说,他爱去哪儿都由着他去。   往常,她这样的行为,令西门庆觉得非常舒适。   现如今,他感受到的则全是虚情假意。   这就是他的正妻,满府里除了他之外,权利最大的一个人。   对丈夫真正恭驯的女人,会将丈夫的遗言不当一回事吗?   她在乎的,始终只有她正妻的地位,以及西门庆赚回来的银子有没有交给她。至于别的,她略提醒一声,表示自己尽了义务,就没其它的了。   她恨李瓶儿,因为六娘不仅有钱,还有儿子。这对月娘的正妻地位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所以,哪怕李瓶儿一进府就百般讨好她,处处示弱,她还是不肯放下心结,甚至不惜赶尽杀绝。   吴月娘和吴大姨还在小声说话,西门庆已没了观看的欲望。   他昏昏沉沉地飘出上房,不知不觉间竟来到李瓶儿的院子里。   院门关得紧紧的,西门庆穿门而过,径直进了里间。   里间炕上,李瓶儿正搂着官哥儿说话,绣春则在床榻上铺被子,她打算夜里就歇在这。   李瓶儿问绣春:“榻上凉不凉?要不,你来炕上,我们三个挤着睡。”   绣春憨憨一笑:“不凉,我垫了两层棉被呢!离六娘近一点,我才不害怕。”   李瓶儿道:“你们这些人呀,就是想太多。别说老爷还没断气,就算他真的断气了,这府里都是自己人,他的英魂怎么会吓自己人?可见,这全是你们臆想出来的,俗称自己吓自己。”   绣春傻笑道:“绣夏和绣秋也挤在一起睡。”   李瓶儿:“随你们吧,反正是冬天,挤着睡还暖和。”   西门庆飘进里间,直盯着官哥儿。   这个孩子,在前世过早夭折,这世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话说回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又何尝不是奇迹?   他直勾勾地看着官哥儿,虽然他稀罕儿子,但绝不会要来历不明的野种。   想当初,他是八月初头那几天,找了两个混混去找蒋竹山的麻烦,然后设计陷害他吃了一场官司。   等蒋竹山从李瓶儿那里拿钱了结这场官司,一出来,李瓶儿就将其赶走。   后来,自己在八月二十日将她迎进府里做小妾。   先前一直照顾李瓶儿的冯妈妈,是一个极好收买的人。只要有银子,她连主子床上的事情都肯往外倒。   西门庆私下找过她,打听了李瓶儿的一切。   得知李瓶儿和蒋竹山好了不到一个月,因那厮腰腿无力,早就被瓶儿赶到外间独睡。   他娶了瓶儿进府,因仍在生气,先晾了她三天,然后才合好。   合好了没两天,月底的时候,瓶儿来了月事,所以那几天他只好歇在别处。   他之所以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时正稀罕瓶儿,暗恨她的小日子来得不是时候。不得已,他去了金莲屋里,又惹了金莲一桶酸醋,这才记忆犹新。   至于潘金莲在后院说的那些闲话,他从没放在心上。   那只不过是女人堆之间的闲话,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对着一大堆女人解释瓶儿的月事问题吧?   以往,他只当后院是个歇息的地方。   她们伺候得舒坦了,他就在后院多呆几天。若相互斗气,惹他不高兴,他就避出去。   他从没想过要解决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甚至还隐隐自得。一个大男人,享受着女人们的争宠就好了,整天泡在女人间的勾心斗角里做什么?他没那闲功夫。   现在想想,还真不能这样办!   不错,后院是他歇息的地方,是能让他放松安心的窝。   自己的窝当然得看紧了,如果放任不管,毒蛇毒蝎子溜进来,躲在草堆里,一时不慎就会被刺几下,让你立时没了性命。   这不正是自己前世的死法吗?   死得那么窝囊,那么不堪。   西门庆盯着官哥儿,神思飘远,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脸上露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官哥儿年纪小,两岁未到,说话都不利索,但他能看见西门庆。   他模糊认得这个是自己的爹,既像又不像,因为以前他的爹不会这么凶巴巴,要吃人似的看着他。   官哥儿迷糊了,呆呆地盯着看了一阵,开始感到害怕。   绣春见官哥儿一直盯着空无一人的墙角看,便笑嘻嘻问:“官哥儿,看什么呢?”   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官哥儿听见绣春喊他,急忙扭头找到李瓶儿,扑进她怀里哭闹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李瓶儿把他抱起来哄。   绣春跟着凑过去:“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是想尿尿?”   官哥儿越哭越大声,李瓶儿哄不住,只好抱着他下床,带他去净房。   官哥儿进了净房看不到西门庆,立马止住哭声,还在桶里尿了几滴。   李瓶儿抱他回里间,西门庆还杵在墙角,官哥儿一见又大哭起来。   侧间的绣夏和绣秋听见哭声,一起走出来,一个倒茶,一个端点心,一起哄他。   官哥儿不吃也不喝,只用小手指着西门庆站的方向,号陶大哭:“怕,怕!”   众人看向官哥儿手指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都感到莫名其妙。再细细一想,忍不住俱都心里发寒。   绣春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躲到李瓶儿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整个人抖成一团。   绣秋面无血色,也奔到李瓶儿身边,紧紧挨着她。   绣夏虽然稳重,但她此时明显也被吓倒了,只见她脸色苍白,一副快要站不稳的样子。   几个丫头都围在李瓶儿身边,李瓶儿双腿打颤,脊梁骨泛起一股凉意。   这样的恐怖鬼怪故事,从小到大,她不知听过多少。   “什、什么东西?”李瓶儿问身边的绣夏,“会不会是老鼠从墙角溜过,所以官哥儿看到才害怕?”   绣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屋里可干净了,不可能有老鼠。”   如果屋里真出现老鼠,这就是丫头的责任了,说明她们打扫卫生时没有用心。绣夏敢拍着胸口保证,她们这几个丫头干活最是用心,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疏漏。   绣春声如蚊呐,很怕会惊动看不见的那个东西:“明天请神婆来看看。”   绣秋:“现在怎么办呢?我去拿菜刀?听、听说用刀砍一下就好了。”   绣春哭丧着一张脸,紧紧扯着李瓶儿的衣袖:“六、六娘,我想回庄子!”   “我……我也想啊。”李瓶儿并不比她们好很多。   在官哥儿持续的哭闹中,几个人吓成了一团。   西门庆哭笑不得,见这几个女人抖成了筛子,有心想安慰一下,又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他离开这里,可是他舍不得儿子。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转,若真的好不了了,现在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官哥儿还在哭闹,李瓶儿抱着轻拍,硬着头皮对空无一人的墙角说:“谁、谁在那儿?”   李瓶儿嘴唇发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完这一番话,又扭头对绣春说:“要不,我们明天就回庄子上去吧?府里太可怕了。”   官哥儿扭头看了一下西门庆站着的方向,半黑半灰的那团人影正紧绷着一张脸,他又嚎了一声,把头埋进李瓶儿的怀里。   西门庆心里一冷,见她还嫌弃着自己府里,到底舍不得儿子嚎哭,慢慢飘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李瓶儿把官哥儿从自己怀里拔出来,哄他:“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不哭哦!”   官哥儿先四处看了看,见真的没了,这才不哭。   这下,连绣夏和绣秋也不敢去侧间睡觉,她们在李瓶儿的炕前打了地铺,好在屋里烧得暖和,倒也冻不着。   次日,六娘的小院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件事情,不知被谁给传了出去。传得活灵活现,有眉有眼,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秋菊道:“你们没听见,昨夜六娘院里吵闹了半夜,官哥儿更是扯着嗓子大哭。”   李娇儿房中的丫头夏花道:“官哥儿病了?唉,老爷和大娘本就在养病,再添个官哥儿,府里走了什么背运?”   孙雪娥房里的翠儿道:“官哥儿没病,背运确实有。天才亮,绣春就走来问我借多余的菜刀,说要放在她屋里。我就奇怪了,她拿把菜刀放屋里要干嘛?”   夏花道:“菜刀有什么用?还是得找吴神仙来看看才好。”   翠儿点头:“就是,问他讨张神符,比一万把菜刀还好使。”   秋菊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你们说的什么意思?官哥儿生病该找太医啊,找吴神仙有什么用?”   夏花在她脑门上狠狠点了一下,道:“傻子!哪里是病?这是老爷……”她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悄悄说道,“是老爷舍不得走呢,魂灵还在府里来回走动。”   “哇!”秋菊尖叫一声,抱着胸跳开一步,“你们……说真的?”   夏花打了她一下:“小声点,惹来主子们,有你好果子吃!难道还能有假?都说老爷救不得了,熬日子罢了。他生前不是最喜欢官哥儿?多半昨晚就是他去看官哥儿了呗!”   翠儿表示同意:“小孩子眼睛清明,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小玉正好来厨房看药熬得如何了,听见这几个丫头的闲话,她打了个寒噤,心里害怕起来。   李瓶儿很晚才去上房。   昨夜闹了大半夜,众人心里发虚,不敢闭眼,直等到天色发麻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因此,等她起床时,已经巳时了。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安顿好儿子,就急忙忙地赶去上房。   吴月娘早就听小玉说了,见李瓶儿眼底有隐隐青色,还是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吴月娘关切地问。   李瓶儿揉揉下眼睑:“官哥儿哭了半夜,摸他身上也没有发烧,只一味哭,说又说不清。我那院里的人都没歇好呢!”   “唉,”吴月娘叹了口气,“小孩子身体弱,年还没过完呢,你们用心一些,等我大好了,就能帮你带带官哥儿。”   李瓶儿怔了怔,客气道:“不敢劳累大姐姐,您好好将养身子,我能带得过来。”   吴月娘笑而不语。   当夜,官哥儿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哭闹,把小院里的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西门庆虽然舍不得儿子哭,可他更想多看孩子和瓶儿几眼。   一入夜,他就忍不住飘到那里去。为了防止吓倒官哥儿,他甚至还遮住了脸。   没承想,官哥儿实在机灵,不论他遮脸还是遮屁股,只要那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出现,官哥儿总能第一时间看到,然后以嚎哭声通知大家,有东西来了。   如此连续三天后,李瓶儿再也受不了了,几个丫头也几近崩溃边缘。   官哥儿眼睛清亮,瞳仁又黑又大,这几日一入夜,他就直勾勾地瞪着空无一人的角落。   他可怕的呆滞眼神及响彻天际的嚎哭声,令众人心惊不已。   昨晚上,他甚至边哭边清楚地叫了一声“爹”,带来的惊悚感连恐怖片咒怨都甘败下风。   官哥儿的这一声呼喊,将众人这几天隐隐的猜测证实了。   绣春当即开始尖叫,其他几个丫头也跟着尖叫。   李瓶儿抖着腿,双手扶着炕,哆哆嗦嗦道:“老、老爷?不管你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去、去找大姐姐吧,她一定会替您完成的。”   阿弥陀佛,吴月娘最爱扮贤惠,又爱穿大红衣服体现她正妻的正气,还和西门庆拜过天地的,想必她一定不怕老爷的魂灵,没准还乐意得很呢!   第四天早上,因连续三天歇不好,李瓶儿走路脚步发虚,身子直晃。   她扑到吴月娘床前,哭泣道:“大姐姐,先让我们回庄子上吧。再这样下去,非但我们坚持不住,就连官哥儿也……他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觉,眼见着下巴就尖了。”   吴月娘一脸为难。   府里最近人心浮动,流言凶猛,一时说老爷必死,一时又说老爷的魂灵已经离了体,一时猜测牛头马面何时来拘老爷的魂灵……   她很想反驳,可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老爷如同活死人一般躺在炕上,眼皮都不抖一下的。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懒得管了。她只管安心坐褥,不许小玉和玉箫再把流言说给她听。   她哪里舍得放官哥儿走?   如今,官哥儿是她唯一的指望。   于是,吴月娘语重心长地说:“老爷现在这副模样,你怎好走的?官哥儿是他的儿子,若老爷有个万一……官哥儿能不守在跟前?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们想法多,各有各的打算。这样吧,官哥儿留下,你带着几个丫头先去庄子里住几天,省得你在府里住得不安生。”   “这……”李瓶儿不傻,瞬间反应过来,月娘绝不会放官哥儿走了,但她还想再争取一下。   “官哥儿还小,离不开我,又容易受到惊吓。大姐姐,为了官哥儿的健康着想,不如……”   “唉,你别说了。”吴月娘打断她的话,“官哥儿肯定不能走的,这时候他必须守在老爷身边。”   “那,”李瓶儿只犹豫了一下,“那我也不走了。大姐姐,你能不能找下吴神仙,让他来看看?”   李瓶儿原本是无神论者,可自从她穿越之后立场就开始动摇,再加上这几天官哥儿的表现,她哪里还敢拍着胸脯着说这世上没有奇怪的事情?   要知道,许多现象连科学家都解释不了呢!   坐在电视机前看咒怨,和穿越到咒怨里去是两回事,不怪她现在被吓破了胆。   “回头我就让玳安去请,你也不要着急,我还有几天就坐满褥了,也能帮你带带官哥儿。”   “官哥儿调皮,不敢让大姐姐劳神。那我先回去了。”李瓶儿又客气两句,这才出了上房。   潘金莲正嗑着瓜子,和春梅闲聊。   她吐出两片瓜子壳儿,不屑道:“可见六姐是坏事做多了,心虚呢!不然,老爷的魂灵怎么夜夜往她院里去?怎么不见老爷来吓我?”   春梅把茶盏放在她面前,笑道:“可不是!天天当官哥儿是个宝,是凤凰还是野鸡都未知呢!”   瓜子吃多了口渴,金莲喝了口茶润喉,道:“我看哪,老爷这是临死前难得聪明一回,知道怀疑官哥儿的生世了。他当了那么久的活王八,也该去找她出出气!”   金莲和陈经济,仗着最近后院松动,西门大姐又日日在上房侍疾,两人多次勾搭成奸。   这样的事情,当然瞒不过金莲的贴身丫头春梅,她遂将春梅也拉入伙。   春梅眼见老爷不行了,躺在床上等死而已,当初的英俊容貌早就瘦成了一把骨头,令人见之可怖。倒是陈姐夫,生得又风流又俊俏,她心里千肯万肯。   荒唐起来,甚至玩上了三人大混战。   金莲嗑着瓜子,对春梅道:“你去看看,上房里还有谁?若没人,我就过去陪大姐姐说说话。”   春梅笑着去了,片刻后回来,回道:“六娘刚走,上房没人。我听小玉说,六娘在上房哭呢,说要带着官哥儿回庄子上去。”   金莲头一扬,神气道:“我猜,大姐姐肯定不会答应的。”   春梅笑了:“五娘果然猜得准。”   金莲将手里的瓜子放下,拍拍手心,道:“走,我们去上房。”   吴月娘等李瓶儿走后,赶紧让小玉去将玳安叫来,让他快去街上请刘婆子及吴神仙。   玳安去了,不多时回来报说:“吴神仙不在家,只请了刘婆子来。”   吴月娘连忙让小玉带刘婆子去李瓶儿院里看看。   潘金莲来了,坐在炕边陪吴月娘说话。   金莲问道:“大姐姐,我刚才好像看到刘婆子了?她往哪里去?”   吴月娘没奈何道:“官哥儿夜里无缘无故哭闹,喊刘婆子来瞧瞧,可是冲撞了何方神灵。”   金莲甩甩手帕,娇声一笑:“还用得着刘婆子?我也会看哪!”   吴月娘笑了:“又瞎说,你会看什么。”   金莲的屁股在炕上挪了挪,凑近吴月娘,小声道:“我猜,一定是老爷恨六姐让他当了这么久的绿王八,谁不知道官哥儿的来历有问题?”   “快别说!”月娘厉声打断她的话。她既然决定要靠官哥儿养老送终,就不能再由着金莲讲这些乱人心的言语。   金莲有恃无恐,接着道:“大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心里也该有个谱才好。你再怎么对他好,人家始终只认他的亲娘,就算你把他亲娘卖得远远的,将来他长大,打听出来,还不得恨死你?你这是养儿子还是养仇人?”   金莲说中了月娘的心病,月娘脸色难看起来。   金莲觑着她的神色,慢慢挑拨道:“陈姐夫就不一样了,先不说老爷之前亲口将所有的铺子交给他打理,将来他和大姐儿生下孩子,那也流着老爷的一份血脉,对不对?这才是嫡亲的关系呢!”   吴月娘沉着一张脸,闭嘴不言语。   金莲见好就收,站起身道:“大姐姐好好想想吧,老爷那样子也拖不了太久了,省得到时两头忙乱。我先出去了,您好生歇着。”然后掀开帘子,径自走了。   月娘躺在炕上,心里挣扎半晌,究竟还是将大姐儿叫来问:“你和陈姐夫成亲这么久,怎么肚里不见半点动静?”   大姐儿脸色微红,心里大窘,羞愧道:“谁知道呢。”   吴月娘叹了口气:“改天等我能出屋了,请个善治妇女科的太医好好替你瞧瞧。”   刘婆子到了李瓶儿院子里,先神神叨叨地瞎念了一通,说了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胡话,最后留下几张符纸以及几包用神灰及神符治成的药,说只要口服下去,便能百鬼不侵。   李瓶儿当然不相信,赏了她半两银子,见她欢天喜地走了,才把药扔进火盆,几道神符则本着试一试的心情,放在屋里各处。   这日,吴月娘醒得早,天还未亮便起身,因昨日她就坐满褥,今天能够出屋了。   洗澡收拾好后,她问小玉:“老爷好不好?玳安有没有按时喂药?”   小玉替她整理好衣裙,道:“我还没去看呢,现在就去瞧瞧。”   小玉出了侧间,拐进里间,发现炕上没人。   她皱着眉头,嘴里嘀咕道:“死玳安,又把老爷弄到哪去了!”   吴月娘见她回来,又问了一遍,小玉只好如实回答。   吴月娘思索着:“玳安可是抱老爷去沐浴了?”   小玉:“这一向不都是在床上擦擦就行了的么?”   正说着话,玳安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从门外进来。   小玉惊叫一声:“你没和老爷在一起?那老爷呢?”   “老爷!”吴月娘惊叫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美丽新人生】灌溉的营养液~ ☆、第 72 章   吴月娘一脸煞白, 以为下人把老爷弄丢了。   就算老爷死了, 也得有个尸体才行啊, 不然别人上门来看望, 她去哪里变一个老爷出来?   玳安大急, 冲小玉道:“大娘说男女有别,夜里不让小厮在里面守着, 我怎么知道老爷去哪儿了?”   小玉比他还着急, 红着脸道:“我一直守着大娘呢, 谁知道里面的事。”   吴月娘打断他俩:“玉箫呢?”   小玉这才想起来, 忙不迭点头:“对了,昨夜是玉箫给老爷守夜的。”   吴月娘急得直跺脚:“玉箫人呢?”   这时候,玉箫刚从厨房那边过来,听见月娘在喊她,便快走了两步, 进了屋就笑:“我刚去厨房看了看,雪娥姐正在熬浓香的鸡肉粥给大娘呢!”   吴月娘:“哎呀, 还吃什么早饭!我问你,老爷呢?昨夜不是轮到你守夜么?”   玉箫脸色一变, 踌躇起来。   吴月娘厉声责问:“还不老实说!老爷都不见了, 小心我把你们一个个地都卖出去!”   玉箫一听老爷不见了, 吓得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我、我也害怕,所以……晚上我都睡在外间的,实在是不敢睡在里面。”   “还不起来找?跪在这儿有什么用!”吴月娘当即朝外走去。   其他人也跟着边找边呼喊。   不一时, 得了信的下人们都点起灯笼,两两三三成一队,边边角角也不放过,个个跟寻金元宝似的,一声比一声高。   李瓶儿被惊醒了,她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外面。   绣春爬起来走到院门口看了看,回来告诉她:“听说老爷不见了。动都不能动的人,怎么能不见了呢?”   李瓶儿听得直皱眉,不会是哪个下人对他怀恨在心,趁他不能动就下黑手,然后毁尸灭迹了吧?   她回头检查了一下熟睡的儿子,见睡得还香,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下炕来,披上外衣,对绣春道:“走,我们去看看。”   绣夏自动留下来看守官哥儿。   绣秋腿脚快,第一时间跑出去搜寻情报了。   绣春扶着李瓶儿,在半开的院门前朝外张望。   不一时,月娘气喘吁吁,扶着小玉的胳膊走过来,她问:“老爷可在你院里?”   李瓶儿让开身子,坦坦荡荡道:“没有,不信可以进去找找。”   这两天,她的院子都快被西门庆的魂灵给吓得没了命,谁还私藏他啊?   吴月娘见她这副样子,连进都不想进了:“让你的丫头在院里四处找找,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然后急惊风似地走了。   她们沿路查找了每一间屋子,从内院找到外院,越找吴月娘的心越凉。   就连花园的边边角角都找过了,还不见老爷的踪影。   玳安忽然指着前面的书房道:“书房的灯怎么还点着?昨晚是谁值夜的?”   吴月娘定睛看了看,不敢朝前走:“不会是夜里进了贼吧?”   玳安劈头就骂来兴做事不仔细。   来兴辩解道:“我是看守大门的,书房关我什么事?”   匆忙起身的王经这时才赶来,擦擦额头的汗:“书房归我管,可老爷这些天一直呆在后院起不了身,我连书房的门都没打开过。”   玳安不敢随意骂王经,毕竟他背靠王六儿,便对大家道:“抄上家伙,过去瞧瞧,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我们府里偷东西!”   众人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去捉拿小偷。   吴月娘见身边跟随的下人很多,心里有了底气,稳稳道:“过去看看。”   走到书房门前,玳安当先去推书房的门,没推开,他只好敲了敲。   里面没有回应。   吴月娘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不禁走上前,试探地问道:“里面,可是老爷?”她拍了拍门,声音大起来,夹杂着一股不敢相信的喜悦,“老爷?老爷,老爷!是您吗?”   好半天,里面才传来一声沉沉的应答声:“嗯。”   吴月娘欣喜发狂,边拍边喊:“是老爷在说话!果然是!老爷,您开开门哪,让我们看一眼。知道你大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大概里面的人被她吵得无法安静,片刻后,传来推开椅子的刺耳刮地声,门吱哑一声开了。   西门庆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往常合身的道袍如今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面容削瘦,眼窝深陷,眼珠极大极亮,衬得脸颊都凹陷了不少。   吴月娘看着他,热泪盈眶:“老爷,老爷!”   一群下人张大了嘴,看着西门庆,如同见到佛祖现世一般。   “进来吧。”西门庆转身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他坐到椅子上,指着一旁的位置,对月娘道:“你也坐。”   月娘坐下来,擦擦眼泪:“老天爷仁慈,您总算大好了!老爷,还有哪里不舒服?您对我说,我即刻让人去请太医。对了,您饿不饿?躺在床上这么久,牙关咬得紧紧的,汤药都难灌进去,您必定是饿了。小玉!快去厨房,让她们熬一锅浓浓的素粥来,我陪老爷用一些。”   小玉眼里闪着泪光,清脆应了,转身就跑。   玳安立在一旁,看着虽然极瘦但精神尚好的老爷,一脸傻笑。   西门庆看着大家,目光沉沉,虽然他只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却仿佛过了一世那么久。   眼前的这些人,有的忠实,有的奸诈,有的阳奉阴违,一心只爱惜自己……   不过,他现在还没什么力气,等他调养好了,恢复了力气,再来处理这些鬼祟。   月娘见他不肯说话,知道他是没力气,便又喊玳安:“你去厨房跑一趟,让他们先上一碗羊奶来!这东西补身,又容易下咽。”   玳安赶紧去了。   西门庆坐在椅子上,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月娘摸了摸他的手背,关怀道:“天这么冷,您还穿这么少,屋里连火盆也不放一个。玉箫,你去弄几个火盆来!”   玉箫去了,春梅上前一步,凑到二人跟前,眼神贼亮地盯着西门庆。   春梅是月娘查找到金莲院子里时,金莲自己懒得动,便把她推出来当壮丁。   西门庆淡淡瞟了春梅一眼,立即移开了视线。   吴月娘欢喜过后,想起自己的孩儿,顿时扯着西门庆的袖子大哭:“老爷,老爷,我心里苦啊!辛苦怀胎十月,没承想……刚生出来,他就去了。我这心哪,跟被人剜了似的。”   西门庆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吴月娘当即擦掉眼泪,又哭又笑道:“只要老爷能好起来,我这心哪,又被人给补上了。”   不一时,老爷大好甚至能说话、起身走路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府里。   李瓶儿能收到消息,是因为绣秋。   绣秋一直缩在大部队的后面,待她亲眼见到老爷开了门,便趁黑悄悄溜回院里报信去了。   毕竟西门庆还没断气,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李瓶儿也担心府里有歹人出没,她亲自守着官哥儿,让绣夏和绣春在院里仔细找一找。   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寒露深重,绣春和绣夏先在屋内找了一通,然后在院子里四处翻找。   绣夏胆子大,连院里养荷花的大水缸都要爬上去看一看。   绣春紧紧揪着她的衣服,一脸警惕地看着四周:“随便看一眼就行了,太吓人了!”   绣夏探头在缸内瞧了瞧,还用一旁的长棍在水里面搅了搅,这才跳下来,拍拍手道:“没东西。你这是自己吓自己,要我说,要么是谁把老爷抱出去散心了,要么就是老爷好了自己走的。”   “什么?老爷那副模样还能好?这么冷的天,太阳都没出来,谁会抱他出去散心啊?”绣春道。   “你说真的?西门庆活了?”   李瓶儿不敢置信地看着绣秋,那神色不亚于见到飞碟。   因为早晨太冷,她手里一直捧着热茶暖手,被这消息惊得茶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绣春和绣夏都张大了嘴巴,连地上的垃圾都忘记了收拾。   “真、真的?”绣春结结巴巴道。   绣夏咽了下口水:“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她心想。   “哇!”床上熟睡的官哥儿,被李瓶儿的茶盏给惊醒了,揉着眼睛开始哭。   李瓶儿丢下西门庆的事情,回到床边哄儿子。   她把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哄。官哥儿闻着熟悉的味道,眼一闭又睡着了。   三个丫头围到炕边,小声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爆了,不怪她们管不住嘴,甚至连李瓶儿都处于梦游一般的状态。   这和书上的不一样啊,西门庆不死的话,那她后面怎么玩?   若早知道他会抽中幸运大礼包,她之前就应该以和领导相处的心态来跟西门庆好好相处的。   李瓶儿感觉自己前些天做出的种种努力,如同那东流水似的,全白搭了。   李瓶儿哭丧着一张脸,绣夏回过神来,笑道:“老爷好了才好呢!他好,我们才能好,对不对?不然家里没男主人,谁都能来欺负一下。这么大的家业,只怕也守不住。”   绣秋猛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也高兴着呢!刚才我看那些下人们,个个都激动地直抹眼泪。”   绣春看看她俩,又看看李瓶儿,嗫嚅道:“可……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还能不能回庄子上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人生太多波折,我命由天不由我,李瓶儿都忍不住想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她慢慢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吧?   有人在拍院门,拍得既响又大力。   绣秋赶紧去开门,李瓶儿放下儿子,皱着眉头走到门边朝外看。   门外是秋菊,这个傻姑娘大大咧咧道:“老爷活了!真的活了!大娘喊你们都去书房见老爷呢!”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   李瓶儿想了想,仍然把绣夏和绣秋留下来看守官哥儿,自己则带着绣春一路往书房而去。   半路上,她撞见了孟玉楼。   孟玉楼看来是洗过脸了,穿着漂亮的衣裙,脸上略施薄粉。   李瓶儿摸摸自己的脸蛋,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   她不好意思地朝玉楼笑了笑:“赶得急,我都忘记洗脸了。”   玉楼看了一眼她胡乱挽上去的发髻,小声道:“丫头们怎么不提醒你?”   李瓶儿挨近她,同样很小声:“都被吓了一大跳呢,哪还顾得上这些?你知道的,前些天我那院里的人都睡不安稳。”   玉楼拍拍她的手:“公道自在人心,不要在意那些小人。”   李瓶儿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一行人来到书房,来兴请她们进去。   进去一看,西门庆果然活生生地坐在上首,虽然神色憔悴,整个人瘦得不成模样,但好歹真是活着的,因为她俩一进来,西门庆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俩猛看。   吴月娘含笑坐在西门庆身旁。   两人朝上道了万福,吴月娘指着下首的椅子道:“你们先坐,等等二娘和五娘。”   两人坐下来,孟玉楼朝上首的西门庆笑了笑,西门庆微微点头。   李瓶儿不敢乱看乱动,低着头坐得端端正正。   她正在回想该如何与领导相处。   首先,得恭敬客气,要有礼貌,不说花言巧语,绝对不能口出恶言。领导的吩咐要第一时间办好,她想,西门庆大概不会轻易吩咐她。她的本职工作就是照顾好官哥儿。   只要西门庆不挑战她的底线,她还是能接受和这柄大保|护|伞客气友好的相处的。   等了好一阵,潘金莲和李娇儿终于来了。   一进来,就是一股香风。   这两人,也不知在身上洒了多少花露,味道大得连李瓶儿都忍不住皱鼻子。   李娇儿和潘金莲像要参加选美决赛一样,一个比一个更浓妆艳抹。   头上的金簪、额间艳丽的花翠、织金裙上的金线,夺目生辉,西门庆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头。   两人弯腰道福,声音甜腻,等了好半晌,老爷都没出声,还是吴月娘笑道:“就等你们了,快坐下。”   等众人齐齐坐定,吴月娘双手合什,四处拜了拜,感激道:“多谢满天神佛,总算让我家老爷大好了!那时老爷不好,我就许了愿心,要茹素三年。对了,我记得三娘也许了的,对不对?”   孟玉楼点头微笑:“比不得大姐姐心诚,我只许下给庙里添香油。”   吴月娘爽朗地笑起来,前些天出现在她脸上的暗沉和阴狠一扫而空:“话不是这样说,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其他没这份心的三人,如李娇儿、潘金莲及李瓶儿,俱都低着头,脸上一片羞惭。   那两人是真心羞惭,李瓶儿则是装出来的。   你们搞这个许愿活动的时候,都没喊我,我哪知道有这回事啊?虽然她肯定不会像吴月娘那样,但至少也能和孟玉楼似的,许个百八十两的香油钱,她又不是拿不出来!   吴月娘高兴极了,继续笑着:“玉楼做得很好,但我们府里的姐妹都是一体的,没得说落下谁。所以,我想着不如这样,我们每人出一份香油钱,等开春雪化,天气暖和了,往城外上香去,再给老爷祈祈福,你们说好不好?”   “好。”众人没得选择,都应了。   吴月娘:“我出50两银子,你们每人出二十两,六姐有钱再加上还有官哥儿那份,便也出50两,好不好?”   潘金莲一听要拿现银,顿时大急,因为她没钱啊!   她不满地问:“大姐姐,孙雪娥怎么不出?”   吴月娘哎呀了一声:“你看我,高兴得糊涂了。雪娥也出,不过她不比你们,就出十两吧!”   金莲虽然心里仍然不忿,但一想到李瓶儿出的银子比她们都多,便释然了。   李瓶儿倒是没所谓,如果出钱能买份清静,那也没关系。   一直没出声的西门庆,忽然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要在书房暂住几天,这期间,谁都不许来打搅我。如果外面有贴子送进来,一律替我回了。”   在等众小妾来的时候,吴月娘已经伺候西门庆用了一碗粥及一碗羊奶。听他这样说,当即站起身来,对众人道:“那我们都出去,记好了,不要来吵老爷,让他清清静静养几日。”   众人一大早赶过来,就听西门庆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被赶了出来。   别人倒罢了,潘金莲一脸鲜衣浓妆,简直是白瞎了她的功夫。   等出了书房,她对月娘道:“大姐姐,我不比她们,手里没银子。你看我头上这根金簪,可抵得了20两?”   吴月娘脸色一变,恨不得当场给她一巴掌,她皮笑肉不笑道:“看你说的,怎么会连20两都没有?”   金莲嘟着嘴:“我嫁进来时,本就没什么嫁妆,老爷平时给的那点散碎银子早就用光了。一下子让我拿20两,我去哪里拿?你若不要的话,回头我让丫头出去帮我典当了,再给你现银也是一样。”   吴月娘已经恨不得撕她的嘴了,可她到底还得维持正妻的仪态,便冷冷道:“那你拔下来吧,我看差不多也够了。”   金莲嗤笑一声,在头上摸了半天,选了一根最细的金簪拔下来,递给吴月娘道:“大姐姐,我的这份可是给你了,那我走了。”然后领着春梅扬长而去。   吴月娘紧紧咬着牙齿,手里握着那根细细的金簪,半晌不言语。   李瓶儿、孟玉楼和李娇儿赶紧趁机告退。   等回到上房,吴月娘将簪子扔到桌子上,大骂道:“这么细的一根,也能值20两?”   小玉递了一杯热茶给她,劝慰道:“大娘别生气。五娘哪能和您比呢?老爷不论赚多少银子,全送到您这里来。老爷不给她钱,她可不是穷么?您别看这根簪子细,到底是五娘的门面,她回去了肯定得心疼好半天呢!”   吴月娘被她哄笑了,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恍然惊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   她连忙喊小玉:“你看,我怎么突然变老了?眼角多了许多皱纹。”   小玉飞快瞄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假装在忙碌,一面道:“这是大娘既坐褥又要伺候老爷,能不憔悴么?好好养几日就恢复了。”   吴月娘心里大定,吩咐小玉道:“我既许了愿心,就得做到。你去吩咐厨房,从今日开始,不要再送荤菜过来了,我要开始茹素!”   小玉为难道:“不吃肉,怎么保养得好呢?不如缓半年再开始?”   吴月娘摆摆手,一脸坚决:“就从今天开始,省得五姐看我笑话,说我只会做面子功夫!”   小玉只好点头去了。   吴月娘坐了坐,起身到后间,挨个打开箱子瞧了瞧,里面全放着西门庆这些年积攒的家当。金银珠宝满箱,黄澄澄的金锭子、雪白的银子,照得吴月娘一脸光辉。   她挨个摸了摸,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然后仔细上了锁,将钥匙挂回腰间,这才出了后间。   她喊来玉箫:“你去对玳安说,让他安排一个人去通知舅老爷,就说老爷大好了。再跟他说,这些天先不必来探望,老爷不见人,让他迟些天再来。”   玉箫去了。   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吴大舅就上门了。   他在书房碰了个钉子,玳安死活不放他进去,说这是老爷的吩咐,不然要打烂他的屁股。   他只好进后院,见了自家妹妹。   吴月娘笑吟吟道:“大哥,老爷真是大好了,能走动能说话,早上和我们妻妾见了一面。不过他精神不大好,得养养,你别见怪。”   吴大舅客气道:“不怪不怪。我不便久留,等过几天他能见客,你再吩咐人通知我一声。”   “我晓得,大哥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海镂空】投的营养液。 ☆、第 73 章   李瓶儿如游魂一般回到她的小院里, 愣愣地坐到椅子上, 呆怔住了。   西门庆真的活了!   她以后怎么办?难道真要顶着他小妾的名头过这一辈子?顶着名头过一辈子不可怕, 可是她怕自己必须履行陪床的职责。   西门庆那厮, 男女不忌, 狂浪无度,她嫌弃得很。   所以, 她一直以来, 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肯定会如同书中那般, 西门庆会早死。   没想到, 这样的人竟然活了过来。   她要怎么办呢?   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做那不可描述之事,她连第二天的日出都不期待了。   绣夏看了眼六娘,偷偷碰了碰绣春,示意她注意六娘那边。   绣春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六娘可能被吓着了吧?我也是。没想到老爷还真好起来了, 这可真是今年的稀奇事!”   绣夏走到六娘面前,笑吟吟道:“六娘, 先洗洗脸吧?”   李瓶儿抹了一把脸,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逼急了, 她再把自己折腾回庄子上去就是了。   不提月娘的欢喜、李瓶儿的忧虑, 潘金莲和春梅之间起了小小的嫌隙。   老爷好起来, 住到了前院书房,吴月娘又打起了精神,她和陈经济再想偷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书房一路回来,金莲数次和春梅搭话, 春梅都爱理不理的,神色间有些埋怨她。   春梅闷声不吭地走在金莲身后,想着早上老爷看她的那一眼。   极其冷淡,比冬末的寒风还要慎人,仿佛她和秋菊站到了同一条线,不再有往日那般凌驾于其他丫头的别样待遇。   春梅一直以西门庆为天,这次要不是府里传得过于恐怖,要不是金莲诱惑她,她怎么可能会搭上陈姐夫那条船?   回到屋里,金莲使唤春梅去端盆热水来给她泡泡脚。   春梅没有动,只扬声喊秋菊去弄。   金莲看了她一眼,她明知自己嫌弃秋菊手脚不干净,从来不让她碰这些的。   金莲坐到热炕上,把皮袄披上。早晨为了贪靓,她穿得薄了些,这会儿冻得快要发抖。   “你也坐。说说,在不高兴什么?”金莲问她。   春梅一脸别扭,坐到炕沿,小声道:“早知道老爷会好起来,当日我就不搭陈姐夫那条船了。”   “傻丫头!”金莲点了下她的额头,“你是老爷什么人?是正妻还是小妾?为他守什么身?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极容易无路可走。你把心放肚里吧,就连秋菊都不知道,更何况别人了。”   春梅总觉得老爷早晨看她那一眼怪怪的,听五娘这样说,又没得反驳,也只能把心放下。   西门庆待妻妾走了之后,把笑容谄媚的王经叫到一旁,吩咐道:“这几日你先回去,我这里暂且用不着你。”   王经心里一咯噔,跪在地上:“老爷,可是小的哪里没做好,惹着了老爷?小的改,一定改!”说着,呯呯地开始磕头。   西门庆用嘴示意玳安把他扶起来,缓缓道:“我让你先回去,过几天再说。”   玳安觑着老爷的神色,赶紧将王经拉出去,在拐角处小声劝道:“老爷精神不好,他让你回,你就先回去。惹火了他,不是又讨顿打么?过几天他心情好了,我再跟他提提你。”   王经对他千恩万谢,抹着眼泪回了家。   西门庆不管玳安跟王经说了什么,只吩咐小厮道:“把玳安拉到院里打五板子。”   玳安以为自己刚才和王经偷偷说话惹怒了老爷,跪地哭求:“小的也没说别的,只说让他安心回去,过些天我会在您面前多提提他。”   西门庆一脸威严:“我想用谁,不想用谁,还用得你这个奴才教我?”看着其他人道,“还等什么?打!”   玳安心知这回躲不过了,一面在心里暗骂王经,一面麻溜地在长凳上趴下来。   啪啪啪打完五板子,玳安屁股上的肉还在颤,他的心也跟着一起颤。   西门庆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   玳安赶紧从长凳上摔下来,不顾发疼的屁股在地上跪好。   西门庆冷声道:“我让你干什么,你老实听我的吩咐就行了。以后老实当差,本份做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趁早给我丢开!你若是想媳妇了,看中了谁,来跟我说,如果她也愿意,我自会成全你们。”   玳安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是自己和贲四娘子叶五儿的奸|情被老爷得知了。   他吓得一声也不敢辩解,猛磕头道:“小人都听老爷的,以后绝不敢再犯。”   西门庆尽量控制自己的怒气,目光沉沉地看着玳安。   玳安才八岁就进了府里,见他长相还算端正,人也机灵,便提拔他做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年派他去京城办了一回事,他办得挺不错,人也算历练出来了,现在可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奴才对自己也算忠心,只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叶五儿勾搭上了?自己想勾搭叶五儿时,玳安这厮提也不提,倒弄得主子和奴才在同一个碗里吃饭!   西门庆一想到自己死后,玳安和小玉竟然在上房月娘的床上瞎搞,就恨不得再赏他几板子!   月娘啊月娘,经常把“规矩”两字挂在嘴边,偏偏她把后院管得一点规矩也没有。   “行了,起来吧。这几天仔细当差,不许胡乱放人进来!”西门庆丢下这句话,进了书房。   玳安这才停止磕头,一手捂额头,一手捂屁股,踉跄着下去治伤。   王经回了家,王六儿欢喜地迎上来,一连声问:“老爷大好了?托你给我带信儿?他几时过来?”   王经垂头丧气道:“好是好了,却把我赶回来了。”   王六儿大吃一惊:“好好的,他赶你做什么?是不是你做办错了差事?”王六儿不等弟弟分辩,噼哩叭啦道,“多少人想进西门府里连门都摸不着呢!要不是他看重我,你能进去?偏你不学好,不把握住机会,现在看你怎么办!”   “姐,”王经气恼地喊,“我什么也没做错。前些天,老爷不吃不喝地躺在炕上,我能办错什么差事?他今天好了,无缘无故地就叫我先回家歇着。”   王六儿不信:“他没说别的?”   王经:“只说过几日再说。”   王六儿一拍巴掌,自以为是道:“这不是正好?你姐夫还没回来,正好你在家陪我几天,省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夜里孤零零的,总是担惊受怕。”王六儿越想越有道理,“他必定是担心我夜里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才叫你回来陪我几天。”   王经被她说动,一改丧气的脸,围着他姐团团乱转献殷勤。   吴月娘开始琢磨吃食,按食谱准备了易消化好下咽的饭菜,让小玉拎着食篮,亲自往书房去。   西门庆拒不见她,只让玳安出来提了食盒。   月娘没办法,只得回到后院。   西门庆这几日连书房的门都没出。   他正仰靠在榻上,一脸疲惫,眉目间浓浓的颓唐之色。他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前一世,想得最多的,竟然还是女人。   想他这一生,极爱热闹,最见不得家里四分五散,对朋友最讲义气,花钱极大方。   没想到,他一死,府里七零八落。他那些所谓的兄弟们,一个个踩着他的尸体往高枝上攀。下人们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偷盗银钱回家或勾三搭四。   潘金莲和李娇儿这两个□□……   他始终没想到,潘金莲竟然□□成这样,不仅与小厮有染,还在大家的眼皮下同他的好女婿勾搭到一起。更在他死后,两人整出个死孩子,弄得他成了清河县的笑柄。   至于李娇儿,也不是好的。   前世,他正在下葬呢,妓|院里的人就在他的坟边劝李娇儿改嫁张二官,连孝都没替他守一下,亏得他在妓院花了那么多钱!   西门庆越想,握着桌沿的手就收得越紧,头也一阵阵地疼起来。   算了,不想也罢,省得气坏了自己,他现在可是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再说,她俩本来就不是什么贞节女子。倒是六娘……他记得,神僧让他看到的前世里,瓶儿是死的了,怎么她到现在还好端端的?   西门庆想不明白,揉了揉额角。   他在桌上铺了一张纸,研好墨,毛笔在墨里浸了浸,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下他心中认为最重要的女人的名字。   谁承想,第一个名字写好,竟然是李瓶儿。   他苦笑一下,正想划掉,又舍不得,只得落笔再写,仿佛多写几个名字就能把第一个名字挤到纸外去。   不一时,他就写了满满一大篇。   拿起来看了看,西门庆皱起眉头,这后面有好些他都记不清姓甚名谁了,只有个恍惚的印象而已。   涮涮两下,将这后面的人全部划掉。再涮涮两下,将一大串丫头、下人媳妇以及府外和他偷情的名字划掉。   到最后,纸上只剩下李瓶儿、前妻陈氏、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   他瞧了半天,将李娇儿、潘金莲和孙雪娥一起划掉,视线停在孟玉楼的名字上面时,他顿住了。   凭良心说,他的妻妾中间,孟玉楼的品性还算不错。   前世他死后,孟玉楼一没和人偷奸,二没往外偷盗府里的财物。   可是后来,李衙内看中她,托陶妈妈去说情时,玉楼曾说过一句:你们这些媒人,说谎的极多。初时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及到其间,并无一物。我也是被人哄怕了!①   西门庆听得清楚明白,她这是在埋怨自己呢!   唉,他叹了口气。   当初他娶玉楼回府,本就不是冲着与她有情,不过是看中了她的钱财。后来,给大姐儿挑嫁妆的时候,一时不凑手,把玉楼带来的一张拔步床给了大姐儿。   仔细说起来,倒是自己对不住她。   西门庆在心里暗暗打算,哪天重新买张好床赔给玉楼。   他接着往下看,纸上只剩下三个名字:李瓶儿、陈氏、吴月娘。   吴月娘……他目光沉了沉,毕竟是个填房,见识浅薄。   成天将规矩、礼仪及夫纲挂在嘴边,处处显示她与旁人的不同。其实,满府里最没规矩、最阳奉阴违的就是她。   成日只知道往上房敛财,把后院管得一塌糊涂。   细论起来,陈经济能和潘金莲勾搭上,还是吴月娘先叫陈经济进后院陪众妻妾吃饭喝酒的。   前世他死后,两人奸|情被秋菊撞破。秋菊几次向月娘告密,她口里说着不信,实则放任不管,执意要等事情闹大。   没有证据,她也只好骂骂经济,再打打金莲罢了。   什么是偷情的证据呢?最好不过的就是偷出野种了。   果然,在她的放任之下,那两人偷|情偷出了肚子,金莲悄悄问陈经济讨了一副打胎药,打出一个铁板钉钉的孽种,吴月娘借此一举扫除了陈经济和潘金莲。   为了能明正言顺地赶走金莲和陈经济这两个眼中钉,月娘甚至不顾惜他的名声。   平日里做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实则心眼狭小,肚量还没一个茶杯大。   他记得前世自己一死,他的好正妻吴月娘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将李瓶儿的灵烧了,然后霸占了瓶儿留下来的财产,捂得严严实实的。   瓶儿,瓶儿……   西门庆想起这个名字就百般无奈。   仔细比较,当然是前世早死的瓶儿最爱他,就连她死后托梦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哪像现在这个?前几日他飘进那院里时,亲耳听到好几回她说想回庄子呢!   他忽然烦躁起来,想不明白瓶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随手扔掉毛笔,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算了,不想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哪里会相信这世间竟真有起死回生这种荒诞无稽的事呢?   唉,枉他自诩精明,双眼却被人蒙住,如同那瞎眼的驴似的。   好容易捡条命回来,再不擦亮眼睛,神僧也不依的。   罢了罢了,既然这些女人对他没有真心,往后他也只能自己多疼惜自己了。   西门庆大好的消息传遍了清河县,一时间,上门送礼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玳安挨了一回打,人更加机灵,屁股上的伤提醒他严格遵从老爷的吩咐,好言好语地将贴子收下,人却不敢放一个进来。   男客容易拦住,女客却不那么容易,因为人家上门打的旗号是看望吴月娘。   妓院里的三个粉头,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三人约好,买了礼一同上门来看吴月娘。   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来看望西门庆的,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三人穿得极单薄,妖妖娆娆地站在书房门外,吹着寒风,一声更比一声娇,可惜里面的人连应都没应一声。   到底抵不住寒风,三人往后院走,那两人去找吴月娘说话,吴银儿和她们打了声招呼,转弯去了李瓶儿的院子。   李瓶儿正看着院里的一堆箱子发愁。   上午,忽然来了一群小厮,抬着许多箱子,来宝和倚翠跟在一旁,一起进了李瓶儿的院子。   李瓶儿吃惊地问:“你俩怎么来了?可是庄子里有事?”   来宝和倚翠先跪下给她磕了个头,来宝道:“老爷派了差役去,说六娘往后不回来了,叫我们收拾东西,以后就长住府里。”   李瓶儿惊得说不出话来,西门庆那厮不是在书房闭关吗?什么时候办了这件事的?   来宝又道:“老爷说了,倚翠还在您院里当差,小的则去前院当差。”   “啊,好,好。”李瓶儿回过神,看着摆在院子里的几口大箱子,总算明白了这几口大箱子是她在庄子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她埋在榻下的银子还在不在?   她问来宝:“庄子里一个人也没留下?”   来宝:“留下了好些,老爷的话,嘱咐他们好好守着庄子。”   来宝说清楚情况,就去了前院。   倚翠打开箱子,一一指给李瓶儿看,箱子里全是她和官哥儿的东西。大到衣服,小到小玩意儿,全部都在里面,只除了西厢榻下的一箱银子。   一想到银子,李瓶儿的心安定了一些,庄子的名字可是她的,契书也在她这里,银子放在那里比放在西门府里安全得多。因此,她才没多说什么。   几个丫头忙着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归置好。   正一团忙乱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吴银儿上门了。   “干娘!”吴银儿一见面就先甜腻腻地喊了一声,差点把李瓶儿齁吐了。   “银儿来了,快坐。”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瓶儿笑着招呼她坐,“屋里有些乱,丫头们正在收拾箱子呢,你别见怪。”   “干娘客气。干娘,这些箱子是做什么使的?”   “哦,上午老爷派人去庄子上把我的东西取回来,所以……”   “哎呀!”吴银儿眼睛亮起来,“刚才我和桂姐及爱月儿去见干爹,他理都没理。也不知怎么回事,干爹病了一场,倒像不认人了似的。”   “怎么可能,不会的。他大约是累了,睡着了吧?”李瓶儿安慰她,西门庆那厮,什么时候能离了女人?   “我猜也是这样,不好打搅干爹休息的,只怪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吴银儿捂着嘴笑。   “呵呵。”李瓶儿干笑一声,实在找不到话题和她聊。   她并不是看不起这一行的人,仗义还每多屠狗辈呢!主要是吴银儿这人,明摆着就是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典型。她又何必跟这种人多扯?   忽然想起古时候端茶就表示送客,李瓶儿赶紧端起茶杯。   吴银儿视若无睹,娇声问:“官哥儿呢?许久没见他了,我心里想得很。”   李瓶儿并不渴,只好放下茶杯:“他在午睡呢,若是吵醒必然大哭,难哄得很。”   吴银儿奉承道:“脾气大,将来成就大!干娘这是有后福呢!”   “呵呵。”尬聊好难受,李瓶儿只好又捧起茶杯取暖。   吴银儿东拉西扯地闲谈着,就是不肯走,仿佛生根在她这里,就一定能见着西门庆似的。   倚翠偷眼瞧了许久,走上前笑道:“六娘,这里有个东西不知该放哪里,您来看看?”   “啊?什么东西?”李瓶儿没回过神。   倚翠不忙着回答她,先赔笑对吴银儿道:“银儿姐是吧?您看,今日院里忙乱得很,许多东西要收拾整理,不如您先去上房坐坐?”   吴银儿赶紧站起身,也笑道:“干娘和我一起去吧?我买了点心给您呢,就放在上房。”   “不用不用,我得守着官哥儿,省得他呆会儿醒了看不到我又得哭闹。”李瓶儿赶紧摆手。   吴银儿站着不动,伸手去拉她,声音越发甜腻:“干娘,一起去吧?我都多久没见您了?”   李瓶儿这才反应过来,知道空手打发不走她,便看向倚翠:“你去里间拿两匹布给银儿。”   吴银儿立马松开手,笑嘻嘻道:“我不要布。干娘,我正缺一件皮袄呢。听说干爹给您买了白狐皮袄?您的旧皮袄呢?”   这姑娘脸皮真厚啊,李瓶儿感觉今天若不出点血,休想送走这尊大神了。   反正那旧皮袄还扯出许多官司,她也不耐烦看到它,便对倚翠道:“你去找出来,包好给银儿。”   倚翠抿抿嘴,去了。片刻后,抱着一个包裹出来,递给吴银儿。   吴银儿接了,笑着向李瓶儿道谢,这才施施然转身去了上房。   倚翠见她走了,对李瓶儿道:“六娘,您也太好说话了,六十两银子的皮袄呢!”   李瓶儿揉揉额头:“算了,不提了。有什么办法,跟她解除这个干娘的关系?”   倚翠皱眉道:“这得看老爷,要不然就比谁的脸皮厚。”   李瓶儿叹了口气:“大家机灵点吧,下次若见到她进府,就想办法替我拦住她。反正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随她见什么干爹干爷。”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玉楼的这句话,引自原书。 多谢【杯子】、【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74 章   又过了两天, 小厮春鸿、来爵和李三讨了古器批文回来。   西门庆独独让春鸿进了房, 隔着门随意吩咐了来爵和李三几句, 就让他们出去。   他细细问了春鸿这次的事情, 然后让他顶替王经的位置。   西门庆记得很清楚, 前生他死后,这三人讨了文书回来, 一听说自己死了, 来爵和李三就动了歪心思, 想贪了这份文书倒卖给张二老爷。   唯独春鸿还有一份忠心, 回到家一五一十对月娘说了。   西门庆非常庆幸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好小厮,当即赏了春鸿一两银子,并两身新衣,让他从明天起就管着书房。   玳安私下对春鸿道:“你小子好运道,竟然把王经拉下马。”   “呵呵。”春鸿傻笑, 他也没想到老爷竟然会将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让他来管,把手里的一两赏银递出去, “玳安哥哥,这是老爷赏我的, 你拿去喝茶。”   玳安眉毛一挑, 算你识相!   正要接下, 忽然想起老爷前些天的警告,顿时手也不痒了,故作严厉道:“我稀罕你这点小钱?还不快收起来!”   春鸿见他不收,也没硬劝, 塞回自己的腰包。   王经在家闲得没事,一日三趟地往西门府上跑。   这一日,他打听得知,自己原来的位置竟然由春鸿顶替了!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赶紧回家与他姐商量。   王六儿满脸惊讶,难以置信。她微微张着嘴,露出几颗牙齿。   王六儿虽然生了一张瓜子脸,但她的皮肤既黑又粗糙,本就发白的牙齿被她的肤色一衬,显得更加雪白了。   她张嘴就问:“不会吧?凭白无故的,他为何不要你?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老爷和我的关系可非同一般。”   王经大急:“姐,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快写个贴儿,就说上门去看望大娘,顺便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六儿犹豫起来:“我怎么好意思给大娘写贴子?人家能看得上我?无缘无故地上门,不惹人笑话吗?”   王经继续撺掇:“姐夫好歹管着老爷的铺子,是府里的伙计,你是伙计的娘子,又不是旁人,怎么不能上门了?”   王六儿咬咬牙:“好,我找人写个贴儿,你替我送进去,看大娘肯不肯见我。”   王经当即去街上找了一位秀才,花了几文钱,写好贴子。   他揣到怀里,又在街上买了一盒点心,一包果子当礼物,直奔西门府上,托看守大门的来兴替他送进去。   来兴虽然不敢再乱放人进去,但送个贴子还是没问题的。   他接了以后,直奔上房,交给吴月娘。   吴月娘接过来一看,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恨不能当场痛骂王六儿一番。   那贼淫|妇,还当别人不知道她和老爷的那点龌龊事呢!   她还敢腆着脸上门?   正巧,外面的小厮又递进来一份拜贴,来自王招宣府上的林太太。   林太太前些日子打听西门庆已经大好,心心念念之余,夜不能寐。   她先是送了贴子给西门庆,被拒了两回。没奈何之下,才想起她和吴月娘见过面,可以试着走走她的路子,这才把贴子送到吴月娘这里来。   吴月娘见这两个淫|妇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送贴子给她,便咬着牙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去问问老爷吧,看他怎么说。”   来兴揣着两份贴子,去了书房。   回来后,他禀道:“老爷说了,让都回了,迟些天再说。”   吴月娘心里高兴,扬着眉毛道:“你们听见了?这是老爷的意思,还不快去打发人回话?”   王六儿看着打回来的贴子,就连礼物也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她有些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王经急得快哭了:“我哪知道。”   “算了,你姐夫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再说。”王六儿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门的。往常都是西门庆来她家里欢好,吴月娘又不肯接贴子,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等她丈夫韩道国回来再做打算。   王经在家急得跳脚,见他姐不中用,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想起了应伯爵。   他冲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鹅,一条猪腿,一坛好酒,并两盒点心,直奔应伯爵家里。   三个粉头回到妓院也心慌不已。   先前她们都以为西门庆没救了,只在他病初时上门看了一回,过后听见风声不好,连派人上门询问一声都没有,没想到他竟然能好起来。   再加上这次进府,连西门庆的影子都没见到。彼此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合伙买份礼送给应伯爵,求他说说情去。   王经和李铭各自拎着礼物,在应伯爵家门口碰上了面。   李铭笑道:“王经,你来干嘛的?”   王经眼珠一转:“你管我来干嘛?反正我和你不是一个桶里吃水的人。”   李铭大笑:“那倒也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如,一起进去?”   应伯爵正巧在家,见了他俩,不禁奇道:“哎呀,上门就行了,何必费心买这许多礼?”   二人将礼物放下,你前我后地说明了来意。   应伯爵坐在椅子上,得意地笑着:“我和大哥是什么关系?你俩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唉,”叹了口气,换了一副沉痛的模样,“这一个月,我家杂事也多。你们晓得的,我刚得了个小儿子,小孩子么,三天两头就是病痛,累得全家人仰马翻!我早就寻思着得去看看大哥了,偏偏他一直在后院养病,我又不好闯进去的。”   二人急忙将他恭维一番:“老爷平素最看重应二叔,只要是应二叔张口,他没有不依的。”   应伯爵笑了,爽快地答应下来,但不肯收他俩的礼。   那两人将礼物放下,夺门就走。   应伯爵将礼物提到后院,递给他娘子,道:“这条猪腿倒极好,加点黄豆炖上,你吃了也能多些奶水。”   杜氏笑着接过来:“这东西倒好,我现在就炖上,中午就能吃了。”   应伯爵:“你自己吃,我去一趟大哥府上。”   杜氏也不管他:“那你去,回头我给你留一碗。”   应伯爵重新换了一身衣服,顺手将王经送来的两盒点心提上,大摇大摆地去了西门府。   他是这里的常客,熟得如同自家后院似的。   看守大门的来兴,见他来了,正要迎过去,赔两句好话,请他过些日子再来。   哪知,应伯爵一把推开他,笑道:“我还用得着你来迎接?自己进去就是了,你别管我。”说着,大踏步走了进去。   来兴在后面急得直跳,一面关门,一面盼望玳安能将他拦住。   应伯爵走到花园,一眼就看见玳安正站在书房门外规规矩矩地守着。   玳安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走过来小声道:“应二叔怎么来了?来兴没跟您说?老爷近日不见客呢!”   应伯爵挑眉看着他:“你应二叔是客?当心我打你屁股!嘿嘿,不要以为我没来,就不知道你挨了板子。”他凑近玳安,小声询问,“怎么回事?我大哥一向当你是干儿子似的,怎么也舍得打你?”   玳安哭丧着一张脸:“您行行好,别提这事了,成不?”   应伯爵猛地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大声笑道:“不提就不提,我找大哥去!”   然后不管龇牙咧嘴的玳安,越过他,几步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就敲门。   他朝里喊道:“大哥,是我!”   敲了好几下,里面没有回音,他又伸手推门,推不开。   玳安这时才赶上来,应伯爵扭头问他:“我大哥真在里面?怎么没人呢?”   玳安有苦难言,只得道:“可能睡着了吧?”   应伯爵点点头:“那倒是来得不巧了。大病一场的人,是该好生歇着。行了,我不吵他,这两盒点心你留下,等大哥醒了,就说是我拿来的。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望他。”然后自顾朝外走。   玳安见他要走,正想抹把冷汗,却见应伯爵立在几步之外,朝他招手。   玳安只得走过去,应伯爵拉着他,小声问:“你实话对我说,大哥为什么把王经赶走了?听说前几日那几个粉头特意进府看他,连面都没见上。”   玳安小声回道:“我能知道什么?老爷最近不爱说话,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多嘴问?别说粉头了,就连大娘来了,他也不见呢!”   “嗯,”应伯爵皱着眉,连面都没见上,怎么替那些人说情?   “应二叔,您先回去,别再为难小的。老爷的吩咐,说最近不见人。”   “行了行了,我这就走,过几日再来。”   应伯爵这回真的走了。   玳安亲眼看着他出了府门,这才回到书房,轻轻敲门,立在门外小声禀道:“应二叔已经走了,留下两盒点心。”   良久,西门庆回道:“赏你了。”   玳安道了谢,摸不着头脑,只好把点心拿下去和其他人分着吃了。   西门庆坐在书房里冷笑一声。   应伯爵,他一直把他当成同胞兄弟般的照顾。这些年,没少借给他钱粮。说是借,其实就是赠与,从没要他还过一文钱。   但凡应伯爵开口,不论是求人情还是说项让他入股做生意,他看应伯爵的面上,都应了。   就这么一个来往最密切的好兄弟,却在他死后,拉上会中几友,一人仅出一钱银子,潦草凑了一张祭桌给他,倒赚了他家七分银子的孝绢并半张席面。   这倒也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死后不久,就撺掇着顶替他职位的张二老爷来夺他的小妾!   张二官那厮,不仅娶走了李娇儿,听了应伯爵的花言巧语还想将潘金莲也娶回家去。   他倒不指望她们能替他守一辈子,但好歹也得守过百日吧?   这副急切的模样,真令人心寒。   潘金莲见不到老爷,连书房的门都摸不进去,又寻不到机会和陈经济私会,她如同困兽一般,只好日日打骂秋菊来出气。   李瓶儿守着儿子,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倒还算平静。   西门庆关在书房近十天,一步也不出,谁来都不肯见。   就在众人猜测他何时才会出来时,这一天早上,他终于踏出了书房。   他先去了衙门一趟,销了假,跟何千户寒暄几句,带着几名差役便回了府。   他吩咐将所有妻妾并下人都集中到院子里。   下人、丫头及媳妇婆子们站了满满一院子,吴月娘及几位小妾全都站在一旁。   二月下旬的天气,早春的气象渐渐露出来,雪慢慢融化,日照一天比一天久,寒风也温柔了许多。   西门庆负着双手,立于台阶上。   他身穿白绫道袍,脚下粉底皂靴,肩上披着飞鱼五彩蟒衣,一头乌发用白玉簪束起。   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脸上重新长了些肉,虽仍比旧时清瘦,到底和病中那副枯槁模样大相径庭。   他原本的底子就很好,只不过那时喜爱大鱼大肉,又嗜饮酒,虽然生得风流博浪,周身却泛着一股轻浮浪荡之气。这一病,倒似脱胎换骨,彻底洗髓了一般。   略瘦削的身材显得他玉树临风,天庭饱满,面如敷粉。在屋内关了这么久,倒养出一副好气色,之前围绕周身的浊气、病气一扫而空。就连那股轻浮浪荡之气,也无影无踪,甚至隐隐多了一股尊贵的气派。   他脸庞坚毅,目光沉沉,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静静地看向众人,下人丫头们无一敢直视。   李瓶儿惊讶地看着西门庆,没想到这家伙关了几天,倒更显得风度翩翩,丰神俊朗,将之前留给她的酒色之徒的坏印象击得体无完肤。   他这是去了一趟韩国吗?   李瓶儿都震惊成这样,更别提别人了。那些曾和西门庆有一腿的女人们,俱都一脸痴迷地看着他。   这其中,要数潘金莲最甚。   金莲呆呆的看着上方俊俏更甚以往的西门庆,她媚眼含笑,心里幸福得直冒泡,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是他的小妾,我竟然是这等人物的小妾,何其有幸!   她仿佛回到了初次撞见西门庆的时候,心悸不已。   金莲这一辈子有过的男人,除了年老体衰的张大户,再就是三寸丁武大,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厮,虽说陈经济长得也算拔尖,但那得看跟谁比了。   西门庆和陈经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成熟有风度,一个稚嫩兼小气。   西门庆有份好家当,挥洒银钱的潇洒英姿哪里是落魄的书办公子可比的?   西门庆当着官,前呼后拥,自有一股尊贵威严。陈经济寄人篱下,成日在铺子里帮忙,像个伙计似的。   西门庆气度不凡,哪怕对着京官也没有奴颜婢膝之态,在后院行走更是昂首挺胸。陈经济则时时弯着腰,扮忠厚老实相。   将这两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差距悬殊,高下立判。   若换成以前,潘金莲一定会趁此机会和她的小情郎偷递眼神。   怪只怪西门庆这十天恢复得太好了,将潘金莲所有的心神都吸引过去,连陈姐夫也不记得了。   虽然此时她将陈姐夫忘到九霄云外,但陈姐夫可是心心念念着她呢!   陈经济站在下面,先偷偷瞄了下西门庆,紧跟着就将眼神拐到金莲身上,却见她一脸痴迷的看着老爷,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吴月娘一脸欣喜地看着老爷,孟玉楼垂着头,李娇儿也是满脸羞意。   西门庆淡淡地看向众人,音线清润又冷冽:“我以前诸事繁忙,不曾好好地看一看你们每一个人。这一回生病,倒给了我这个空闲。”   金莲和春梅痴痴地呆望着他。   李瓶儿低着头,心想,喜怒无常的西门庆不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弄得这么隆重。   西门庆道:“品性忠厚的,我自然会善待;偷奸耍滑的,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多为难大家,只略作惩戒,赶出府就是了。”   下人们听得心里打鼓,想交头接耳两句,不敢;想看看老爷的脸色,更加不敢。   陈经济和春梅心里最害怕,总觉得老爷意有所指,双腿都在打颤。潘金莲比那两人的心性强些,仍然稳稳地站着。   这时,玳安和春鸿抬着一把交椅上来,西门庆掀开袍角,坐了。   他一个眼神过去,就有小厮抬了两张长凳上来,几名差役手里拿着木板,站在长凳旁边。   下人们心里的鼓越敲越响,越来越密集,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哪里又惹着了这位活阎王。   西门庆朝玳安招招手,玳安手里捧着几大张纸走到他跟前。   西门庆沉痛道:“家父家母虽然去得早,却也留了些产业给我。到今日,不说富甲一方,倒也吃穿不愁。我不忍心家业凋零,况我病中发现府里人极没有规矩。”   他并没有看向吴月娘,月娘却当众羞红了脸。   他又道:“这是我制定的府规,玳安当众读一遍,然后贴到各处。望你们时时自省,莫要再犯,我府里可容不下那些心思狡诈之人。”   玳安捧着纸,一页页宣读。   李瓶儿听得仔细,有前院小厮无事不得入后院,后院丫头也不可随意进出前院之类的规定,将前后院弄得泾渭分明。甚至连门户几时开,几时关都一一列出来了。   当玳安读到“凡是从后门进府的外人,哪怕是往厨房送菜的也必需一一记录时”,看守后门的婆子跪着说自己不会写字。   玳安先看了一眼上首的老爷,见老爷神色不变,玳安便骂那婆子:“不会写字,你会不会画画?”   那婆子怕丢了差使,赶紧回说自己会绣花,大概也能画几笔。   李瓶儿听得差点笑出声。   玳安宣读完,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陈经济心里不愤,这样他还有什么借口去金莲院里鬼混?   府规念完了,西门庆看向玳安:“趴上去!”   玳安不敢求饶,放下府规,老老实实地趴到长凳上。   西门庆沉声吩咐:“十板。”   差役拿起板子,噼里叭啦痛打了玳安十大板。   众人大惊,不明白一向最有脸面的玳安竟然当众挨了板子!   可没人敢问老爷原因,就连苦主玳安都不敢问,更何况别人?   李瓶儿心里害怕,垂着头不敢看向玳安。   西门庆冷冷地看着他最亲近的小厮挨板子,就算玳安被他历练出来了,也不能抵消他对他的恨意。   玳安不守规矩,竟然和叶五儿有染,这十板子他挨得不冤。   罢了,也是自己一向荒唐,不怪近身小厮有样学样。   十板打完,西门庆厉声道:“以后好好当差,不许再动歪心思!若不老实,就把你赶出去!”   玳安吓得不顾发疼的屁股,跪在地上表忠心,起来后一瘸一拐地走到西门庆身旁,垂着头,老实极了。   西门庆看也不看他,又喊了一个名字:“来爵,出来!”   来爵吓得浑身一抖,扑倒在地,磕头求饶道:“老爷,小的最近可老实了,没干坏事啊!”   西门庆看着他,这厮在前一世,可是和李四串通,瞒了他的批文倒卖的,他如何饶得了他?   他道:“按上去,打二十板。”   几名差役上前,将瘫在地上的来爵一把扯起来,按到长凳上,一顿板子下去,打得来爵像杀猪似的惨叫。   李瓶儿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施刑处,见两名差役一左一右地站在长凳两侧,手里高举着木板,一人一下轮流招呼着来爵的屁股。   打一下,来爵就嚎一声,身子一缩。再打一下,再嚎再缩……   直到20板打完,来爵的屁股像发面团一样,肿得老高。   李瓶儿心里一抖,赶紧低下头。   她算是亲眼见识了一回西门庆的凶恶霸道。   来爵的媳妇惠元,站在人堆里,看着丈夫受苦,却拿不出一丝办法。   她是最后一个和西门庆偷情的人,虽然只有一次,但她自认没那么大的脸面敢替自家丈夫求情。   她只能一眼一眼地睃西门庆,渴望老爷能记起当日的欢|爱,格外开恩。   西门庆像瞎子似的,不理会惠元的求情信号,等来爵挨完打,才道:“即日起,你和你媳妇一起出府去!府里的东西不许你们带走,自己的衣服箱子允许拿走。我另外赏你们20两银子的安家费,也是大家主仆一场的情份。”   来爵慌了,顾不上哭,跪地哀求道:“老爷,小的哪儿做错了,您要赶我们出去?不如再打小的几十板吧,只求别赶小人走!”   惠元再也忍不住,扑到丈夫身边,跟着跪下求情。她眼里含泪,急切地看着上面的老爷。   西门庆脸上没一丝温柔,冷冷道:“玳安,还不带他们下去?”   玳安忍着屁股痛,喊了几个小厮,将来爵和他媳妇一起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坐回】的地雷。 谢谢【涵谷关】、【坐回】、【窒息的鱼?】、【爱宥】、【海镂空】、【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祝大家周末快乐,看文愉快~~ ☆、第 75 章   来爵两口子当即被赶出了府。   他俩还是应伯爵介绍进府的呢, 都能被老爷狠心赶走, 其他的下人、媳妇婆子们都人人自危起来。   他们个个垂头缩肩, 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吴月娘张了张嘴, 想替来爵求情, 可老爷这次病过之后,更显威严, 而且也不像往常那般给她脸面了。   于是, 她闭紧了嘴巴。   潘金莲仍然一脸痴迷地盯着西门庆, 看他打人板子、撵人出府, 那冷冷的眼神,非凡的气势,都让她沉醉不已,她才不在乎哪个小厮被撵呢!   李瓶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印象里, 来爵似乎不是个好人,被撵了也好。不过, 如果西门庆能撵走潘金莲,那才叫真的好。和金莲同住一府, 总是让人担忧心烦, 她三番四次惹事生非, 心肠狠毒,官哥儿几次差点遭了她的毒手,自己也常被她挤兑。   幸好没带官哥儿来,不然他看了这打人的场面, 大概又得哭闹。   也不知这会儿他在干嘛?绣夏和绣秋能不能把他哄住?   西门庆坐在交椅上,右手中指缓慢、匀速地敲着下面的木质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众人听得心惊。   良久,他看向平安,道:“平安,出来。”   其他下人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看着平安。   平安吓得快要尿裤子,哆嗦着从人堆里走出来,扑到西门庆跟前,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爷,小的没干坏事啊!求老爷明鉴!”   西门庆冷冷地看着他。   平安这厮,在他死后,不仅偷府里的财物去妓院花费,被捉拿后,甚至在吴典恩的诱使下谎称月娘和玳安有一腿!   这让他如何能忍?   当即宣布打30大板,然后赶出府,不给一分银子,只允许他带走自己的衣物。   三十大板,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打完的。   李瓶儿听着耳边沉闷的扑扑声,不许自己去想血淋淋的恐怖画面,可等到扑扑声不再响起时,她控制不住地飞快瞄了一眼。   只见平安的屁股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看起来比来爵惨多了。   玳安和两个小厮架着平安回到他的屋子,替他收拾了衣服,然后又架着他朝府门外走。   平安一路哭哭啼啼,哀求玳安道:“玳安,看在我俩相处这么久的份上,你告诉我,老爷为什么打我?为什么将我赶出府?是谁在背后挑唆老爷?”   他不愿意被撵出去,从西门府里被撵出来的人,哪个大户人家还敢用?   玳安毫无感情地说:“你问我,我问谁?没见我都挨了两回了?”   然后不再和他歪缠,直接把人架到府门外,将收拾出来的包裹丢给他,然后关紧了大门。   平安见没了指望,捡起地上的包裹,捂着屁股,一路哭着回老家去了。   吴月娘见平安也被赶走,忍不住出声道:“老爷,平安一向乖顺,您又何必……”   西门庆平静地看过来,道:“我在处理前院小厮的事情,你多什么嘴?”   吴月娘羞得满脸通红。   潘金莲高兴得嘴角飞扬,她喜欢看到吴月娘吃憋。   西门庆看着下面,又道:“来昭,出来。”   他之所以会找上来昭,是因为前世他死后,来旺归来后和孙雪娥勾搭上,夜夜借来昭的屋子翻墙进府和雪娥偷情。   这两个肮脏东西偷盗府里财物,当以后跑路的生活费的时候,来昭做为看守大门的人,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   来昭毕竟年纪大些,儿子铁棍都快13岁了。   一听老爷叫他,他什么也没说,自动站出去。   西门庆看在他只是个从犯,而且两口子照顾李瓶儿这么久,心里一软,便只赏了他十五大板。   来昭先跪下谢恩,问都不问自己为什么挨打,然后趴到长凳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顿。   一丈青惠庆,正站在李瓶儿身侧,眼见自己的丈夫挨打,她心里急得不行,默默喊冤。   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干,为什么老爷偏偏要发疯?   她不敢劝,也不敢拦,只把希望全部放到李瓶儿身上,期盼六娘能看在自己夫妻俩伺候她还算尽心的份上,劝一劝老爷。   李瓶儿虽然目不斜视,但惠庆的目光过于热烈急切,她无言地看了惠庆一眼,然后动了动脚。   她不是不想劝,而是不敢劝啊!   看西门庆这架势,明显这只是一个开始。等收拾完前院的小厮,只怕就该轮到后院了吧?   倘若早知道这厮会抽中免死幸运大礼包,之前她就不那么怼他了。   她应该温柔一点,乖顺一点,如同孟玉楼似的,不出挑也不显彩,守着自己的那份银子,龟缩在后院一隅,不是也能平安度过此生吗?   惠庆听见来昭被打得闷哼了一声,担心他熬不过,便顾不得尊卑,伸手扯了扯李瓶儿的衣袖。   李瓶儿被逼无奈,只得朝前挪了小半步,对着上面的西门庆道:“能、能不能……”   西门庆静静地看过来,墨如深潭的眼眸不喜不怒,如同正在看一朵花,一颗草,没什么可稀奇的。   李瓶儿咽了下口水。   这厮变得好奇怪。   以前,他都是一脸涎色,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讨好她,想和她求欢。要么就是一脸暴怒,想打她又舍不得打,最后把自己气走了。   现在被他这么一看,她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可怕感。   仿佛自己和正在挨打的来昭是一样的,只要西门庆乐意,他也能打她的板子。   她正想往后缩,行刑的差役忽然道:“15板,打完了。”   行了,这下也不用求情了,都打完了还求个P啊!   西门庆朝差役点点头,看向李瓶儿,见她低头退了回去,便什么也没说。   来昭挨完打,虽然痛疼难忍,到底没打出血。   他从长凳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磕头谢恩,满心凄凉地以为自己也要被赶走了。   惠庆忍不住冲出去,和他跪在一起。   西门庆看着他俩:“往后好好当差,不许动歪心思。若不老实,必不饶你们。”   来昭两人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动过什么歪心思。不过,没被赶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两人齐齐磕头谢恩。   西门庆又道:“铁棍大了吧?往后多带他出来走动走动,也让他跑跑腿。从下个月开始,铁棍也领一份月钱。”   这对来昭夫妻来讲,简直是喜上加喜,二人再次道谢,一脸欢欣。   西门庆看着下面站着的小厮们,虽然留下来的这些人,他不敢保证个个都没有二心,起码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害群之马已经被自己剔除了。   当然,最可恨的要数来保和韩道国。   不过,他俩去进货还没回来,等回来再算账。   清理之后,留下的小厮们有:玳安、春鸿、花童、画童、来安、棋童、来兴、来宝。   西门庆道:“你们用心当差,遇事不可推诿。当然,最重要的是忠心!若我发现谁不忠心……呵呵,到那时可就没今天这么好运了。”   小厮们俱都肃着一张脸,齐齐表忠心。   西门庆:“以后,一年四季的衣物,你们每人多置四套,逢年过节也有赏钱可拿。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忠心。对府里忠心,对我忠心。”   众小厮齐齐应是,唯独来宝悄悄看了李瓶儿一眼。   西门庆发觉了来宝的小动作,也没去管他。   等处理好前院的小厮,一个上午就快要过去了。   西门庆起身,不言不语地往上房走去。   吴月娘满心欢喜,紧随在他身侧。   潘金莲也不示弱,赶紧跟上。   李娇儿、孟玉楼及孙雪娥齐齐跟上。李瓶儿没办法,总不能脱离群众,只好落在后面,慢慢跟了上去。   西门庆进了上房,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吴月娘进来后坐到他身侧,其他小妾则各自找位子坐下。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群女人,这都是他的女人。   可前一世他死后,她们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呢?   他不想再看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妻妾们,便把目光放到站着的丫头们身上。   西门庆最先看向的是春梅。   春梅是府里一众丫头中的头一份,西门庆最给她脸面,赏赐的首饰最多,衣服最光鲜。她处处挑衅别人,西门庆也帮她撑腰。   可后来呢?照样不是勾搭上陈经济?   这个金莲的贴身丫头,后来和金莲一起被赶出府,卖进周守备府里,然后生下一个不清不楚的儿子,在周府站稳脚根。   过后,她见雪娥落难,欲报旧仇。先将雪娥买进府百般折磨,后又将她卖进妓院,最后无望之下,雪娥上吊自尽。   孙雪娥,哼,长得不算上乘,胆子倒是极大。不仅和小厮私通,还敢偷府里的东西。   也不怪事情败露后,月娘要将她卖掉了。   不过,周守备那家伙也是傻蛋。养着别人的儿子当命根子,把一个淫|乱后院的丫头还扶成正妻,真是瞎了眼!   春梅见老爷一直盯着她,当即便回了老爷一个羞答答的娇俏媚眼。   西门庆忽地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绣春,是瓶儿的贴身丫头,前世绣春最后出家做了尼姑。   罢了,这是个好的,还让她好好跟着六娘吧。   迎春和玉箫,则被韩道国那厮在翟管家面前吹嘘自己府上的丫头能弹能唱,便修书来讨要。   月娘将这二人给了他,令来保送她们上京,在路上被来保|奸|污。   翟管家……罢了,反正最后蔡太师的下场也不好,何必现在与他置气?   如意儿站在迎春身旁,见老爷盯着迎春瞧,便悄悄往迎春身边靠了靠。   西门庆看见她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将目光移到大姐儿的身上。   大姐儿,自己独这么一个女儿,最后却被陈经济那贱人折磨得上吊而死。   西门庆坐在上首不说话,只用眼神一遍遍地盯着下面的人,众人都心慌起来。   他刚才的发威,令众人不敢随意搭话,生怕前院的灾难会漫延到后院。   “爹?”大姐儿轻声喊了一声。   “嗯。”西门庆朝女儿笑了一下,总算收回了心神。   吴月娘趁机道:“老爷,先让丫头们上茶吧?”   西门庆点点头,几个丫头鱼贯而出。   须臾,茶上来。   西门庆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刮着茶沫,慢慢道:“前院已经清理干净,现在该轮到后院了。你们好歹也是我府里的人,我打算……”   话还未说完,玳安在门口恭敬地禀道:“老爷,蔡御史来了。”   “哦?”西门庆当即站起身,“先请进书房,上好茶,我马上就来。”然后对众妻妾道,“我先出去见客,你们……”   吴月娘站起来,一脸笑意:“老爷放心去吧,我马上就安排酒席送过去。”   西门庆点点头,起身走了。   李瓶儿暗暗呼出一口气,这人不知要搞什么大动作。   看他这般的阵仗,似乎改变了不少。   不过,不管如何说,西门庆既然不死了,那她少不得要重新想想以后的事。   吴月娘因老爷今日终于出了书房,心情大好,一定要留大家在上房用午饭。   众人都应下,李瓶儿因为一上午没见过儿子,便提出先回小院看看。   吴月娘见离厨房摆桌还有一会儿,便喊她快去快回。   李瓶儿带着绣春回了小院,官哥儿正在院子里踢球,绣夏和绣秋紧紧守在他身边。   “六娘,您回来了。”绣夏迎上来。   绣秋也凑上来问:“六娘,我好像听见前面有打板子的声音?”因为要守着官哥儿,绣秋不敢擅自离开去看热闹,便问了一句。   绣春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捂着胸口道:“老爷好吓人,打了好些人,又撵了好些人。我们以后要好好当差,千万不能惹老爷生气。”   绣夏惊讶地看过来,她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是认同老爷的做法。   毕竟她之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丫头的,知道凡是大户人家,门禁严格,规矩森然,哪里像西门府里,如筛子一般,到处都是漏洞。   绣秋则有点害怕,做丫头的当然希望遇到温和、善良的主子。动不动就打板子、动不动就撵人的,是最不好伺候的。   李瓶儿笑道:“不用担心。要我说,老爷这样做也挺好。”   府里牛鬼蛇神太多,他总算将心放在正事上了,这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远远妈】、【小语】灌溉的营养液。 ☆、第 76 章   西门庆整了整衣服, 去了前院, 在路上, 吩咐玳安赶紧去妓院请两个粉头来做陪。   玳安问他请哪两位。   西门庆想了想, 并没有叫往常相熟的, 只吩咐道:“随便请两个颜色好的就行了。”   玳安猜他是不想见到熟人,便去了妓院请了两位面生的粉头。   蔡蕴是前科状元, 和西门庆一样, 同为内阁太师蔡京所认的义子。   一说起蔡京的义子, 那可真是人数众多, 幸亏不用入族谱,不然想来蔡京家的族谱一本怕是不够用。   蔡京将有才学的、有钱财的、值得拉拢的通通收成义子,不仅能在朝庭上帮到他,一到年节,收到的厚礼比比皆是。   两人相互见了礼, 坐下,春鸿上茶来, 西门庆请他用茶。   蔡蕴看了西门庆几眼,见他虽清瘦了些, 但容光焕发, 眼神极亮, 便含笑道:“多日不见,四泉兄的风采更甚从前了。”   “哪里哪里,”西门庆谦虚道,“我如今改号了, 诚泉。”   “哦?”蔡蕴惊讶问,“诚泉兄,悟出什么道理了?连号都改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见到蔡蕴,他非常开心。   想他前世一死,个个落井下石,争着踩踏不迭,独这蔡蕴,路过清河县时,上府拜见。得知他已去世,真心实意地在他灵前上了香,又将从前借他的钱当场还给吴月娘50两。   虽说50两根本抵不上西门庆借他的一半,但好歹是心意,在一众捧高踩低的小人中显得格外难得。   就连他当成同胞兄弟一般的应伯爵,也只是上门给了一钱银子的礼呢!   两人闲话一阵,小厮备好酒席,西门庆请他入座,两人喝酒吃菜。   两个粉头在席旁弹唱递酒。   西门庆先问了他回家的见闻,然后又谈及当今的局势,提到了义父蔡京。   也许是喝多了几杯,也许是见西门庆和以往迥然不同,身上不再有暴发户的气息,更显得文质彬彬,仪表堂堂。   蔡蕴一口干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放到桌面上,沉声道:“人人都说我是个侥幸状元,是托了义父的福。都说那安凤山才该是真正的状元。我寒窗苦读几十载,没想到竟是这样……”   “一泉兄,别这样说。”西门庆替他斟满酒,“你是极有学问的,不像我。那些小人只是眼红你,他们巴结不了义父,拿义父没办法,只好说些你的闲话来出气了。”   蔡蕴苦笑道:“呵呵,说到底,我还是借了义父的势。”   “考取功名这种事,除了自身要有真本事,运和势也缺一不可,一泉兄何必妄自菲薄?”   “你说得对!哈哈,是我想岔了。诚泉兄,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   二人相视一笑。   蔡蕴抛开心里的那点阴郁,随口问:“刚才上茶的是一个新小厮,旧年那个呢?”   西门庆:“你是指书童?”   “大概是吧,”蔡蕴想了想,“就是上次凤山兄夸奖过的那位。”   “唉,”西门庆叹了口气,“这小厮不是个好的,和我府里的丫头有染,事情败露,竟然卷了书房的钱财跑了。我已发了榜文,只是现在还没捉到人。”   “书房是重地,往来的重要信件极多,不可随意让外人瞧了去。”   “那是。我前些天病了一场,病好后,头一件事就是将府里心怀不轨的下人全撵了,省得一个个留在府里当蛀虫。”   “是该这样。”蔡蕴点头。   西门庆又道:“那安凤山,竟然是个好男风的。”言语间似乎极看不上。   蔡蕴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听说你也是个男女不忌的。   西门庆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往日我活得混沌,如今都改了。”   “哈哈,那我祝诚泉兄一杯!”   两人饮了半日酒,夜深后,西门庆安排好客房,挑了粉头中最漂亮的那位陪蔡蕴歇下,另外一个则打发回妓|院。   前院欢乐融融,粉头弹唱的声音传到了后院,吴月娘等人俱都开心不已。   老爷终于恢复正常,顶在她们头上的那片天又撑起来了。   李瓶儿在上房用过晚饭,早早回了自己的小院,哄官哥儿睡下。   快到戌时,官哥儿还不肯闭眼,一直盯着丝竹声传来的方向。   “睡吧,睡吧。”李瓶儿拍哄儿子。   一直拍哄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将儿子哄睡着了。   李瓶儿睡不着,披衣起身,走到榻边坐下。   绣春捧来一盏热茶,看着前院道:“府里又热闹起来了。”   “是啊,”李瓶儿喝了一口茶,“她们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了。”绣春点头,“丫头们最开心,只有小厮们不开心,个个都绷紧了皮,不敢乱走,不敢乱说话。”   李瓶儿笑了笑,西门庆这招杀鸡儆猴干得不错。只是,夜都深了,怎么还唱个不停呢?   难道他病一好,又要开始重闯江湖了?   金莲院子里,潘金莲一脸喜色,吩咐秋菊给她提热水,她要洗澡,又喊春梅开箱子,她要换身漂亮衣裙。   洗澡打扮完毕,她站在院门口张望了许久,没等来西门庆,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去歇下。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金莲就起身了。   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将昨晚找出来的鲜亮衣裙换上,踮着小脚一路溜到前院。   西门庆昨夜并没留下粉头,独自歇在书房。春鸿起得早,先给书房里所有的火盆重新添了木炭,把火拔得旺旺的,这才去厨房打热水给自己洗漱。   潘金莲溜到书房门口,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春鸿见老爷在里面熟睡,因此不敢锁门,倒让金莲得了这个便宜。   书房还未点灯,天色也未亮,但燃着的火盆照得周围昏黄一片。   金莲进了书房,借着火光,直奔里间,见西门庆正在床上熟睡,床边不远处,同样摆着一盆旺旺的炭火。   她走到床前,借着火光细细端祥熟睡的老爷,见他姿容更甚以往,越看越喜,越看越爱,忍不住想要摸摸那张俊脸。   手刚伸出一半,忽地想起自己从寒风中走过来的,担心冰着老爷,便走到火盆边烤手。   等双手都烤暖和了,她重新走到床尾,一屁股坐在床前的榻上,痴迷地看着因喝了酒而睡得昏沉的西门庆。   这是西门庆病好后,第一次喝酒,虽然控制了酒量,但多少都有了醉意。   身上发热,屋里烧着炕又燃着火盆,半夜他就将棉被掀了,露出结实修长的大腿及劲瘦的腰身。   潘金莲看得直流口水,可老爷侧着睡的,她担心动作太大会惊醒老爷。   至于为什么担心这个,她也说不清,大约是他病好后变得不近人情,所以才让她束手束脚吧?   正想着,西门庆忽然翻了个身,平躺过来,双目紧闭,胸膛一起一伏。   金莲大喜,又等了片刻,这才伸手将西门庆里衣的下摆掀上去,轻手轻脚把他的裤头扯开,露出里面那根东西。   只看了一眼,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按说,西门庆的这个物件,可是她的老朋友了,彼此会面无数,闭着眼都能画出它的模样。   可是,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虽是老人却胜似新人。   只见它比往日更加胖大,颜色极粉嫩,如同不经人事的少年,正躲在一团细草及两颗石头蛋中间,似新嫁娘一般含羞带怯地微微露出半个身子。   “啊呀!”金莲恨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这玩意儿怎么变得像个雏似的?”   它往常可不是这般模样,黑紫黑红的,一看就是老油条,久经沙场,哪里像现在这般?   金莲顾不得去想这其中的差别,心中又喜又爱,忍不住用手轻轻搓弄起来。   只两下,它就站起身,朝金莲打招呼。   潘金莲丢开手,往下摩挲,托住下面的两颗石头。   她凝眉细看,发现连蛋也大了一些,紧致如同鹅蛋,托在手里光滑溜溜,沉甸甸的。   她眼神发亮,一颗淫|荡的心狂跳不止,正准备低头先尝一尝,西门庆忽然醒了。   西门庆正睡着,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刚一睁眼,就见这个淫|妇又在糟蹋败坏自己的宝贝。   顿时怒不可遏,他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地将金莲踹到了地上。   他一手捂着档部,护住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指着跌倒在地的金莲,破口大骂道:“贼淫|妇!好大的狗胆!还敢玷污我的好宝贝?”   前世,他以那样不体面的死法死了,重新活过来,怎能不爱惜?   现在他看着金莲,就像看到吸血恶鬼似的,躲都来不及,哪里肯让她接近自己?   金莲被一脚踹到了肩上,疼得她龇牙咧嘴,捂着肩膀,呜呜哭起来:“老爷,您好狠的心。人家只是想着您,赶早来看看罢了。就算我长得不如人,您看腻了,也不至于这样对我,亏我一腔心意只为了老爷。呜呜……”   往常她这般哭,老爷都会怜惜不已,过后更加疼爱她。   哭,是一门大学问,特别是女人的哭。   若想惹人怜爱,就得哭得梨花带雨,如雨打娇花一般才行。你若哭得鼻涕糊满脸,跟嚎丧似的,看谁会睬你?   潘金莲在男人面前,一向哭得很好看,可惜这次却失算了,西门庆压根不看她,径自起身系紧裤腰带,一面暴跳如雷地大喊:“春鸿,春鸿!”   刚洗完脸的春鸿听见老爷在喊,连忙跑进来。   西门庆朝他大发脾气,吼道:“你怎么把这贼淫|妇放进来了?我不是说过,要你好好守着书房,谁都不许放进来?”   春鸿很委屈:“小的只是去厨房讨了点热水洗脸,谁知道五娘会这么早?”   西门庆看了一眼窗外,还漆黑着呢,便没好气道:“淫|妇!滚回你的后院去!再来前院惹人嫌,就将你赶出去!”   金莲吓傻了,不仅没讨好老爷,还在下人面前出了丑,当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手帕遮着脸,一路哭着走了。   西门庆见她走了,脸色这才好了些,问春鸿:“蔡老爷醒了没?”   “还没,小的刚才去看过了。”   “那好,打热水来我洗脸。叫厨房安排一桌好席面,再上一坛好酒。还有,那个粉头,等下记得厚赏她。”   春鸿应了,赶紧跑出去干活。   金莲没有回自己院子,一路哭着往上房而去,路经李瓶儿院子时,把李瓶儿和绣春都吓了一跳。   李瓶儿拥着被子,侧耳细听,不明白是谁这么早就在哀哭。   绣春吓得打了个抖,从榻上爬起来,睁大着眼问:“六娘,怎么会有人哭?”   这一个多月,先是官哥儿无端哭泣,再是老爷病好后发威,绣春的胆子快要被吓破了。   此时天还黑着,就有一把女声在外面哭泣,怎能不让她多想?   “不知道。你要是害怕,不如上来和我一起睡?”李瓶儿喊她。   她没听出是金莲的声音。金莲在她面前只哭过一回,就是那回在地上撒泼打滚,跟嚎丧似的。   绣春不敢乱动,等那哭声远去了,才拍着胸口道:“管它是人还是鬼,只要不是来找我们的就行。”   潘金莲哭着到了上房,吴月娘还睡着,两个丫头倒是醒了。   小玉看了她一眼,可惜自己脸没洗,头没梳,实在顾不上安慰她,转身拿着盆去洗漱。   玉箫没办法,只得迎上去。她蓬着头,眼角还带着眼屎,打着哈欠问:“五娘,这是怎么了?你要不要喝茶?我倒碗茶给你。哦,对了,茶壶是冷的,你看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金莲一边啜泣,一边嫌弃道:“你都没洗脸,倒什么茶!大姐姐呢?”   “大娘还在睡。”玉箫也不耐烦起来。   金莲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抽噎着道:“你去收拾吧,我在这等一会儿,等大姐姐醒。呜呜呜……”又小声哭起来。   玉箫闻言,转身去了。   屋里睡着的吴月娘终于被哭声吵醒,她躺着问:“小玉?谁在外面哭哪?”   “大姐姐!”金莲正等着她问呢,迈着小碎步奔进里间,一头哭倒在吴月娘的被子上。   “哎哟,哎哟,你压到我了!快起来,起来,别压我的肚子!”吴月娘的小腹被金莲压得一阵阵的疼。   金莲慌忙爬起来,抹着泪道:“老爷昨晚又喝酒了,我担心老爷的身子,一夜没好好睡着。天还没亮,就赶紧去看望他。谁知,贼汉子不领情,反倒踹了我一脚。大姐姐,您瞧,踹得我生疼生疼的!呜呜……”   金莲揭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及水红的肚兜。   吴月娘就着窗外朦胧的天色看了一眼,果然青了一大块,没好气道:“这才多早?你去吵他干什么。喝了酒的人,正该好好睡一觉。什么时候看他不行,非得挑这时候?”   金莲吸着鼻子,用手帕抹眼泪。   月娘:“罢了,我也该起身了。你别再哭,回去洗洗你的脸,一会儿到上房来用饭。也不知老爷会不会进来用早饭?”   “大姐姐,我就不来了,肩膀疼得很。”潘金莲聪明,知道前院有客人,老爷必定要在前院陪客人用饭的。   “那算了,我看老爷多半不会进来,客人还没走呢。”   潘金莲哭诉了一通,这才起身回自己院里。   李瓶儿洗漱完毕,和丫头一起给刚醒的官哥儿穿衣洗脸。   绣春问:“六娘,早饭在院里用还是去上房?”   李瓶儿想了想,她实在不喜欢妻妾一堂的感觉,更别提有金莲那个刺头在,哪里还有清静?   她道:“你去厨房拿饭,我们就在自己院里用。若大姐姐那边来人请,就说我们用过了。”   绣春去了。   趁着饭前的这点时光,李瓶儿领着官哥儿在院里慢慢走动,当作晨运。   走了一阵,身体热了些,正好早饭摆好了,便带着儿子在桌前坐下来。   桌上摆着一碗肉粥,一碗白粥,三盘清爽的素菜,一碟蒸饺,一碟香菇白菜包子,一个咸蛋,一个白煮蛋。   李瓶儿把白煮蛋的蛋黄搅进熬得香浓的肉粥里,官哥儿不爱吃蛋黄,可蛋黄有营养,她只好这样做。   官哥儿手里捏着一把小勺,吃得有模有样。先啃了蛋白,再一勺勺吃粥。   李瓶儿夹了两个蒸饺,放进儿子面前的小碟里,看他吃得欢,这才自己吃起来。   正吃着,绣秋从院外走进来。   绣秋俨然成了一个包打听。   她年纪小,又爱热闹,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她总会第一个知道,然后讲给大家听。   她走到桌前,向六娘行了礼,开始照顾官哥儿用饭,一面笑吟吟道:“绣春,我打听过了,早上吓着你的不是鬼,是五娘呢!”   绣春看向她:“五娘?那么早她又哭什么?春梅呢?也不劝着点,净扰人清梦。”   “不知道,反正是五娘在哭。我听上房的小玉说,五娘哭哭啼啼跟大娘告状,说老爷踹了她一脚。”绣秋笑得开心极了,一脸幸灾乐祸。   绣春:“她是不是傻?跟大娘告状,还是告老爷?大娘什么时候能治老爷了?”   绣秋和绣夏都被她的直言不讳惹得笑起来。   李瓶儿也笑:“不管她。你们也下去吃饭吧,官哥儿这里有我就行了。”   潘金莲一哭,西门庆那厮就有求必应,天大的事都能轻轻放过,李瓶儿才不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绣春对那两人道:“你们先去吃,我在这看着。等你们吃完了,再来换我。”   绣夏和绣秋也不和她争,转身下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琉璃雪域】、【远远妈】、【liehuohonglian】、【鏡花水月】灌溉的营养液~ ☆、第 77 章   西门庆在前院陪蔡蕴用完早饭, 蔡蕴便要告辞。   临行前, 他拿出一包一百两的银子, 递给西门庆道:“诚泉兄, 这是上回借你的路资, 特来归还。”   西门庆不肯收,推了几番, 见对方执意要还, 只好收下。   这时, 春鸿捧来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西门庆提早准备好的程仪。   蔡蕴笑道:“诚泉兄,如此就太客气了,还请收回去吧。”   西门庆笑道:“些微薄礼,不成敬意。我与一泉兄相交一场,还请不要推辞。”说完, 亲手将托盘交给蔡蕴的随行小厮。   蔡蕴再三谢过,西门庆将他送到门外, 看着他上了马,慢慢走远, 这才转身回府。   “玳安, 你去将擅长看妇女科的何太医请来, 就说我这里急等着,让他务必来一趟。”西门庆吩咐道,玳安急忙去了。   西门庆并没有进后院,他直接回了书房, 捧着茶翻书,慢慢消磨时间。   两盏茶的功夫,何太医来了。   西门庆起身迎接,让春鸿上好茶来。   春鸿捧着茶进来,刚把茶放下,西门庆又道:“你去后院跟大娘说一声,让她把小妾和丫头们都喊到上房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讲。”   春鸿去了,他又对何太医道:“太医,请用茶。我这里有桩小事,要麻烦你一下……”   吴月娘听了春鸿的传话,得知老爷一会儿要进后院,便高兴起来。   一面使丫头去各处报信,一面又让小玉赶紧给自己重新梳妆,另换新衣。   小玉拆散她的头发,仔细梳了一个高髻,吴月娘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件金丝狄髻,上面镶嵌着金珠及红宝石。   这件金丝狄髻,还是当初李瓶儿刚进府时,特意孝敬给她的,足足有九两重,是件难得的宝贝。   虽然她看不上李瓶儿,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手里的好东西真多。   月娘戴好金丝狄髻,又斜插了两根金簪,然后戴上老爷送的红狐卧兔儿,还将红狐围脖也套进脖子里。   小玉捧来衣裙,问她:“大娘,您不是说在屋里带围脖热么?”   月娘对着镜子笑了笑:“没关系,你不要拿厚袄儿给我,另挑件薄的就行了。”   小玉转身进去开箱子,重新拿了一件薄袄出来。   片刻后,月娘换好了衣服,一身正红金丝袄裙,配着鲜亮红艳的首饰,正妻身份不言而喻。   她在镜子里照了照,皱起眉头:“小玉,我是不是又瘦了?怎么脸色看起来很憔悴?”   小玉心想,您刚失了胎,整日哭闹不肯好好歇下,又不愿意吃太医的药,折腾了这么久,能不瘦么?   她没好意思明讲月娘经此一事,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有余,只强笑道:“瘦才好呢,多少人生孩子后胖得跟面团似的,您现在的身段刚刚好。我再给您补点粉?”   吴月娘心里舒服了一些,点了点头。   金莲虽然想躺在床上装病,但一想到老爷难得进后院一趟,她当然得把握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了。   于是,描眉敷粉,挑首饰,换新衣,折腾了许久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了上房。   李瓶儿听了传话,整整衣裙就起身要走。   绣夏急忙问:“六娘,要不要换身衣服?”   李瓶儿惊讶地看着她:“这一身是我早晨刚换上的吧?不用了。”   惠庆笑道:“绣夏说得不错。六娘,换身鲜亮点的衣服?毕竟老爷难得再进后院。你是这府里的人,将来事事还得依仗老爷。”   从庄子上回来后,惠庆便被月娘打发去厨房帮忙。直到昨天,老爷亲口说让她们夫妻往后好好伺候六娘。所以,她这才又进了后院,光明正大的呆在李瓶儿这里。   李瓶儿听了她的话,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不用换衣服了,太麻烦。要不……”   惠庆看着她的脸色,道:“那就添几样首饰?”   “这个好,方便。”   绣春立刻捧来首饰盒,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   若按她们说的办,大约这盒里的首饰当即就能少了一半去。   李瓶儿指着盒里镶珍珠的金丝狄髻,道:“就这件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要好好打扮,看起来隆重出彩,又得显出对老爷的重视。不过,你们说的那也太多了,头都要压垮了。这件好,够闪够亮也够大。怎么样?”   惠庆捧出狄髻,一面笑着应是,一面亲手替她戴好。   打扮好后,她领着丫头们,惠庆抱着官哥儿,一行人去了上房。   等李瓶儿到时,其他人都来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俱都珠翠环绕,打扮得如同出门做客似的。     就连孙雪娥,也在头上插了两根金簪。   李瓶儿进门先领着儿子给大家见礼。   见毕礼,吴月娘见她虽然也带着金丝狄髻,但没有自己头上这件贵重,便笑着请她坐下,招招手将官哥儿唤到跟前,一脸温柔地逗弄了几句,然后才让他回到李瓶儿身边。   小妾们的座位是按照进门先后来排的,潘金莲就坐在李瓶儿旁边。   她上上下下地扫视了李瓶儿一通,既对她身上的家常袄裙不屑一顾,又眼红她头上的金丝狄髻。   金莲皮笑肉不笑道:“六姐姐,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好布料全给了官哥儿不成?”   李瓶儿平静地答道:“是啊。”   金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哪天她头一天跟你打了架,第二天就能一脸如常的和你笑着打招呼,仿佛昨天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   这种人俗称滚刀肉,你要是和她计较,把自己气死了对方还活得好好的呢!   前身李瓶儿不就是被潘金莲气死的么?   说起来,现在的李瓶儿当然不希望和金莲同住一府,但现下她没办法回庄子上去,更没可能赶走潘金莲,西门庆能同意?   那货可是明知雪狮子是金莲养的,差点害了官哥儿一命,他最后也只是摔死雪狮子。后来发生的大鹅事件就更搞笑了,他不去处罚金莲,倒把雪娥打了几鞭。   这样的糊涂男人,你能指望他什么呢?   所以,对于金莲,她只有冷处理。不搭理你,不主动找你攀谈。   金莲看了一眼李瓶儿怀里的官哥儿,夸赞道:“官哥儿越长越机灵了,不愧是老爷的儿子。”   她这话里听不出一丝的嘲讽暗喻,满满的真心实意,但即使这样,也没换回李瓶儿的好脸色,她目视前方,冷淡地回了个“嗯”字。   金莲见不好再聊下去,捏着手帕,擦了擦嘴角,遮住了嘴边的一丝冷笑。   又等了许久,丫头们都换第二轮热茶了,西门庆还没来。   众人心浮气躁,既期待见到他,又害怕他会带来什么坏消息。   李娇儿进府最久,便笑着问吴月娘:“大姐姐,可知老爷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金莲娇笑道:“我猜,一定是有正事,难不成让我们一起去陪他?”   吴月娘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官哥儿还在这里,说话也没个正形!”   金莲笑笑,不以为意。   孟玉楼道:“老爷刚处理了前院的一批小厮,大约是想嘱咐我们几句吧?耐心等着就是了,左右大家也没事。”   吴月娘含笑点头:“三姐说得对。金莲,你多向她学学。”   潘金莲朝孟玉楼嘻嘻一笑。   正说着,西门庆进来了。   他穿着蓝绸缎的织金大襟袍,上面用金银二色的丝线绣着小团的忍冬花,金线为花苞,银线为枝叶,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潘金莲涎脸饧眼,如同饿死鬼似的紧盯着西门庆看,直到他在上首坐下来,视线也不忍离开片刻。   李瓶儿只看了一眼,微微垂下了头。   西门庆在上首坐着,吴月娘亲手捧来一盏茶,递给他,问道:“蔡老爷走了?”   “嗯。”西门庆简短地回答了她,看向众妻妾,道,“我病了许久,大家都辛苦了。我担心你们的身体,特请来何太医为大家诊治一下。有病治病,无病防身,你们认为怎么样?”   虽是询问,话里的威严却让人不容拒绝,吴月娘当即第一个捧场:“这可是好事,难为老爷想着大家。”   “玳安,让何太医进来!”西门庆扬声朝门外喊,又对众人道,“医者父母心,你们不需避忌。”   何太医进来了,从吴月娘开始,挨个为大家把脉,就连一众丫头也一一把脉一番。   把完脉,西门庆领着何太医去了前院,交谈几句,奉上厚厚的诊金,将他送走,又在书房里略等了等,这才回了上房。   西门庆重进上房,身后跟着来保的媳妇惠祥、来兴的媳妇惠秀,两人手里都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溜药碗。   他在上首坐下,指着惠秀手里的托盘,对吴月娘道:“你领个头,先喝一碗。”   吴月娘二话不说,从中取了一碗,一口气喝了。   西门庆一一叫着名字:“玉楼,雪娥,瓶儿,你们也各取一碗。”   惠秀走到三人面前,孟玉楼和孙雪娥各取一碗喝下。   轮到李瓶儿时,她被迫也取了一碗。先端在手里细看,见汤药呈浅黄色,闻着就是一股药味。不过她并不是学医的,不能光凭闻一闻就分辩出里面有哪些药材。可是大家都喝了,西门庆又在上面紧盯着,她也只好跟着喝下。   不管怎么说,西门庆再怎么变态,总不会一股脑将妻妾都毒死吧?   西门庆对惠祥说:“给五娘和春梅送去。”   惠祥稳稳地端着托盘,走到金莲面前。   药碗还冒着热气,最前面的那两碗隐隐泛着银波。   潘金莲探头瞧了一眼,随即捂住鼻子,嫌弃不已。   她朝西门庆撒娇道:“老爷,这汤药怎么这么浓?我瞧着大姐姐她们刚喝的似乎没这么浓?”   西门庆紧紧盯着她:“那你到底喝不喝?”   金莲一边朝他飞媚眼,一边捂着鼻子,就是不看药碗。   西门庆问她身后的春梅:“春梅,你肯不肯喝?”   春梅机灵,取了最前面左边的那碗,一抬手就喝光,然后将空空的碗底露给西门庆瞧。   西门庆脸上显出欣慰的笑容。   潘金莲也识趣,知道躲不过,伸出纤纤玉手取了右边最前面那碗,捏着鼻子喝了,咂咂嘴,戏笑道:“这是老爷的心意,哪能不喝呢?反正老爷又不会把我毒死!就算真是毒药,能死在老爷手里也值了。”   西门庆扯了扯嘴角。   金莲对身后的春梅道:“快拿点什么我漱口,苦死了!”   春梅从身后的炕桌上端来一盘蜜果,金莲掂了一颗扔进嘴里,浓烈的苦味散了些。   李瓶儿因座位挨着金莲,闻言看了一眼,果然惠祥手里的汤药看起来颜色更浓,闻起来味道更怪。   李娇儿有点不安,不明白老爷略过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很快,她就听到老爷喊自己的名字。   “李娇儿,你也喝一碗。”   惠祥端着托盘,走到李娇儿面前。   李娇儿不言不语,接过来闷声喝下。   惠祥手里还剩下几碗,西门庆又道:“如意儿、迎春、倚翠,你们也各取一碗喝了。”   如意儿一脸得色,仿佛被赐药是一种荣耀,扭着腰,走上前当先取了一碗,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其他二人也跟着喝了。   金莲坐在凳子上,绷紧了神经,不敢露出一丝异样。因为她的小腹隐隐作疼,里裤似乎也有了湿意。   西门庆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改变,他含笑看向大家:“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我身体不好,只能躺着,大娘又坐褥,府里乱七八糟。有人对我说,府里有些人很没规矩,竟然和外院的人私通。”   吴月娘一脸吃惊,想问又不敢问。   金莲当即咬紧了牙,决心就算疼死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春梅心里打了个咯噔。   自从老爷重新出山,她早就被老爷的风采所折服,心里不只一次地暗恨五娘当初为什么要拉她上陈姐夫那条船。   听了老爷的话,她差点以为事情败露了,便偷偷瞄向上方,见西门庆并没看着她这边,才松了口气。   可随即,她的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   潘金莲忍啊忍啊,煞白着一张脸,额头出了冷汗,一方紫色绣金纹的手帕被她拧得花朵都变了形。   她的丫头春梅站在她身后,正在暗暗忍着自己的腹痛,哪里顾得上看她?   还是坐在上方的吴月娘视线开阔,一眼看出金莲的不对劲,关心地问:“五娘,你怎么了?我瞧你脸色极不好。”   李瓶儿闻言看过去,见潘金莲的确不对劲,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她也喝了药,但什么反应都没有。   潘金莲的身下忽然涌出一股热流,她再也忍不住,从椅子上慢慢滑下来,满脸痛苦,小声呻呤。   西门庆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冷声道:“何太医的医术极好。他开的这方子,若没事便只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若有那不轨的人,喝了就会流出不干净的东西来。”   他的话意有所指,吴月娘面上的平静快要绷不住。   众人齐齐看向潘金莲,各自猜测她身上不干净的东西是指什么。   潘金莲瘫在地上,哭道:“老爷,老爷!我没有不轨,我对您可是一片真心哪!”   春梅赶紧上前扶她,好半天没能扶起来。   潘金莲搭着春梅的手,对着上方的吴月娘哭道:“大姐姐,这药好霸道。我的月事来了,得回去歇歇。”   吴月娘正想应下,还打算喊小玉去帮忙,扭头看到老爷冷冷的眼神,便闭了嘴。   老爷和月娘都没出声,其他人更加不敢多嘴。   良久,西门庆看够了潘金莲的痛苦,对惠祥和惠秀道:“你们扶她去净房,看看她到底流出什么东西来。”   这两位媳妇身强力壮,不似春梅那般娇柔,一人扶一边,一把就将潘金莲从地上拖起来。   潘金莲还在挣扎:“老爷,你要相信我,不信问问春梅,我的月事正是这几天。”   春梅快要被吓死了,知道这时候打死也不能认错,上前一步道:“是真的。老爷,五娘的小日子正是这几天。”   吴月娘毕竟是正妻,对院里各位小妾的小日子也有点印象,虽然暗自高兴金莲受罪,面上还是点头,做出关切小妾的模样,道:“是啊,金莲的确是这几天。”   因为每月只有这几天,金莲才不会抢老爷。   西门庆低头喝茶,不搭理任何人。   潘金莲很快被两位下人媳妇扶到隔间的净房,坐到了净桶上。   身下一股股的血块涌出来,她自己被吓一跳,身子更加绵软虚弱,脸白得像纸。   坐了有一刻钟,惠祥问惠秀:“差不多了吧?把她扶起来。”   金莲打死也不想起来,她害怕被人看见净桶。   惠祥才不理她呢,一把将她扯起来,没好气地说:“五娘,那边有月事带,你快去垫上。老爷还等着我们回话,别耽误了。”   潘金莲想喊想骂,但老爷就在隔壁,她没这个胆子。   只得委委屈屈,一边流泪,一边将自己收拾干净。   她的里裤已经被血污了,没法穿。   惠秀见状,出去喊来春梅,让她快些回去找条裤子来。   春梅去了。   惠祥看着净桶,里面一片血红。她转身出去,找了一根小棍,伸进桶里拔了拔,然后和惠秀一起将穿戴好的金莲扶回上房。   金莲被安置在她原先坐着的椅子上,春梅一脸担忧,递过来一杯热茶。   金莲弯着腰,差点连茶都捧不住。   惠祥恭敬地向西门庆回复道:“禀老爷,确实有血块,但看不出是什么。”   西门庆心想,就算她和陈经济有孽种,也才一个多月,能看出什么来。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他点点头,笑着对金莲道:“有血块,就说明你肚里确实有脏东西。”   吴月娘虽然喜欢看见金莲吃痛,但她却不肯让管理后院不善的名头落到自己身上。   小妾若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这个正妻难辞其咎。   她笑道:“老爷,您不知,我们这些妇人,在天寒时节极容易血流不畅,有血块倒也不算罕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亥猪】的手榴弹。 ☆、第 78 章   西门庆并不反驳月娘的话, 点头微笑道:“所以, 我才特意请了何太医来给大家诊治啊。”   吴月娘:“谢老爷关怀, 这是我们的福气。”   李娇儿、孟玉楼和孙雪娥赶紧跟着奉承几句。   西门庆笑眯眯地对潘金莲说:“金莲, 这下舒服多了吧?肚里的脏东西去了, 你以后就不会痛了,人也清爽得多。”   潘金莲咬牙切齿, 肚里疼痛无比, 脸上强笑道:“老爷说得是。”   “好了, ”西门庆拍拍手, 沉痛地对众人道,“往常我活得不省人事,这一回大病,倒让自己想通了许多事情。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府里的人, 一定要守规矩,妻妾和睦, 毕竟家和万事兴啊!只要你们都懂事听话,我不会少了你们的吃和穿, 若有那不知足的……哼!”他冷哼一声, “我虽不缺米, 但也不想养仇人!”   众人神色严肃,恭敬听训。   李瓶儿心内诧异,暗想,这厮都33岁了才开窍, 虽说晚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西门庆目光冷肃,看着众人:“从今往后,后院和前院一定要严格分开。若被我知道谁无故乱跑,即时撵出去!”   吴月娘领头应了,大家齐齐称是。   西门庆换了一副笑脸:“往常,我没给你们派过月钱。论起来,不管大家小户,手上没银子怎么行?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月娘因为是正妻,所以她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零花钱。其他小妾们,一月五两,包括孙雪娥。”   李瓶儿和孟玉楼没感觉,因为她俩自己有钱,发不发月钱都没关系。   李娇儿虽然也不穷,但她极爱钱,谁会嫌钱多呢?   潘金莲和孙雪娥这两人,认真算起来,潘金莲比孙雪娥还要手紧一些。   孙雪娥名为第四个小妾,其实是个灶工。她一不需要应酬,二没有亲人拖累,手里倒慢慢存了一些。   潘金莲最是争强好胜,别人有的好首饰、漂亮新衣,她都想要,家里又有潘姥姥等着她供养,所以她是最穷的。   于是,李娇儿、潘金莲、孙雪娥俱都欢喜极了,一脸热切地看向西门庆。   一听有月钱拿,潘金莲连肚子都不疼了。   西门庆看着李瓶儿,道:“瓶儿因为养着官哥儿,所以多五两,便和月娘一样,每月十两。”   李瓶儿听见叫她的名字,抬头看了一眼西门庆,礼貌地笑笑,迅速低下了头。   吴月娘暗暗算了一笔账,得知这是一个大数目,便端正神色,语重心长地对西门庆说:“老爷,府里艰难,您又做着官,哪样不花钱?别的不说,光每年接待京官就是天大的一本账。迎来送往,一遇年节又要各处送礼,哪样不需要钱?罢了,我带个头,月钱就不要了罢?府里有吃有住又有穿,我们只要能跟着老爷,还谈什么月钱呢!你们说,对不对?”   说完,她看向下面的小妾们,期盼大家也表个态。   开玩笑,西门庆挣回来的银子全是她保管的,如果这事真成了,岂不等于每月从她手里划出去一大笔?   她哪里舍得!   孟玉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放弃。   吴月娘又向看李瓶儿,李瓶儿收到她的目光,也跟着点头。   月娘又看向李娇儿,李娇儿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沉重点头了。   最后是潘金莲和孙雪娥,这两人在心里把她恨得要死。   你大方你不要好了,何苦拖别人下水?   孙雪娥低下头,假装没听见月娘的话。潘金莲则直接扭开头,留了个冷淡的侧脸给月娘瞧。   上首的西门庆端着茶盏,似乎没看到大家的眼神官司一般,径自悠闲地喝着茶。   吴月娘没奈何,只得扭头对西门庆说:“老爷,那我和三娘及六娘都不领月钱了,雪娥和金莲……罢了,这也是我和三娘及六娘对老爷的心。都说日久见人心,我们只盼着老爷好、府里好,我们大家才能真的好呢!”   孙雪娥心里在挣扎,到底是老爷的欢心重要,还是这五两月钱重要。   可是算来算去,都是月钱更重要。至于老爷的欢心,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这么多小妾,她能争得过谁?   于是,她扛死了不抬头。   潘金莲扭开头,看向别处,心里冷哼一声。   月钱是老爷发话说要给的,她不过是听老爷的话罢了,偏大姐姐处处爱装大方懂事。   她偏不理她!   西门庆用茶盖拔了拔茶叶,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下面众人的眼神官司。   他抬起头,挨个看过去,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如意儿和迎春站在一起,她心里急啊。   月娘用不着她做奶娘了,六娘又不要她。   老爷醒后,在府里大动干戈,她生怕自己地位不保。   见老爷看向李瓶儿,如意儿便不动生色地往六娘那边靠了靠,期望老爷能瞧她一眼。   西门庆果然看见了她,笑着问:“如意儿,如今府里也没孩子要吃奶,你……”   如意儿赶紧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哀求道:“老爷,奴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情愿一辈子在府里。就算不能做奶娘,做一个粗活婆子也使得的。”   她的算盘打得很好,奶娘是没法做下去了,但西门庆和她有旧情,往常老夸她皮肤白呢!   只要老爷肯继续宠爱她,她还做什么奶娘?粗使婆子那更是笑话!   她奔的是第七个小妾这个名头。   西门庆微笑道:“可我听说,你家里还有一个丈夫?”   如意儿大惊,顿时流下泪来:“是谁在外面胡说?奴的孩儿早死,那个短命的不知音信,早就不知死在哪儿了。”   西门庆看向金莲:“金莲,你来说说,她家是不是还有人?”   潘金莲虽然早产了,但她自己不知道,只以为老爷给开的补药太霸道,生生把月事催来了。   就算流出的血块多,她也和月娘一般,只以为是天寒造成的。   再说,她的身子骨一向健壮,别说早产,就算是刚生了孩儿,面对仇人,她也能打起精神刺她几刀。   当即,金莲直起腰,眼睛发亮,振振有辞道:“可不是!前些天,我还见一个姓熊还是什么的男人,在大门口说要找她呢!”   如意儿恨得咬牙,正打算辩解,却听西门庆笑道:“如意儿一向守在府里,大约是她男人回来了,她还不知吧?也罢,我怎么忍心让人家夫妻分离?这样吧,你也不需在府里当差了,我这就将你的月钱结算清楚,再多给你半年的月钱,让你回家好好和你男人过日子。”   说完,他看向吴月娘。   如意儿好歹也在上房伺候了月娘近大半年,于情于理,月娘都该在人家出府的时候打赏一点。   吴月娘正在心里盘算,她应该打赏多少才好。   一看到如意儿,她就会想起这大半年因怕如意儿回奶,各种大鱼大肉的照顾着她,没承想……   她心里气得不行,恨得不行。   让她就这么拿钱出去,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笑着问李瓶儿:“五娘,当初如意儿可是奶了官哥儿那么久,你不表示表示?”   李瓶儿欠欠身,恭敬回答:“当初她来庄子上时,我就赏过了,给了五两银子,让她往后好好伺候大姐姐,不需担心官哥儿。”   吴月娘抿抿嘴角,不肯落于下风,从牙缝里道:“也罢,那我就赏她十两吧。”   小玉听了吩咐,起身去里间,寻出吴月娘的银钱盒子,拔拉半天,才找出一块约摸九两重的银子,走出来赏给如意儿。   如意儿见老爷心意已决,不敢强辩,只得接了银子,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府。   潘金莲见去了一个敌人,心里大喜。   西门庆看向春梅、迎春及倚翠,这几个丫头是他收用过的,以往时不时也会找她们解闷。   虽说刚才都灌了药,但他打算说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放在府里,省得将来出了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   西门庆:“春梅、迎春、倚翠,你们出来。”   三个丫头走出来,低头垂手站在他面前。   西门庆道:“你们也是我收用过的,将来打算怎么办?”   倚翠低着头,春梅和迎春则毫不掩饰地齐齐抬头看向他,眼里的情意浓得快要溢出来。   西门庆:“依我的主意,你们还是在下人中间找个合适的嫁了吧,往后不必再指望我。若一时没有看中的,就老老实实当差,不可动歪心思。等什么时候相中了谁,就跟月娘说,我这里备一份嫁妆,将你们风风光光地嫁了。”   他的话音刚落,倚翠就跪下应是。   迎春心里急转,略加考虑,也跪下来:“我听老爷的。只是,不知我该在哪里当差?”   西门庆见她俩识趣,心里很满意,道:“迎春就留在上房,月娘身边还差了一个人。六娘那边人手已够了。”   两个丫头磕头谢了,退了下去。   春梅独自站在大厅中间,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老爷。   往常最疼她,最宠她的老爷,竟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   不,她不相信。   细论起来,她在府里过得比孙雪娥那个名义上的小妾风光多了,就连大娘也不敢随便给她脸色看。   她怎么能接受嫁给小厮呢?   可是,西门庆并不看她,只慢悠悠地用茶盏刮着茶沫,小口喝茶,似在等她决定一般。   春梅又看向金莲。   金莲动动嘴角,想替她的心腹说几句话。她悄悄按了按肚子,打起精神,娇笑道:“老爷,您往常不是最爱春梅伺候您的?她若嫁了人,将来怎么好再伺候您?”   西门庆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金莲:“哦,那不如让她顶了你的位置,换成你找个小厮嫁了?”   金莲一噎,顿时不言不语。   春梅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老爷,我不愿嫁人,也不愿出府,还是让我伺候五娘吧?就算老爷这辈子不想看到我,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也想留在府里。我生是西门府的人,死是西门府的鬼。”   吴月娘心里发急,就算奴才丫头们有些小心思,略略教训几句就是了,哪有将人全赶出府的道理?   她看向老爷,想劝几句,可西门庆并不理会她。   西门庆看着春梅,目光沉沉。   这个丫头心性坚强,难怪上世比金莲混得好。   他道:“那由着你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让你嫁人你不嫁,若背着我乱了府里的规矩……”   春梅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斩钉截铁道:“随老爷打死罢了!”   “下去吧。”西门庆没了再和她说话的心思。   等春梅出去了,西门庆对吴月娘道:“月钱的事,我既然开了口,就不要在乎这一点,每月都按这个数发吧。”又朝门外喊,“玳安,让他们进来!”   众妻妾吃惊地看着门外,不明白谁要进来。   进来的是男是女?她们要不要避一避?   门外忽地进来一行数十名小厮,俱都一脸冷肃,微微垂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西门庆对吴月娘道:“月娘,你刚痛失孩儿。说起来,我这心也是难过得很。”他一脸悲痛,恨不能以命抵命,将孝哥儿换回来一般,“我瞧着还是你前些天没休息好,若养得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看你,瘦了许多。从我醒后,一见你,我心里就不忍。罢了,我也不该让你管太多事,倒害得你累坏了身子。”   吴月娘感动得眼中带泪。   西门庆收起悲色,平静道:“以后你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在前院收拾了几间库房。现在,把箱子的钥匙给我吧。”转头对那些小厮道,“你们进去,把箱子都抬出来,抬到前边的库房去。”   吴月娘惊呆了,眼见那些小厮们就要往里面走,她立即站起身,拦在前面,抖着嘴角对西门庆道:“老、老爷!里面是我的内室,怎好让他们进去的?”   西门庆道:“没关系,他们虽是粗人,但极有规矩,不会乱看,更不会乱动你的东西。我倒是有心让丫头们抬,可她们哪有力气?”然后挥挥手,小厮们便绕过吴月娘,陆续进了里间,见了箱子就要抬走。   小玉和玉箫不敢阻拦。   吴月娘急得不行,偏偏西门庆又对她伸出手,笑道:“月娘,把钥匙给我,省得我一会儿还得撬锁。”   吴月娘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那里放着所有箱子的钥匙,足有十几把,俱都小巧玲珑,铜色喜人。   这是她的命根子,她哪里肯轻易交出去?   里间传来小厮们动手的声音,吴月娘顾不得老爷,抬脚朝里走,边走边喊道:“你们别乱碰里面的东西,有好些是我的嫁妆箱子呢!”   西门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小玉道:“你进去,给他们指指,哪些是该抬走的,哪些不该抬走。对了,月娘的嫁妆不要动,那是她自己的。”   吴月娘的里间挺大,还腾出一个小隔间来,里面放着她的嫁妆及这些年西门庆拿给她保管的钱财和金银珠宝。   一溜大箱子沿墙根放着,地面放不下,便一个个地往上堆,堆得老高。   月娘是左卫吴千户的女儿,家境一般,和西门庆的财大气粗没法比。   当初议亲时,西门庆还没有当官。因见他家境厚实,吴千户冲着丰足的聘礼才肯把女儿嫁过来当填房。   她还有一个哥哥及一个弟弟,吴大舅吴舜臣,吴二舅则是她的弟弟。   吴千户将西门庆送来的聘礼扣下大半,粗粗准备了一些面上光、内里糙的嫁妆给女儿带走。   这些年,西门庆敬重她,大钱小钱都让她收着。   虽说后来在西门庆的帮助下,吴大舅也做了官,可家境到底不厚实。月娘处处贴补娘家,自己的嫁妆早就所剩无几。   因为一直掌管着府里的钱财,她心里倒也不虚。   那么点嫁妆,没就没了吧,还比不过老爷抬进来的一个箱子角呢!   老爷说要抬走箱子,他占着理,而她做为一个自诩以夫为天,处处敬重丈夫的典范,怎好出手阻拦?   可真让他们抬走了,那她还有什么底气?将来怎么办?   难道让她一个正妻,过得还不如嫁妆丰厚的小妾吗?   她站在里间,呆若木鸡,看着小厮们将箱子一个个抬走,心疼得全身发抖。   虽然老爷发话,说她的嫁妆不能动。可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贴补娘家,嫁妆还剩下什么?   她想不出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气得手抖脚抖,眼睁睁看着这些凶兽们把她的心血一一弄走。   她很想拦着,或者再去求求老爷,可小妾们全在外面,她哪里拉得下脸?   经过修理,前院剩下来的小厮全是品性较好的,个个都讲规矩,又知礼,目不斜视,抬起箱子就走。   没多大会儿,里间的十几个大箱子,瞬间被清空了一大半。   潘金莲用手帕捂着嘴偷笑,本来她还疼得厉害,可是看到吴月娘倒霉,她的肚子都舒服多了。   小厮们来来去去,一趟趟来回搬运箱子。   吴月娘站在原地,看着空出来的地方,一脸失魂落魄。   等府里的银钱全部搬光,小厮们开始搬墙角最里边的四口描金大箱子时,吴月娘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上前,扑到其中一口箱子上,急切之间口不择言地喊道:“这不是府里的银钱,是六娘寄放的嫁妆呢!”   小厮们见她扑到箱子上压着,既不敢说她,也不敢拉她,全都垂首站着。   来宝也在中间,他一听是六娘的嫁妆箱子,当即绕过吴月娘,去搬另一口箱子,嘴里还道:“既然是六娘的,那更该搬到她那院里啊。”   吴月娘连忙扑过去,一手拉扯来宝,一边骂:“你是哪来的小厮?半点规矩都没有!在我面前,还敢胡乱龇牙?”   来宝由着她打,手里不停,一使劲,就将沉沉的描金箱子抱了起来。   吴月娘恨得都想学潘金莲撒泼打滚那招了。   隔间离外面不远,再说隔音效果也不是那么好,吴月娘那一声喊叫,外面众人全听见了。   李瓶儿微微低着头,心想,这吴月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潘金莲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她挑高眉头,小声对瓶儿道:“六姐姐,大姐姐在说你的嫁妆呢,你还不去看看?”   李瓶儿恍若未闻。   “呵呵,我倒差点忘了。”西门庆冷笑一声,大声朝里间吩咐道,“你们把瓶儿的嫁妆搬到厅里来!”   片刻后,来宝最先出来,手里抱着大箱子,垂首对西门庆道:“大娘阻拦,他们不敢动,只我搬了这一个出来。”   西门庆看着他,沉沉笑了,又看向玉箫:“你去,和小玉一起把月娘拉出来。”   玉箫去了。   李瓶儿赞赏地看着来宝。   干得好,来宝!回头我赏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坐回】灌溉的营养液。 ☆、第 79 章   过了好一会儿, 两个丫头扶着月娘出来。   月娘强打起精神, 神色如常, 镇定自若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把装着钥匙的荷包递给西门庆, 强笑着说:“老爷,这样也好。我一个妇道人家, 既不懂帐目又怕弄丢了银子。老爷抬到前院让小厮们日夜守着, 必定安全。”   “嗯, 你还是这么端庄大度, 我就放心多了。”西门庆一脸笑意地夸赞道。   吴月娘心里呕得快要吐血,她根本不想要这种不值一钱银子的夸赞。若真觉得她好,那把她的银子还回来啊!   小厮们把剩下的描金大箱子一一抬出来,摆在大厅中间。   西门庆令他们揭开箱盖,走过去瞧了瞧, 两箱子全是锦衣玉带、金银宝石、手镯项圈之类的好东西,另外两个箱子则全是明晃晃的银锭子。   他朝李瓶儿招招手:“这是你的东西, 你也来瞧瞧,看数目对不对。”   吴月娘听了这话, 强撑着的笑脸再也绷不住, 黑成了锅底。   李瓶儿已经把官哥儿从惠庆手里接过来, 听见喊她看嫁妆,顺手就要将官哥儿交给惠庆抱着,官哥儿不肯,她只得抱着儿子过去。   官哥儿正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的时候, 他一见满箱子的珠光宝翠,伸出小手胡乱一抓,抓了一个金项圈和两个金镶玉的手镯出来。   李瓶儿只随意瞧了一眼,她哪里记得原身给了多少好东西过来?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官哥儿把玩了一会儿,嫌弃地将金项圈扔回箱子里,两个手镯一手握一个,相互敲击,听着脆响哈哈大笑。   吴月娘心疼得要死,生怕官哥儿不懂事,把好东西糟蹋坏了。   谁知,李瓶儿不仅不管他,甚至还道:“你喜欢呀?那就给你拿着玩吧。”   吴月娘心疼得捂住了胸口,那两只黄金手镯是一对的,成色足,上面镶的红宝石极好,又大又红又透亮。   上回吴大姨过来,月娘拿出来朝她显摆,吴大姨便问她讨要,月娘没舍得给,只让她开了开眼就收回去了。   官哥儿吃得好,长得快,体重猛增了许多,李瓶儿也抱不了太久。   她胡乱看了两眼,表示就是这些东西,便抱着还在敲镯子的儿子回了座位。   西门庆让小厮将箱子盖好,上了锁,把钥匙交给李瓶儿,然后令小厮把四口箱子全部抬到李瓶儿院子里去。   等小厮们抬着箱子走了,西门庆重新坐下来,道:“瓶儿,那些是你的嫁妆,以后自己收好。”   “谢谢老爷。”李瓶儿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西门庆又看向孟玉楼,道:“玉楼,当初我嫁大姐儿时,一时买不到合适的床,从你那边拿了一张拔步床给她。现在急切去买,未必买得到好的,不如折成现银还给你?”   孟玉楼抬头看着他,虽然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学着月娘那般道:“老爷,哪里用得着还?一家不说两家话。正如大姐姐所说,我们都是跟着老爷的,全身上下有什么不是老爷的呢?只求老爷能用得上,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西门庆微微一笑:“既然你不要银子,那迟些等我买到好床,再送去你院里。”   小玉见月娘脸色不善,便捧来一杯热茶给她。   月娘放下捂胸口的手,脑袋急速飞转,她现在的私房连同嫁妆,怕是剩下不到一百两了吧?   也不知小玉刚才给如意儿赏银的时候有没有犯傻。   月娘接了茶盏,小玉悄悄朝她飞了一个眼神。   吴月娘心里舒服了些,能省下一钱银子也是好的。她现在最急需的就是钱了。   对了,她刚才是不是把自己的十两月钱给拒绝了?   老爷后来是怎么说的?   是大家一起按数发呢,还是只发小妾的,不发她的?   她现在还能改口吗?   吴月娘一腔悲凉,满嘴苦涩,连老爷正在说什么都没听见。   小玉悄悄扯了扯月娘的衣袖,月娘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老爷。   西门庆笑眯眯道:“月娘果然是累着了,就这么坐着都会走神。”   吴月娘脸上一阵尴尬。   西门庆也不为难她,重新说了一遍:“我想把花园重建一下,将金莲现在住的院子腾出来,上下几间房全做库房,拿东西也方便些。你觉得怎么样?”   “啊?”月娘微微张着嘴,“那五娘住哪里去?”   她扭头看向下面的金莲,果然潘金莲一脸怒色。   西门庆笑呵呵道:“后面靠外墙的北边,不是还有两间空屋子么?我想过了,秋菊就派去厨房帮忙。金莲和春梅两人,一人一间屋,够了。”   西门庆所说的那个地方,极远极偏僻。   西门府从北朝南,那两间屋子离前院最远,要从整个后院穿过去才能到达。若被安置在那,相当于流放。   金莲蹭地站起身,一双美目微红,含着泪看向西门庆:“老爷,府里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拿我的院子做什么库房?”   西门庆凉凉道:“整个府都是我的,我就算想把上房拆了,那又怎么样?”   这句话打消了吴月娘要扮妻妾友爱和睦的心思,顿时闭上嘴,不敢帮金莲说话。   潘金莲敢怒不敢言,眼泪落下来,从腮边划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哀求道:“老爷,随便你把我安排在哪里,我不要去北边。要不然,我和三姐姐一起住吧?她那里宽敞。”   被点到名的孟玉楼,微微欠身,道:“老爷,我那里还有空屋。”   这算是同意她住进来的意思。   西门庆含笑看向玉楼:“两个小妾挤到一起,像什么样子?被人看到,还不惹人闲话?”   潘金莲绝望了,哭诉道:“那您把我安排到后边,就不惹人闲话了吗?您做着官,赚着大笔的银子,却让小妾住那么简陋的地方,别人知道了也会笑话的。”   不等西门庆回答,潘金莲热切友好地看着身旁李瓶儿,道:“六姐姐,你那院子离我最近,不如我过去和你做个伴?”   李瓶儿虽然被西门庆对待金莲的态度给弄傻了,但金莲的话成功将她拉了回来。   她吓得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我养着官哥儿呢,他可吵闹了,你还是好好跟老爷商量吧。”   她才不会做东郭先生呢!   引狼入室的事情,留给别人做吧,反正她不要。   西门庆微笑看着潘金莲,金莲越发羞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捂着脸哭:“老爷这是厌烦我了,恨不得把我打发得远远的。罢了罢了,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我不如去了算了!”   西门庆始终保持微笑,慢慢道:“那好,既然这是你的意思,回头我就叫媒人来,领你出府得了。你若想再嫁,也不是不行,到时我送你一副好嫁妆,也是大家相交一场。”   众人齐齐看向西门庆,又看向痛哭的潘金莲,这个消息简直和当初西门庆死而复生的震撼程度不相上下。   李瓶儿最为吃惊,想当初,潘金莲数次暗害官哥儿,西门庆都能轻轻放过,怎么这回倒变了天?   潘金莲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最后什么也没说,捂着脸恨恨地跑出去,径自回了自己院子里。   秋菊傻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跑远,也没跟出去,站在原地像根木桩似的。   她又不傻,才不会在五娘倒霉的时候凑上去呢!万一五娘又拿她出气,怎么办?   五娘最爱打人耳光,又爱用指甲掐人,长长的指甲掐上去可疼了,她每回都得缓十来天才能消下印去。   况且,老爷发了话,从今往后她就在厨房帮忙,不算是五娘的丫头了。   西门庆笑着看向众人,开始表态:“从今往后,我要修身养性,就住在书房了。若我没叫你们,你们不得私自前来打扰,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院。只要你们懂事听话,府里亏不了你们。”   说完,他就大步出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孟玉楼和李瓶儿对了个眼神,各自心里都有些欢喜。   一个讨回了自己的嫁妆,一个讨回了自己的陪床,不过碍于上首的吴月娘脸色不好,她们不敢笑出来,只对视一眼,就低下了头。   吴月娘瘫在座位上,一脸灰白,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失望及憔悴,就像路边被霜打过的枯树根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颓丧地朝众人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今天不用再过来了,我要歇歇。”   众人一一应是,齐齐退出。   李瓶儿回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屋正中摆着的四口大箱子。   留守在屋里的绣秋迎出来,欢喜道:“六娘,这是来宝他们刚才送来的,说是六娘的嫁妆。”   来宝送箱子来时,像个主人似的,指挥其他小厮轻拿轻放,不动乱动旁的东西,又仔细交待了绣秋,这才去了前院。   “嗯,打开看看。”李瓶儿高兴起来。   等打开箱子,一件件看过,全是珍贵稀罕之物,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李瓶儿让人将箱子抬进里间,锁好,看着自己的财产又增加了许多,她高兴起来,当即就要赏人。   因箱子里的首饰过于贵重,不好赏丫头们,她便叫绣春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捧来,从中挑了金簪金珠之类的,每人都赏了一件。   大家齐齐向她道谢,院子里高兴得如同过年一般。   李瓶儿想起来宝,叫来绣春问:“来宝很不错,我想赏他点什么,又不知赏什么好,你替我出出主意。”   绣春想了想,道:“六娘不如也赏他一根簪子,让他平时绾发用,戴在头上也光鲜。”   李瓶儿打开首饰匣子,挑了一根金簪一根银簪,又让绣春拿两盒点心两匹好布,一起给来宝送去。   绣夏领着官哥儿去院里玩,李瓶儿坐在窗前,惠庆上了茶,端来两碟点心。   李瓶儿朝外喊:“官哥儿,进来吃点心。”   官哥儿不依,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要,我要玩!”   她们在上房呆了快一上午,一直将官哥儿抱在怀里,不许他乱动乱叫,官哥儿早就被憋坏了。   这会儿回了自己的地方,先疯玩一阵才是正经。   李瓶儿摇摇头,也不催他,吩咐绣夏:“绣夏,看紧一点,不能跑出院子。”   金莲刚刚倒霉,谁知道她在刺激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还是小心一些好。   惠庆夹了一块点心,放进李瓶儿面前的碟子里,笑道:“老爷这一病,可算是因祸得福了。往常他那么纵容五娘,没想到她也有今日!”   惠庆和金莲有仇,难怪她说得这么高兴。   仔细说起来,李瓶儿和金莲也有仇。不过,她对西门庆始终不抱希望,那家伙是一见美人流泪就心软的人。   她道:“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把金莲移出来呢?老爷那脾气,一阵风一阵雨的。”   “我瞧着不像,”惠庆说,“老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都说经了生死,才能大彻大悟。老爷稳重了许多,看着五娘时,眼睛都没笑。”   “是吗?你说他大彻大悟了?”   “可不是!老爷往常多风流啊,这府里的人,和他有关系的,不说十个也有八个吧?你瞧瞧,他将那些和他有一腿的,全撵了。就连一向受宠的五娘也要移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北边那两间屋子,一直堆着废弃的杂物,就连我们这些下人无事也不会过去。”   李瓶儿喝着茶:“他赶走如意儿我倒能理解,又没有孩子让她奶着,做丫头吧,她又太大了。再说,又不是下人媳妇,留在府里干嘛?”   惠庆小声道:“月娘也巴不得赶她走呢!都没替如意儿求句情。”   李瓶儿没言语,这种老爷和奶娘不得不说的故事,真是让人恶心。   一想到这样的人还给官哥儿喂过奶,她就恨不得掏儿子的喉咙,让他把那些脏奶都吐了。   惠庆又道:“老爷还说要修身养性,住在书房。啧啧,这可真是件稀奇事。六娘,您看,老爷……是不是有些怕女人了?”   “啊?”   李瓶儿吃了一惊,细细回想西门庆这几天的所做所为,的确如惠庆所说的那般。   西门庆这是善水的却被水淹死了,然后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   那可是件大好事啊!   她自从到了这里,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不就是平平安安地老死吗?   西门庆没死,依然可以做大家头顶的保|护|伞。他现在不稀罕女人,不需要她履行小妾的陪床义务。至于他稀不稀罕男人,说真的她并不关心,反正自己又不是男人,管他呢!   手里握着大把银钱,府里还要每月发她10两,又有这么些丫头媳妇们伺候着,去哪找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养老生活不是最惬意最舒适的吗?   “哈哈!”李瓶儿忽然大笑起来。   惠庆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六娘,怎么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啊!”李瓶儿双眼发亮,“感觉自己终于好运了一回,中午加餐吧?跟厨房说我要吃肉!对了,若要加钱,就给她们钱!”她大手一挥,体会到了超级有钱的豪爽。   “六娘,您……”惠庆欲言又止,顿了顿,慢慢开口,“老爷的心不在府里,女人过日子,若没老爷的眷顾,可怎么办呢?”   惠庆是土生土长的这年代的人,骨子里认同不论嫁给谁,都要讨得自家男人的欢心,不然哪有好日子过?   李瓶儿浑不在意,挥手道:“我有钱有儿子,有没有老爷有什么所谓?他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那倒不会。”惠庆意识到自己的小户思想不能套用在李瓶儿身上,便笑起来。   李瓶儿的院子里倒是高兴了,吴月娘住的上房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等小妾们都走了,吴月娘回到里间,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私房盒子拿出来,挨个数了,数来数去也只有八十几两。   就连首饰,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件。   往常她戴着李瓶儿嫁妆箱子里的东西,刚才老爷凶狠,全部一股脑儿地收走了,都交还给了李瓶儿。   她倒是有心想昩下几件,可当初她嫁进来时,嫁妆是有数的,这些年老爷买给她的也是有数的,细细一对比,就能显出来了。   总不能大箱子都还了,反倒藏下几件落人口实的首饰吧?   做为一个正妻,这点脸面她还是要的。   她在首饰盒里翻来找去,问小玉:“小玉,往年我那件旧镯子呢?刻着如意吉祥字样的。”   小玉想了想,回道:“大娘,您不是嫌它成色不好,样式又老气,便送给了吴大姨么?”   吴月娘抿紧了嘴。   这件足二两重的手镯是她嫁妆里最扎实的一件,后来她被李瓶儿送来的朝庭内造东西晃花了眼,便看不上这些旧货。   吴大姨又会吹捧人,几句话捧得她飘飘然,就把这件旧的送给了她。   现在,她后悔死了,恨不能去讨回来。   “呯”的一声,吴月娘将手里握着的厚实银镯子扔回盒子里,恨声道:“六娘竟然把那么好的手镯给官哥儿当玩意儿,也不怕敲坏了,折了他的福气!”   小玉动了动嘴角,没有搭话。   六娘的好东西多着呢,敲坏了也不怕,反正人家好东西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杯子】灌溉的营养液。 ☆、第 80 章      西门庆回了前院, 春鸿拿着一个贴子回禀道:“老爷, 王招宣府里送来请贴, 约您后日去他府上赴席。”   “是谁下的贴?林太太还是王三官?”西门庆没有接。   春鸿:“王三官。”   西门庆挥挥手, 示意把贴子拿走, 不耐烦道:“回了吧,就说我没空。”   春鸿转身欲走, 西门庆又嘱咐道:“往后他家再有贴子来, 一律回了, 都说没空。若有礼送过来, 也一并回了。”   春鸿点头应了,出去打发等在大门口的王三官家的小厮。   西门庆在书房坐着,翻了会儿闲书。   忍不住心中暗想:后院里爱讨好奉迎他的,全都没安好心。玉楼,他对她实在没有男女之间的感觉。瓶儿, 她倒是没什么坏心肠,可惜却不似别人那般将他放在心上。   罢了, 罢了,没人疼自己, 还得自己多疼惜自己一点才行。   想到这, 他扬声喊春鸿:“午饭拿进书房来, 要有肉有青菜,酒就不必了。对了,再配一瓯大骨头汤。跟她们说,瘦肉炒得香滑些, 素菜就清淡些,不要一股脑儿放一锅油,样样都似在油里炸过似的。”   春鸿一边听一边点头,老爷这是要开始养身了啊,有荤有素,搭配得挺合理。   “玳安,”西门庆喊他,“你去打听下,看县里哪位坐馆的老先生学问好,人品好。”   玳安摸不着头脑,府里要请师傅?官哥儿还那么小,现在用不着吧?   不过,老爷既然吩咐了,必然有他的用处,他只管打听就是了。   玳安躬身应了,连一会儿的午饭都顾不上,急忙忙朝外走去。   吴月娘在上房坐着,呆呆地闷坐了好半天,直到小玉问她午饭怎么安排。   吴月娘抬起眼皮,道:“你去问问老爷,看他要不要进来用午饭。”   小玉去了,不多时带回月娘意料中的答案,老爷不来。   吴月娘独自用了午饭,心志斗气尽失,躺倒在床上睡下,恨不得从此一睡不醒。   李瓶儿带着儿子坐在饭桌前,桌上有肉有鱼有菜,样样精致,菜品丰富,桌角还有一大罐骨头汤。   她稀奇道:“厨房不是雪娥在掌管吗?我记得她一向都不爱煲汤的,怎么今天有汤了?”   绣春盛了两小碗汤,放在六娘和官哥儿面前,笑嘻嘻道:“我听说是老爷特意吩咐的,所以雪娥姐才这么勤快。”   “这是好事啊,我得喝两碗。”李瓶儿心里大喜。   因西门庆口味重,爱大鱼大肉,府里又只有一个大厨房,孙雪娥做菜专冲老爷的口味去的,肉菜就不用说了,就连炒青菜也放许多油,好像那油不花钱似的。   李瓶儿不爱吃府里的饭菜,全是油腥,丁点清淡都没有。   孙雪娥出奇的改变了画风,李瓶儿胃口大开,午饭吃了两小碗,又喝了两碗汤,撑得坐不住,在院里来回走动消食。   官哥儿踢着皮球,在一旁跑跑跳跳。   丫头们围在一旁,一边盯着官哥儿,一边闲聊。   正午的阳光晒下来,熏得人昏昏欲睡,李瓶儿强打起精神,决定再走三圈就喊儿子一块儿去午睡。   西门庆用完午饭,看了会儿书,犯起午困,便在书房里间的床上睡下。   应伯爵前次上门没见到西门庆。   他在家也无事可干,平日吃西门庆的,用西门庆的,穿西门庆的,还靠着和他的交情,替人牵线说情,赚点谢礼钱花。   所以,为了他的生计,这日午后他又摸上门了。   来兴不够机灵,没拦住应伯爵,应伯爵进了府就直奔书房。   玳安恰好从后面过来,看到应二叔一路往里疾走,就知来兴那小子又没守好门了。   顾不得多想,他抄近路跑进书房,对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西门庆道:“老爷,应二叔来了。来兴没拦住,他已经进了大门。”   西门庆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来,道:“拦住他!算了,都进来了哪拦得住,还是我去躲躲吧。你打发他走,就说我不在。”他一边说,一边下床,披上外衣出了书房,顺着小路往后院走。   应伯爵两腿生风,西门庆刚拐进小路,他就走到了书房这边,一见玳安就笑:“玳安,大哥在府里?”   玳安正要找借口回说老爷不在府,应伯爵又道:“你小子别骗我。我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大哥在家呢!”   玳安呵呵笑了两声,讨好地说:“应二叔,我领你去前厅坐着喝茶。”   应伯爵不理他,径自走到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朝内张望。   玳安拉他:“应二叔,老爷不在里面,在后院呢!”   春鸿在书房门口守着,应伯爵不好硬闯书房重地,先在门口探头瞧了瞧,又跑到窗户那里瞧,见里面确实无人,这才随着玳安去了前厅坐着。   玳安给他上了茶。   应伯爵道:“劳烦你跑一趟,跟大哥说我来看他了。”   玳安点头应是,转身就走。   西门庆进了后院,站在路口,不知该往哪个小院走。   上房、金莲的院子不用考虑,他根本不想进。   玉楼那里,他没兴趣敷衍她。   左思右想,还是朝李瓶儿院子走去。   我只是去看看儿子,他对自己解释说。   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官哥儿玩球玩得兴起,一边欢笑一边踢着球。   李瓶儿顺着院墙慢慢走,一面叮嘱官哥儿不要撞到花盆。   几个丫头也围在跟前,叽叽喳喳。   这个小院,大概是后院最自在最欢乐的地方了吧?   他知道,这两天因自己的雷厉风行,不少人都吓破了胆,个个如进了笼子的老鼠一般,恨不得缩地三尺。   他站在院外,听了一会儿,才举手拍响院门。   “谁啊?来了。”绣夏离院门近,走过去开门。   “啊,见过老爷。”绣夏赶紧行礼,声音提高了几度。   院里的声音顿时少了一半,只有官哥儿还在笑,其余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李瓶儿最先回过神,迎上去行礼,其他人赶紧跟着行礼。   西门庆径自走进来,边走边道:“你们接着玩,不用管我。”   老爷来了,谁还敢玩耍?   李瓶儿客气问了一句:“老爷,用过饭了?”   “嗯。”西门庆点点头,并不看向她。   这令李瓶儿觉得很自在,她笑着让丫头给老爷上茶。   官哥儿站在院子中间,歪头看着刚进来的西门庆,看了很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哈,”官哥儿笑了一声,飞起一脚,将地上的皮球踢向西门庆,球砸到西门庆的小腿上,又顺着袍角骨碌碌滚下来。   雪刚化,地面还些湿,皮球沾了湿气,又被官哥儿踢得满地乱滚,球面污浊不堪,一摸一手黑。   西门庆雪白的道袍瞬间被染出一道黑印子。   几个丫头吓得发抖,李瓶儿也挺不好意思,对官哥儿道:“别玩了,你看你那鞋脏成什么样了。”又对西门庆道,“老爷,小孩子不懂事,弄脏了您的衣服,要不……”   “不用了,呆会儿再换也一样。”西门庆打断她的话。   她这院里没有准备他的衣服,她是想提醒他回书房或上房换身衣服吧?他才懒得跑一趟呢!   “官哥儿,过来爹这里。”西门庆朝儿子招手。   官哥儿笑嘻嘻地跑过来,西门庆一把抱起他,官哥儿的两只脏鞋又印到了他的大腿上。   “爹!”官哥儿清脆地叫了一声。   虽说前些天,西门庆曾吓着了儿子,但小孩子忘性大,而且他们天然地能分辩哪些人对他是善意,哪些又是敌意。   官哥儿一见西门庆温柔的眼神,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这是他爹。   西门庆抱着儿子朝里走,李瓶儿跟进去。   绣夏上了茶,然后退出去。   绣春拿了一双官哥儿的新鞋过来,想给他换上。西门庆接过鞋,亲手替儿子换好。   李瓶儿看着他雪白道袍上的几团脏污,忍不住想笑。   没事穿得这么白净做什么?   西门庆抱着官哥儿不撒手,喂他吃点心,又喂他喝茶。   李瓶儿站在一旁,道:“老爷,把官哥儿给我吧,该哄他睡午觉了。”   “不用,我哄他睡也是一样。”   李瓶儿满脸惊奇,西门庆哄儿子睡觉,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西门庆像没看见她的脸色似的,若无其事道:“你睡不睡?你若不睡,我就陪官哥儿去你炕上躺一躺。”又问官哥儿,“困不困?想不想睡?”   官哥儿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道:“要,要。”   西门庆不等李瓶儿回答,抱起儿子往炕边走去。   快到三月,府里还烧着炕,积雪慢慢融化,炕也烧不了几天了。   西门庆搂着儿子躺下,闭上了眼睛,一面慢慢拍哄官哥儿。   李瓶儿站在炕边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晓得要给官哥儿盖被子,便什么也没说,正要轻手轻脚退出去,西门庆忽然叫住她,问:“我见来宝头上有根新金簪,是谁给他的?”   “当然是我啊。”李瓶儿一愣,随即道,“不是他偷的。上回他替我搬嫁妆箱子回来,很用心,我便赏了他。一共赏了两根呢,还有一根银的。”   “嗯。”西门庆心里释然,闭上了眼,接着拍哄儿子。   李瓶儿也不再多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瓶儿进了侧间,绣春悄悄走进来,问:“六娘,要不要茶?”   “不要。”   李瓶儿坐在侧间的炕上,手撑在炕桌上扶着头,脑子里正想着事情。   西门庆果然大变样,难道是以前肉吃太多,被噎死了,现在对肉完全没了兴趣?   哎呀呀,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一件。   她边想边轻笑出声,一扭头,发现绣春还站在一旁。   她道:“你也下去歇会儿,我这里不用人伺候,等会儿我自己睡就行了。”   绣春笑眯眯道:“我就在这陪着六娘,等下您睡了,我在旁边眯一会儿就行了。”   “那随你吧。”   玳安进后院随意转了一圈,走回前厅回复应伯爵,道:“老爷在忙呢,说这会儿没空,让应二叔改天再来。”   应伯爵放下茶盏,问他:“大哥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在上房陪着大嫂?唉!”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家娘子听说了大嫂的事,心里哀痛得很,日夜嘱咐我来看望看望。家里小儿子缠人得紧,她分不开身,不然早来了。你再去一趟,问一声,看现在方不方便,我也想给大嫂行个礼,安慰几句。”   玳安听他这样说,没办法只得又走回后院。   他来到李瓶儿院子里,问了问绣春。   绣春回道:“老爷在里间陪着官哥儿睡午觉,你胆子大,自己进去喊他,我可不敢。”   玳安哪里敢?   他陪着绣春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磨磨蹭蹭回到前厅,无奈道:“老爷说了,这会儿没空,让您改日再来。”   “哦?”应伯爵这才了然,大哥这是避着他呢。   于是,他起身道:“既然大哥有事要忙,那我改日再来。”说完就走了。   玳安送走应伯爵,抹了把冷汗,也在心内嘀咕:老爷往常最喜欢的就是应二叔了,哪怕之前病重也要强撑着见他一面,怎么现在改了世道了?   潘金莲哭着回到自己院子里,连午饭也没吃,整整哭泣了半下午。一边哭,一边嘴里骂没良心的强盗,早死的活王八之类。   春梅心里恻然,端来饭菜劝她:“五娘,好歹用一点儿。瞧你,哭得脸黄黄的,老爷见了会不喜欢。”   金莲使性想摔了饭菜,见是春梅,总算忍住了,抽噎着道:“老爷变了心,就如同变天一般。我知道,春去冬来,谁人保得住日日常青?只是没想到他变得这样快。”   春梅眼里含泪:“老爷是变了,都不耐烦再看我。”   金莲:“你好歹也做到了后院丫头里的头一份,就算他不耐烦你,你也不亏了。可我呢?不说大姐姐,就连六姐都一直压在我头上,我何时做过后院第一人?”   春梅从背后抱住她,哭道:“五娘,别说了,别再说了。”   潘金莲眼里带泪,目露凶狠:“这狠心的贼王八赶我去那偏僻地方住,还不如让我出府呢!”   春梅:“五娘,您舍得?”   “舍不得,所以……”金莲擦干眼泪,“你去看看大姐姐那里有没有人,若没人我要过去一趟。”   春梅:“我先伺候五娘梳洗吧?”   潘金莲:“不用了,你快去。”   春梅去了,不多时回来,道:“上房没人,小玉说大娘没精神,一直躺在床上。”   金莲冷笑一声:“她的银子被人搬光了,哪里还会有精神?我看着她这样,可真解气啊!”   春梅:“老爷好狠的心,连大娘的脸面都不顾了。”   金莲冷笑数声:“你才知道老爷的性子?他是霸道的活太岁,他说怎样就怎样,容不得人反抗。不过,我可不是一般人,不会任由别人将我捏死。”   说完,她不洗脸,也不换衣服,就这么蓬着头,一脸泪痕地去了上房。    ☆、第 81 章      潘金莲不会坐以待毙, 她去找月娘哭诉。   吴月娘身体乏力, 一脸疲惫地靠在炕头, 不耐烦地听着。   潘金莲哭道:“老爷变了, 就算他厌了我, 也不该这样对待我。我又不是下人媳妇,说抬举就抬举, 说撵就撵。既然他不稀罕我, 当初何必抬我进府?把我扔到角落里去, 还不如一刀捅死我呢!呜呜……”   吴月娘没心情劝她, 由着她哭。   金莲继续哭:“大姐姐,老爷这样狠心胡来,您也不劝劝他?”   吴月娘凉凉道:“怎么劝?谁敢劝?”   金莲:“大姐姐,这府里除了老爷就您最大。您是正妻,难道不该时时劝戒着老爷么?”   吴月娘抿着嘴角:“你别来跟我哭, 跟我哭没用的,难道我能做老爷的主?”一面扬声喊小玉, “小玉,来扶五娘过去梳洗。”   她看着金莲, 皱眉道:“你看看你, 脸不洗、头不梳, 像什么样!”   金莲能找她哭诉,她又能找谁哭诉呢?谁替她做主把她的钱还回来?   金莲坐着不肯动,抹着泪道:“大姐姐,老爷往常那么敬重您……”   月娘打断她:“今时不同往日。”   “大姐姐, ”金莲大哭一声,“我倒罢了,反正只是小妾。老爷喜欢呢,就看我两眼;不喜欢就扔到臭角落去,由我自生自灭。大姐姐您不同啊,您是他三媒六聘正经娶进来的,他怎能夺了您的私房还给六姐呢?”   金莲说中了月娘的痛处,月娘脸色微变。   金莲看着她的神色,又添了一把火:“只可怜我没嫁妆,若是有,也必定放在大姐姐这,这不是明正言顺的么?就算府里钱财再多,也禁不住老爷胡来。不仅还了六姐的箱子,还说要给三姐重新买张好床呢!府里上上下下,哪样不要银子,能这么糟蹋?六姐本就有钱,还她箱子做什么,让她比老爷还有钱吗?三姐姐当初给那张床,也是她的一番心意,给大姐儿添妆的,说什么还不还的呢?那我们嫁进来是为了什么?”   月娘的怒气慢慢涨起来,抖着嘴唇道:“老爷变了。”   “老爷的确变了,”潘金莲道,“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他多么敬重大姐姐啊,银钱全放您这,凡事只肯听大姐姐的。我知道,我性子不好,脾气急躁,和大姐姐有过几次口角,回回都是老爷劝我来给您陪不是,也多亏大姐姐您有度量,不和我计较。他就算变了性、改了道,也得有个先兆吧?之前老爷躺在床上病重不起,我和大姐姐尽心尽力地伺候他,难道还伺候出错了?怎么病一好,就把我们的好抛到一边,反倒把事事往后缩的六姐姐抬举上来?”   吴月娘深吸一口气,用力闭紧嘴巴。她怕稍一松懈,自己就会忍不住和金莲一起埋怨老爷。   金莲撺掇道:“大姐姐,我听说像这样性情大变的人,多半是中了邪。老爷怕不是……”   吴月娘到底还知道一点忌讳,斥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潘金莲振振有辞,用她从戏本子里学到的东西总结道,“像这样的,都是染上脏东西了,迷失了本性。有些人被迷住,连爹妈都不认得了呢!”   “那你说……”月娘揪着手帕,一字一顿道,“这事……该怎么办?”   金莲舌灿莲花,直中吴月娘的内心。   吴月娘虽然觉得这说法有些荒唐,可到底忍不住在心中希翼,万一老爷真是被迷了呢?如果治好了老爷,那她原来的日子不就回来了么?   “这个简单,”金莲见打动了她,当即收起眼泪,靠近月娘,“请街上的吴神仙来看看就行了。若不然,就请薛姑子来看看,她可是有大道行的人。”   金莲知道月娘极看重薛姑子,便特意提起她。   吴月娘想了想,道:“不行,无缘无故的请吴神仙,传出去不惹人笑话老爷?薛姑子更不行,老爷一向不喜欢看到她。”   “那……”金莲转了转眼珠,“我听说过一个土方,被迷住的人,只要用黑狗血一浇,他就能醒转。”   吴月娘:“这东西不好寻。”   金莲:“也不难,去街上买条黑狗回来就行了。”   吴月娘还在挣扎犹豫,反复思量这事的后果。   金莲:“大姐姐,先下米的先吃饭,要做就得趁早。难道您要等到老爷六亲不认了,才动手么?”   吴月娘咬咬牙,吩咐小玉:“回头你去街上买条小黑狗回来,要悄悄的。先关在你屋里,不要惊动别人。”   小玉应了。   潘金莲见大功告成,心里大喜,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梳洗。   临走前,月娘嘱咐她莫要说出去,省得老爷知道了,这事又办不成。   金莲笑嘻嘻道:“大姐姐,您就放心吧,我的嘴可紧了,绝不露出去一丝。”   金莲出了上房,边走边想:她绝对相信老爷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中了邪,若不是,怎么前后变化这么大呢?   她倒没想过,会是她的奸|情败露。   毕竟秋菊和她同住一个院里,陈经济夜里来了那么多回,秋菊都没发现一次,隔着院子的旁人还能知道?更别提瘫在炕上的老爷。   偷情这种事,靠的就是周密的安排以及如高山般的心理素质。   想当初,老爷听了孙雪娥的告状,拷打玉楼的小厮来旺,还从他身上搜出自己的香包。   金莲都能一口咬定,这香包早就丢了的,谁知道被谁捡了呢。   那次差点失手,她学了个乖,簪子荷包看管得牢牢的,轻易不肯送给旁人。就连和陈经济调戏,也是传传纸条之类,都是当即看过就烧了,哪能留下尾巴给别人捉?   一想起陈经济,金莲这才发觉,她许久没见过对方了。   老爷病好之后,前后院管得格外严,陈姐夫再没进过后院一次。就算有时要进来取东西,也只有小厮才能进来。   金莲拧着手帕,叹了口气,想起老爷现在的姿容风度,顿时笑了。   有了老爷,她还想着陈姐夫干嘛?一个毛头小伙子,哪能和现在的老爷比?   金莲喜滋滋地回了自己院里,静候月娘的消息。   小玉从厨房喊了一个粗使婆子帮忙,不多时就买回一条毛色黑亮的半大狗仔。   她把小狗关进自己屋里,放了一碗水及一碟点心,然后走来回复吴月娘。   吴月娘犹疑不定,想做又不敢做,不做又怕自己将来后悔。   小玉给她出主意,道:“大娘,不如试一试?反正是五娘提议的,就算老爷发脾气,也有人挡在你前面。”   吴月娘停下来回踱步的脚:“好。不过不急,明天再说。你等下去书房看看,请老爷晚上过来吃饭,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在侧间午歇的李瓶儿午睡醒来,见老爷和官哥儿仍在熟睡,便在院里找了处向阳的地方坐下,和几个丫头一起做针线,小声聊天。   西门庆搂着儿子一直睡到半下午才醒。   他许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旦睡着总能梦见前世的事情。   那些虚情假意,伪善的面孔,凄凉的结局,总能将他从梦中唤醒,让他睡不踏实,睡不安稳。   没想到,今天却能饱饱地睡一觉,连梦都没做一个。   西门庆睁开眼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惊动了身旁的官哥儿。   官哥儿跟着睁开眼睛,软糯地喊了声:“爹”。   西门庆看着仍然活生生、机灵可爱的儿子,喜得亲个不停。   “是不是官哥儿醒了?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不愧是母子连心,隔这么远李瓶儿都能隐约听见。   “是吗?”绣夏仔细听了听,没有任何声音。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道,“我去看看。”   李瓶儿把手里的针线活儿递给绣春,对众人说:“肯定是官哥儿醒了,我去看看。你们泡壶蜜水,再拿些点心来。官哥儿睡了一觉,必定饿了。”   几个丫头齐齐忙碌起来。   李瓶儿走进里屋,果然看到父子俩正在炕上玩闹。   “都醒了?老爷,睡得可好?”她笑眯眯地问。   只要西门庆不胡乱对她发情,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毕竟他算是自己的上司,罩着自己,每月十两的月钱领着,怎能不给人家一个笑脸?   “嗯,醒了。”西门庆坐起身,揉揉脸,“今天睡得真好。臭小子,该起来了!”他拍拍官哥儿的屁股,惹得官哥儿一边往里躲一边咯咯笑。   “官哥儿,起来了。绣夏去准备点心了哦,想不想吃?”李瓶儿站在炕边哄他。   “想,想!”官哥儿不用人催,被点心吸引,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炕下扑。   慌得李瓶儿一把接住他,抱着给他穿衣,绣春端着脸盆进来,伺候官哥儿洗脸。   “老爷,您要不要也洗一下?”李瓶儿边收拾儿子边问。   “不了,我去前边梳洗。”西门庆想起应伯爵,也不知他走了没。   炕边的小凳子上放着玳安拿过来的藏青色织金道袍,西门庆拿起来穿上,道:“我先前那件白袍呢?”   李瓶儿:“那件被官哥儿踩脏了,等下我让丫头拿去给玳安,让他洗一下。”   西门庆穿好衣服,抖了抖袖子,朝外走:“书房里衣服多呢,这件就放你小院里洗吧。我走了!”说完,头也没回,大踏步地走了。   李瓶儿怔了一下,吩咐绣春:“等下你来洗,不要交给小丫头。她们粗心,若洗坏了又得挨顿说。”   绣春应了,抱起脏污的白绫道袍,转身出去。   西门庆刚出了小院,玳安一直守在路口等着,急忙迎上去。   西门庆问他:“应伯爵呢?”   玳安:“走了。”   “嗯,你跟门房的人叮嘱一声,以后不要胡乱放人进来。不论是谁,先进来问一声,不许他们乱闯。”   玳安应了。   西门庆进了书房,简单梳洗一番,坐到桌前,问一旁的玳安道:“让你打听的师傅呢?”   玳安垂首回答:“学问好的有南街的一位老秀才,姓刘名地顺,今年快50岁。前两年,他家娘子和独子相继病死,现在一个人住着。”   西门庆:“没人请他坐馆?”   玳安:“之前有,后来家里人生病出事,他就辞了。”   “哦。”西门庆点点头,“那你准备一份厚礼,明天我们去见见他。”   玳安回完话,正准备出去,西门庆叫住他:“刘先生那份礼,你慢慢准备,要精细些。现在你先去街上买两条猪腿,两只烧鹅,一坛南酒,再买几条鱼,快去快回,一会儿我们出去一趟。对了,再去酒楼叫一桌酒席。”   玳安一一记下,赶紧跑出去准备。   西门庆洗了澡,换了一身新白绫道袍,粉底皂鞋,头戴忠靖巾,骑着大白马出了府。   玳安和花童跟随在他身旁,二人手里拎着数十个食盒并一坛南酒。   西门庆慢慢骑着马,从街上走过,一路晃到城北,来到一个僻静小巷里。   他在巷口下了马,吩咐花童牵着马在原地等候,领着玳安朝里走。   一直走到巷子尽头,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停住脚。   木门油漆剥落,印迹斑驳,门上的两根铁环都生了锈,巷子里到处都是垃圾,污浊不堪。   玳安也算是有体面的小厮了,穿戴比普通百姓好得多。他走在这脏旧的老巷子里,忍不住一路踮着脚,心里奇怪老爷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西门庆站在木门前,静立了许久,门内隐隐传来呼喝声。   玳安壮起胆子,问:“老爷,这里面住得是谁?小的上去叫门吧?”   “不用。”西门庆道,然后上前一步,轻轻拍响门。   “谁啊?”门内有人应声,声音既粗犷又有些暗哑,似乎有些年纪了。   门开了,玳安定睛一看,只见一位年约50多岁的小老头站在门后,身材精瘦,双目炯炯有神,手里提着一根丈余长的棍棒,棒身光滑无比。看得出,经常被人使用才会如此油光水滑,像抹了一层透亮的清漆似的。   “哼!”那人见了西门庆,只一愣就发出一声冷哼。   玳安朝后缩了缩。   那人转身朝里走,西门庆一脸平静地跟在他后面,进了门。   玳安赶紧跟上,反手掩上大门。   那人回到院子里,摩挲两下手里的棍棒,忽然呼呼喝喝地耍起棒法来,引起一片飒飒风声。棍棒如龙戏水,轻松自如,灵活多变。   玳安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冷僻肮脏的巷子里,竟然住着这样一位高手。   那人连耍了十几招,忽地一棍子打在院角的一株矮冬青上面,矮冬青顿时塌了大半。   他收回棍棒,急转回身,踏步上前,在玳安的目瞪口呆中,迎面朝西门庆的脑门劈去。   玳安来不及惊叫,只见西门庆把腰一弯,身子一矮,躲开这一棍,避到了旁边。   那人的棍棒似蛇一般,紧随而至,西门庆放开手脚,两人当场就打了起来。   “哎,哎!”玳安叫了两声,他想上去帮自家老爷,可高手过招哪有他这个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人插手的地方?   他哎了半天,没办法,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左右一瞧,捡起地上被那人劈断的一根矮冬青的树枝捏在手里,鼓足了劲,准备冲上去营救自家老爷。   西门庆虽然从小耍得一身好拳棒,在这位老人面前却没讨到好。   不防那人一棍子打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抽棒收身。   西门庆微微喘着气,平静地看着他。   那人嫌弃道:“腿无力,多久没练了?哦,对了,听说前些天你大病一场,传得满县皆知。怎么还没死?”   “你这人好无礼!我家老爷好心买礼来看望,你怎么这样说话?”玳安手拿一根细树枝,大骂道。   那人笑笑,冲玳安挥了挥手里的棍棒,玳安吓得一缩,赶紧躲到西门庆身后。   西门庆微微一笑,道:“玳安,我让你准备的酒席呢?叫他们送来。”   玳安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还是转身出去了。   “让您失望了,没死成。”   “是吗?那可不止我失望,估计整个清河县的人都挺失望吧?”那人扔了手里的棍棒,开始收拾院里的东西。   院子里极简陋,左边院角处有一座小小的石磨,凹槽里还有没洗净的黄豆粒,右边靠墙放着一个半旧发黑的木架子,缺了口的竹筐里晒着几片黑黑的菜叶。   那人在石磨后面翻出一个上了年头的木凳,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吃酒楼小厮抬来的席面。   “哎,我家老爷坐哪儿?你倒是坐得稳。”玳安横眉怒目地看着吃得自在的老人。   老人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指着一旁的木架:“那底下还有一个凳子,不嫌弃就坐它吧。”   玳安走过去,把凳面朝地放的凳子拖出来,用衣袖擦干净,顿时生气了。   这木凳只有三条腿,怎么坐?   酒楼的小厮机灵,立马道:“我家酒楼离得不远,小的马上回去搬椅子。”   “快去,快去!”玳安吼道。   西门庆走到老人跟前,虽然打斗了一番,却衣袍不乱,身上洁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似的。   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老人面前,一杯端在手里,一掀袍子跪在老人身前,捧着酒杯道:“师父,不肖弟子来看您了。”   玳安被这场面震得失了语言,张着嘴,久久回不了神。   天呐,他怎么没听说过自家老爷还有师父的?   老人夹了一大块烧鹅扔进嘴里,咽下肉,吐出骨头,才道:“当不得,当不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师父,这些年是我的不对,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还请喝了我这杯酒吧!”西门庆一脸真诚。   “哼!”老人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忙着欺行霸市,当你的官,发你的财,跑我这里做什么?你也瞧见了,这里就我一个人,可没有漂亮小娘子给你勾搭。”   “师父,”西门庆一脸羞惭,“我如今都改了。”   老人掏掏耳朵,吃惊道:“这年头,狗都不吃|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更新万字了哦,往后接着凌晨自动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祝周末愉快~ 多谢【王丹】、【一捧雪】、【白羽流星】、【远远妈】、【疏狂】、【小陆子】灌溉的营养液。 ☆、第 82 章   西门庆跪在老人面前, 跪得笔直, 神色如常, 仿佛那句狗不吃|屎只是用来形容玳安的。   “师父, ”他恳切道, “往年是我不懂事,伤了您的心, 难道就不许人悔改么?佛祖也说回头是岸呢。您老人家真不想见到我?”   老人见他跪了这么久, 态度还挺端正, 即使自己有心激怒他, 也没变脸色,不禁叹了口气:“我张天全,也只不过在你小时候教过你几下拳脚,当不得师父二字。你起来吧。”   西门庆跪着不动,手捧酒杯道:“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还请师父喝了我这杯酒。”   张天全冲玳安道:“还不快把你家老爷扶起来?他跪在这, 我连肉都吃不香了。”   玳安不敢动。   张天全瞪了西门庆好几眼,没奈何, 接过他手里的酒杯, 道:“快起来吧, 小心我这院子污了你的衣服。”   西门庆见他肯接酒,利落地站起来,高兴道:“我知道您老人家爱吃肉,特意备了这一桌好酒好肉……”   “说吧, ”张天全打断他,“你来是做什么的?不说清楚,我就不吃了。”   西门庆赔笑道:“也没旁的事,就是忽然想起您了,便过来看看。”他抬头看看四周,“您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寂寞了,不如回我府里去住,往后我给你老人家养老送终。”   “你可别吓我!”张天全拿起筷子,又吃了一块肉,“我在这住习惯了,你府上全是好东西,规矩又大,我不自在。”   西门庆略略思忖:“等会儿我让人送十两银子来,给你过日子用。”   “你还不说实话?又请我吃肉喝酒,又说送我银子。”   “呵呵,”西门庆笑道,“也没旁的,就是想再跟着您学功夫。”   张天全一拍大腿,这事划算啊,便道:“行啊!往后你有空了就过来,我再教你一回。”   西门庆欢喜起来,张天全又道:“对了,那十两银子是按月还是按年?”   酒楼的小厮搬来两把簇新的红木椅子,油漆涮得光滑透亮。   张天全一见就很喜欢,一脚将自己之前坐的旧木凳踢开,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指着红木椅道:“快搬过来,我也坐这个。”   小厮立刻抬了一张放在他身后,张天全一屁股坐下去,扭了两下,甚感满意,抓起鸡腿继续啃。   另一张椅子则放到席面的另一边,玳安用袖子擦了擦椅面,恭请自家老爷入座。   西门庆坐下,替张天全斟酒。   张天全虽然上了年纪,身材精瘦,胃口却不小,倾刻间,一桌上好的席面就被他吃了大半。   他打了个饱嗝,吸溜一口杯里的南酒,咂着嘴道:“好酒好菜!我都多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只要师父喜欢,往后我常送来。”   “别,”张天全放下空酒杯,“人一辈子能吃多少饭,是有定数的。我可不想一下子就将后面的饭全部吃光,然后挨饿等死。”酒足饭饱,他感到很惬意,摇头晃脑起来,“有福莫享尽哪!往后逢年过节的,你孝敬我一点也罢了,平时就不用了。我这肚子它实诚哪,天天大鱼大肉的灌它,准闹毛病。就得粗茶淡饭,偶尔来顿好的,它就踏实了。”   西门庆垂着眼皮:“师傅说得有道理,若我早些年能多听听师傅的话就好了。”   张天全斜了他一眼。   20多年前,西门庆年纪小小就失恃失怙,虽有一间小药铺,却朝不保夕,时常被街上的混混欺负。   张天全遇见他时,他正被几个混混堵到街角,打得鼻青脸肿,还恶声恶气地问他要钱。   西门庆不敢反抗,从兜里摸出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递过去。   张天全一见就大怒,飞起几脚将混混赶跑,骂他:“别人欺负你,你不会欺负回去?就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一辈子?真没种!”他一把将西门庆拉起来,怜悯道,“小子,要不要跟我学几招?”   张天全是个卖豆腐的,虽然不是正经的武学师傅,但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学了一身好功夫。   他父亲对他说:“天下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我没有别的留给你,只有这一口小磨。所以,你从现在起,好好跟着我练武,将来你做豆腐才不会觉得辛苦。”   西门庆看他不像坏人,点头答应。自从天天来他家练武,风雨无阻,学得有模有样。   不出几年,他就学得一身好拳棒,街上的混混流氓再不敢来欺负他。   他的心越来越大,越来越野,不仅收服了整条街的混混流氓,甚至混成了他们的头头,还学会了赌博、逛妓院。   张天全一看,这和他的初衷不一样啊,管又管不住他,便厉声喝斥:“我教你功夫是让你防身,不是让你去欺负别人的。你若再这样,以后就别来了!”   没想到,那家伙硬气,当真没再来过。   张天全也没放到心上,他俩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西门庆既没拜过见师礼,也从没送给束修给他。   张天全每日只做两扇豆腐,卖完拉倒,回到家就呼哧呼哧练他的棍棒。   他教西门庆练武,也只不过是顺手而已。   “你小子硬气了20年吧?”张天全奚落道,“我还以为你会把这股硬气带进棺材呢!”   “师父。”西门庆脸色微红。   “打住,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喊我大哥就行了。叫什么师父,没得把我叫老了。”   西门庆今年33岁,张天全51岁,称呼无所谓,关健要让被称呼的人感到舒心,他从善如流道:“大哥。”   “嗯,”张天全露出满意的微笑,“从明天开始,你有空了就过来,我俩一起练练。”   西门庆:“大哥这些年,过得可好?”   张天全看看四周,不耐烦道:“你不是看见了?还是老样子,既没发财也没饿死。对了,你还给我带了礼?吃的留下,其他的不要。”   西门庆笑了,喊玳安把食盒递过去,道:“我知道大哥不讲究穿着,就爱吃点好的,所以备了这些。”   张天全就着玳安的手看了看,不禁很满意:“还算你有心。”   西门庆在他大哥家里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发黑,家家户户开始掌灯,这才起身回府。   吴月娘坐在上房,一连使丫头去前院问了三四遍。   小玉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小心翼翼地问:“大娘,饭菜冷了,我端下去热一热吧?”   吴月娘木着一张脸,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在烛火下看起来就像新娘子。可惜,她脸色憔悴,眼角皱纹纵横,凭添了一股老气。   “撤下去吧,不用了。”吴月娘冷淡道。   玉箫忽然一脸喜色地进来,笑道:“老爷回府了,他说一会儿就过来。”   吴月娘忽然被注入活力,整个人生动起来,忙不迭喊小玉:“快快,把饭菜热一热,再拿一坛好酒来。”   上房里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西门庆回了府就先进书房,听了春鸿的回话,知道月娘来问了数次。   他一边洗脸换衣,一边吩咐春鸿:“你去二娘李娇儿那里,把后院各项支出的账本拿到上房。”   洗漱完毕,出了书房,往上房疾走。   他才刚进院子,就见吴月娘倚在门边,笑着迎过来。   “老爷,下午去了哪儿?可用了饭?”吴月娘一边笑问,一边伸手想去扶西门庆。   西门庆快走一步,躲开她的手,头也不回道:“还没用,你这里可吃过了?”   吴月娘收回手,脸色如常,柔声道:“我一直在等老爷。那可太好了,一起用吧。”   两人在饭桌前坐下。   西门庆见桌上全是大鱼大肉、煎炸油腻之类的菜色,顿时失了兴致。   吴月娘不知他心中正在嫌弃,自顾替他倒了杯酒,又夹了一块炸过的肥鹅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西门庆推开酒杯:“不喝酒,收下去吧。”   吴月娘神色一顿,随即道:“不喝也好。您也该少喝些酒,没得喝坏了身子。”   西门庆并不动筷子,问月娘:“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月娘殷勤劝菜,笑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西门庆便低下头,开始吃饭。   每样菜都太油腻,他就着那块肥腻腻的鹅肉吞了小半碗饭,就不肯再吃。   吴月娘只以为他下午在谁家吃酒席,因此肚子不空,便也没放在心上。见老爷停了筷子,她也停下筷子。   丫头们把饭桌抬下去,在窗边榻上摆好炕桌,新上了两碗热茶,两人移座过去。   西门庆端着茶漱口,慢慢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月娘先笑了笑,看着老爷满脸青春,她想起镜子里的自己,笑容有些挂不住。   西门庆等得不耐烦,放下茶盏就想走,春鸿忽然进来了,手里捧着几本账册。   “对了,之前后院的开支都是李娇儿在掌管,我拿过来了。从今天开始,由你管着吧。”西门庆道。   吴月娘一喜,脸上笑容盛放:“既然老爷看得起我,那我就好好管着。若有不当的地方,还望老爷多多指教与体谅。”   “嗯,那我走了,你好生歇着。”西门庆站起身。   吴月娘跟着站起来,几经犹豫,对一旁的小玉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拉着玉箫下去了。   “老爷,”吴月娘站在西门庆面前,仔细端详着他,言语恳切,“老爷现在是信不过我了吗?”   西门庆眉眼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吴月娘这副真诚的面孔他见过无数回。   比如劝他少去妓院、少喝酒、少打骂小妾,但他还见过她别的样子。   吴月娘又道:“六娘和三娘倒也罢了,虽只是小妾,收着自己的嫁妆倒也说得过去。我原本就只是替六娘收着的,她既然要,就给她罢了。只怪她进府这么久,从未向我开过口,我一心只记挂着老爷和府里的杂事,倒把这事给忘记了。”   西门庆不打断她,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吴月娘:“我自从嫁进府里,扪心自问,事事都以老爷为先。可是,老爷,您为什么忽然不相信我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说到这里,她忽然掉了两滴泪,将脸上涂抹得厚厚的粉底冲出两道痕迹,“老爷您说,我哪里做得不够,我改,我改。”   西门庆忽然伸出手,在那两道痕迹上摸了摸,又在指尖捻了一下。   哦,原来她之前一直都涂了这么厚的粉。   吴月娘只在西门庆面前哭过一回,就是他快要死的那次。那会儿他精力不济,哪里能发现这些细微之处?这会儿仔细一瞧,原来粉底下面,她的皮肤又黄又粗糙。   吴月娘以为老爷在替她擦泪,脸上显出娇羞的红晕。   西门庆抽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平静道:“不把银子交给你,就是不信任你?原来你的信任是用银子来体现的?倘若我是个穷光蛋,全身上下只有几个铜板,你也要替我收着吗?”   吴月娘娇嗔道:“怎么可能呢?老爷真会开玩笑。”   西门庆摇头:“我没有开玩笑。你收着自己的嫁妆就是了,别的不用你操心。”说完,不再留恋,大踏步走了。   吴月娘想拦又不敢,眼睁睁看着老爷走得没影,心里快要被气死了。   小玉进来,拿起一旁的账本,喜滋滋地对月娘说:“大娘,这下好了,往后府里的开支由您管着了。”   吴月娘忿忿不平道:“什么府里?也只有后院而已。难道你以为前院的开支能过我的手?”   小玉劝她:“这也是好事嘛。”   吴月娘一屁股坐下来,埋怨道:“事情琐碎不说,还没几个银子。”   小玉暗暗撇嘴,心想,大娘以前大笔银子收得手软惯了,这几个小钱自然看不进眼里。老爷都把自己的私房抬走了,她何苦还想着从前呢?不如抓住手头的,好歹也能落几个钱不是?那边院里的二娘,就靠着这一处,每月都能落下好几两银子。   潘金莲用了晚饭就急忙忙地来找吴月娘。   今天下午,她那院里来了几个粗使婆子,说要帮她搬家。她死活不肯,令春梅将她们赶了出去。   老爷下午不在府里,那几个粗使婆子没人撑腰,也不敢和她硬抗到底,这才退了一步。   金莲感到时间紧迫,草草用了晚饭,迫不及待地就来了上房。   她到时,西门庆正在上房和吴月娘说话。   她不敢进去,站在外面黑影处偷听了一会儿,见老爷走了,她偷偷溜到院外,假装刚刚才来。   “大姐姐,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金莲无视月娘的黑脸,一进门就问。   吴月娘沉着脸,握了握拳,长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沉声道:“明天一早,你早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向晚】、【鏡花水月】、【崔珊】、【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谢谢【乌鸦扬名】、【超级恶喵】投的地雷~ ☆、第 83 章   第二天, 刚卯时初, 天边还乌麻麻一片, 吴月娘就起身了。   她心里装着事, 一夜没睡实,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一睁开眼就使小玉赶紧去街上请薛姑子即刻来。   薛姑子是她的精神支柱, 替她解决过许多麻烦。在这种时候, 吴月娘唯一能盼望的就是她的薛爷了。   薛姑子按理应该常驻尼姑庵, 但她在街上的旧房子并没有卖出去。有时给大户人家讲经太晚, 不便回庵里,便在自己原先的家里住下。   小玉穿得厚厚的,一路小跑着找到她家。   薛姑子昨晚在城里一个大户人家讲经宣卷祈福,主人家送了她一坛好酒,回来后她喝得醉醺醺, 半夜才倒头睡下。   小玉拍了许久的门,才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薛姑子叫醒。   薛姑子不耐烦动, 在床上挺尸,只连声喊身边的小道姑去看看是谁, 若是不重要的人就赶走。   小道姑昨晚陪着她喝酒, 正没睡够, 被薛姑子硬生生喊醒,心里烦得很。   她迷迷瞪瞪地去开门,连门外的人都没看清就将人放进来了。   小玉进来,先问了声好, 再把吴月娘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啊?是小玉姑娘。”薛姑子从床上半坐起身,一张嘴就是一股浓烈的酒臭。   她那张大胖脸睡得又红又肿,被屋里的火盆映照着,小玉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太阳。   薛姑子心里不耐烦起身,但一想到吴月娘是她的大客户,不仅极敬重她,出手也是最大方的。每回她进府,得到的赏钱布料总比别的府里多些。   一想到这些,薛姑子笑道:“累姑娘略等等,我洗把脸就走。”   她用冷水浸脸,好容易把自己弄清醒,换上袈|裟,戴好僧帽,手持拂尘,这才领着小道姑一同出门,往西门府而去。   等进了府,一见着吴月娘,薛姑子先念了声佛,才道:“我的好奶奶,像这样的事,怎么现在才来叫我?若我早些知道,老爷必定早就好了。”她在路上就向小玉打听了始末。   吴月娘一脸焦急,一见到薛姑子就有了依靠,听她那样说,更是欢喜起来,仿佛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薛姑子道:“像这样的事,往常我不知讲了多少。这世间,岂是只有我们这些凡人的?不仅天上有神仙,山里还有妖怪呢!西门老爷性情大变,必定是中了邪,被邪魔迷了心智,所以才神魂颠倒。不要紧,我这里有神符神药,再作法一番,包准他恢复原样。”   吴月娘大喜,也不问价钱,就喊小玉快去拿十两银子给薛姑子。   薛姑子客气一番,令小道姑收了。   潘金莲比薛姑子来得更早,她还伺候了吴月娘洗脸穿衣。   她站在一旁,嘴快道:“我听人说,迷了心窍的人,用黑狗血一浇,立马就好了。姑子,这办法可行?”   薛姑子眉头一皱,什么黑狗血?有她在,还用得着那种粗俗玩意儿?   金莲又道:“昨天大娘就买了一只小黑狗,你看……”   薛姑子展开眉头,抖着一脸的肥肉笑道:“可行可行,办法不怕多,只要管用就行。”又对吴月娘道,“只是,这狗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它是为了你家老爷而死,等取了狗血,把死狗交给我。我带回庵里替它念卷经,也是它的造化,说不定下世能托生为人呢!”   大冷天吃狗肉好啊,配两根大白萝卜,熬上半天,肉美汤鲜。薛姑子嘴里不禁泛起口水。   吴月娘肃然起敬,道:“薛爷仁慈。”   潘金莲瞅着薛姑子的大胖脸,似笑非笑,也不戳破她。   吴月娘让小玉先上一份茶饭,款待薛姑子吃下。   薛姑子填饱肚子,这才让小玉领她去取黑狗血。   吴月娘问潘金莲:“就我们两人?万一等下老爷不喜……”   金莲:“大姐姐,这是大事,我们一心一意只为了老爷。她们也是府里的人,既不出钱也不出力,难道来看一眼也没空么?”   月娘听了她的话,想着万一等下有祸事,大家还能一起分担,赶紧派丫头去各院喊小妾们即刻来上房用早饭。   李瓶儿听了丫头传的话,看一眼天色,奇怪道:“这才多早,就用早饭了?”   绣春刚醒,打着哈欠道:“谁知道大娘又想唱什么戏呢!六娘,您去不去?”   “去吧。”李瓶儿犹豫了一下,身处这样的环境,总不能过于脱离人民群众。那不叫高山白雪,反而会造成消息滞后。   绣春看一眼仍在炕上熟睡的官哥儿,问:“官哥儿也去?他睡得正香呢!”   “官哥儿不去了,小孩子得睡够。你和我去,让绣夏和绣秋在小院里守着。谁来也不要开门,特别是五娘。”李瓶儿叮嘱道。   像这样的话,她对丫头们说过许多次。丫头们现在防五娘像防贼一般,从不给她开门,只隔着门回六娘不在,或六娘已睡下了,请她晚些再来。   潘金莲如此碰了好几次钉子,连偷听这门爱好都暂时搁浅了。   西门庆照旧歇在书房,月娘派玉箫来请他。   西门庆起得早,穿着中衣中裤,在书房外的空地上练习拳脚功夫。   这些功夫,他已落下好些年,这才刚练了一个时辰,就气喘吁吁,出了一身大汗。   玉箫站在一旁,张大嘴看着,心内惊叹:原来我家老爷真的会拳脚功夫啊,耍起来真好看!我家老爷太英俊了,怪不得那些女人见了他,如同见了金元宝似的,前仆后继地往他身上扑呢!   “有什么事?”西门庆停住动作,接过玳安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生着闷气。许久不练,不仅动作生涩,出拳脚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他暗自打算,以后每天多练练,得把这些全捡起来才行。   玉箫垂下头,恭敬道:“大娘请您去上房用早饭。”   西门庆很不耐烦:“你去跟她说,我在书房用就是了,不必等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必来叫我了。”   玉箫不肯走,道:“大家都来了,六娘和官哥儿也在。”   西门庆将毛巾扔回给玳安,吩咐道:“打热水来我洗澡,洗完去上房用饭。”   玉箫这才欢喜地回去报信。   上房里,一妻五妾全在。   李娇儿问:“大姐姐,这么早将我们叫来,可是有什么事?”   吴月娘一脸跃跃欲试,道:“我请了薛爷进府,她有神药,极养身,能治百病。等下你们都帮着劝劝,老爷若用了神药,以后必定大吉大利,百病不侵。”   这年头的人极信奉道佛二教,敬畏神明,特别是整日被关在后宅的女人们,以无知居多。   一听月娘的话,其他人一脸了然,个个表示赞同。   唯独李瓶儿,在心里暗笑一声,可怜西门庆这厮,不知又要吃哪座神庙里的神灰了。   吴月娘让小玉泡来一盏浓浓的六安茶,将一包神药倒进茶里,略搅搅,发现颜色不太好看,对小玉道:“弄些胡桃和盐笋来,添进去。老爷若问起,也有个说头。”   小玉去了。   没一会儿,一碗浓浓的胡桃盐笋香炉灰六安茶就出炉了。   李瓶儿看得牙酸,这种东西怎能入口?怕是闻一闻就能令人呕吐吧?   薛姑子点头欣慰道:“这样好,加了盐笋能遮住神药的味道。治病最怕病人不配合,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能折了大半。”   吴月娘连忙又道:“小玉,再添两根盐笋。”   小玉又加了几根。   李瓶儿没眼再看,扭开了头。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西门庆来。   孙雪娥按捺不住,问吴月娘:“大姐姐,早饭已备下了,老爷还不来,一会儿早饭凉了,可怎么办?”   吴月娘恨她分不清轻重,斥道:“让你房里的丫头们看着点就是了,这种时候还净想着吃!”   孙雪娥被骂得低下了头,其他人都不再言语。   忽然,玉箫从外面欢快地跑进来,对众人道:“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吴月娘站起身,迎上去:“到哪儿了?”   玉箫:“马上就要进院子了。”   “好,好。大家记得我的话,这是为了给老爷治病。”吴月娘整整衣裙,率先站到门边,其他人见状,只好跟着站过去。   西门庆一进上房,就受到妻妾的热烈欢迎,大家站成两排,齐齐行礼问安。   西门庆理都不理,大步走进去,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   坐好后,他扫了一眼下面,只见到李瓶儿,不见官哥儿,便问道:“官哥儿呢?”   李瓶儿:“他还在睡呢,小孩子觉多。”   “嗯。”西门庆点了点头。   吴月娘坐到他身旁,对小妾们道:“你们也坐吧。”   各人按顺序依次坐好。   吴月娘端起那碗加料神茶,递上去,热切道:“老爷,趁着早饭还没摆上来,先喝点茶吧?”   西门庆接过来,揭开茶盖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最近正在研究养身,早晨空腹喝浓茶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他放下茶盏,淡淡道:“太浓了。”   吴月娘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再劝:“不浓,只是多加了些盐笋,所以茶色瞧着重了些。”   西门庆并不理会她。   潘金莲性急,看不得他们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要是她来,一定将老爷按在床上,扳开他的嘴往里一灌就完事。   薛姑子见老爷进来,急忙躲进了里间,偷偷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那盆被她取出来的黑狗血,就盛在一个小脸盆里,上面用巾帕盖着,放在厅里花瓶的旁边。   潘金莲忽地站起身,走到花瓶跟前,端起小脸盆,朝西门庆走过去。   李瓶儿见西门庆不肯喝茶,正暗自替他庆幸,没想到金莲又端着一个盆过去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这盆里是什么终极武器?难道是加量加大版的胡桃盐笋香炉灰六安茶么?   潘金莲有的是力气,一个人稳稳地端着盆,走到上首,对月娘道:“大姐姐。”   月娘正拿西门庆没办法,见金莲肯出头,便一把揭开盆上面的巾帕。   金莲大喊一声:“老爷!”   西门庆闻言便看过去,金莲猛地朝他当头一泼。   金莲的手法狠准快,西门庆一时不察,被她泼了个正着,顿时变成一个上半身湿漉漉的血人。   深红的血顺着他的头顶流下来,滑过眼睛、鼻子、下巴尖、发梢,一路流淌到胸前,直往地上滴。   “啊!”不明真相的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及李瓶儿齐齐惊叫一声,站起身来。   潘金莲端着空盆,试探地叫着:“老爷,老爷?”   吴月娘见大功告成,回头安抚小妾们:“不要怕,不要怕,这是黑狗血,专治迷症,这是给老爷治病呢!”   几位小妾重新坐下,胆战心惊地看着被狗血糊得神色不明的西门庆。   李瓶儿咽了下口水,好大一盆狗血哪!   西门庆把拳头捏得死紧,一直闭着气,狗血强烈的腥臭味熏得他头晕目眩。   “呔!”薛姑子大叫一声,从里间跳出来。   李瓶儿吓得打了个抖,目瞪口呆地看着出场激烈的胖尼姑。   薛姑子把时机拿捏得非常好。   跳早了,金莲的狗血就浪费了;跳晚了,倘若狗血起了作用,治好了西门老爷,那不是显得她很没用么?   因此,她趁西门庆被泼得愣神的时候,赶紧跳了出来,开始作法。   这个肥胖的尼姑,身披宽大的袈|裟,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嘴里念念有词,绕着血人西门庆又唱又跳,不时挥动拂尘,似在驱赶脏东西一般。   这画面太诡异,太离奇,看起来挺像不法教徒在举行某种邪恶仪式似的,李瓶儿心想。   潘金莲功成身退,把战场让给薛姑子。   薛姑子又唱又跳,袈|裟飞舞,拂尘乱挥,西门庆忍着的这口气到达了极限,他蹭得站起身,猛地一脚踹向正在做法的胖尼姑,当即将她踹倒在地。   “等着,你们都等着!”西门庆满脸血污,眼神冰冷,言语冷酷,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吃人恶鬼。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哎哟,哎哟!”薛姑子倒在地上呻呤,把愣住的众人惊醒。   吴月娘按捺住心里的惊惧,赶紧上前察看她的情况,想扶她起来,可惜对方过于胖大,她一个人哪里扶得动?   月娘一面喊人,一面安慰道:“薛爷,踢着哪儿了?老爷那脾气……唉!”   三个丫头一起出力,才将胖尼姑从地上搀起来,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薛姑子捂着下腹,一脸痛苦,对吴月娘道:“我肚子好痛,治不了你家老爷了,得回去看大夫。我看你家老爷没大事,回头你让他把茶喝下就是了。我这就走了。”一面喊小道姑来扶她,弯着腰就要朝外走。   吴月娘大急,又不好阻拦,只得连忙吩咐小玉再拿两匹好布料送给薛姑子做道袍穿。   小道姑收了,把包裹挎在肩膀上,扶着薛姑子急急忙忙从后门溜走。   李娇儿看着这一场混乱,在心里暗笑吴月娘和潘金莲出昏招,道:“大姐姐,那我也回去了,胃不太舒服,就不用早饭了。”   孟玉楼和李瓶儿也站起身,齐齐告辞。   吴月娘对小妾们可不会客气,她强硬道:“老爷说了,让我们等着他呢,谁都不许走!”   潘金莲此时才有些后怕,帮腔道:“你们连大姐姐的话也不听了么?就算现在走了,等会儿老爷一来,还不是要派人去请你们?”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只得重新坐回去,陪着两个罪魁祸首一起静待西门庆的怒火。   西门庆半身污血,大步出了上房。   他走得飞快,污血从身上滴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的小红圈。   玳安垂着头,想笑又不敢笑,见有几个小厮在一旁探头探脑地偷瞧,便落后老爷两步,叫来小厮,拧着他的耳朵,小声骂道:“你瞧什么?笑什么?再偷笑,小心小命不保!还不快找人把地上擦干净?”   小厮被他拧得耳朵红红,不敢分辩,蹲下|身用袖子擦地上的污血。   西门庆洗了澡,足足用了三大桶水,总算把自己彻底洗干净。   他气得眼睛发直,鼓得像铜铃般大,万万没想到如此荒唐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在书房团团乱转,要找他的马鞭。   等找到马鞭,先空甩了几鞭,正打算去上房教训人,扭头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副他新买的字画:宁静致远。   深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把马鞭扔下了。   西门庆重回上房,先对身后的玳安吼道:“把那个老妖婆给我叉出去!”   吴月娘拧着手帕,心里直打颤,哆嗦着道:“薛爷……已经走了。她挨了你一脚,走时还说肚子痛呢。”她指望着这样说,能消一点老爷的怒火。   “薛爷?”西门庆怒笑一声,挑了张干净椅子坐下,瞪视着吴月娘,“她是你的爷,那我是什么?她肚子疼,要不要我去给她赔罪?”   吴月娘打了个抖,不敢说话了。   一众妻妾及丫头们,俱都敛声屏气,老老实实地垂着头。   李瓶儿几个虽然不是主犯,但也不敢抬头。西门庆脾气暴躁,迁怒人是常有的事,有眼色的都不会在这时候强出头。   西门庆冷冷地看着这一群女人。   自从捡了一条命回来,他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轻易不肯伤人性命,生怕损了自己的后福。没想到,这些女人不知足,还来挑战他的底线。   他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不言不语。   潘金莲承受不住,差点忍不住要跪下时,西门庆开口了。   他先对吴月娘道:“我往常多次跟你说,这贼尼姑不是好人,多少好人家被她败坏了,不许她再进府。你是怎么做的?”   潘金莲见他在骂吴月娘,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坐得稳稳的。   吴月娘回答不出来,紧紧拧着手帕,又羞又惭。   西门庆接着道:“你不仅三番四次背着我偷偷请她进府,现在还听信她的谗言,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罢了,你毕竟是后宅的无知妇人,我可以放你一马。”   吴月娘被他当着众人的面,骂自己是无知妇人,一张脸红得像涂了一整盒的胭脂似的。   西门庆又看向潘金莲:“金莲,你谎话连篇,心思歹毒,淫|荡不堪,差点害了我性命。不过,当初娶你进府,也有我的缘故。所以,你在府里挑拔离间,无事生非,我也可以放你一马。”   这回轮到潘金莲羞红了脸,她瞪着一双美目,欲哭无泪。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又想撒泼打滚了。   西门庆移开视线,看着下面对众人道:“想当初,我躺在床上,还没咽气,府里就乱成一团,你们各有各的心思,把我撇到一边。我不怪你们,这是人之常情,料想也没人肯为我陪葬的。这事,我还是可以放你们一马。”   人活在世上,谁能没个小心思呢?   再说,就西门庆之前的品行,谁会为他陪葬啊?   不过,他这话说中了所有人的心思,大家一起羞惭起来。   西门庆加重语气,怒火从他嘴里喷出来,他恶狠狠道:“虽然我愿意放你们好几马,府里也的确养着两匹马,但你们要记住,我不是放马的!我、是、西、门、庆!”   众人齐齐打了个抖,欺男霸女的老爷又回来了。   他最后重重总结道:“我可以让你们生,也可以让你们死。大病一场,我不愿再像以前那般行事,处处忍让着你们。你们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却没把我放在眼里!简直就是野鬼作祟!”   吴月娘再也受不了了,当先跪下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跪下来。   到了此时,众人心里坚信,老爷哪像被邪魔迷了心智啊?这不还是那个刁徒泼皮、欺男霸女的西门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坐回】的营养液及【追风筝的小笨蛋】投的地雷~ ☆、第 84 章   “潘金莲, 从今天开始禁足一个月, 老实地呆在北边屋里。若再让我发现你惹事生非, 立即赶出去!”   西门庆语气威严地发了这道命令, 李瓶儿心里一喜, 潘金莲被禁足,她也敢多带着官哥儿出去走走了。   和金莲同住一府, 就像和眼镜王蛇共居一片花园似的, 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虽然现在没法赶走它, 但关到笼子里也能令人稍稍放心。   绣春悄悄注意着六娘的神色, 鼓起勇气,抬头对西门庆告状:“五娘还没搬呢。”   什么?还没搬?这些人当自己是死的吗?他说出来的话已经这么不管用了?   西门庆一脸怒容,不去管潘金莲,只盯着吴月娘道:“你是正妻,后院一向归你管。我前天发话说让她马上搬, 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跟我唱反调?”   吴月娘哆嗦了一下,嗫嚅道:“北边……北边还没收拾好呢。我想着……想着……”   “不要跟我阳奉阴违!”西门庆大声打断她, “府里缺人使?两间屋子要腾多久?玳安,玳安!”   玳安进来, 西门庆吩咐他即刻找几个粗使婆子赶紧给金莲搬家。   玳安应诺去了。   潘金莲抬起头, 满脸眼泪, 悲愤又无助的对西门庆哭喊:“老爷真是铁石心肠!往常我们欢好的时候,您还说我是这后院里您最可心的人,这才几天,就变了心、改了道!”   潘金莲一着急, 言语粗俗,连欢好两字也说出来了。   吴月娘气得咬牙,李娇儿暗自撇嘴,孟玉楼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瓶儿也低着头,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嘲笑她。   指望西门庆那厮长情……唉!   “呵呵,”西门庆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提?你干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没跟你清算而已。若按我以往的脾气,像你这样的,早就卖得远远的了。我承认,娶你进府我也有错,所以我决定把你养在府里,供你吃喝。你活多久,我就养多久。若你再不识趣,这份衣食可就没了。”   金莲嚎了一嗓子,站起身,怒瞪着西门庆。   西门庆坐在上首,嘴角含着冷笑,由着她瞪。   金莲这才发现玳安不见了,一想到那群粗人在替她搬家,她跺跺脚,顾不得尊卑礼仪,拎着裙角跑了出去。   春梅愣了愣,赶紧跟上。   西门庆站起身,看着吴月娘道:“后院的开支已交到了你手里,往后好好打理后院,不要再让我心烦。”然后大踏步走了。   过了许久,吴月娘才慢慢爬起来,身子一阵酸软,有气无力地对其他人道:“散了吧,你们也好自为知。”   其他人齐齐告退。   潘金莲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院里。   院里没人,秋菊已经被老爷打发去了厨房帮忙。只见玳安正站在厅里,指挥好几个粗使婆子替她搬家。   那些婆子手里没轻重,再加上以前都吃过金莲的亏,动起来手像故意似的,把她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屋里如同遭了贼。   “你们在干什么?”金莲大叫一声,一把推开正在摆弄她首饰盒的一个粗使婆子,怒骂道,“下贱的奴才,偷我东西?若损坏了一样,我必定告诉老爷,让他重重地打你板子!”   婆子被她推得晃了两晃,等稳住身子,便嗤笑一声,暗想,还找老爷呢,老爷都快要把你打发走了,当我们不知道么?   玳安板着脸,冷冰冰道:“五娘,这是老爷的吩咐,你别为难小的。”   金莲抱着首饰盒,扭头看向玳安,正要破口大骂,玳安抢道:“闹到老爷面前,大家都讨不了好。我劝五娘还是乖乖听话吧!”然后挥挥手,婆子又开始忙碌起来。   金莲胸膛剧烈起伏,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一群强盗,嘴里喃喃呐呐骂道:“少死的贼王八,绿毛龟!这些下贱的奴才也敢欺负人了。王八精,绿毛龟……”   春梅这会儿才进院子,看到一屋子的婆子,心里了然。   她伸手扶着金莲,眼里含泪道:“五娘,由着她们去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老爷失了心窍,不念旧情,这天还有公道呢!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会想起来的!”   金莲没有多少东西,当初在张大户府里的时候,倒也存下了一些银两,后来和武大搬出去,买房、过日子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府里置备的,衣服倒是有两大箱子。   一个粗使婆子问玳安:“北边那屋狭窄,家具全搬过去么?放不下吧?”   玳安略略思索,那两间屋他知道,平时用来放杂物,地方不大,若当真把五娘院里的东西全搬过去,怕是得摞好几层,还怎么住人?   他道:“先搬张桌儿、椅儿过去,其他的等下再说。”   两个婆子抬桌子,一个婆子拿椅子,另外两个抬着金莲的衣服箱子就要走,金莲大急,拦住她们:“我的床呢?我要我的床!你们若不把我的床也抬走,我就吊死在这里!”   玳安没办法,只得道:“床太大,婆子们抬不动,等下我喊小厮们来抬。”   金莲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喃喃呐呐地骂着,跟着婆子们来到她的新家。   想当初,西门庆挑了花园里小楼下的三间房给她居住,摆放着花草盆景,虽然也僻静,好歹景致好。现在呢?把她赶到猪圈一般的地方。   金莲看着面前两间半旧的屋子,脚边荒草有一指长,别说景致了,连朵野花都寻不见。   她顿时大哭起来。   玳安不理会她,跟婆子们一起进去,把东西放下,然后又去喊小厮们搬床。   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黑漆欢门描金床抬来,一一摆好。   屋子太窄,安放完床,就占了大半的地方,靠墙放着桌椅及箱子,就只剩下一条丈余的过道。   金莲抱着首饰盒,坐在床沿,春梅正缩肩耷脑地站在过道上。   金莲红着眼圈,抚着床沿,哽着嗓子道:“这张床,还是老爷当初迎我进府时,特意花十六两买的呢!”说完,她细细抚摸着首饰匣上雕刻的宝象花,“这匣子也是他特意给我置办的。那时,我们多恩爱,怎么如今就变了心呢?郎心似铁,剜人心。”   春梅捏着衣角,一脸苦相,再不复当初那个第一丫头的意气风发,她也哽咽道:“五娘,慢慢会好起来的。我不信老爷会如此狠心,我不信。”   “春梅,你把我的琵琶拿来。”   春梅从箱子上取来,递给她。   金莲抱着琵琶,慢慢弹唱,唱的是{绵搭絮},讲的是妇人等郎郎不来的凄苦心情。   她眼里含泪,嗓子哽咽,一边弹唱一边落泪,当唱到最后那句“你如今别有知心,海神庙里和你把状投”时,春梅再也受不了,哭着出去了。   金莲也不去管她,像被按了单曲循环似的,翻来覆去的只唱这首。   春梅在屋前拔荒草,现在没秋菊使唤,五娘只顾在屋里哭得如同天塌了一般。   她才不会像五娘那样,她得好好活着。不论老爷把她安|插|到哪儿,她都能稳稳地呆着,时间长了,总能让老爷知道她的一片真心。   春梅抹了把泪,狠狠地拔着草。   她把地上的荒草当成了陈姐夫的头发,只有这样,才能消一点她心中的怨恨。   绣秋蹦跳着跑进院子,欢喜地对众人道:“五娘终于搬走了,剩下那些家具没法搬,被玳安一把锁锁了。”   绣春拍着手掌大笑:“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夜夜听她打骂秋菊,要不就是抱着琵琶唱那些酸曲。”   倚翠凑趣道:“下午我们抱官哥儿去花园里玩?”   “嗯,可以多玩会儿。不过,也得看紧点。”李瓶儿道。   金莲搬出了花园,官哥儿就能多得一个自在玩耍的好去处。   西门庆回了前院,喊来玳安,问道:“让你备给刘秀才的礼,备好没?”   玳安:“备好了。除了酒肉点心,还有笔墨纸砚。”   “嗯,”西门庆点头,“你做得很好。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西门庆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不再穿得夸张炫富,也不骑马,走着路来到刘秀才刘地顺的家里。   刘地顺是一个老秀才,学问扎实,奈何考场不顺。   当初他还颇有家底时,连考三次,没能更进一步,只得安心回家再读。后来,他的娘子和儿子得了重病,为了治病,将家业散尽,也歇了再考的心思。   若有人请他坐馆,他便去;若没人请,就在街上摆个写字摊儿,赚几文生活费。   他人虽不精明,到底还算正直,见到西门庆上门,也没有阿谀谄媚,只淡淡地问:“不知西门大官人有何贵干?”   西门庆朝他深深作揖,恭敬道:“想请先生进府坐馆,不知先生尊意可否?”   刘地顺想了想,问:“我记得贵府小公子才一岁多?”这么早就请先生,会不会太早了些?他的话说利索了没?   西门庆笑道:“小儿的确还小,但好先生却不多。我想早些请先生进府,若我平时有了难解的地方,也好讨教一二。”   刘地顺作为土生土长的清河县人,自然知道西门庆如今权势极大,如土皇帝一般。   再者,他只是进府教学问的,谁来学不是一样?   学问再扎实,人品再正直,也得先有一口饭吃。他如今生计艰难,去谁府上教不是教?   当下,他便应了。   西门庆笑眯眯地送上礼物,恭敬道:“我在府里腾出两间房给先生居住。想来,先生也得收拾一下,三天后,我派小厮来接先生进府。”   刘地顺看了一眼礼物,见里面有他喜欢的笔墨之类,心里高兴,点头同意。   西门庆告辞回家,将之前分给温秀才住的屋子腾出来,重新添些摆设,腾给刘秀才住。   他喊来画童,吩咐道:“三天后刘秀才会进府住下,到时还派你去伺候他。你放心,他不是温秀才那样的人。若他有不对的地方,你来对我说,我给你做主。”   画童躬身应下。   画童刚走,玳安拿着府里的账本,走进来问事情。   春鸿管着书房,西门庆把前院库房的事情交给了玳安。   玳安之前虽然有些荒唐,但他对西门庆是绝对忠心的,就冲这一点,西门庆才肯把库房交给他管。   他倒是想过府里最好有个管家,但好的管家一时寻不着,忠奸又难辩。傅铭倒是自小跟随他的,但外面铺子离不得他,他只好把玳安提上来。   玳安捧着帐本问:“后院的账本,是十日一结还是一月一结?”   西门庆随口道:“随她,该多少银子就支给她。只是,你也盯着点,莫把我当瞎子,别闹出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笑话来。”   玳安咽了下口水,心想,您从小就是做生意长大的,谁敢在这上头动心思?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玳安将账本翻了一页,指着其中某处道:“现在是月初,该去妓|院结银子了。”   西门庆皱起眉,问:“该结多少?有哪几样?”   玳安一一回复:“您之前包下的李桂姐,每月三十两;郑爱月,每月二十两。上个月您在养病,没派人送银子过去,再加上这个月的,合起来该给100两。”   “呵呵,”西门庆冷笑一声,想起妓|院那帮吸血虫就没好气,“把这项划掉,一文钱也不要再给。她们若派人来问,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们不需等我,自己接客罢了。”   玳安有些震惊,还是拿起毛笔将妓|院的支出划掉了。   “没别的事了?”西门庆拿起一卷书,“既然没事就出去,别打搅我看书。”   玳安临出去前偷瞄了一眼,见老爷正捧着三字经。   心道,老爷真是用功啊!   西门庆当然识字,他小时候在父亲西门达的指点下,从三字经学起,至后来的四书五经,但都不求甚解,学得潦草马虎。   等他决定充实自己的学问,不想再做草包时,最先拿起的就是三字经。只当重学一回罢了,他对自己说。   当他读到“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时,才能深刻领会其中的含义。   他捡了一条命回来,除了惜命惜健康,更珍惜时光。   这短短的12个字,阐明了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珍惜现在,把握时光,将来才不会后悔。   他心里万分认同,因此越读越有兴致。   到了晚饭的时辰,吴月娘派丫头去请老爷来上房用饭。   她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因此安排厨房做了一大桌老爷最爱的大鱼大肉,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坛上好的金华酒。   金华酒很贵,吴月娘买这一坛花了20两银子。   之前常时节问西门庆借了50两,就在街上买了三间房带两间门面的一座小楼。吴月娘这坛酒,等于花掉了半座楼。   西门庆往常喝金华酒,都得搀些茉莉花酒进去混着喝,就是因为它既难得又贵。   西门庆没领会到月娘的一片苦心,不肯来,在书房独自用了饭,捧卷苦读。   李瓶儿在自己的小院用过饭,官哥儿闹着要出去玩,于是一大帮人带着他去了花园。   这时节雪才刚化,花园里的草木还未吐芽,但西门庆有钱,去年冬天就用暖房养了一屋子的花草。白天有太阳时就搬出来晒晒,花园里花红叶绿,像暖春一般。   官哥儿小跑着冲进花园,对着花草一通狂摸。   可怜他这个冬天尽被关在小院里,入眼的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枯枝。偶尔来花园放风,也因为李瓶儿不放心金莲,从未让他玩超过一刻钟。   官哥儿在花园里尽情撒欢,又笑又闹,把带来的皮球踢得满地乱滚。   李瓶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玩耍,叮嘱道:“官哥儿,小心点,别尽冲着花盆踢。”   这孩子有破坏欲,不是折花扯叶就是把花盆当目标,跟玩保龄球似的,把花盆踢倒了他就特别开心。   李瓶儿真不知道该夸他动手能力强呢,还是批评他不善待花草。   西门庆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被花园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他躲在窗后看了一会儿,放下书,走出去一把抱起儿子,朝书房里走:“你娘说得对,别尽糟蹋花草。来,我教你读三字经。”   书房里很快响起了一大一小两把喃喃的读书声。   李瓶儿跟一众丫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书房是重地,丫头们不敢随意乱闯。李瓶儿则是想到吴月娘及金莲多次在书房吃闭门羹,她才不会上去讨这个没趣呢!   她们站在花园里等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李瓶儿也顺便温习了一把三字经。估计丫头们大概也能背两句了吧?   官哥儿很聪明,才半个时辰,就记下了前面十句,记得牢牢的。   西门庆考了他一遍,他笑嘻嘻地就念出来了。不过,意思还不大明白,纯属死记硬背。   西门庆大喜,把他亲了又亲,正想再教,官哥儿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下去。   “你饿了?”西门庆把儿子放下来。   官哥儿抬脚就朝外走:“找娘,找娘!”   西门庆的心冷静了一些。   刚才,他抱着儿子进来,瓶儿都不肯跟进来,看来她还在嫌弃自己、嫌弃府里呢!   他跟着儿子走到门边,李瓶儿上前接住官哥儿。   她朝西门庆笑了笑,道:“官哥儿还小,不定性,能学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我这就带他回去,不打扰老爷了。”   西门庆心里不爽,面上含笑点头。   李瓶儿领着官哥儿及丫头们走了,他这才转身回到书房。   西门庆重新捧起书,暗想:这些女人没一个是真正心里有他的,他得对自己好点儿,这样才不枉此生。   “玳安,让厨房做碗宵夜来。就做黑芝麻馅的元宵,再煮一个荷包蛋进去,别的都不要。”   黑芝麻好啊,补肝肾、润五脏、益气力、填脑髓,他笑眯眯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坐回】、【远远妈】、【崔珊】灌溉的营养液~ ☆、第 85 章   次日, 吴月娘早起, 由小玉伺候着梳妆打扮。   吴月娘叹了口气, 看着镜子里正在替她梳头的小玉道:“唉, 老爷这些天根本就不进后院, 我倒罢了,”她摸摸自己枯黄的脸, “这次生产伤了身子, 模样也老了好几岁, 不敢指望老爷再多看我一眼。可其他人呢?个个花容月貌, 老爷还是不肯进来,每日只闷在书房。长久下去,如何是好?”   小玉慢慢梳着头,心想:以往一天也离不了女人的老爷,清修快两个多月了, 难道他来真的?   嘴里劝道:“我听玉箫说,老爷还早起练武呢!这是好事, 您往常不是老说那些小妾把老爷的身子折腾坏了么?”   头已经梳好,吴月娘插了四根金簪在头上, 抚抚发鬓, 起身走到榻前, 捧着茶盏,忧心道:“你是知道的,”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同小玉这个未嫁丫头提这些, 可她又着实找不到可倾诉的对象,只犹豫了一瞬,又接着道,“老爷当初……肾囊可是破了的。自病好后,他就没在上房歇过,我也不知道他恢复得如何了。我这心哪,总是担忧得很,生怕他落下病根,不能行那夫妻敦伦之事……他又不跟我提,我也不好问的。”   小玉想了想,道:“擦身是玳安和花童做的,要不把他俩叫来问问?”   “胡说!”月娘斥道,“我一个当家奶奶,跟下人讨论老爷的那个地方?亏你想得出来!”   小玉讪笑一下,忽然想起来,拍着手欢喜道:“大娘别担心,老爷好着呢!我听春梅说过,五娘那天早上不是挨了老爷一脚么?春梅后来听五娘说,老爷恢复得可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当真?”月娘显出喜色,“老天保佑。”她朝四下拜了拜,又骂起金莲来,“那个贼淫|妇!专在我面前捣鬼!她跟我说,她是担心老爷喝醉酒才一大早赶去探望,原来又是鬼混老爷去了。活该她挨那一脚!”   正说着,玉箫从外面进来,闲话道:“老爷昨晚读书,六娘领着官哥儿去花园里玩,老爷抱着官哥儿教他认三字经呢!”   “哎呀,老爷怎么看起这些书了?”月娘心里不赞同,“他不过是买了个武官罢了,难不成还要考状元?就算真有这想法,也该看些正经的书才对。”   两个丫头没接话,月娘又问:“六娘进书房陪老爷了?”   玉箫摇头:“没有,听说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过后抱着官哥儿回去了。”   月娘放下茶盏,在屋内走了一圈,吩咐玉箫去前院看看老爷可用过早饭,若还没用便请他来上房。   玉箫去了,很快回来回道:“老爷已经用过了。”   吴月娘淡淡道:“那算了。摆饭吧,我自己用。”   其实,西门庆还没有用早饭,他见了玉箫就骂:“天天请,闲得慌?我在书房没饭吃?你去跟她说,以后不要来请,让她管好后院就行了,不要由着阿猫阿狗四处乱窜。”   玉箫被骂得一声不敢吭,垂着头顺着墙根一溜烟走了。   可她又不敢如实对月娘说,真要说了,不是还得讨月娘一顿骂?她才不傻呢。于是,她对月娘撒了谎。   月娘用完早饭,开始思索。   老爷虽然变得不近人情,但他对自己的孩子还是上心的。满府里最重要的当然是官哥儿,可六娘护得紧紧的,她不好伸手硬夺。事情闹大了,老爷能饶了她?   思来想去,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西门庆的女儿,大姐儿。   她派丫头将大姐儿请来,留在上房喝茶闲聊了一上午,然后好言好语地对她说:“你爹病好后,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担心他再闷出病来。不如,等下你去书房请请他,让他来上房用午饭。你也陪着一起,兴许老爷能多用两碗呢?头回我买了金华酒,还没开封,正好今日搬出来,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大姐儿二话不说就去了,吴月娘吩咐丫头赶紧通知厨房上好肉好菜。   大姐儿到了书房,春鸿客气地请她略等等,他得先进去问声老爷。   片刻后,书房里传来西门庆的声音:“是大姐儿?进来吧。”   春鸿替她掀开帘子,大姐儿进去。   西门庆正坐在桌前,握着毛笔练字,桌上铺了满桌的字纸。   大姐儿先抬头一扫,书房里陈设依旧。   厅里摆着六把云南玛瑙漆减金滕丝甸矮东坡椅,两边挂着四轴名人山水,另一边是一张大理石的书桌,桌上放着流金仙鹤铜炉,炉内燃着香。   但左边墙上多了一副宁静致远的字画,两旁添了红红的梅花及青脆的绿竹。右边墙上挂了一个斗大的“勤”字,字体飘逸,气势挥洒,几乎快要从纸上漫出来。   大姐儿走到桌前,笑问:“爹,您爱上练字了?”   这可真是个稀奇事,她爹往常虽然把书房装扮得似模似样,但那只是面子功夫,其实内里是极厌恶读书写字的。所以,他才请了秀才进府,专门替他打点回信写贴这类琐碎事。   西门庆放下笔:“练字能静心,我闲着无聊就练几笔。你要是喜欢也练练,回头我找几本字贴给你。”   大姐儿敬谢不敏,摆手道:“不用了罢?我还是喜欢绣花。”   西门庆也不强迫她,让她在矮东坡椅上坐下,自己丢了笔,陪坐在一旁。   春鸿上了茶,另备了一碟瓜子,一碟核桃仁及一碟点心。   西门庆把瓜子往大姐儿那边推了推,道:“我记得你爱吃这个。”然后自己拿着核桃吃。   大姐儿一脸孺慕地看着她爹,道:“我记得爹往常也爱吃瓜子,怎么今天吃上核桃了?”她反手将瓜子往西门庆那边推了推。   西门庆又给推回去,笑道:“太医说多吃核桃补脑,我最近就爱吃这个,你也尝尝。”   大姐儿掩口笑:“爹已经够聪明了。在我心里,您一向是最聪明最能干的。”   西门庆乐呵呵地问她:“你来有什么事?缺首饰还是缺银子?”   大姐儿摇头:“都不缺。大娘使我来的,让我请您去上房用饭,她特意备了好肉好酒,就等您呢!”   西门庆将手里的核桃吃下,拍了拍手心,微微皱眉。   吴月娘还是老样子,从来只关心她自己。   自己病好后,早就改了饮食,她竟一点也不知。但凡有点心,去厨房里问一问就能知道,她连问都不问。   往常,她那般殷切地劝他少饮酒,可回回去上房用饭,她都必备了好酒给他。   “呵呵。”西门庆笑了,不置可否。   看着眼前的大姐儿,他都顾不上生吴月娘的气。   以前,他对大姐儿关注得很少。   自从第一任妻子死后,留下大姐儿孤苦无依,他便娶了吴月娘进府当家理事,教管女儿。   吴月娘接过大姐儿的教养,手里握着他这些年积攒的银钱。后来他要嫁女儿了,事到临头才发现嫁妆竟然没置办好,因为吴月娘只花了几两银子买了一张拿不出手的床充数。   女子出嫁,最重要的是嫁妆,嫁妆中的重中之重则是陪床。一个女子出嫁,若没有一张好床陪嫁,会被人耻笑的。   就连潘金莲进府做小妾,也使出百般手段,哄他买张好床给自己。   他连买给潘金莲的床都花了十六两银子,万万没想到,吴月娘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失误。   当时他听信了月娘的诡辩,也怨他那时对后院不上心的缘故。匆忙仓促之下,不得已只好将孟玉楼带来的一张拔步床陪给了大姐儿。   现在回头再看,才发现吴月娘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嫁女儿时,孟玉楼已经被他娶进府了,那会儿他虽不说富可敌国,但绝对是清河一霸,他会拿不出几十两银子给女儿买张好床陪嫁?   他因为事多,又兼对后院不上心,才放心将所有的事情交给月娘来办。   她就是这样办的!   前世他死后,吴月娘为了能明正言顺地赶走陈经济和潘金莲,不顾秋菊三番四次的告密,嘴里只说不信,甚至还要在这当口,决定去泰山顶上进香还愿。   她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后院没人管,陈经济和潘金莲更加肆无忌惮,两人偷出了肚子,金莲悄悄打胎,死胎没处理好,被倒夜香的人看见,嚷得满县皆知,再也捂不住。   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西门庆?   吴月娘趁此卖了金莲,也将陈经济撵出府。   大姐儿做为陈经济的娘子,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出府。陈经济受不了这口气,夜夜在家打骂大姐儿,白天则跑到府里大吵大闹,说吴月娘贪了他家的箱笼,还说要去告状子。   大姐儿挨不住毒打,回娘家求救。   吴月娘怕事,正担心陈经济要告她。她急忙用一顶轿子硬将大姐儿送回陈经济手里,还劝她,女子本该从一而终,他是好是歹,你也只有受着了。   大姐儿被硬送回陈家,陈经济不肯要她,又使人将她抬回西门府。吴月娘也不接手,再次喊抬轿子的将大姐儿重新送回去。   最后还是陈经济的母亲张氏出面,才让大姐儿进了陈家门。   大姐儿重回魔窟,眼见娘家没了指望,这才在半夜用一根绳子吊死了。   吴月娘得了信,想趁此机会一举将陈经济告倒,省得他天天来府里歪缠,赖她贪了他的箱笼。   这一状告成功了,大姐儿身上全是伤痕,陈经济赖不掉。   为了免除人命官司,陈经济倾家荡家,吴月娘也摆脱了一个无赖,只可惜了他的大姐儿,埋在土里无人记得。   西门庆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一向端庄大度、以夫为天的吴月娘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丈夫的声誉,不惜搞坏府里的名声,更不怜惜他的骨肉。   陈经济……他一直记得他呢!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小伙当初落难投奔他家,哪里有什么家当?   他本是一个小小的书办的儿子,家底微薄。自从陈洪进了牢里,为了打点官司,东拼西凑才凑出五百两,让陈经济带给他,做为替他父亲打点官司的费用。   至于那些箱笼,则全是大姐儿的陪嫁之物。   五百两,看着很多,但陈洪摊上的是大案,上面那些大官哪一个是胃口小的?就这五百两,花得精光不说,他自己还贴了一些。   陈经济,不懂感恩,无赖下贱至极!   他不是不想收拾他,只不过时候未到。   来保和韩道国进货未回,铺子里人手一时不够,他还没买到合心的下人。再说,大姐儿这事,他想过了,最好的办法是和离。   当然,和离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虽然亲家陈洪现在陷进官司,但他还有亲朋好友,此时不宜将事做绝。   再者,他也得先取得大姐儿的同意。   陈经济那贼人,上一世他的下场也凄惨得很,并不比他好多少。   罢了,等大姐儿和离了,就将那小伙赶出去,自有天收他,自己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倒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污血呢?   大姐儿见她爹半日不出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神态局促起来,小声道:“爹,爹?”   西门庆回过神,看着女儿,想起她在自己病床前伺候的样子,慢慢道:“爹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心里最好有个数。”   “什么事?”   “我想让你和离。”   “什么?”大姐儿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替她丈夫请罪道,“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事?爹,好歹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原谅他吧。”   “他做错的岂止一件?”西门庆眼神哀痛,语气坚定,“他不是个良人。你也不要怕,虽是和离,有我养着你,等将来寻到好的,再把你嫁出去。”   “爹,爹!”大姐儿着急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您这样说,一定是他犯了错。回头我叫他来给您磕头,您原谅他吧!”   陈经济能被称为西门庆第二,他的皮相自然是不错的。大姐儿又不晓得他背地里的那些事,自然满腔心意全在丈夫身上。   府里向来是老爷当家,大姐儿不敢违背她爹,可又舍不得自己的丈夫,此时她能做的也只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了。   她道:“爹,我不要和离,也不想再嫁。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然后呯呯呯给她爹磕头。   “你起来!”西门庆见不得女儿为了那个贱人磕头,一把将她扯起来,厉声道,“我是你爹,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听我的,我已经打发人上京了。”   “爹!”大姐儿眼里含泪,完全不敢相信。   她只是来请她爹去用午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西门庆转过身,背负双手,威严道:“你若还记得自己姓西门,还认我这个爹,这事就依我的。你出去吧,顺便告诉月娘,不要再来请我用饭。”   大姐儿不敢强辩,一路哭着出了书房。   她没去上房,直接回了自己屋子,等陈经济从铺子里回来后,两人大吵一架。   大姐儿坚信对方一定瞒着她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她爹不会气成那样,非让她和离。   陈经济也正一肚子火气。   他和金莲本来好好的,谁知老爷忽然活了,前后院管得格外严格,他已多日没见着金莲了。   因此,他也大骂起来:“我做错什么了?想我也是书办家的公子哥儿,一朝落难,来了你家,把我当成下人伙计一般,日日在铺子里干活。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也是受够了!”然后,摔门而出。   大姐儿扑在床上呜呜痛哭,连午饭也没用。   吴月娘满心欢喜地在上房等着,左等右等不见来,忙使丫头去打听。   玉箫打听回来,满脸为难:“我听春鸿说,大姐儿哭着从书房出来,回了自己屋子。”   “哦,”吴月娘愣愣的,片刻后才道,“那好吧,把酒收起来。”   陈经济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儿,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寄住在岳父家,哪能像以前似的当个悠闲的公子哥儿?   他在街边买了大姐儿最爱吃的点心,回家给她赔不是,哄得大姐儿转哭为笑。   大姐儿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担忧,既然从丈夫这边问不出来,回头还得想办法多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原因,她爹非得让她和离?   也许,她可以去问问六娘?   下午,陈经济又去看守铺子了,西门大姐收拾一下,带上做给官哥儿的一套薄袄,去了李瓶儿的小院。   西门大姐和原身李瓶儿的关系很好,金莲三番四次在上房向吴月娘告瓶儿的状,都是西门大姐去通风报信。   自从六娘换了个芯子之后,李瓶儿并没有和西门大姐过多接触。   一是她多数不在府里,二是回来后西门庆又病了,各自都忙碌得很,哪有闲心联系友情?   对于西门大姐的上门,李瓶儿还是很高兴的,连声喊丫头上茶上点心。   这年头的女人,难得出门,整日困在后宅,轻易没有娱乐活动。   若是土著倒也罢了,自小就这样,算是司空见惯。可李瓶儿不一样,从电脑、手机的时代过来的,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属于在熬啊。   话本子?没有,只有女则,你爱看不看。   请人进府唱戏弹曲?先不说李瓶儿要不要这么嚣张高调,问题是咿咿哑哑的古戏,她听不太懂啊。   所以,有时候想想,吴月娘做为一个官太太,能认李桂姐当干女儿,起码她也多了一种消遣。   粉头一来,能带来外面的时新消息,话题都不一样。   总好过吴月娘天天听些“老爷昨晚歇在金莲那儿”、“老爷昨晚没回来”、“金莲和雪娥又斗气了”之类的无聊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陈乔安】、【楼小苏】灌溉的营养液~ ☆、第 86 章   西门大姐的绣活做得非常好, 李瓶儿把她送来的薄袄拿在手里细看, 大红锦袄上面绣着一簇簇的迎春花, 花瓣用银线绣成, 鲜活明亮。   李瓶儿连声道谢, 把官哥儿喊过来,当即替他套上, 夸了又夸。   大姐儿笑道:“六娘, 在屋里穿一穿倒也罢了, 外边还冷呢, 得给弟弟穿厚实些。”   李瓶儿:“你有心了,多谢。”   大姐儿喝了一盏茶,吃了半块点心,就有些坐不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瓶儿见状, 猜她也许有些私密话题要对自己讲,便让丫头们带着官哥儿去院里玩。   “怎么了, 有什么事吗?”屋里没了旁人,她才问道。   西门大姐拿手帕擦擦眼角, 眼圈微红, 看着李瓶儿。   往常, 她爹最喜欢六娘及官哥儿,事事都跟她说。可这小半年不一样了,六娘长住在庄子上,回来后, 也不见和她爹有多亲近。再加上最近这一两个月,她爹几乎不进后院,她还真拿不准六娘是否知道内情。   李瓶儿等了半天,见她还不开口,犹豫了一下猜测道:“是不是和陈姐夫闹矛盾了?”   西门大姐猛得一震,想起六娘上次在她爹病床前劝她的话,便冲动地握住李瓶儿的手,颤抖着道:“六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瓶儿眼神躲闪,她没有真凭实据,就这么随口一说,得在后院造成多大的风浪?   况且,西门庆和大姐儿会信吗?   没准老爷还会责怪她无事生非呢!   “大姐儿,”李瓶儿反握住她的手,“不要胡乱猜测,那样只会给自己心里添乱。你……你好好和陈姐夫过日子,老爷已经大好了,你还愁什么?他不敢欺负你的。”   即使在现代,劝人离婚都是个两头不落好的苦活,更何况是这年头了。   “六娘,”大姐儿的眼泪落下来,抽噎着道,“我心里苦啊!我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我和离,我哪里舍得?”   李瓶儿一听,心神大震,心中的激荡不亚于上回听到西门庆站起身的消息。   她能知道还是拜穿越大神所赐,西门庆这厮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他……   李瓶儿打了个抖,怪道他头回那么大的阵仗,把前院和后院都清理了一番。像生了第三只眼似的,下手既狠又准,全冲着心思歹毒的人去的,原来是这样。   阿弥陀佛,她决定以后要对西门庆再恭敬一点。   “六娘,六娘?”大姐儿唤她。   李瓶儿回过神,强笑道:“那你呢?要不要听你爹的?”   大姐儿抹着泪,委委屈屈:“爹霸道惯了,从来不肯听人分辩。我和经济过得好好的,他不由分说就要我和离,又不说出个缘由来。你说我如何舍得?”   李瓶儿当然不敢说出事情真相,省得回头西门庆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她该如何回答?   所以,她对大姐儿道:“我看老爷病好后行事更加有度,相必他也有他的道理。不如,你就听他的?”   大姐儿定定地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我不知。”李瓶儿坚定地摇头。   大姐儿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略坐了坐,起身告辞了。   李瓶儿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走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转身,吩咐众人:“往后大家要对老爷更加恭敬,不许惹事生非。”   众人齐声应是。   贲四进京未回,他娘子叶五儿在家独住,因女子不便出门,寻常要买东买西便使唤西门庆跟前的近身小厮。   可是最近,西门府里撵了一批人,玳安等闲不往她屋里去,就连老爷也不露面了。   叶五儿心里焦急。   这天,叶五儿给了铁棍一钱银子买零嘴吃,托他把玳安喊来,说有要事商量。   铁棍因西门庆发了话,成日在前院走动,这里帮帮忙,那里传传话,倒也挺乐呵。   玳安听了铁棍的传话,心里不耐烦,还是抽空去了一趟。   他站在叶五儿的门口,连门都不肯进,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叶五儿娇笑道:“玳安,这才多久,怎么这么冷淡?你成日忙什么呢?都不来我家走走。”   玳安扭头就要走:“我忙呢!老爷的事多,我没那闲功夫跟你胡扯。”   叶五儿瞅着四周没人,一把扯住玳安,把他往屋里拖。   玳安没奈何,进了屋也不肯坐,只道:“有什么事就说,老爷还等着使唤我呢。去迟了,又得讨一顿好打。”   叶五儿一边倒茶一边娇笑:“我知道前些天老爷打了你板子,现在可好了?”倒完茶,她伸手去摸玳安的屁股。   玳安吓得往旁边一跳,叫道:“别乱摸!被老爷看见,我俩就死了。”   叶五儿浑不在意:“怕什么,老爷也是我这条道上的人。”   玳安没好气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老爷前些天吩咐了,那些他收用过的丫头都要嫁出去,更何况你?你老实点,贲四还能继续做他的账房。若再胡闹,小心他连这份工都没了。”   贲四在西门庆的解当铺做记账的活儿,属于府里的伙计,平时住在外边。   叶五儿咬着下唇,她知道自己不能和府上那些花枝般的丫头相比,老爷看中她也不过是尝个鲜罢了。   她看着玳安,问:“老爷真的再不来了?”   玳安重重点头:“不来了,我也不会再来。老爷说了,我若瞧中了谁,他就许我成亲,不准我再胡来。我还没活够呢!”说完就夺门而出。   叶五儿在屋里气得直跺脚,却又没奈何。   妓|院里的小厮郑春,带着点心礼盒,来西门府请玳安说话。   郑春把手里的礼盒递过去,腆着脸赔笑道:“玳安哥哥,最近可好?这都快月初了,老爷在我们院里可有两月未结账了。”   往常,这样的账都是玳安一早安排好,着人送过去,从不要人催。   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西门府像忘了这事似的,迟迟不派人来,老鸨这才让他带着礼盒过府问一声。   玳安把他的手推开,硬梆梆道:“老爷吩咐了,以后不往你家送银子了。你把礼盒拿回去,我不要。”   郑春大急,差点要给他跪下,扯着他打旋磨似的说:“玳安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姐姐爱月儿可一直惦念着老爷呢!”   “爱月儿?”玳安斜眼看着他,“别说你家,就连李家,老爷都不许再送银子过去。老爷说,让你们往后各自接客,不必再等着他。”   郑春急得没办法,玳安再也不理他,径自进了府,喊来兴关好大门。   郑春一路跑着回了妓|院,向其他人说了这个消息。   老鸨吓得脸色煞白,问郑爱月:“可是你不小心得罪了他?我们好不容易才攀上这棵大树,难道就此丢开手?”   郑爱月也变了脸色,责怪她道:“前些天他病得起不了身,我就说多去看望几回,偏你听信旁人,一口咬定他不行了。他必定是在记恨我们呢!”   老鸨悔不当初,跌脚痛哭。   郑春道:“别说我们,李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玳安说,西门大老爷连李家都不走动了。”   郑爱月想了想,道:“你去请李家姐妹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不光我们急,她们肯定也急呢!”   郑春赶紧去了。   老鸨吩咐人备酒席,对爱月儿道:“好好商量,那边毕竟还认着府里大奶奶做干娘呢!总会有办法的。”   不一时,李桂姐过来了,还叫上了吴银儿。   三个粉头聚在一起,李桂姐道:“我不信干爹会改了主意,多半是玳安那厮从中作梗。”   郑爱月儿掩口娇笑:“我也不信猫会不吃鱼。”   吴银儿只被西门庆嫖过,况且她奔的是六娘那边的路子,当下便闲闲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去看看干娘,问问她。说起来,上回干娘送我的貂鼠皮袄可漂亮了。”   郑爱月和李桂姐齐齐朝她敬酒,捧得吴银儿飘飘然,为了逞能,她喊弟弟吴惠即刻送贴子给李瓶儿,说她想去看望,问干娘何时方便。   吴惠领命去了。   吴惠到了西门府的大门口,来兴问明来意,正打算进后院给六娘通报,恰好来宝从旁经过,随口问了一声。   来宝道:“你把贴子给我,我去问。”   来兴知道来宝和六娘的关系,便给了他,正好自己也省了点事。   来宝揣着贴子就朝书房走,心里暗想:吸血虫又来了,上回坑了六娘的皮袄,这回还想坑什么?   他听绣春和他嘀咕过,说六娘特别烦吴银儿,只是碍于老爷,不得不做些面子情。   来宝对粉头可没好印象,他满腔忠心护主,打算找老爷说说道理,以后少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去打搅六娘。哪怕老爷要打要罚,他也认了。   来宝见了西门庆,先恭敬地把贴子递上去,正在打腹稿这个道理要如何讲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西门庆皱着眉道:“扔出去!以后这些人再上门,一律撵了。”   他嫌弃地把贴子丢在地上。   来宝弯腰捡起来,喜笑颜开,转身朝外面跑。   吴惠一脸失望地回了郑家,三个粉头还在喝酒闲谈。   吴银儿笑眯眯地问他:“干娘什么时候方便?”   吴惠看了他姐一眼,垂着头,小心翼翼道:“没说,贴子送不进去。”   郑爱月挑眉道:“怎么会送不进去?大门没人?”   吴惠:“一个新来的小厮叫来宝,把我撵出来了,说西门大官人发了话,往后我再去也要撵的。”   吴银儿在人面丢尽了脸,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强笑着对李桂姐和郑爱月道:“我知道来宝这人,是干娘从庄子里带回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他能懂个什么?”   郑爱月微微撇了撇嘴。   李桂姐神色如常道:“罢了,六娘要带官哥儿,多半不得闲。不如还是找找我干娘?”   她喊来小厮保儿,让他去送贴子试试。   李桂姐精明,让保儿不要去大门口,直接拿贴子找来保的媳妇惠祥。   她仗着干女儿的身份,常在吴月娘的上房行走,和惠祥也有几分熟悉。   保儿应了,临去之前先回了一趟家,李家鸨子准备了一份礼物,带给惠祥。   惠祥喜滋滋地收下礼盒,把贴子揣进袖口,对保儿道:“你在这略等等,我这就给你递进去。”   惠祥进了上房,吴月娘收了贴子,略略沉吟,道:“我这几日都有空,你去跟他说,随她什么时候来。”又让小玉给了二钱银子,托惠祥赏给保儿。   惠祥出去见保儿,昩下一半赏钱,只递过去一钱银子,笑道:“这是大娘赏你的。大娘说,贴子她接了,这几日都有空,随你们什么时候来。”   保儿一脸喜色,连声道谢,赏钱也不敢接,只说请惠祥喝茶,然后一溜烟跑了。   “倒让我得了这个便宜。”惠祥抿嘴笑,把赏钱收了。   李桂姐听了回话,大声笑道:“还是我干娘通情达理。银儿,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吴银儿没好气道:“西门老爷又不曾包下我,我不去了。”   李桂姐便和郑爱月商量好,约定明日一起去西门府上拜见。   惠祥走后,小玉几经犹豫,开口问月娘:“大娘,我看老爷最近不喜欢见到府外的人。听玳安说,上回应二叔求见,老爷都躲了。”   月娘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摇头道:“不防事,那桂姐是我认的干女儿,老爷往常极喜欢她。你看那桂姐,三番四次惹恼老爷,老爷次次都原谅了她。”   “哦,”小玉又问,“那等桂姐来了,要不要请老爷过来?”   “请,当然要请。”吴月娘一脸担忧,“往常老爷在外面胡来,我替他担着心。现在他一两个月不近女人身,我还是担心。男子精满则溢,憋着伤身。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也不知他在别扭嫌弃什么。罢了,我请桂姐来,就是想着老爷也许对她会有兴趣。若不是正妻,我才不操这份心呢!”   小玉听得羞红了脸。   她虽然和玳安在私底下有些眉来眼去,但好歹还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听月娘这样讲,她连忙躲出去了。   西门庆重获新生,身子骨如同十五六岁的童男子一般,肾气充盈,精力旺盛。每天早上起床,他都得感受一番因为得不到纾解而带来的痛苦。   他每天早起练一个时辰的武,再去衙门处理公事,回府后接着练武、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请教刘秀才。   日子虽然过得紧凑,后院的女人们轻易不敢来前院打搅他,过得倒也自在。只是每夜坐在浴桶里时,忍不住既甜蜜又痛苦。   令他感到甜蜜的是,他的宝贝不仅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加硕大,光泽透亮,粉嫩喜人。每回洗澡他都忍不住要细细把玩一番,嘴里连声赞叹。   自从上次差点被金莲偷袭得手,他睡觉又多了一样小动作:一定要用手护着自己的宝贝。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觊觎它的人又那样多,能不护着点吗?   痛苦的是,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唯一有兴趣的那个……唉,不提也罢。   这一日晚间,西门庆在书房独自用过晚饭,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又去院子里练了一趟拳脚功夫,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   他回到屋子,捧着书继续读,顺便等汗消下去。   看看快到亥时初了,这才放下书,喊玳安备好热水,他要洗澡,准备歇下。   西门庆坐在隔间的浴桶里,热水漫过他劲瘦的腰身,他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宝贝,满脸自豪,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来。   每隔两天,早晨醒来,他的里裤总是湿的。   寻常男人,十天里能遗两三次就算好的了,他竟然每两天就会溢一次。没办法,身子骨太强健,精力太充沛。   再说,世间男子的那东西能有他这般大的,找得出几个?   西门庆越想越自豪,要不是够不着,他都想亲一亲它。   过了一会儿,把玩够了如意棒,他开始抚摸自己的两颗鹅蛋。蛋身光滑溜溜,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西门庆喜得眉眼弯弯。   这三样好宝贝,不能轻易再让人给玷污了。   他忽地想起了六娘。   六娘是他在这浊世中,唯一感受到的一股清流。   虽然现在这个六娘比起前世的六娘,要差强人意些,好歹总还是他的六娘。   他记起李瓶儿总是嫌弃自己上她的床,顿时收起笑脸,微微皱眉。   他是那种苦苦求人的人?   简直是笑话!   别人不来求他就算好的了!   西门庆坐在浴桶里,如此硬气地想。   他扯过一旁的帕子,挺起腰身,盖到自己的宝贝上面。   双手伸下去,吭哧吭哧的自我奋斗起来。   “真当我西门庆离了女人就不能活?简直是荒唐!”西门庆冷笑一声,奋斗得更加努力。   良久,他终于发泄出来,自己把自己弄畅快了,这才拎起一旁干净的手帕,万分怜爱地擦净自己的宝贝,又喊门外的玳安重新换了一桶热水,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   唉,人哪,还得自己多爱惜自己一点。   他舒坦地躺着,心里万分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鏡花水月】、【海镂空】、【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87 章   次日, 用过早饭不久, 李桂姐、李桂卿及郑爱月, 坐着三顶小轿来到了西门府。   吴月娘在上房接待了她们, 连忙喊小玉去请李娇儿过来陪客。   李家的两个粉头是李娇儿的侄女, 回回进府都像娘家人上门似的,熟门熟路。   李桂卿对李桂姐道:“桂姐, 你陪大娘说说话, 我去喊姑妈就行了, 不敢劳烦小玉姐。”   吴月娘也没多说, 任由她去了。   李桂卿到了李娇儿的院子,把丫头们都赶到门外,关上门和李娇儿小声道:“三妈让我们来问问,西门老爷不包桂姐了?还传出话来,说让她自己接客。”   李娇儿大吃一惊, 脸颊上的肉都跟着跳了一下:“当真?老爷许久不进后院,我一丝风声也没听着。”   李桂卿埋怨她:“姑妈, 你虽嫁到了一个好地方,成日养得白白胖胖, 也该顾惜下娘家人。这么大的事, 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真的, ”李娇儿道,“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老爷病好了就不怎么亲近女人,极少进后院,有事在前院就交待办妥了, 我去哪里得知?我若知道,不说提早通知便是劝也能再劝劝老爷。”   李桂卿不言不语。   李娇儿瞅着她,埋怨回去:“老爷好不容易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家里好了许多,事事关照着。可桂姐呢?三番四次惹火老爷。不是说她和那王三官没什么吗?怎么上次老爷从妓院回来,在家大嚷大骂了好半日!害得我都没脸见他。”   李桂卿看她一眼,讥笑道:“我看姑妈是被人养废了。我们院中人家,只认一位老爷,那就是:钱老爷。谁肯出钱,谁给的钱多,我们就跟谁。姑妈当我们是谁,要给西门老爷守身?那不是傻吗?王三官捧着银子来请桂姐,难道把到手的银子推出去?”   李娇儿:“那你们也该做得隐蔽些,王三官毕竟是他的义子,父子俩找同一个粉头,像什么话!不怪他那么生气!”   李桂卿哼了一声:“难道我们自己会把这事传出去?左不过是那几个对手,眼红我们,在老爷跟前嚼舌头罢了。”她忽地一笑,热情地挽住李娇儿的胳膊,甜甜道,“姑妈,我们这种行当,前门接老子,后门迎儿子,不是很正常么?我们不管什么老子儿子,只要有银子就行。”   “好了好了,”李娇儿拍拍她的手,“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起去问问大娘。”   李桂姐在上房陪着月娘说话,话里话外全是奉承。她人乖巧,嘴也甜,眼里有活,见小玉捧热茶来,赶紧接过来先递给月娘。   不大会儿,就哄得吴月娘眉开眼笑。   李桂姐道:“干娘,您现在的身段真苗条。您看我姑妈,连颗蛋都没怀过,就胖得跟肿了似的。”   吴月娘喜欢别人夸她,她笑眯了眼,摸着自己的脸颊,道:“我虽瘦了些,可脸上的皮肤不大好,你有什么好方子没?”   李桂姐道:“干娘这是日夜操心累得呢。这么大的一个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指望着您,能不累吗?多歇两天就好了。您这么辛苦,干爹一定会看在眼里,更加敬重您呢!”   吴月娘笑得合不拢嘴,道:“就你嘴甜,中午多灌你几杯酒,让那嘴再甜一点。”又看向小玉,“小玉,吩咐厨房中午备桌好酒席,再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府里。如果在,就请他过来。”   李桂姐趁机道:“多谢干娘留我用饭,中午我伺候您。”   李娇儿和李桂卿走进来,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   李娇儿道:“大姐姐,你可知道老爷说往后不包我家桂姐儿了?三妈在家急得不行,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老爷。”   李桂卿和李桂姐顿时换了一副悲容,一左一右地拉着吴月娘的手,哭哭啼啼起来。   “啊?有这等事?我还不知道呢。”吴月娘怔了怔。   李桂姐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吴月娘跟前,抱着她的小腿,哭泣道:“干娘,干娘,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和那王三官没什么,都是那些小人见不得我好,在背后中伤我呢!”   真正中伤她的郑爱月,听了这话,跟着跪到李桂姐身边,朝吴月娘道:“大奶奶,府上老爷虽说包了我和桂姐,可一月里来不了两回。不知谁烂了心肝,偏要架我们的是非,倒惹得老爷生气大怒。若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平素在上房行走的粉头就那么几个,吴月娘只瞟一眼,就知道今天少了吴银儿。   顿时,她的思维发散,以为这个架是非的小人就是吴银儿,而吴银儿又是六娘的干女儿。   月娘越想越气,劝慰她俩道:“你们别慌,回头我找老爷说说。”   在这年头,士大夫及官员之间包养粉头,特别是各院的头牌,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不然吴月娘一个官太太,怎会纡尊降贵认粉头做干女儿?   她没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哪个下人小厮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惹得他厌弃了粉头们。   吴月娘从小读女戒、烈女传长大,自以为很贤惠,一心想替西门庆解决不能近女人身的困苦。   像这种不可言说的事情,个中翘楚当然非粉头莫属。所以她这才喊来粉头们,希望借机能勾起老爷的兴趣。   她真的很担心老爷病好后又落下了暗疾呀!   谁知,话一说开,原来这里面竟然还有李瓶儿的事?   她顿时生气了,心想,她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小玉去请老爷,过了很久才回来,小声道:“老爷说,那就是他的意思,还说……还说……”   她为难地看着粉头们,说不下去了。   月娘站起身,道:“你扶我去更衣。”又对李娇儿道,“你先陪着她们,我去去就来。”   进了净房,小玉神色闪烁,小声说道:“老爷大发脾气,说不想见到粉头。还说……还说以后除了宴客请粉头做陪之外,平时不许粉头上门。”   “这,这……”吴月娘紧紧扭着手帕,脸色苍白,在原地转圈。   她感觉自己最近真是昏了头,竟然摸不着老爷的脉,没一件事能让老爷欢心的。   “那……算了,先出去。你去跟厨房说,不用备酒席了。”月娘小声吩咐道。   然后,她走到铜镜前,整了整发髻,又在脸颊上抹了点胭脂,这才走出去。   “哎呀,可真是不巧,老爷在待客呢。”吴月娘笑着对三位粉头道,“我知道,你们家里事也多,就不多留你们了。”   几个粉头站起来,一脸失望。   李桂姐道:“不防事,干爹既然忙,我只专心伺候干娘就是了。等下我唱曲给干娘听,若您能因此多用一碗饭,就是我的福气了。”   月娘:“不用不用。我呀,最近怕吵。你们的嗓子金贵,天又冷,可别唱坏了嗓子。”   几个粉头跟人精似的,知道月娘是铁了心要赶她们走。没奈何之下,只得告辞。   临走前,李家两个粉头还朝李娇儿递了个眼神,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西门庆最近忙着替朝庭采买古器的事情。   他没找人合伙,自己东挪挪西凑凑,凑够了二万两,独自揽下了这事。   他让人四处收购大批古器,一一检视,打包整理好,然后派差役送上京去。   朝庭给的价格非常好,虽然他也得把上面的人的胃口喂饱,但落到自己袋里的数目还是很可观的。   他算了算,赚个三四番那是铁板钉钉。   他在书房独自用晚饭,意得志满之下,让玳安烫了小半壶金华酒,端着小酒杯慢慢啜着。   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其中有一盘是红丝水晶脍片,还有炖得酥软的羊肉暖锅。   他夹了一根姜丝扔进嘴里,吸溜一口小酒,心里美滋滋的。暗想:哼,张二官那贼人,前世还敢跟我抢这笔生意?就他那点家底,不跟人合伙能做得下来?真是笑死人了!   算算时间,来保和韩道国该回来了吧?   西门庆夹了一块羊肉,扔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   李瓶儿院里也有这两道菜。   她指着红丝问绣春:“这是什么?红萝卜丝?”   绣春笑道:“是糟过的生姜,用米酒泡过,所以看起来红红的。”   “哦,”李瓶儿点点头,尝了一根,挺爽口的。她又夹了一块透亮的薄片,细细品尝,原来是冻肉皮。   她喜欢这道菜,冻肉皮好吃啊,能补充丰富的胶原蛋白。   官哥儿对红丝水晶脍没兴趣,倒是羊肉暖锅极喜欢,足足吃了两小碗。   吓得李瓶儿抢下他的碗,道:“不能再吃了哦,再吃就积食了。”   绣夏和绣秋赶紧带着官哥儿去院子里玩耍,省得他积食闹肚子疼。   李瓶儿独自将一盘冻肉皮吃得精光。饭后,她捧着浓茶解腻,想着前几天送来的10两月银,心里也美得很。   这日子好啊,有吃有喝有月银拿,还有好几个丫头忙前忙后地伺候她和官哥儿。   当家老爷西门庆,则学起了和尚的作派,变成禁欲大神。   多么美妙!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幸福的养老退休生活了。   西门庆用完饭,打了一套拳,洗过澡,换了家常白绫道袍,坐在书房里看书。   坐了好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是酒还是生姜的缘故,总觉得身上热热的,下腹处一股热流在冲撞。   唉,有两个多月没近女人身了吧?   他一面觉得自己真是凄惨可怜,一面暗骂李瓶儿,想让我求你?做梦吧!一面又站起来,扔了手里的书,对玳安道:“去看看官哥儿。”   是的,他只是去看儿子的,可不是去看那个没心肝的六娘。   李瓶儿在院里散完步,坐在榻前和绣春一起做绣活。   绣春做得既快又认真,李瓶儿则纯属是为了打发时间,有一针没一针地慢慢磨洋工。   绣夏和绣秋则带着疯玩够了的官哥儿去洗澡。   玳安在院外拍门,惠庆走过去开了门,恭敬地给老爷行礼问安。   “官哥儿呢?”西门庆问。   惠庆低头答道:“在洗澡。六娘在榻上做针线。”   西门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我又没问六娘,你这个奴才真多嘴。   西门庆进了里间,并没有去净房。   官哥儿洗澡自有丫头们伺候,再说那小子调皮,他要是去,肯定会被他弄一身水。   正在磨洋工的李瓶儿最先发现老爷进来,她连忙下了榻,行礼。   绣春扔下针,跟着行礼。   西门庆走近榻前,在绣春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明知故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李瓶儿朝他笑笑,把桌上的绣篮朝里推了推,老老实实地回答:“官哥儿的衣服。”   惠庆悄悄朝绣春招手,两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瓶儿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西门庆就是她的领导,如果将来她死在他前面,那么,她这辈子都得活在这位领导的管辖之下了。   所以,和领导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要恭敬有礼,但不能过于谄媚;对方的吩咐要第一时间办到,但也不能有求必应,失去了自己的底线。   这是一门技术活,三言两语说不清。   想到此,她抬头又朝西门庆笑了笑。   西门庆微微惊讶,真难得,她今天如此温驯听话。   他心里高兴极了,尽量克制不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板着脸道:“你也坐,不必站着。”   李瓶儿在他对面坐下来,又朝他笑了笑,算是多谢他的赐座。   有得坐,谁愿意站着啊?她的脚又不是很好使。虽然她把脚强硬的扳过来了,但和天足没法比。走多了路、站久了就疼痛难忍。   西门庆一连得了她三个笑容,心里飘飘然起来。   整了整衣袖,心想,我供她吃穿住,让她陪我说说话,也是她应尽的本分。   “咳,”好久没认真同瓶儿说过话了,他有点紧张,有点不自然,只好先清了清嗓子,正在暗想起个什么话头时,绣春进来了。   绣春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茶,几碟点心,几样细巧果子。   她放下托盘,在桌上一一摆好,然后才转身出去。   西门庆先不喝茶,盯着瓶儿面前的茶碗,问:“你这喝的是奶?”   李瓶儿眨眨眼:“羊奶。”她可不是成年后还喝人|奶的人。   西门庆脸色微红,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的荒唐行径,竟然喝人|奶补身,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他咳了一声,朝外喊:“绣春,也给我上一碗羊奶。”   绣春在门外应了。   想跟领导搞好关系的李瓶儿,赶紧将自己那碗移到西门庆跟前,热情道:“老爷先喝着这个吧。”   “唔。”西门庆点头应了,心里受用得很。   他慢慢喝着羊奶,把自己没碰过的茶碗递给李瓶儿,对方虽然接了,却并不喝。   他问:“怎么不喝?”还在嫌弃他吗?他又没碰过!   李瓶儿解释道:“喝了浓茶,一会儿该睡不着了。”   他点点头,浓茶能醒神,便把茶碗移远了些。   这时,官哥儿洗好澡,由绣夏抱着出来了。   官哥儿上身穿着大姐儿送来的大红薄袄,显得他唇红齿白,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滴溜溜直转。   “官哥儿,过来!”西门庆一见他就笑眯了眼,伸出双手。   官哥儿不理他,径直朝李瓶儿怀里扑,笑道:“点心,点心。”   西门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端起自己喝过的羊奶,凑到儿子跟前,笑道:“先喝口奶润润喉。”   官哥儿在李瓶儿怀里扑腾,李瓶儿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一时没防备,飞快地接话道:“我们不吃你爹的口水,让绣春给你上碗新的,好不好?”   西门庆放下茶碗,嘴角的笑飞快地隐没。   李瓶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怎么能在领导面前肆意乱讲呢?就算这是你的真心话,对着净桶讲就好了,干嘛当面说出来?   这不是拉仇恨吗?   “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   李瓶儿的嘴巴不够利索,潘金莲都经常怼得她哑口无言。急切之间,想不出弥补的办法。   西门庆垂着眼皮道:“我今晚喝了些酒,嘴里有酒味。”   “就是就是,官哥儿还小,不能用酒。”李瓶儿的尴尬得到缓解,头一回觉得西门庆还是挺可爱的,有那么一两个可取之处,忍不住讨好地夸赞道,“老爷,您真是善解人意。”   “呵呵,”西门庆目光沉沉,凉凉道,“善解人衣?我都多久没解过你的衣服了?”   李瓶儿不善于讨好奉承人,自从打定主意要像对待领导般的对待西门庆,她就一直在摸索实验中。   没想到头一回出手,不仅没拍到马屁,反而被马蹄踢了一脚,讨回了一句调戏。   顿时羞得脸色暴红,嗫嚅道:“您听错了,是人意,不是人衣。”   这厮真是换汤不换药,换皮不换骨,再怎么改变,他还是那个张嘴就来的个中高手啊!   西门庆似嘲讽又似调戏般的紧紧盯着李瓶儿。   她窘迫得快坐不住了,正好绣春端着羊奶进来,笑道:“六娘,我拿了两碗,正想着官哥儿该洗好了,他也得喝一碗呢。”   “快拿来,快拿来。”李瓶儿站起身,忙不迭道。   官哥儿喝完羊奶,西门庆也喝完了。   两人对点心都没兴趣,官哥儿张嘴打哈欠,西门庆刚刚饮了半壶酒,这会儿也睡思渐浓。   “走,爹带你去歇会儿。”西门庆起身,从李瓶儿怀里夺过官哥儿,抱着往炕边走。   李瓶儿顿时怔住,西门庆在她屋里歇过一回,不过那是为了哄官哥儿睡午觉。   现在可是晚上,一睡就得到天亮吧?   她本来以为这厮已经皈依佛门,不近女人身了,可他刚才调戏起人来还是那么驾轻就熟。   她很犹豫。   她是非常乐意和领导好好相处的,但不代表她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那样的话,她和粉头有什么区别?   粉头是为了钱,她为了什么?   她又不缺钱!   西门庆搂着官哥儿躺下,将被子搭在两人身上,看了远远站着的李瓶儿一眼,心里哼笑一声。   我才不会求她,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李瓶儿眼见西门庆快要闭上眼睛,只得赔着笑,上前轻声道:“老爷,那您和官哥儿歇着,我不吵你们了,这就出去。”   然后,她就像身后有鬼似的,一溜小跑着出去了。   西门庆看都不想看她,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翻了个身,紧紧搂着儿子。   心想:我有儿子,还稀罕你?我和官哥儿相依为命就够了,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的都没有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扁豆豆1223】灌溉的营养液。 ☆、第 88 章   西门庆搂着儿子睡得很舒服, 几乎不愿意醒过来。可到了丑时初的时候, 他饱睡一觉之后, 还是睁开了眼睛。   桌上点着灯烛, 屋里静悄悄的, 一个人也没有。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替官哥儿搭好被子, 悄悄走到旁边一看, 只见李瓶儿正躺在侧间的床上睡觉。   守在榻前的绣春察觉到有人, 迷迷糊糊睁开眼, 见是老爷,顿时吓得醒了神。   她哆嗦道:“老……”   西门庆不理她,扭头就朝院外走。   绣春赶紧跟出去,替他开了院门,恭送他出去。   西门庆临去前, 嘱咐道:“官哥儿一个人在里屋,你看着点。”   “知道了。”   西门庆一路往书房而去。   绣春闩好院门, 先进里间看了看官哥儿,这才进了侧间。   李瓶儿半睁着眼, 问她:“是谁来了?我听见院门响。”   “老爷刚走。”绣春收拾榻上的铺盖, “六娘, 您在这睡,我去里间守着官哥儿。”   “啊,他走啦?那我也进去睡。”李瓶儿爬起来,披上外衣下了床。   四周一片漆黑, 天边挂着稀疏的几颗星星。西门庆踏着夜色径直回到书房,春鸿和玳安还没歇下。   见他进来,春鸿忙着簇火盆,玳安问:“老爷,可要用些茶食?”   “你们还没睡?”西门庆一边脱外衣,一边道,“不用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两人齐声应是,走到书房外间各自歇下。   西门庆躺在里间,炕上暖烘烘的,床边的火盆也燃得旺旺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虽也是锦褥绣枕,但总觉得没有六娘的床舒服。翻了好几回,气性上来,他气哼哼地想:还是书房自在,起码不用被人嫌弃。   春鸿听着里间的动静,小声问同睡一铺的玳安:“老爷在烙饼?你不去问问?”   玳安没好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心想:管他呢!谁知道老爷是不是在哪受了气。   因为等老爷等得太晚,玳安懒得再回下人房去。前边的角门早就关了,他懒得吵醒守门人,也不愿自己在寒风中拍门,便和春鸿挤一晚。   只是,没想到春鸿这么聒噪!   韩道国和来保拿着四千两银子,往江南置办货物。他们年前就起身,如今才返家。   在临清码头,遇见许多乡贩带着银两在码头抢货。   因为河南、山东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棉花布匹蹭蹭涨了好几番。   韩道国微笑道:“我们这批货进得及时,哪怕就在码头卖了,也够赚了。”   来保问:“先问声老爷吧?省得回头怪你自作主张。”   韩道国点头:“我和胡秀在船上等着纳税,你跑一趟,脚程快些,回府报与老爷知道。再讨一封他的书信,做个人情,我们也少纳些税银。”   来保点头,雇了一匹马,骑上飞奔回府。   来保一路急赶,风尘仆仆地下了马,直奔书房见老爷,将临清一带的行情一一细说。   西门庆沉吟道:“先不急着卖,我这里修书一封,你和……玳安、来安再跑一趟,把货好好护送回来。”   来保顾不得歇息,只吃了两块点心,就和玳安、来安一起,又朝码头飞奔。   西门庆到了前边铺子里,吩咐傅铭收拾出地方,好堆放货物。   傅铭应了,马上指挥伙计去办,又问道:“老爷,您前些天说要买一批能写会算的能干下人,我托人四处打听,总算寻到了几个。您看……”   “哦?”西门庆抬脚朝铺子楼上走,“把他们都叫过来,我先见见。”   能写会算的下人,价钱是比较贵的,西门庆细细查过他们的身家底细及来历之后,留下了好几个人,一一安插在铺子各处。   其中一人立马顶了贲四的位置,当即在典当铺记账。   韩道国一直管着他的绒线铺,西门庆也安排了一个人过去照看。   过了两日,韩道国、玳安一行人进了城。   先将货物送至铺子里,记录清楚,韩道国这才对玳安道:“我先回家换身衣服,然后进府拜见老爷。”   韩道国回了家,王六儿出来迎接,王经忙着给他姐夫上茶。   韩道国奇道:“王经,你不在府里伺候老爷?当心他找你找不到。”   王经哭丧着一张脸,道:“姐夫,你还说呢!你走了这几个月,府里就变了天。先是老爷大病一场,险些死了。过后活过来就不近人情,硬将我赶走,还让春鸿那贼人顶替了我的位置。姐夫,我天天盼着你回来。你歇一歇,进府替我问问。就算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韩道国不信:“老爷那么好说话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赶你?定是你做错事,惹着了他。”   王六儿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怒道:“你还不说实话?”   王经快哭了:“当真没有!老爷前些天病得一直躺在后院,我能做错什么事?”   王六儿紧盯着他问:“是不是你趁他犯病,勾搭上了谁?”   “没有!姐,我是那样的人吗?”王经气得直跺脚,恨不能把心剜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韩道国道:“好了好了,别吵。王经,你先下去,我和你姐商量一下。”   王经下去了。   韩道国从包裹里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王六儿收好,说:“这是我们自家的私房,你收好。我走了这几个月,老爷可曾照顾你?”   王六儿捧着两包雪白的银子,喜上眉梢,听了丈夫的话,眉头一垮,道:“还说呢!之前他生病,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又不在,我不好上门探望的。后来,忽地就把我弟赶了回来。我急得没办法,给府里大奶奶送贴子,人家连贴子带礼物全给退回来了。”   “罢了罢了,叫丫头打水,我先洗澡,然后进府见见老爷。你和他的关系不同于旁人,未必他不领情?”   王六儿也是这么想的,连声喊丫头来伺候他洗澡。   像韩道国这样,肯为了富贵出妻卖女的人,着实少见。   他不仅不以为耻,甚至在西门庆因王六儿的份上,对他多加照顾之后,还越发敬重王六儿了。   春香伺候韩道国洗澡,两人在浴桶内来了一次。   春香是王六儿特意买给丈夫的,作用不言而喻。   王六儿拿这事在西门庆面前邀功,表明自己不会再让韩道国沾身,西门庆还沾沾自喜呢!   韩道国洗完澡,神清气爽,正打算去府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王六儿道:“刚才给你的两包银子,你拿一包给我。”   王六儿:“做什么?”   韩道国:“毕竟是靠着他才赚了这些银子,你拿出一半来,我拿进府里给老爷瞧瞧,也是我们的忠心。他那么有钱,会瞧得上这点散碎银子?我不过是表表心意罢了。”   王六儿当即笑眯了眼,爽快地取了一包银子出来,递给他,叮嘱道:“我不好进府去的,你千万要记得,请老爷上门吃酒。”   韩道国点头:“这是应当的。我就说家里备了席面,请他上门坐坐。”   韩道国进了府,西门庆在外间见他。   西门庆道:“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先在家歇歇。”   韩道国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能替老爷办事是我们的福气。刚进了这么多货,铺子里哪离得了人?还是不歇了。”   西门庆隐隐含着怒气:“我让你歇,你就歇。铺子那头不用操心,自有人管着。”   韩道国吃了一大惊,见他神色不善,也不好强辩,从怀里掏出那包银子,递上去,恭恭敬敬地说:“这是苗青孝敬我的,我不敢私藏,还是交给老爷吧。”   西门庆不接,只道:“你自己拿着,将来也能做个小本生意。”   “老爷!”韩道国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小人不愿离了老爷,愿意替老爷看一辈子铺子。”   西门庆由着他跪,冷冷道:“银子我不要,你自己收着。下去吧,铺子那头你不用去了。”   韩道国不肯起身,哀告道:“小人的媳妇在家备了酒席,请老爷赏脸,上门坐坐。”   西门庆哼笑一声:“你媳妇备的酒席,该你自用才对。我就不去了,你们两口子往后好好过日子,莫再指望我这头。”   韩道国还想再说,西门庆已经喊一旁的玳安送他出去。   韩道国在路上扭着玳安问:“玳安,你老实跟我说,我哪里惹着了这位太岁?”   他从兜里摸出一块半两的散碎银子悄悄塞给玳安。   玳安不敢接,推着他朝外走,不耐烦道:“你别问我,我都没地方问呢。回头你打听打听,倒霉的可不止你一个。你还算好的了,落下这么多银钱,还不用挨板子。”   说完这句话,已到了大门口,玳安将他推出门,转身就跑走了。   韩道国没奈何,揣着银子回了家,把事情对王六儿一说,王六儿也一脸迷糊。   王经拍着大腿道:“一定是哪个黑心肝的在老爷面前说了我们的坏话!被我知道,看不拔了他的皮!”   韩道国将银子放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他看管的绒线铺。   谁知,他连铺子都进不去了。   新来的那位据说是主管的伙计,面生得很,一脸威严地将他拦在外面,还说这是老爷的吩咐。   韩道国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大街上又不好吵骂的,只得忍气吞气回了家。   王六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经没好气地埋怨他姐:“姐,我都跟你说了,事情不对劲,偏你不放在心上。”   王六儿动动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弟是跟她说了府里最近的动静,但她只以为是老爷惩处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便没当成回事。万万没想到,竟然波及到自己身上。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呢?”王六儿没了主意,问她丈夫。   韩道国拉磨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道:“我去求求应二叔,他的话最管用。”   王六儿看了眼天色,道:“今日晚了,明天买些好礼再去吧。”   来保办完差使,回到自己屋子,掏出20两银子,递给他媳妇惠祥,道:“这是我这趟昩下的银子,比不得韩道国那家伙赚得多,好歹也是我们的私房,你收好。”   惠祥喜滋滋收下,把府里最近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来保没放在心上,嗤笑道:“我能跟别人一样?旧年往京城送礼都是我去的。老爷心里明亮着呢!家里有什么事没?”   惠祥小声告诉他:“王六儿给僧宝送了两套衣服。”   来保笑道:“这个亲家还是不错的。”   西门庆见来保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晚趁夜黑,让玳安偷偷往来保屋里扔了一包银子。   然后带着小厮们闯进屋,搜出那包银子,便说来保偷盗主子财物。   来保和惠祥睡得正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两人连声喊冤,玳安接着四处搜察,搜出了惠祥私藏的20两。   两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   西门庆理都不理,吩咐玳安道:“我也不耐烦打他们板子,先关到柴房,等天明就送到衙门去。”   那两人当即被扔进柴房,都只着中衣,冻得瑟瑟发抖。   柴房和金莲现在居住的屋子很近,春梅躲在门后瞧了一阵,进去告诉了金莲。   金莲喜得拍着巴掌道:“活该!惠祥一向仗着来保在老爷跟前得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该!”   吴月娘也得了消息,顿时大急。   老爷最近像发了疯似的,打的打,撵的撵,眼看那些熟悉的仆妇们快要走光了,这是败家之兆啊。   吴月娘带着小玉,赶着去书房见老爷。   在门外等了一刻钟,西门庆才喊进。   吴月娘进去,西门庆问她有什么事。   月娘鼓起勇气道:“我知道老爷最近不爱听我说话,但为了这个家,我不得不说。老爷,”她满脸恳切,眼神真诚,“老爷,您不是最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吗?把下人们都撵光了,哪里是兴旺之象?要我说,还该看在他们多年伺候的份上,能饶就饶了罢!”   西门庆微微笑了。   前世他一死,韩道国在半路上就卖了他的货物,自己赚了一千两,连夜偷跑进京,投奔翟管家。   来保有样学样,也赚了他八百两银子,最后只剩下一小半货物回府。   来保不仅多次调戏吴月娘,甚至还和韩道国联手,把他府里的丫头介绍给翟管家,还在路上奸|污她们。   西门庆最恨的就是来保!   他看着吴月娘,冷冷道:“你是当家奶奶,可知道惠祥的儿子僧宝和谁定亲了?”   吴月娘怔怔的,她哪里知道这些?   西门庆又道:“实话告诉你吧,和惠祥做亲家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六儿。王六儿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她,两家人早就定了亲,背着你走得极近呢!”   吴月娘脸色一变,她当然恨王六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她抖着嘴唇道:“王六儿又不是下人媳妇,我去哪里得知?”   西门庆:“你再去问问,府里的人都知道,只你不知道。我不是也知道么?”   吴月娘快要站立不住。   西门庆的声音更冷:“我让你管着府里,你连下人们拉帮结派都不知道!成日劝我少饮酒少去妓院,是谁天天在上房给我备好酒,是谁专门请粉头进府?”   吴月娘如被雷轰,几乎站立不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被老爷给扒下来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连自己怎么出的书房都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只有小玉扶着她,眼前是书房紧紧闭上的门。   第二天一早,来保两口子就被无情地扭送到官府,清河知县李达天自然要做到份上,见是提刑大官人发怒,当即先赏了来保两人30板子,打得两人嗷嗷惨叫。   虽然被玳安扔进来的那包银子有疑点,但另外搜出来的20两可是铁板钉钉。   20两不是小数,可以在街上买半栋楼,来保狡辩不得,只得认了,还把韩道国给供了出来,说他昩下的银钱更多。   李达天一边使差役去拿韩道国问话,一边派人去通知西门庆。   西门庆听了信,对来人道:“随李大人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韩道国刚给了妻弟王经一两银子,使他去街上买礼,准备走走应伯爵的门路。   谁知,家里忽然闯进几名差役,不由分说将他拿下,扭着往县衙而去。   王六儿大急,一边哭一边喊她弟:“天呢,天呢!这是怎么了?你快去,想办法见老爷一面,求求他。若是能想办法把他请到家里就最好了。”   王经吓得肝胆俱裂,听了他姐的话,撒腿就跑。   来兴不许王经进门,也不敢替他禀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韩道国惹了老爷的厌弃。   王经在门口跪着求他,来兴道:“你别跪我,别为难我。你看我像是有那么大脸面的人,能改变老爷的主意?”   王经抱着他的腿哭求:“好哥哥,看在我俩相交一场的份上,往常我也没为难你,你给我指条道,我现在能见着谁?”   来兴没办法,只得道:“要我说,你还是在门口等着吧。老爷总得出门不是?”然后把自己的腿从王经热呼呼的怀里拔了出来,转身进了门。   王经在大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西门庆出府。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戴着忠靖帽,正要去上差,玳安和来安在一旁跟随。   王经猛得扑过去,抱住马脖子,眼泪流了满脸,道:“我姐说,求老爷去家里坐坐。”   西门庆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他:“不去了,我还有事。”当即就想走。   王经抱着马头死活不松手,恳求道:“早晨家里来了一群官差,不分青红皂白把姐夫捉走了,我姐急得直哭呢!求老爷抬抬手,帮帮我们一家吧!”   唉!   西门庆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经也曾当过他的男宠,王六儿更是和他荒唐过。虽然他现在已经晓得这些人都不是好的,但当初的自己又何尝是个好人呢?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他心性坚定,怎会让这些人玷污了他的身子?   西门庆只略略沉吟,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吩咐玳安:“你跑一趟,就说是我的话,把韩道国放了吧,来保由着他判。”   玳安应诺去了。   王经大喜,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抱着马头往他家的方向拽,嘴里道:“老爷许久不曾上门了,我姐想念得很呢!”   西门庆神色一冷,对来安说:“把他拉开!”   王经吓得当即松了手,大白马甩了甩脖子,朝王经打了个响鼻,喷了他一脸的口水,还满眼的鄙夷。   西门庆道:“你回去同你姐说,往后好好和韩道国过日子。我家铺子够人使唤,往后你们不必再上门来了。狮子街的房子原是我买的,房契我不要了,送给你们。这次他昩下的银两我也不打算追回,留给你们做本钱,将来也有个依靠。”   他调转马头,又叮嘱了一句:“记住,往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们。”然后骑着马走了。   来安怜悯地看了王经一眼,转身小跑着跟上大白马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向晚】、【远远妈】、【蜗牛小双双】、【鏡花水月】、【海镂空】灌溉的营养液~~ ☆、第 89 章   玳安赶到衙门的时候, 清河知县李达天已经敲了韩道国20大棍的杀威棒。   韩道国年前走水路, 坐了许多天的船直奔江南, 等到了扬州, 买好货物, 先不忙着往回赶,倒去妓|院找相熟的粉头, 混了好些天, 把身子掏空了。   看看时间已晚, 才拖拖拉拉搬货上船往回赶。   刚回到家, 一路辛苦,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就被西门庆给吓得差点魂魄离体。还没回过神,寻好门路,又进了衙门,20大棍挨下来, 屁股上一片血红,整个人哆嗦着, 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达天看到玳安,先暂停审案, 他当然认得这是西门庆的近身小厮。   热情地请玳安进了后边, 略略交谈几句, 李达天道:“回去回复你家老爷,就说我心里有数了,定让长官满意。”   送走玳安,李知县回到厅前, 胡乱勾几笔,当场放了韩道国,接着痛痛快快地赏了来保两口子一顿板子,然后道:“你家主子心慈,嘱咐我不要将你二人收监了,你们这就回老家去罢。还不谢恩?”   来保两夫妻跪地谢了,互相搀扶着出了衙门。   回到西门府前,西门庆拒不肯见,只吩咐让花童看着,等他们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就即刻赶出府去。   两人哭哭啼啼,收拾出一个大包裹,牵着儿子僧宝,离了西门府。   来保在此地没有亲戚,只有亲家韩道国。   他心中对韩道国正有气,凭什么我这么惨,你却挨几棍就放了?没这么便宜的事!   一家三口便来到狮子街寻王六儿。   王经千辛万苦才将软成一团、早已昏迷过去的姐夫扶回家,王六儿在门口迎接,好一阵哭天喊地。   然后请大夫,给韩道国治伤。   一通忙乱之后,灌了药,韩道国醒过来,眼着眼傻愣愣地问:“我这是在哪?这是阴曹地府吗?”   “哎呀!可怜见的!哪个天杀的哟,这样陷害我们!”王六儿扑上去,又哭又骂。   韩道国看着他熟悉的老婆,顿时明白自己还没死呢!   王经看着姐夫的惨样,抹着眼泪将西门庆的嘱咐说了一遍。   韩道国一听,撑着身体就想进府再找西门庆求情。   王六儿按住他,道:“那活阎王是长情的?我劝你还是省省罢!好歹这房子他没有收回去,我们也算赚了。我问你,若没人在背后告状,你怎么进衙门的?”   “咳!”韩道国气得咳起来,抖着手道,“还不是你找的好亲家!来保昩了银子,被老爷发现,昨夜就捉起来了。可惜我们住得远,竟然没收到风声。就是他告的我,不然哪有这场祸事?”   “天杀的!心黑烂肝的从B缝里长出来的臭货!还做什么亲家?仇家!这是仇家!”王六儿拍着大腿,痛快大骂起来,言语十分粗俗,十足的市井泼皮相。   韩道国躺在床上,想了想,哑着嗓子道:“罢了,等我养好伤,找人卖了这房,拿着银子上京找爱姐儿吧?”   “投奔女儿?”王六儿停下骂声,“西门王八做人太狠,做事太绝情。他占了我的身子一场,临了却想这样打发我,有这么便宜的事?等我们上了京,找到爱姐,让她跟翟管家求求情,好歹也要让那王八再拿些安家银子来。这样才不算亏,老了我们也有个依靠。”   王经跺着脚,恨他姐如今还看不清形势:“姐,你省省吧。我那侄女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翟管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若不是看在老爷的份上,人家能收了爱姐当小妾?你以为他家里的小妾少呢?爱姐又没能生下孩儿,西门庆还做着官,你拿什么跟他叫板?真闹大了,当心爱姐受了牵连!”   韩道国吐出一口气,点头赞同:“罢了,我们手里的银子好歹他没收回去。这间房子也能卖百多两,足够我们养老了。你弟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拿着银子找到爱姐,往后在京城安家,离女儿近些,也不算没了依靠。”   王经也劝道:“姐,我们还是利索得走吧。走晚了,他把我们全家都捉到牢里,翟管家能为了爱姐跟西门庆斗气?他可是蔡京的义子。”   王六儿被他们两人劝得没了言语。   正在这时,来保上门了。   王经开了门,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来保虽然挨得板子比韩道国多,但一来他年轻,二来他没像韩道国似的被粉头掏空了身子,虽然屁股生疼,好歹还挨得住。   他一脚插进门里,气呼呼道:“你说我干嘛?我来看我亲家!”   王六儿听见动静,走出来看,立刻竖着眉毛,瞪起双眼,像发怒的母黑猴子似的,劈头盖脸地将来保骂了一通:“你还好意思上门来?若不是你那臭B嘴,我家男人也不至于遭此横祸。还亲家呢,趁早把我家送的定亲礼还来!你这下贱货,自己倒霉吃官司,还要把别人也拉下马。”   来保不善和女人骂架,顿时被骂得愣住了。   他媳妇惠祥可受不了这口气,一把推开自家男人,挺身而出,指着王六儿大骂:“什么礼?一块破衣襟早就被我当成擦脚布了!也不看看你那黑驴似的老脸,又腥又臭,还当自己是个宝呢!我家老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会稀罕又老又臊的黑西瓜籽?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要是你家男人,早就被你撒的尿溺死了,还有脸活在世上?”   王六儿大怒,立马还嘴。两人你来我往,骂得不亦乐乎,便宜了街坊邻居,个个走出来观看,跟看戏似的,指指点点不停。   韩道国躺在屋里,听着门口的嚷骂声,气得咳个不停。   王经和来保完全成了布景板,既不好帮着吵,又阻止不了。   因为那两把女声过于尖利,来保刚挨了打,嗓子正哑着,王经做为曾经的男宠,斯文俊秀,哪里够格加入这种泼妇级别的骂战?   最后还是韩二见这里热闹,奔过来看,见有人欺负他嫂子,立马怒了,一拳打在惠祥的脸上,顿时鼻青眼肿。   来保一见韩二来了,立刻认怂,带着媳妇和儿子逃命似地跑出狮子街。   他们身无分文,只得典当了几套衣服,然后坐船回老家乡下去了。   韩二是个混混,还是极其不要命的那种。他能拿着砖头砸破自己的头,然后扭着你去告官,污赖是你砸的,叫你赔。   他算是这条街上的臭老鼠,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起初,韩二和王六儿也有一腿,后来王六儿勾搭上西门庆,就厌烦了韩二。偏偏韩二不识趣,趁着她家没人就从院墙跳进来。   王六儿不堪其扰,跟西门庆诉苦。   西门庆当即使人把韩二捉进牢里,又打又夹地教他如何重新做人,如何做一个不偷鸡摸狗的好人。   韩二虽然经常不当自己的命是一回事,但那只是吓唬人的,等遇到真能要他命的人,他变得和家猫一样温驯,再不敢来纠缠王六儿。   “嫂子,怎么回事?”韩二自觉立了一功,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问。   自从被西门庆教育了,他还从没有如此靠近过亲哥哥家。   “老二啊,你大哥他苦啊!”王六儿又体会到旧情人的好,热情地把他请进家门。   韩二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道:“我当初怎么说的?那太岁岂是好惹的?偏你们不当我是自家人。这回好了,清河县呆不下去了吧?你们要上京找爱姐?那这房子怎么办?不如我留下来,替你们看家。”   王六儿哭道:“还留着房子干什么?回头老爷想起来,再收回去,岂不是亏了?”   韩二点头:“这倒是,不如索性卖了,得了银子就走。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找买家。”   王六儿也是没人可指望,韩道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她弟又一向斯文,卖房还得韩二这样的泼皮才好,至少别人不敢随意压价。当场就叫他去寻买主,答应事成后给他辛苦费。   韩二正巴不得,连茶也顾不上喝,赶紧走了。   清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位媳妇当街对骂还是不常见的,更别提主角还牵涉到本县一霸西门庆。   不到午饭的时间,这点八卦就被许多人得知。   玳安收到风声,躲在一旁偷偷看了一回,然后回府报告给西门庆听。   西门庆正在书房内独自用午饭。   一碟红红的糟鸭蛋,一碟蒸熟的腊鸡,一碟爆炒猪腰子,一碟清炒大白菜,以及烫热的小半壶荷花酒。   他虽然知道自己前世是被酒肉色给掏空了身子,但总不能因噎废食。于是,他限制了酒量,高兴时最多只饮小半壶。   酒壶很小,若让李瓶儿看见了,她必得说:这么点大,还没半罐可乐装得多呢!   酒壶和酒杯是成套的,由黄灿灿的金子打造而成,上面雕刻着朵朵菊花。   西门庆听了玳安的话,没说什么,只端着酒杯吸溜一口小酒,点头自我夸赞道:“我真是心慈啊!”   “那是,”玳安挺着胸,与有荣焉,“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将来保打死了。”   西门庆摇头晃脑地笑了,一边哼起了他自幼就会的艳曲{山坡羊},给自己的好心情助兴:“不是我自己夸奖,她乌鸦怎配鸾凰对。我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①   玳安听着心里直迷糊,暗想:老爷这是在嫌弃在那王六儿?买金的撞不着卖金的了?   玳安暗自点头,就他家老爷的姿容风度,岂是一般人能配的?那王六儿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今生才能和老爷春风几度。   西门庆见他一脸迷糊却又频频点头,便问:“你小子想通什么了?”   玳安腆着脸笑道:“老爷英俊不凡,英明神武,王六儿那个黑脸婆哪里配得上老爷?”   西门庆笑骂:“你是说我往常瞎了眼?”   “不敢不敢。”玳安嘴里道歉不停,但见老爷心情好,自己也跟着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西门庆另拿一只新酒杯,倒了半杯酒,示意道:“赏你的。”   玳安赶紧走过来跪下,双手捧着,万分珍惜地喝下。   西门庆头一回对他的近身小厮打开心扉,沉痛道:“往常我活得不省人事,浑浑噩噩。就韩道国那厮,为了一份钱财,就肯将自己的老婆让给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没错,我往常是瞎了眼。”   玳安仍然跪着,收起眼角的笑,一脸严肃。   西门庆又道:“你看这府里府外,个个心怀鬼胎,他们哪里是在乎我?不过是在乎我的官位权势、身家财产罢了。”   玳安已经听得泪光闪闪,觉得老爷真是可怜。神仙般的老爷,竟然找不到一个真心人?   自老爷病好后,肉不敢多吃,酒不敢多喝,就连女人也都不找了。枉他一身相貌,满库钱财,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有没有天理了?   玳安越想越心酸,膝行一步,抱住西门庆的大腿,哭道:“老爷,老爷,小的愿一直跟随老爷。生就在一起,死就死在老爷前头!”   “去,去!”西门庆哭笑不得,嫌弃地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拔|出来,“阴阳调和才是正道,你小子少动歪脑筋!”   玳安满脸羞惭,一骨碌爬起来,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别当我傻,看不上归看不上,但凡我看得上的,可容不得别人染指一丝一毫。”西门庆道,“好了,饭够了,你收下去吧。我去六娘院里歇午觉。”   凭什么他要让步?这满府的人或物都是他的,他爱去哪就去哪,谁敢说半句闲话?   西门庆进了李瓶儿的院子。   虽说他现在变得更威严了,但他也来了好几次,回回都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李瓶儿看到他还是很高兴的。   多好啊。   老爷常来你的院子,说明他看重你,满府的下人奴才都上赶着巴结你。平时要点什么东西,那些等着奉承你的人跑得比离弦的箭还要快。   再者,他常来也能加深官哥儿和他之间的父子情,这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   所以,李瓶儿笑眯眯地迎上去,问:“老爷,可用过饭了?喝什么茶?等会儿在这边午睡吗?那我让丫头去收拾床铺,等下还是您带着官哥儿一起睡吧。”   “嗯。”西门庆赏赐般的微微点头,甩甩衣袖进了里间。   她真当他会跪下来求她?开什么玩笑!   他是谁?他是西门庆!   他只是来歇午觉的,至于女人这种东西……呵呵,他有一双勤劳的手,有了它就能致富……嗯,就能畅快,还用得着求人?   别开玩笑了。   西门庆抱着儿子,在炕上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齐齐睡下。   李瓶儿转移到侧间,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和丫头们一起做针线,一面盯着里间,随时防着老爷叫人。   她当然也想在午饭后,躺在暖呼呼的炕上睡个午觉,可是大领导下降光临了,你还敢自在的歇午觉?   能不能有点安危意识?   西门庆又不是一天24小时都扎根在她这院里,有多少觉不能等领导走后再睡啊?   因此,她打起精神,一边喝丫头送上来的浓茶醒神,一边听她们小声闲话聊天。   绣春悄悄道:“大娘最近好少出来,很久没喊人去上房用饭了。”   吴月娘自从上回,在书房被西门庆严厉地训斥了一通,她羞得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府里像没这个人似的。   李瓶儿听了绣春的话,在心里算了算,的确很久没见到吴月娘了。   绣春又道:“我听小玉说,大娘上回问她,知不知道外面的韩嫂子和惠祥结亲的事。”   李瓶儿奇道:“有这回事?”   绣春点头:“有啊,我们都知道。”   “哦,哦。”李瓶儿很少关注这些,便没放在心上。   西门庆无惊无梦地睡了一个时辰才醒来,恰巧官哥儿也醒了,他便把儿子搂过来,亲了又亲,然后看着官哥儿,怔住了。   “瓶儿,瓶儿!你快来看!”他大声朝外面喊。   李瓶儿扔下手里的东西,立马奔进里间:“老爷醒了?绣春上茶来,绣夏打些热水给老爷洗漱。”   丫头们各自忙起来。   西门庆坐起身,搂着还在揉眼睛的官哥儿,一脸欣喜地对李瓶儿说:“你看,官哥儿是不是越长越像我了?”   他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又强行把官哥儿的脸摆正,一大一小两张脸戳在李瓶儿面前。   “啊,老爷不说我还没发现呢,果然是越长越像了!”李瓶儿惊叹道。   李瓶儿对这个便宜儿子的生世,从来不在意,因此也没认真观察过官哥儿长得到底像谁。   万一他真是蒋竹山的种呢?   她又没见过蒋竹山,没得对比,做这种无用的事干嘛?   现在被西门庆一说,她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官哥儿的长相越发往西门庆靠近,只要不瞎的,都能一眼看出这是父子俩。   西门庆非常高兴,这是铁打的证据,看以后谁还敢胡乱嚼舌头!   他抱着儿子凑到镜子前,看了又看,喜得一双桃花眼笑弯弯。   “快开春了,你们也该做新衣了。官哥儿多做些,小孩子长得快。你也多做几身,回头我就让缎子铺的人送新布料进来。”   “谢谢老爷。”李瓶儿赶紧道谢。   “我看官哥儿老爱踢球,回头找两匹好绸子,给球裹上一圈,踢脏了就将外面的布扔掉,重新再裹。”   “这太浪费了吧?让丫头们擦一擦就好了。”李瓶儿忍不住腹诽他真会糟蹋东西。   “这有什么,铺子里多的是布料。”西门庆浑不在意。   他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比如包粉头的钱,比如和那会中十友相聚的钱,比如甩掉了吸血虫应伯爵。   前些天,他刚把二万两的本钱翻了几番,正是腰包满满的时候。   钱不花,赚它干嘛?   这时,绣春捧着茶,绣夏端着热水盆进来了。   西门庆一边洗脸,一边对丫头们道:“你们伺候得很好,每人多赏两个月的月钱。往后好好照顾官哥儿,”他抬起湿淋淋的俊脸,看了一眼李瓶儿,补了一句,“好好照顾你们六娘。”   “是。”众人齐齐应了,欢喜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原文。 多谢【鏡花水月】、【香菇鸡肉饭】、【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90 章   西门庆家的下人棋童, 带着他的亲笔书信, 由两名差役一路跟随护送, 日夜兼程, 终于赶到了京城, 寻到陈家门上。   陈经济的父亲陈洪正在坐牢,为了他这桩祸事, 家里将银钱散尽, 连京城的小房子也卖了, 如今陈洪娘子张氏带着丫头们寄住在京城她亲姐姐家。   棋童扑到陈家门上, 才发现早就换了主人,多番打听之下,辗转寻到陈经济的姑夫张世廉家里。   张氏见了他,问:“你家老爷可好?我儿可还好?”   棋童一一回答,从怀里掏出西门庆的亲笔书信递过去。   西门庆在信里并没有写明缘由, 只说大姐儿和她儿子性格不合、兼嫁进来这些年未生下半个子女,因此要和离之类的面子话。   张氏不看则已, 一看惊魂不定,半日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才醒过神, 喊丫头们伺候好棋童, 然后捏着书信进去找姐姐、姐夫商量。   张氏眼泪汪汪, 对她姐道:“姐,你看……”她把书信递过去,“这是作了什么孽?偏偏这时候亲家要和离。我儿子经济从小聪明伶俐,没想到亲家翻脸不认人。这两年, 还不知在他府上吃了多少苦呢!”   张氏的姐姐一时也没了主意,求助地看向她丈夫。   张世廉略略沉吟,道:“他家来的人呢?我去见见,你们等着。”   棋童能跟张世廉说什么呢?毕竟陈经济干下的龌龊事,西门庆连大姐儿都还没告诉。   张世廉也没了主意,又走回后边,对两个殷切等待他的女人道:“若依我,还是和离罢了。他现在做着官,我们细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再者,”他看向张氏,“你丈夫还陷在牢里,若惹着了他,他在这事上使坏……将来你依仗他的地方还多呢!”   张氏抹着泪,痛骂远在天边的西门庆:“当初谈亲时,他说得千好万好,把我儿夸得天花乱坠,眼见我家落了难,就变了嘴脸。丧尽天良,没良心的强盗!真当我稀罕他家姑娘?和离就和离!我这就把儿子叫回来,省得在他家吃苦受罪。”   棋童办好差事,揣着张氏出具的和离书回了清河县。   西门庆见了书信,赏他半两银子,可怜他一路辛苦,便让他下去歇两日再来当差。   他把大姐儿喊进书房,将和离书递给她瞧。   大姐儿一见,惊得魂飞魄散,眼泪立刻流下来了。   “爹,您办这样大的事,也不先通知我一声?”大姐儿接受不了,心疼得快要晕过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西门庆心里有气,陈经济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作小伙子,值得大姐儿三番四次在他面前哭求?   他厉声道:“他虽然是你的丈夫,我却是你爹!我还能害了你?我怎么没通知你,上回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爹,”大姐儿不敢高声同她爹说话,只一脸凄然地哀求道,“就算死,也让人死得明明白白。他哪儿不好,值得您让女儿变成和离的妇人?将来我怎么办?”   西门庆看了一眼屋里守着的两个小厮,玳安和春鸿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档。   他吩咐道:“你俩去门口守着,不许人靠近。”   两个小厮正巴不得,赶紧退到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似两尊门神。   “大姐儿,”西门庆走过去,扶起女儿,语重心长道,“你虽然只是女儿,却是我的亲骨肉。若不是他做得太离谱,我又何必这样?”   “爹,”大姐儿呆呆地看着他。从她有记忆起,还不曾和她爹这样亲近过。   “陈经济不是个好的,和五娘早就有染。”西门庆说得极平静,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大姐儿呆若木鸡。   良久,她才怔怔道:“爹,怕是你听错了?也许是别人恶意中伤他们呢?”   陈经济白日在铺子里帮忙,大姐儿则去后院各处闲坐。自然知道她爹的后院的那群女人有多无聊了,勾心斗角成了每日必备的娱乐活动。   她也不喜欢潘金莲,争强好斗,掐尖要强,事事都要嚼说嚼说。   “爹,”大姐儿斗胆,握住西门庆的手,“大娘曾喊了他几回去后院吃饭喝酒,可我也在场。五娘虽然活泼了些,但经济不是那样的人。”   西门庆抽回手,沉痛道:“你当我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大姐儿呆愣愣的,是啊,女婿偷丈母娘,这是多大的丑闻!她爹有必要撒这种谎?她瞬间就相信了。   顿时,她心中万般不舍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愤给压制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后院抓花潘金莲的脸。   西门庆看着她:“你是我女儿,就算将来嫁不出去,我也能养你一辈子,你怕什么?那小伙不是个好的,还是趁早和离,赶他出府。这样的人在我眼前晃荡,看多一眼我就得少活一年。”   “爹!”大姐儿眼里含泪,和她爹站到了同一条线上,“我都听爹的。”   “好。你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把你的嫁妆收拾出来,陈家的东西全都丢下,不要他们的。搬到后院来,府里这么大,还愁没你住的地方?”   大姐儿擦干眼泪,径直回了前边自己屋里。   她也不通知陈经济,只让丫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玳安叫了几个小厮帮着搬抬,不出半个时辰,就全搬进了大姐儿出嫁前住的地方。   从此,她就在后院住下来,再也不回前边去。   陈经济在铺子里帮忙,直到晌午时分,才归家用午饭。   一回到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饭食也没备下,家具箱笼全倒是没了一大半,显得空荡荡的。   “哎呀,遭贼了?”他急忙走去问玳安,想让玳安进后院帮他问问大姐儿,家里到底怎么回事。   玳安哪有好脸色对着他?大小姐都跟他和离了,这人再也不是陈姐夫,谁耐烦搭理他!   陈经济在玳安这里碰了个钉子,后院又闯不进去,老爷也见不着面,只得纳闷着回了家。   刚到家,他母亲张氏派来的家仆陈定正站在家门口。   棋童在京城办完事,前脚刚走,后脚张氏就派陈定来接她儿子回京。   陈经济听了陈定的话,心里大惊,左思右想,也不认为是自己和五娘的奸|情败露了,只以为他在哪里不小心得罪了西门庆,因此想赶他走。   当即,他就想要进去哭求一番。   谁知,前院的小厮们齐齐拦下他,不许他再进去。他只得折身返回家,看着另一份和离书,长吁短叹不已。   陈定劝道:“公子,和我一起回京吧,奶奶一直不放心您。”   陈经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笑道:“回去干嘛?住在姑父家?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住够了。你回去跟我娘说,我暂且不回了。舅舅家还住着我家的屋子呢,我这就让他腾出来,我住到那里去。”   张团练只是一个小官,在清河县连浪花都翻不起来。   自家的屋子狭窄破败,因见妹妹全家上了京,几间好房倒空出来,便全家搬进去居住。   陈经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全是衣服鞋袜之类,收拾出两个大箱子,径往老房子而去。   张团练见了他,也大吃一惊,心里暗骂侄儿不省事,难得他娶了西门庆的女儿,竟然硬生生把这层关系给弄脱了。   张团练立刻搬家,把房子腾给经济住。   陈经济安顿好,打发陈定回京城回复他娘。从此每日只在家里闲坐,不时上街打听西门府的消息。   他还放不下潘金莲,舍不得这份情,一直在等待机会,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和五娘再见上一面才好。   大姐儿搬进后院,把闭门不出的吴月娘给炸出来了。   吴月娘在屋里团团乱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对小玉道:“老爷这是糊涂了啊,糊涂了啊!亲家还在牢里,我们怎能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传出去,还不知别人怎么嚼说府里呢!”   小玉不敢随意搭腔,只道:“老爷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吴月娘劈头盖脸地骂小玉:“他有什么道理?懂什么道理?你看他,自病好后,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败家灭亡之兆。你看别人府里,生怕下人不够多,不够使唤。他倒好,一个二个的全打发走了,还不许人说他一句!现在更好,连女婿也要赶走,大姐儿将来怎么办?硬生生拆散人家亲亲热热的一对小夫妻,也不怕遭了报应!”   小玉顿时不再言语,低着头装聋子。   吴月娘接着转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我得去劝劝他。陈姐夫还是很不错的,老实,手脚又勤快。他赶走了这个,将来上哪找比得上陈姐夫的人?我是他正妻,我不劝谁劝?”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去了书房。   小玉一脸无奈,苦笑着跟了上去。   西门庆听了吴月娘的话,冷冷道:“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姓陈的,不如接回你吴家再做女婿?”   吴月娘又羞又气:“老爷说得什么话!吴家哪有待嫁姑娘?”   “那关我什么事?现在是你舍不得他,又不是我舍不得。”西门庆一脸不善,心里沸腾翻滚,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妇人做填房?   吴月娘大怒,老爷这样讲话简直是在污蔑她,是对她人格的践踏。她从小读女则长大,自认忠贞不二,老爷竟然说她舍不得别的男人?   “出去吧,没事别老往前院跑。”西门庆不再看她,“你若是在后院住腻了,不如回吴家住一阵子?”   吴月娘羞愤而出,从此再也不管这事了。   李瓶儿听说了西门大姐的事情,心里替她高兴。她使丫头送了些礼过去,算是给大姐儿压惊,也安安她的心。   西门大姐欣然收下,常来她院子坐,陪她说话,逗官哥儿玩耍。   潘金莲听说了旧情人陈经济的事情,咬着唇愣了半天,才道:“离了也好。这贼王八不念旧情,离了才好呢!”   春梅抬头看了看狭窄半旧的屋子,心想:五娘这时候还在骂老爷呢,自己都这样了,骂有什么用?   大姐儿住进后院,之前伺候她的丫头元宵是被陈经济收用过的,她便不想再用。   西门庆得知,当即就将元宵给卖了。   他把府里的丫头回想了一遍,只有秋菊还在厨房里剩着。   西门庆问她:“秋菊怎么样?要不然就只有再买一个进来。”   大姐儿不敢多劳烦她爹,立刻道:“那就她吧。”   西门庆让人将秋菊喊来。   秋菊快14岁了,发黄的皮肤,粗糙的长相,身材瘦瘦小小,一副难民的模样,一见就知平时没吃饱,所以个头不高,身上也没几两肉。   西门庆暗暗叹口气。   想他金银满仓,府里竟然还能养出这样单薄的奴才,传出去岂不惹人耻笑?   他问秋菊:“大姐儿还缺个丫头,你愿不愿去?”   秋菊一愣,跪下道:“愿意。”   她十岁进府,分派在潘金莲屋里伺候。金莲不是个好伺候的,春梅也不好相处,那二人常派她干粗活重活,打打骂骂更是家常便饭。   金莲动辄甩她耳光,要不然就罚她在院里吹寒风跪着。   春梅还要调唆:“光跪着她能知什么错?五娘该把她衣服拔光了再让她跪。”   活儿多,又受欺负,还常罚她不许吃饭。偶尔她饿狠了,便去厨房偷些点心吃。被春梅瞧见几回,就到处说她好吃懒做,手脚不干净。   秋菊虽然傻,但并不自轻自贱,她能对金莲有什么忠心?正巴不得换个主子呢!   一听老爷这样讲,当即便应了。   只要不打她,再让她吃饱饭,多少活儿她都不怕。   秋菊就这样被派到了大姐儿屋里使唤,成了她的贴身丫头。   西门大姐现在最恨潘金莲,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不过碍于她爹自有主张,才忍耐住了。   她一见秋菊就怜悯心顿起,捏捏她的胳膊,道:“哎哟,瘦成这样,五娘院子里没饭吃?”   秋菊冲她傻笑:“只要让我吃饱饭,我很能干活儿的。”   西门大姐笑了,主仆俩的关系因有同一个憎恶对象而融洽无比,相处得好极了。   吴月娘虽然不忿,却拿西门庆没奈何,眼见陈经济搬走,和离已成事实,便沉心接受了这件事。   她派人送了两匹布料给大姐儿,常喊她来上房陪自己说话,不许其他人私下议论这件事情。   众人像忘记了曾经有陈姐夫这人一般,府里一派和睦。   过了几日,贲四护送夏龙溪的家眷进京回来,叶五儿迎上前,接下他肩上的搭链,烧水给他洗澡,又备了茶水点心,极尽贤惠能干。   叶五儿和玳安、西门庆有私,都是瞒着贲四的。   贲四原在内相家打杂,叶五儿同为一府的奶娘,两人私下勾搭成|奸,事情败露,双双被赶出。   虽然贲四品行不正,但他却不似韩道国那般,对着头顶的绿光还能笑得出来。   他搂着老婆,先温存了一番,赞叹道:“女儿进了夏家门,也是一件好事,旁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叶五儿心里有数,若不是他们侥幸进了西门府当差,她女儿哪里能有这份好前程?当即掩嘴笑:“我们倒罢了,随便哪里有口吃食就行。女儿还小呢,自然得奔好的地方才行。”   “嗯。”贲四又躺了一会儿,起身穿衣,嘱咐叶五儿,“我这就进府见见老爷,等下再回来。”   贲四进了府,西门庆听他说了这一路的事情,点头道:“这是你家姑娘的造化,往后守着她好生过日子。”   贲四看着老爷,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便笑道:“她有自己的造化,不需我们操心。我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铺子里忙不忙。”   西门庆对于这个老婆被自己勾搭了的男人有一丝愧疚,温言劝道:“你家姑娘既进了夏府,你怎好还在我铺子里做事?这不妥当。我这就将你的月钱结清,再多算半年给你。你拿在手里做点小本生意,或上京去寻你女儿,将来老了也有份依靠。”   贲四顿时就要跪下,西门庆扶起他,真诚道:“我是一心替你打算,你女儿进了夏家门,她父母还在我铺子里做下人,岂不令她难堪?”   贲四被他说动,又犹豫自己离了西门府,日子未必会比以前好过。   西门庆喊玳安拿银子来。   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荒唐,连同玳安那份,他一共赏了一百两银子给贲四做安家费,道:“这钱你收着,也是我们相识一场。话我就不多说了,往后若有了难处,我能搭把手的,你只管来找我。”   贲四捧着银子回了家,整个人都没回过神。   叶五儿机灵,寻思着西门庆这是不打算见她了,要将他们夫妻打发出去。   这可是一百两啊,妓|院里的头牌请一夜也才十两,想不到她叶五儿比粉头还值钱,便劝她男人,道:“老爷既然这样说,也是他的一番好意。不如我们拿着钱上京去?在京里做份小买卖或开间小铺子,有夏家照应着我们,不愁没好日子过。再说,进京离女儿近,也算是一家团聚。”   贲四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叹道:“老爷心慈,比我想得长远啊!那我就承了他的情,这就收拾收拾,进京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远远妈】、【杯子】、【】灌溉的营养液~~ 谢谢【坐回】扔的地雷~ ☆、第 91 章   贲四的离开并没给铺子造成不便, 西门庆一早就买好了能写会算的新仆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铺子运转如常。   这消息, 倒是在后院激起了一阵风浪。   吴月娘不知道西门庆和叶五儿的那点隐私, 她听说后只抿了抿嘴, 暗想:老爷越发不近人情,只差把她休了, 她才懒得管呢!   潘金莲听了春梅带来的消息, 连日来的阴郁尽散, 顿时笑了。   她拍着巴掌笑道:“叶五儿和老爷的那点脏事, 也只瞒着大姐姐罢了,我们这些人,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哦,不对,还有贲四那个千年王八也不晓得。哈哈, 活该!”   春梅见她终于欢喜起来,心里很也开心。这些天五娘老弹些凄凄惨惨的小曲, 她实在是听够了。   金莲挤眉弄眼地嘲讽道:“那叶五儿,生得没半块砖头高, 小眼睛眯得差点找不着, 真不知老爷看上她哪儿了。”   春梅捂着嘴偷笑, 应和道:“可不是,生得那么丑,贲四夜里怎么下得了嘴?”   金莲哈哈大笑:“关了灯不就碍不着了吗?正好省些灯油钱。”   主仆俩尖酸刻薄地把叶五儿狠狠挖苦了一通,金莲坐到镜子前, 细细描眉,吩咐春梅:“这几日你多盯着上房,大姐姐可是收了我们的份子钱,说去庙里上香祈福的。雪早就化了,这事怎么还没个影儿?”   金莲被禁了足,她耐不住寂莫,夜里总觉得孤单寒冷,心里既痒痒又空虚,想男人想得心慌慌。当然,现如今她只想西门庆一人。   因此,她一早就开始琢磨如何提前解禁。   虽然她不能出去,但春梅是丫头,还能在后院四处走动。   她又对春梅道:“你去找小玉说说话。就说,如果不去庙里了,大姐姐该把收上去的钱还回来,省得让旁人说她贪私。”   春梅意会,立刻就去找小玉。   吴月娘午睡醒来,小玉服侍她洗漱,见她神情懒怠,便道:“大娘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外面日头正好呢!”   月娘不想动,一想到自己最近诸事不顺,老爷越来越厌烦她,哪还有心思逛什么园子?   小玉接着劝:“前些天,大娘不是说等雪化就要去庙里给老爷祈福么?大家都凑了份子钱呢。”   月娘精神一振。   是啊,给老爷祈福,这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出错了吧?她不信老爷会不感动,不念着她的好。   她心里一阵激动,脸上却平静道:“他前些天那般埋汰我,若依我的性子,十年八年的不理他才好呢!唉,份子钱已经收了,我若不把这事办成,岂不被人说我贪污小妾的银子?罢了罢了,我还得厚着脸皮再操一回心。”   小玉机灵,赶紧捧来黄历递给月娘,笑道:“大娘贤惠,老爷必定会感动的。”   月娘听了很受用,矜持道:“先瞧瞧哪天是好日子。对了,还得看看老爷的安排,若他肯和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小玉凑趣笑:“是呢,若老爷也去,心诚则更灵。”   不提吴月娘欢喜筹备上香的事,武松这头,自从他到了孟州牢城充军,因爱打抱不平,又喜欢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纷争。他先是杀了两个公人,又杀了张都监、蒋门神全家老小,杀得手顺心畅,险些停不下来。   他躲到施恩家里,得了施恩赞助他的一百两银子,本欲去别处安身,却在路上听闻太子立东宫,大赦天下,当即就取路往清河县而来。   清河县还有他梦寐以求、欲杀之而后快的绝世大仇人,趁着手顺刀快,当然得先报此仇。   西门庆收到公文,得知朝庭大赦天下。下了衙之后,他没有回府,径往张大哥家而去。   张天全最近活得极滋润,每天只做两扇豆腐,还不用挑到街上去叫买,西门府的下人老早就等着一股脑买光了。不仅价钱好,还不挑剔,有什么就买什么,甚至恨不得连豆渣都买走,简直就是替他清场的。   他见西门庆进来,笑着调侃道:“我见你又英俊了许多,准是我的豆腐吃得好。你瞧你那脸,和嫩豆腐似的。”   西门庆按下心里的慌乱,赔笑道:“府里人口众多,再说豆腐好吃,哪里吃不完?”   张天全瞅着他:“我听说朝庭要大赦天下,你不忙着庆贺吃酒,来我这里做什么?”   西门庆自顾坐下来,道:“不急,晚些再去。”一面又让玳安去买些酒菜来,他要和张大哥喝酒。   酒菜摆好,玳安退到院子门口守着,西门庆和张天全坐下喝酒。   西门庆连连斟酒三杯给他大哥,张天全一一受了。   他斜眼看着特别殷勤的清河县第一恶霸,奚落道:“说吧,有什么事?你想学的功夫,小时候我就教给你了。这些天,我也只不过陪你练练手而已。我瞧你是无事献殷勤……”想到西门庆这些天对他的恭敬,总算把后半截话咽了,“你看看我,再看看我家,有什么是值得你献殷勤的?”   西门庆呵呵傻笑,又替他倒了一杯酒,问:“大哥,你说,人真能杀得了老虎么?”   整个清河县,上下几十年,出过几个杀老虎的人?张天全眼珠一转就明白他在说谁,立刻幸灾乐祸道:“武都头快回来了吧?你这是害怕了?”   西门庆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有些怕。你也知他那人,性情冲动,杀人如杀鸡。我虽然做着官,有大把钱财,可到底比不过他凶狠,也没他敢拼。”他还没亲手杀过人,在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不如潘金莲。   “哈哈!”张天全笑得喉咙口都快要露出来,“你府里那么多小厮,叫他们日夜陪着你,不就行了?”   西门庆摇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怕一个疏漏,被他趁空取了我的命。若是赔钱能解决这笔孽账,我倒是乐意。不拘多少银钱,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张天全见他态度诚恳,不忍心再嘲戏,仔细想了想,道:“老虎是什么?那是万兽之王,寻常好几个猎户拿着弓箭都难打死一个。武松这人我知道,他拳脚虽好,但最擅长的是腿功,特别善踢。你若遇上他,要当心这一点。”   西门庆认真听着,仔细在心里记下。   张天全又道:“你若见过老虎,就该知道它的厉害,一爪子过来,半堵墙都能拍飞走。我不信武松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但他的确抬着死虎下山。   “景阳岗原本是没有老虎的,谁也不知那只老虎是从哪跑来的,它为什么不呆在它原本的地盘,反而跑到没什么猎物的景阳岗?老虎的头骨有多硬?几拳就打得它昏头了?它就乖乖地任由你打?   “街上人都说是那武都头喝醉了酒,胆气壮,骑在老虎身上。老虎任由你骑着它?它一爪子就能将你从它背上抓下来。杀了猛虎还毫发无伤?呵呵,就算你空手杀只野猫,那畜生临死前也得挠你几爪子才干休呢!”   西门庆一边听一边沉思。   他其实也不相信,总觉得世人爱夸大,但武松的确抬着老虎的尸首下了山,还得了知县的夸奖。   张天全笑眯眯道:“正常的老虎是不会乱跑的,各有各的地盘。景阳岗一毛不拔,连野老鼠都不多几只,这老虎得有多傻才选了这么个地方安家?若山里有野物,凭老虎的能力,还用得着守在大路边等着吃人?”说完,他一口干了杯中酒润喉。   西门庆替他斟酒,问道:“路过的行人不就是它的食物么?也许它是冲着这一点才盘桓在景阳岗的?”   张天全嗤笑一声:“那去附近的村庄不是更好?村子里也有小树林,住的人还更多呢!”   他又道:“据我估计,这只老虎就算不老不残也是身上有暗疾的。再者,它被猎户们堵在山上许多天,饿都饿得它手软脚软,再加上武都头确实有一身好功夫,这才着了道,丢了虎命。”   西门庆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武松不像传说中那般威猛可怕就行。这么说来,他若是撞见武松,还能再挣扎一下的。   张天全吃完了酒菜,嘱咐道:“若是遇见了他,先好言相劝。事已是做下了,未必只有偿命一条路。那武大不是还有个女儿么?替他找户好人家嫁了,再陪送一副好嫁妆,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想来地下的武大也是愿意的。”   西门庆深深躬身,道:“大哥的嘱咐,小弟记下了。”   “嗯,回去吧。”张天全嫌弃地挥挥手,“有了空闲就多练练拳脚功夫,省得别人一脚踢断你的命根,再三拳打得你似那病虎一般。若你不死,还来找我陪练。”   西门庆带着满腔的感动,告辞回府了。   西门庆回了府,抓紧一切时间苦练拳脚功夫,打熬筋骨,根本不进后院,甚至好几天了他连官哥儿都没去看一眼。   李瓶儿倒没什么,在有吃有喝的前提下,领导不来,她当然最自在了。   吴月娘不像李瓶儿那么稳得住,她满心焦急。   进香祈福的事情已准备妥当,妻妾们随时都能出发,现在就只差老爷这股东风了。   可老爷这两天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下衙只呆在前院苦练身体,她派丫头去请,说有要事找他,老爷竟然也不肯来!   吴月娘问小玉:“六娘这两天有没有见过老爷?官哥儿呢?”   小玉心想,六娘那性子和五娘是南辕北辙,不爱往老爷身边凑的,面上假做思索,回道:“没有,没听说过。”   月娘叹了口气。   乡下,自从六娘院子里得用的下人全部搬进城里后,西门庆辞掉了多余的人,只留下寥寥几人看守庄子。   杨素梅没了活儿干,满心失望。   不过好在这大半年,她除了还清六娘的欠款,还存下了一些,吃穿一时倒也不愁。只是,一想到将来,她就想叹气。   临走前,倚翠做主将官哥儿半旧的衣服一股脑儿打包全送给了杨素梅。   杨素梅一边整理一大箱子的小孩衣服,一边赞叹道:“你瞧,这衣服多好哪!连个毛边都没起,这就不要了。”   秦少正没回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问道:“六娘真的不再回来了?”   “应该是吧,”杨素梅说,“庄子里没剩下几个人,看那架势,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   秦少正微微皱眉,过了一会儿,伸手从箱子里捞出一件官哥儿的旧衣,对他嫂子道:“这衣服真好,给大宝出门做客穿都体面得很。嫂子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多谢六娘一声?”   杨素梅没想到他会讲这样的话,惊讶地看过来。   秦少正朝她笑笑,故作轻松道:“是丫头做主送给大宝的吧?她一片好心,只是不知道六娘知道后会不会怪她。大宝得了这么多上好的衣服,我们不声不吭的,显得很没良心。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过意不去。”   杨素梅被他说动,为难道:“她如今不住庄子,我到哪里谢她去?难不成进城找她?”   秦少正微笑着给她打气:“城里也没那么可怕。再说,我们只是上门谢她一声,再送些乡下小菜表表心意,又不是上门打秋风的,怕什么?”   杨素梅将手上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看着大宝道:“也行。正好天气暖和了,就当带大宝进城开开眼界。”   次日,是一个大晴天,太阳老早就升起来了。   杨素梅装了一大块腌羊肉,一小坛自制的酱菜,还从地里拔了一大捆第一茬的春韭,鲜嫩极了。   她给大宝换了一身新衣,自己也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   说起来,她身上这套衣服还是六娘赏的布呢!论理,她还真该上门问候一声。   三人收拾妥当就出发了,从村里走到大路上,遇见过路的骡车,掏了两个铜板做车资,也让腿脚歇歇。   在骡车上晃悠了两个多时辰才进城,一下骡车,杨素梅有些害怕,抱着大宝紧跟着她的小叔子,生怕自己走丢了。   秦少正虽然在城里做过两份工,但还真不知道西门府朝哪头开。   好在西门庆够霸道,人人皆知,西门府快成了清河县的地标,随便拉一个人问,都能顺手给你指出来。   大宝才不管要去见谁,他早被沿街的糖葫芦小摊给吸引了视线,吵着要吃,秦少正便买了一串给他。   大宝喜得眉开眼笑,抓在手里就开始舔。   又走了几步,路过一个馄饨摊,大宝又开始吸溜口水了。   秦少正走过去,掏钱买了两碗,喊他嫂子坐下,道:“大嫂,你陪着大宝一人先吃一碗。”   杨素梅连忙道:“我不饿,早上吃得可饱了。你和大宝一人吃一碗吧!”   秦少正强硬道:“你俩吃,我去前边看看,顺便探探路。你们就在这等着我,别四处乱走。”   杨素梅自从进了城就拘束了许多,也不敢拦他,只得抱着大宝坐下来。   秦少正沿街慢慢走,见到一个首饰铺子,便走了进去。   他身上穿着大嫂新做的衣服,用的是李瓶儿送的布料,体面又好看。铺子里的小厮也没有轻瞧他,恭敬地迎上来。   “不用招呼我,我随便看看。”他挥开小厮,四处看起来。   城里的铺子,货色齐全,做工精致,金银珠宝样样都有。   他把一根镶红宝石的金簪看了又看,心里惋惜不已。   因为,他的钱不够。   又移步走到银制的这一边,左挑右拣,最后买了一根雕花银簪,几乎用了他全部的家当。   他满心欢喜,揣着银簪出门回了馄饨摊。   顺着路人的指引,三人终于来到西门府前。   只见一座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偌大府邸,无比阔气,朱红大门气派又威武,一个穿着上乘的小厮正在门前扫地。   杨素梅微微张着嘴,愣愣道:“天呐,这房子得值多少钱?”   她到此时,才发现六娘当初赏她的那些东西,自己感激涕零,别人还真没放在眼里。   事实上,杨素梅被自己的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她只看到了西门府,却不知道西门府隔壁的花宅及对街的乔宅也全被西门庆买下了,足足花了一千多两。更别提西门府内还使了五百多两加盖花园,这个从外头可是瞧不见的。   秦少正心里也有些慌,只觉得怀里藏着的那根银簪滚烫起来。他看着小厮道:“嫂子,你在这等着,我过去打听一下。”   秦少正朝门口扫地的小厮走过去,杨素梅赶紧整理大宝的衣服,掏出手帕擦净大宝的双手,哄他:“等下进去后你要乖乖听话,不要吵闹。如果你乖乖的,出来了我还给你买点心。”   “嗯嗯,我不吵不闹,娘要记得给我买。”大宝乖乖应了,将抓过糖葫芦的手嘬了又嘬。   “小哥,借问一声,这里可是西门府上?”秦少正朝小厮躬身施礼,客气问道。   来兴直起腰,拄着扫把,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问:“你是哪来的?见谁?可有拜贴?”   秦少正一愣,赔笑道:“我嫂子,”他指指不远处的杨素梅,“原先在庄子里给六娘干活。许久不见六娘,想上门问安。劳烦小哥进去替我禀一声。”   来兴一听是找六娘的,客气道:“那你等着,我这就进去问一声。”   “多谢多谢。”秦少正道了谢,然后朝嫂子走过去,站在一起等着。   来兴进了门,正好看到来宝从一旁走过,便大声喊道:“来宝,大门外来了几个庄子上的人,说要找六娘。你去瞧瞧,看是不是。”   玳安从一旁走过来,对来宝道:“老爷刚吩咐了你事情,别耽搁,快去!我替你去门外瞧瞧。”   来宝虽然忠心于李瓶儿,但对于西门庆打人板子的凶残可是记忆犹新,一听玳安肯帮他,立刻抬脚走了。   玳安才没兴趣见什么庄子上的人,再说庄子上得用的奴才早就进了府。因此,他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瞧了一眼,先去回禀老爷。   西门庆刚练完两套拳,正坐着看书,一听玳安的话,放下书卷,问:“找六娘的?是什么样的人?”   玳安道:“瞧着像一家三口,还抱着一个孩子呢!”   西门庆敲了敲桌面,道:“你去把他们请进来,不要告诉六娘了,先请到我这边来。”   玳安知道老爷最近对门禁管得特别严,立刻出去请那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豆子.沈】、【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92 章   玳安领着秦少正, 杨素梅抱着大宝紧随一旁, 一同进了花园书房见西门庆。   他们没来过西门府, 杨素梅还以为这是去看六娘, 秦少正心里微微觉得怪异, 六娘应该是住后院的,怎么越走景致越好, 瞧着倒瞧大户人家的花园?   玳安一路上也不和他们多说, 他们也不敢随意出声问, 等到了书房, 玳安在门外禀道:“老爷,人来了。”   西门庆在内沉声应答:“让他们进来吧。”   杨素梅吃了一惊就想后退,玳安在后面拦了她一下,道:“老爷等着见呢,请进去吧。”   秦少正看了玳安一眼, 从杨素梅手里接过大宝,安慰道:“嫂子, 没事,不要怕。”   西门庆坐在椅子上, 看着他们。   大宝他有印象, 这一男一女是大宝的父母了?   杨素梅对西门庆有一种天然的惧怕, 刚一见面就想给他跪下,秦少正借着把大宝交还给她的动作,阻止嫂子下跪,自己深深弯腰朝西门庆行礼问安。   杨素梅愣了愣, 只好也站着粗粗行了个礼。   “坐吧。”西门庆指着一旁的矮东坡椅。   秦少正站着不动,杨素梅也不敢坐。   玳安上了茶,笑道:“老爷让你们坐,你们就坐吧。我们老爷可好说话了。”   秦少正只觉得怀里的银簪扎手得很。这是他第一次见西门庆,从没想过在他心中脑满肠肥的恶霸老爷竟然是这等模样。   他真的不想夸他!   杨素梅小心翼翼道:“我……我是来看看六娘的。”   西门庆看了看她脚边放着的包裹,笑道:“你有心了。她往后不会再回庄子上,你们若闲了就进府坐坐。天还这么早就进了城,想必你和你家男人也是赶了早路。用过饭没?我让人先准备些吃食给你们。”   “不,不,”杨素梅吓了一跳,“这是我小叔子。”   “哦?”西门庆微微挑眉。   秦少正微笑道:“西门大官人说笑了,她是我嫂子,姓杨。我家大哥去年就没了,幸得六娘照顾,家里日子才不算艰难。”   “呵呵,”西门庆站起身来,“六娘就是好性子,见不得别人可怜。”   西门庆注意到对方一听见六娘两字,眼里格外有神彩,便对一旁的玳安道:“你好好招待他们,我先出去一下,稍后就回来。”   西门庆走到外边,把来宝叫来询问。   来宝从不认为六娘和秦二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一五一十答了。   西门庆微微皱眉,挥退来宝,重进书房。   他走到秦少正面前,一边笑一边将秦少正按坐在椅子上,异常和善地问道,“对了,你如今在做什么呢?”   秦少正有些局促,道:“等天暖开春,还进城里寻份工。”   西门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摆出推心置腹的模样,温言劝道:“我看你身子骨倒也结实,在城里打小工能有什么前途?不如我写封贴子,介绍你进周守备手下入伍,将来立了功,也能封个一官半职。到那时,不仅你嫂子侄子有好日子过,你大哥在地下得知,他脸上也有光。”   杨素梅像针扎似地跳起来,叫道:“不行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若碰了伤了……”   “嫂子,”秦少正打断了她。   西门庆面相年轻,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就秦少正一路所见,府里摆设精致,仆从众多,对方前呼后拥的架势令他自惭形秽。   谁不想往高处走呢?只有水才往低处流。   秦少正躬身朝西门庆道谢:“多谢大官人提拔,我愿意去。”   西门庆笑了:“还好你想得通,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世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要我说,没钱没势的哪家姑娘愿意跟着你啊?是吧?秦兄弟,你放心去奔前程,有你嫂子在,你家娘子也不算孤单。”   秦少正羞愧道:“我还没成家呢。”   “哈哈!”西门庆拍着他的肩膀,“等你立了功回来,等着嫁给你的姑娘排着队呢!”   秦少正不好接这话,只看着他嫂子。   杨素梅正沉浸在秦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子要上战场的恐惧中,把自己进府的初衷都给忘了。   **   杨素梅把大宝搂得紧紧的,急切地看向小叔子,问:“你真的要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大哥?”   “嫂子,”秦少正看了眼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人人都在为了生计而奔波。小摊贩扯开嗓子吸引客人,店铺的伙计把最鲜亮的货物摆在外面,每进来一位客人他们都要深深弯腰,期盼着对方能多消费一点。   大街上的闲人,只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了。   他没那命,有个好出身,想要过好日子只能自己争取,拿命去奔。   “嫂子,我心意已决,别再劝了,这就回家吧。”他对杨素梅道。   杨素梅满腔心酸,晃眼看到热闹吵嚷的大街,吃惊道:“哎呀,我们怎么出来了?还没见着六娘呢!”   “走吧。”他把大宝接过来。   他不傻,西门大官人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见六娘,不然也不至于说出一大串的托辞来搪塞他们了。   西门庆打发走秦少正,当即写了一封书信给周守备,令玳安送过去,又让他揣上十两银子,细细嘱咐了一番。   玳安见了周守备,递上书信。   这是一桩小事,周守备当即就答应下来,说随时领人过去都行。   玳安出了周守备府,叫了一辆骡车只奔杨素梅家,将事情一说,掏出十两银子,道:“这是周守备赏你的安家费,你拿着。收拾一下,这就随我走。”   秦少正把银子留给嫂子做家用,连身衣服也没带,只有怀里揣着的那根银簪。   杨素梅急起来,哽咽道:“好歹拿身换洗衣服。”   秦少正:“去了那里,有统一的衣服穿,何必再带?”   玳安笑道:“杨婶子别担心,周守备爱兵如命,兵营里伙食好,衣服管够。再说,他看在我家老爷的面上,还能亏待了秦二哥?这可不是普通的入兵丁,有了老爷的书信,周大人自然会做到份上,多加照顾。将来秦二哥立了功,那才叫好呢!”   杨素梅劝不动小叔子,只得含泪看着他离了家门,奔前程去了。   西门庆坐在书房里生闷气。   秦少正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养了几只羊而已。人瞧着挺老实,长相也不怎么样,黑傻黑傻的,难道六娘认为这种才是好男人?   啧啧,可真没眼光。   虽然看着朴实无华,一脸忠厚,但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前途?   玳安办好差事,回来复命。   西门庆喊他:“你去,买一只小羊回来。记得,要母羊,不要公羊。”   他的后院,最好连只公蚊子也不要飞过去。   玳安凑趣问:“老爷想吃烤羊肉?”   西门庆瞪了他一眼:“官哥儿还小,骑不得马,弄只羊给他骑倒是可以。”   玳安懂了,立刻出去买羊。   这时候,朝庭对耕牛是非常重视的,病死或老死都要在官府备案,因病或者因公死亡导致的牛肉贩卖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   小牛难寻,牛肉难买,但羊却不一样。   羊肉替代了牛肉的作用,谁家来了客人都得割上两斤羊肉待客。所以,玳安想买只小羊并不难。   没半个时辰,他就买回了一头半大的小母羊,先牵到书房给老爷过眼。   西门庆摸摸羊头顶软软的羊角,道:“这个不错,你牵到后边去,送给官哥儿玩耍。以后每天早晨,吩咐人出去买些青草进来喂它。”   玳安应了,牵着羊,一路踢踢哒哒地朝后院走。   “玳安,你怎么把羊牵这来了?厨房可不走这边。”惠庆打开院门,皱眉道。   “腾点路,羊要进来。这是老爷的吩咐,给官哥儿玩的。”   “是吗?”惠庆侧开身子,让他进来,小声问道,“怎么不买只狗?”   玳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爷就算想在后院养条蛇,谁还敢说他不成?   官哥儿见着了羊,非常开心,摸了又摸,围着它跑圈圈。   小母羊也不怕人,大约是一直被人养着的原因。它毛色雪白,四只蹄子又轻又软,看起来可爱极了。   李瓶儿难得在后院见到稀奇东西,也围着看了一会儿,问儿子:“官哥儿,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官哥儿瞪着大眼睛看过来。   “是呀。你看,我们每个人都有名字,所以它也应该有一个名字,对不对?”李瓶儿循循善诱。   “那叫什么好呢?”官哥儿鼓着腮帮子想了一阵,“小雪!”摸摸羊身上雪白的毛,拍着手掌笑,“它和过年下的雪一样一样的。”   从此,这只小母羊有了名字:小雪。   玳安办好差使就想走,李瓶儿叫住他,问:“羊不是吃草么?府里哪有草?”   玳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讨好地说:“我都给忘了,老爷说了,以后每天有人送草过来。一文钱两大篓,多的是人抢着卖呢!”   武松回到清河县,先去衙门找曾经赏识过他的知县李达天消除文书。   因大赦天下,武松身上的官司一笔勾销,李达天心里爱才,问道:“你若愿意,还回我这里做个都头吧!”   武松心里不愿意,道:“谢大人赏识。只是我家迎儿十九岁了,早该嫁人。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办妥这事,然后再往南方找我朋友去。”   李达天点头,特意嘱咐道:“我知道你家的事,只是……西门庆做着官,出入都有差役跟随,你不要再去寻衅糍事,好好过日子。万一真有个长短,自己跑路不要紧,你家迎儿怎么办?西门府的人能放过她?好歹你也想着家里人一些。”   武松心里不以为然,面上还是谢道:“多谢大人嘱咐,我都晓得。难得身上没了官司,等嫁了迎儿,我就离了清河县,随便找处地方落脚,做点小本买卖,总强过吃人命官司。”   李达天赞赏点头,感觉自己能去西门庆面前邀功了。   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度了他一劫,可不该邀功?   武松回家,将一直寄托在邻居家养着的侄女迎儿接回来,给了她几两散碎银子做生活费,就去街上找西门庆。   他躲在西门府对街的角落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西门庆出门。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身后几名小厮与差役跟随。   武松不怕他人多,就怕他不出门,正想提着棍棒冲出去,谁知那厮却一甩马鞭,从一旁的大路飞奔着跑走了!   武松提着棍棒,追了一路,两条人腿哪跑得过四只马蹄?远远地,就见西门庆下马径直进了衙门。   他便守在外边,不信他不下衙!   谁知,那人像生了三只眼似的,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他出来。   武松这才反应过来,料想他定是从后门走了,枉自己辛苦蹲守了一整日。   武松怏怏不乐地回了家,迎儿已经做好了晚饭。   他生得魁梧,性情暴躁,又是个杀人犯,迎儿一见他就害怕,畏畏缩缩地过来请他用饭。   武松不言不语地用完了饭,对迎儿道:“你如今也有十九岁了,该是打发出门的时候。回头我就找媒婆,挑一户性情良善的人家把你嫁过去。”   迎儿没得选择,这时候有人肯管她就不错了,赶紧低头道:“多谢叔叔,一切由叔叔做主。”   武松第二天也不去守西门庆了,从街上喊来一个媒婆,要给迎儿做媒。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家里有几亩薄田,衣食不忧就行。   媒婆问:“不知是想在城里挑一户人家还是往乡下找?”   城里和乡下的行情不一样,女方的陪嫁标准也不一样,媒婆自然得先问清楚。   武松想了想,道:“不要在城里,嫁远些罢。就在乡下找一户老实人家,人好就成。”   媒婆心眼机灵,把手头的人选拔拉一遍,当真有一个合适的,就是家底穷了些,人口单薄了些。   她道:“我这正好有一位,只不过父母都没了,只他一个。略识几个大字,家有两亩薄田勉强糊口。人虽然忠厚,长相却一般,个头也不高。您看?要不我多打听一下,争取再挑个更好的。”   武松心里有些嫌弃,可他没时间再等了,当即应下来。   婚事谈妥,因双方都有心早日成婚,因此也不顾忌,定在三天后送嫁。   武松拿出几两银子,在街上给迎儿买了一副普通的嫁妆,又给了她10两银子压箱底。   三天后,他嫁了侄女,便一心等待机会报仇雪恨。   西门府里,吴月娘终于将西门庆请到上房。   月娘道:“前些天,我们几姐妹都凑了份子,说好去庙里添香油,给老爷祈福。可不好对神明食言的,老爷您看?”   西门庆暗叹口气,最近正是多事之秋,武松已经回了清河县,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他现在出门都骑马,身边一群人跟随,轻易不在外面闲逛,就怕着了他的道。   吴月娘眼神殷切,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我原本想着,去泰山顶上的娘娘庙还愿更显心诚。只是路途遥远,府里又不能没人打理。不如……”   西门庆恨恨地想:难道我怕武松?为了避他从今往后我全家人都不出门了?   他便让武松看看,让满县人看看,他到底怕不怕武松!   于是,他冲月娘点了点头。   月娘的申请没有被驳回,顿时欢喜无限,高兴地说:“要不然,还是去官哥儿寄名的玉皇庙还愿吧?老爷和他们也相熟。”   西门庆愣了愣神,道:“不了,去永福寺。我以前也在他家捐过银子。”   他并没有把外面的事讲给后院的人听,月娘对武松回来的事一无所知,她非常高兴自己终于办对了一件事,况且她还没去过永福寺,当即便道:“老爷多次同人践行都在永福寺,我还没去看过呢。正好这趟出去走走,瞧瞧它是怎样的气派,让大家也一起跟着散散心。”   “嗯,抱上官哥儿,多带些丫头。去了不许四处乱走,我会从衙门里叫些差役陪护。”他虽然不想因噎废食,但更加不想因为粗心大意而出了事。   商量好三天后出发,西门庆又细细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前院。   吴月娘如同重获新生,打起全部精神筹备进庙上香的事情。   春梅得知消息,同潘金莲讲了。   潘金莲对她耳语几句,春梅去了,找到吴月娘,恭敬道:“五娘也添了20两香油钱呢。大娘,五娘她也想去。”   吴月娘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为老爷祈福是好事,你去跟她说,让她准备准备,三天后我们一起去。”   府里开始忙碌起来,月娘派丫头去街上采买置备,西门庆也从衙门里喊了十几名差役在那日跟随,又决定将所有的小厮全带上,以保万全。   在家无所事事的陈经济,每天只在街上闲逛。   这一天,他遇见李娇儿房中的丫头出来买东西,便问了一句。   那丫头随口就把上香的事情说了,陈经济大喜,准备那日也跟着去永福寺,没准能撞上金莲呢!   李瓶儿听说了出门上香的事,满是期待。   坐了这么久的牢,终于可以出去放放风,简直是千年等一回。   丫头们听说人人都去,也开心不已,院子里喜气洋洋,忙着准备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鏡花水月】灌溉的营养液~ ☆、第 93 章   到了上香的这一日, 一顶大轿四顶小轿俱都备齐, 西门庆的大白马也被下人喂饱了草料, 只等着出发。   吴月娘领着四位小妾正要出发去前院与老爷汇合, 孙雪娥嘟着嘴埋怨:“大姐姐, 我也是出了份子钱的,怎么不让我去?”   吴月娘正打算解释, 重新被放出来的潘金莲高兴极了, 嘴快抢着道:“你才出多少?府里不留人看家?要不然, 你再补上十两, 我留下来替你?”   孙雪娥的确出钱最少,一听想出去玩还得再补十两银子,如同要剜她的肉,她把头一扭:“看家就看家!庙里不就是些佛像吗?我又不是没看过。”   吴月娘淡淡道:“好了,不吵了, 老爷还在前边等着我们呢!雪娥,你好好看家, 我们晚上就回来了。”   等送走了这一群出去上香游玩的女人们,孙雪娥回到厨房气得摔摔打打个不停。   一路走到前院, 远远地看到西门庆正骑在大白马上, 身边围着一群小厮并数十名差役。   吴月娘快走两步, 迎上去笑道:“老爷,让您久等了。”   “嗯,”西门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女人,视线停留在李瓶儿身上, 见对方一脸欢喜,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郁郁之色,不禁心中大感快慰。   有眼光,晓得那样的人是没大出息的。   他拿什么和自己比?   “上轿吧。”他吩咐道。   李瓶儿根本就不知道杨素梅来过。   杨素梅带来的礼物被西门庆收在前院,不往后院送,也不许来宝告诉李瓶儿。   来宝没想太多,只觉得杨素梅曾经算是下人,再说如今又离得远了,六娘和他们有什么好来往的?因此,便听了老爷的吩咐。   虽说,当初李瓶儿对秦少正有些好感,但那根本不足以构成男女之间的爱情。   她活得朝不保夕,随时会被人抢夺财产,本能地想寻求一个依靠。那时,她身边出现的能供她选择的,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没得挑啊!   现在西门庆重出江湖,她也不用瞎折腾了,安心靠着这棵大树吧,走到哪儿算哪儿。   吴月娘坐进大轿,其他小妾们则进了各自的小轿,西门庆在一旁骑着大白马,小厮差役们把轿子和大白马团团围护着,像皇帝出巡似的,只差再派几名排军在前面清路开道了。   一行人顺着大街,朝城外迤逦而去。所过之处,引得路人争相观看。   有人啧啧赞叹:“西门大官人好大的排场!”   很多人点头附和。   也有那消息灵通的人,不屑道:“排场再大又怎么样?能大得过老虎?武都头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那人跌脚大喊一声:“哎呀!这可糟了!”   “这下太岁有麻烦了!”   “阎王撞上了太岁,不晓得谁更技高一筹?”   有人幸灾乐祸道:“西门大官人这是害怕了吗?难怪出个门也有这么多人跟随。”   有人反驳他:“真要是害怕,缩在家里岂不是更安全?”   武松的忠实粉丝说道:“武都头一身好武艺,连猛虎都拿他没奈何。西门庆这个恶霸,就算把衙门的差役全派出来,也护不了他周全!”   “话不是这样说。”一位略年长的老人道,“好汉也得三个帮手。这么多人,轮流上,累也把武都头累坏了。到时岂不是正好给了西门大官人一个理由,重新将武都头捉进牢里?”   “唉!”很多人开始叹气。   被人惦念的武松,正躺在坟边睡大觉。   他昨晚在街上晃荡,无意中得知西门庆第二天要带全家人去上香,顿时大喜。   正愁那贼人不出门呢!   这下好了,他可以将西门府连锅端了!   兴奋激动之下,武松买了两大坛最烈的好酒,拎着几只烧鸡,往城外他哥武大的坟边哭坟去了。   “哥,你死得冤啊!”他先倒了一杯酒在坟头敬他大哥,然后自斟自饮。   “哥,你放心,明天、明天我就替你报了这血海深仇!一定把那贼人捅几十刀,拿他的心肝下酒!”武松骂得痛快,喝得畅快,吃得利索,没多大会儿,两坛酒并几只烧鸡全进了他的肚子。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坟头,醉醺醺道:“哥,我这就回去了。明、明天取了……取了人头,再来看你。”才刚走出几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西门庆一路绷紧了神经,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永福寺。   永福寺的方丈带着僧人,远远地赶来迎接。他见了西门庆,如同见到再生父母一般,一脸笑意,举止恭敬。   清河县内香火最盛的两座寺庙,一是县城东门外的玉皇庙,另一个就是永福寺了。   西门庆往日同玉皇庙最亲近,结拜兄弟选在此处,就连官哥儿寄法名也是由它主持的,寻常的祈福念经更不用说。一年到头,往这道观里扔的银子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玉皇庙的香火有一半都是被西门庆撑起来的。   可他最后如何呢?还不是家破人亡。   永福寺信奉佛教,不仅香火弱于玉皇庙,就连寺门、大殿都比不过,既破败又萧瑟。   后来西门庆在永福寺替人践行,实在看不下去,捐了五百两银子,让他们重修佛殿,这才齐整光鲜起来。   所以,方丈能不对他热情吗?   方丈站在马旁,热情地打了个问讯,西门庆下马还礼。   等进了寺中,方丈将人迎进客室,安排好酒好斋食款待。   西门庆笑道:“酒就不必了,上些茶罢了。”   方丈从善如流,吩付小僧童换好茶上来。   喝过茶,略用了些素菜,西门庆留下同方丈说话,吴月娘则领着其他人在寺里四处观看礼拜。   等人都走了,西门庆问他:“上回同方丈打听的事,不知打听得如何了。”   方丈为难道:“我四处派人打听,都没人认识普静。只有一个人,说他曾在山洞中有幸见过一面。像这种修为高、道行深的人,寻常哪里见得着?难寻难寻啊。”   西门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本以为普静应该是永福寺的人,竟然没有,当下便不再多言,起身说要四处走走。   方丈跟随相陪,西门庆客气道:“还请方丈自便,我随便走走就是了。”   吴月娘领着众小妾及丫头们,边走边观看,只见永福寺一共有五间大殿,殿门高耸,梵宇清幽。两大排僧房,还有钟鼓楼,藏经阁。   月娘点头道:“还不错,只是终究比不过玉皇庙气派。”   陈经济戴着小帽,把脸遮住一大半,躲在大殿的人堆后面,偷瞧潘金莲。   吴月娘虔诚,看到佛像就要跪拜。   金莲走在人群后面,左右环顾,只想着看稀奇,就是不看上头威严的佛像。她心里正不耐烦,想着去外面逛逛才好,一晃眼竟然看到了陈姐夫。   金莲眼前一亮,悄悄冲陈姐夫努了下嘴。   陈经济意会,偷溜出去等待。   潘金莲走到孟玉楼跟前,热情地邀约:“三姐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除了吴月娘,就属孟玉楼最虔诚,她轻轻摇头,表示不想去。   李娇儿虽然不那么心诚,但她心宽体胖,不愿意多走动,因此并不出声。   潘金莲见玉楼不肯,只好笑着去拉李瓶儿:“六姐,不如我们一起去?殿里乌烟瘴气,熏死人了。”   吴月娘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声骂道:“在佛祖面前也胡言乱语!不耐烦待着,你就出去。”   李瓶儿哪里敢单独和金莲一起,即使她也觉得燃香熏人,还是摇头不应。   潘金莲得了月娘的话,扭着腰自顾自地出去了。   总算把五间大殿转完了,吴月娘还想去僧房听念经宣卷。   官哥儿开始不耐烦,佛像过于威严,他有些害怕,一直把头埋在李瓶儿怀里,死活不肯出来。   李瓶儿便对吴月娘道:“大姐姐,我带官哥儿出去走走。”   吴月娘摸摸官哥儿的后脑勺,笑道:“你爹最爱往庙里添香油,偏你竟怕成这样!”又对李瓶儿道,“去吧,他小孩子比不得我们大人。你带他出去走走,外头的景致还不错。”   李瓶儿应了,带着丫头们往外走去。   刚走到外边,玳安来了,恭敬道:“老爷在后山赏景,让我把官哥儿抱过去。”   李瓶儿愣了愣。   西门庆要看儿子谁还能拦着?她虽然有些担心想要跟着一起去,但一想到和西门庆一起赏景就浑身不自在。   因此,她对玳安道:“庙里人多,你多护着点,一定要把孩子看紧了。”一面又让惠庆、绣夏及绣秋一起跟过去,自己只留下绣春。   惠庆抱着官哥儿,其他人护送着,往后山找西门庆去了。   李瓶儿不想回去听念经,便带着绣春在外边慢慢闲逛。   潘金莲带着春梅,摸到外面,陈经济正躲在拐角处朝她打眼色。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春梅,道:“春梅,你回去伺候大姐姐,我自己转转。”这丫头和陈姐夫有心结,还是不要让她跟着了。   春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转身回去了。   陈经济和潘金莲走到寺庙外的僻静无人处,悄悄说话。   陈经济搂住她就想亲嘴,潘金莲最近正旱着,老爷又不耐烦见她,当即就把舌头伸出去。   两人亲嘴咂舌许久才分开。   陈经济用腰顶了顶金莲,调笑道:“五娘,你好狠的心。我独自住在外面,夜夜孤床冷被,只念着你一个人。你倒好,连张纸条也没有。”   金莲嘻嘻笑着,隔着他的衣袍捏住硬棍,顺手捋了几把,道:“还说呢,你和大姐儿和离,我被老爷打发到猪圈般的地方住着,还禁了足。连门都出不了,送什么纸条?”   陈经济喘着粗气,在她身上乱磨乱蹭,恨不得以地为床来一发。   金莲撑着他的胸口,不肯依他,道:“老爷也来了,就在庙里,你作死也别拉上我。”   “呸!”陈经济顿时恨声骂起来,“那个恶霸!想当初我家没牵上官司时,谈亲时说得千好万好,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倒要睁大眼瞧着,看他是不是一辈子都顺风顺水!”   “唉,”金莲叹了口气,“何止是你?我被他关在后院,下人奴妇们都不把我当一回事,个个争着来欺负我。”   “好姐姐,我的好姐姐。”陈经济一脸心疼,“他不仁我们也不义。不如,你离了西门府。我家空着呢,现在又没老婆,你来我家住着,我俩日夜在一起,才不枉此生。”   “想得美!”金莲在他脑门上一戳,“他会放任不管,由着我们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陈经济:“没关系,我们悄悄的,不要说出去就是了。”他搂着金莲的腰身,把她往自己胸口压,忽地停下动作,奇怪道,“五娘,你看那人。也真是奇怪,一脸凶狠,不像上香的,倒像来寻仇的。”   陈经济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武松,他从京城落难回来时,武松早就被充军了。   因此,他见武松手里拖着一条棍棒,一脸凶狠的走上来,只当成一件稀奇事般讲给金莲听。   金莲扭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正顺着寺旁的小路走上来,气势汹汹,杀气冲天的人不是武松是谁?   金莲心里叫苦,当机立断,把陈经济往小路上狠狠一推,拎着裙角转身就跑。   “哎呀!”陈经济不防,被她推得跌了出去,顺着山势在小路上骨碌碌地往下滚。   武松原本打算在西门庆上香的路上来个伏击的,没想到醉酒误事。   等他从坟边醒来,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中。   他窝了一肚子的火,顾不得回城拿他使顺的刀,在路边拔了一颗小树,取了一截手腕般粗的结实树枝捏在手里当棍棒,然后从坟场直奔永福寺。   清河县的坟场就在永福寺后面,坟场虽大,但也讲究个地点的好坏。   越是有钱的人家,越能把逝去的亲人葬得挨近永福寺,沾点佛气檀香,来世也多些功德。越是贫困的人家,就离永福寺越远。   因此,武大葬得极远,连累武松绕了个大圈,这才和后山的西门庆避开了。   他绕了大半个坟场,从山侧取小路而上,远远地见一边的树林里有衣裙飘动,定睛一瞧,原来是潘金莲那个贼淫|妇。   她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眼见潘金莲要跑,武松大叫一声:“哪里逃!”迈开大步就要追。   偏偏陈经济这块滚木在羊肠小道上挡着路,武松气不过,用手里的棍棒一拦一挑一扔,就将陈经济给扔到一旁了。   陈经济正滚得头晕眼花,落地的时候撞到了路旁的一块大石头,顿时晕了过去。   武松再往上看,哪里还有他大嫂的身影?   他气得大骂陈经济:“哪里来的野狗挡路!”狠狠踢了陈经济几脚来解气。   陈经济像块破布似的,被他踢得连连往石头上撞,额头上的伤更深了,糊了满脸的鲜血。   “你也不是个好的!”能和那淫|妇偷情的必定不是好人,但眼下武松没空收拾他,便不再管陈经济,抬脚向上追。   潘金莲没遇见西门庆之前,很是稀罕过武松一阵子。   武松身材壮健,相貌堂堂,一身的肌肉力气没处使,和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天神下凡。   不怪金莲稀罕他。   但这回,金莲来不及细看武松这两年的变化,就被他一身浓烈的杀气吓得花容失色,推出陈经济做挡箭牌,掉头就跑。   金莲跑得急,又受一双小脚拖累,跑出不多远就气喘吁吁,发髻歪斜,满脸惊惶。   周守备曾送了吴神仙过来西门府上相面,给金莲看时,说她将来必遭横死。   金莲浑不在意。她只在乎眼下,只要现在过得舒坦,哪怕将来死在臭水沟里也没所谓。眼一闭,谁还管得了身后事?   到了此时,她求生的本能忽然被激发了,恨不得天降神兵来帮她拦住后面杀人如麻的武松。   神兵没有出现,倒是李瓶儿领着绣春忽然从那头走过来。   金莲大喜,强忍着脚痛,跌跌撞撞地朝李瓶儿跑去,边跑边喊:“六姐,六姐!”   李瓶儿微微眯眼看着还没跑到跟前的潘金莲,小声同绣春道:“她这是怎么了?”活像刚被打劫过似的。   绣春没有去扶金莲一把的想法,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呢!您看她那副样子,若大娘见了准得说她。”   金莲跑到跟前,一把握住李瓶儿的手,抖着声音一脸欣喜地说:“六姐,我找你半天了!官哥儿在那里哭呢,你还在这里玩!”说着,她朝身后一指。   远处的武松刚从小路上爬出来,一探头就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   李瓶儿皱眉,心里着急起来:“官哥儿在哭?老爷呢?”   潘金莲见武松已经上来了,吓得丢下一句“哭得好厉害,我去找大姐姐”,然后跑了。   古代还没有保护森林,要避免过度开伐的思想,一听说要建寺庙,官府大手一挥,一座山头都能拔给你。   永福寺在没得西门庆的赞助之前,虽然破败,但烂船还有三斤钉,面积很大,每间屋子又造得差不多,头回来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李瓶儿上山是坐着轿子的,刚才又和绣春在里面瞎逛了一通,早已辩不清东南西北。   听了金莲的话,她护子心切,忍不住就要过去看看。   绣春也是头回来永福寺,不比李瓶儿好多少,当下,两人一起往武松那边走去。   金莲跑了进来,对长廊上的众僧道:“外面有惹事的杀人犯来了,你们还不快去把他抓起来?”   众僧一听,不管真假,赶紧抄起顺手的家伙,出去看看再说。   僧人不仅要念经祈福,平时还兼着保卫寺庙的活,所以人人都会两下功夫。   李瓶儿和绣春低头急匆匆地走着,一时没注意到满脸杀气的武松正朝这头奔过来。   武松远远看到里面一大群僧人手持棍棒冲出来,暗叹一声,知道今日难杀西门庆了。他不想在大仇未报之前,又被西门庆那厮抓住机会将他重新押回牢里,便决定先撤,以后再慢慢图谋。   可他胸腔里的一股怒气无处发泄,想到刚才那贼淫|妇可是跟这个女人说过话的,便一把扯住正要擦身而过的李瓶儿,恶声恶气地问她:“你是西门府上的人?”   “啊?”李瓶儿一愣。   绣春吓了一跳,赶紧去拍武松的手,骂道:“是又怎么样!你这人好无礼!”   绣春不认识武松,想着老爷在庙里,还带来了许多差役,因此她胆气壮,不惧这个牛高马大、敢来调戏六娘的混混。   抓不着大鱼,先摸条小虾,武松一手扯住李瓶儿,另一手抡起棍棒朝绣春头上一拍,绣春倒下了。   李瓶儿来不及尖叫,就被武松顺手在她后脖子上也拍了一棍,当即就晕了。她和绣春相继晕倒的时间差,绝不超过三秒钟。   武松将李瓶儿扛到肩头,转身朝山下疯跑。   一众僧人虽然都会两下功夫,但哪比得上武松。再说弄松可是能轻轻松松举起三四百斤重的大石上下抛甩的人,扛一个不到90斤的李瓶儿,如同扛一颗大白菜似的。   瞬间,他就将众僧甩开了。   寺门前乱了起来,一片闹哄哄,有机灵的小僧赶紧进去找方丈报信。   潘金莲躲在暗处,见武松把李瓶儿掳去了,抿嘴一笑,这才慢慢悠悠地朝后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94 章   西门庆抱着官哥儿, 遥望着下边的大片坟场。前世, 他就葬在这里。   想他前辈子热衷在玉皇庙撒钱, 却没保得他分毫, 倒是这永福寺与他渊源颇深。   前世的永福寺出了个普静, 救了吴月娘两回,不仅度化了孝哥儿进佛门, 还超度了他的来生。   这一世, 普静又救了他的性命, 是他顶顶重要的大恩人。   想到这, 他对一旁的玳安道:“把礼贴上的香油钱改一改,就捐三千两吧,也是我的心意。”   玳安点头应了,并有些微微吃惊。   虽说他家老爷在玉皇庙撒的银钱更多,但还没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过。   西门庆抱着官哥儿走走看看, 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下来了。他心里始终担心武松那厮会使坏,就想叫齐家人回城。   走到下边, 玳安将改过的礼贴递给方丈,方丈见了大喜, 直念佛号。   小厮将吴月娘等人叫来, 大家齐聚在客室, 方丈另安排了素食好茶款待,只缺了潘金莲和李瓶儿。   西门庆皱着眉,问吴月娘:“人怎么不齐?”一面使人去找。   吴月娘柔声笑道:“我在里边听大师念经,五娘和六娘说要出去走走, 我也不好拦的。”   方丈笑道:“多亏西门老爷去年捐的香油钱,我寺才得以重新修整,佛光普照。寺庙虽小,景致还好,想来那两位娘子定是赏景去了。不要紧,我这就安排小僧去找。”   方丈话音刚落,一名小僧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惊慌地对方丈道:“前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汉子,抓走了一位小娘子。”   西门庆蹭地站起身,紧盯着小僧问:“什么样的汉子?什么样的小娘子?”   小僧结结巴巴道:“那人生得极魁梧,拎着一条棍棒,满脸凶气。小娘子个头小小,娇娇弱弱……”   方丈急忙对西门庆告罪,然后直奔前边察看去了。   “哎呀!”西门庆恨得直跌脚,一定是武松找来了!   怎么办?还是跑吧。   他虽然自认从小也练了一身好拳棒,再加上这些天勤练,筋骨肌肉与整个身体达到高度的协调,但遇上武松这种不要命的杀人狂徒,他心里还是很虚的。   因为他惜命,但武松敢和人一命换许多条命。   再说,逃跑并不丢人,他那年不是也跑过一次?只要能保得住命在,丢点面子有什么所谓。   在场的女人们吓得花容失色,胆小些的已经尖叫起来了。吴月娘抖着嗓子问:“老爷,清平世界,佛门静地,怎么忽然来了采花贼?”   孟玉楼安慰身旁被吓坏的丫头:“不要怕,不要怕。老爷带了好些差役来呢!”   吴月娘抚抚发鬓,故作镇定道:“玉楼说得对,有老爷在,我们还怕什么!对了,五娘和六娘呢?”   惠庆抱着官哥儿,眼泪流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西门庆:“老爷,六娘不知在哪呢。”   绣夏和绣秋顾不得外面有抢人的强盗,闷不吭声地冲出去找人。   春梅往后退了一步,暗想:照那小僧说的,可不像是五娘,多半是六娘那个没时运的被人掳了吧?   西门庆又气又急,又悔又恨,后背冷汗涔涔,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慌惊惧从脚底板一路窜到了头顶。他连众人说的话都没听清,一连声对吴月娘道:“快回府,快回府!叫齐差役小厮沿路护送!”   吴月娘冲动地抓住他的手袖,拼命摇晃:“老爷,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官?”她不停地点头,“对,先回去报官,这里就交给僧人们处理吧。”   西门庆连连甩衣袖,也没甩开月娘的手,大怒道:“你知道来的是谁,多半就是武松!”   吴月娘打了个寒颤,武松的凶名清河县谁人不知?她立即松开老爷的衣袖,急慌慌地对小玉道:“快!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算了,那些东西不要了,还是赶紧走吧!”   春梅心里一惊,潘金莲的过往她是清楚的,便上前一步,问转身就要走的月娘:“大娘,五娘还没回来呢!”   吴月娘好像没听见似的,扶着小玉的手,忙不迭地朝外走。   春梅跺跺脚,只好跟上去。   西门庆连声吩咐玳安:“叫齐人手!若不够就请方丈再派些僧人护送。你也跟上,看好官哥儿!”   惠庆还想再说什么,西门庆又冲众人呼喝道:“快走,快走!等下那厮冲进来怎么办!”   吴月娘冲到门边,正要跨出门槛,想起老爷被她落在后面了,便回头道:“老爷,你还不快走?那人凶狠着呢!我们顾不上五娘和六娘了,等回去报了官,让官兵来捉拿才是正经。”   西门庆正想撒腿狂奔的身子顿了顿,天呐,六娘不在?六娘……六娘……   哎呀,她心里又没我,我管她呢!还是先顾着自己要紧吧。快走,快走!   他的脚还没提起来,心里又道:可是……她若是因为这事死了,自己余生怎么安稳得下来?官哥儿长大不得恨死自己?   他又抬起了脚,我留下来也没用啊,武松能杀虎,我哪里打得过?不过是添多一条人命罢了。若六娘真死了,我给她风风光光地办场葬礼,再请几百号僧人给她念经超度。   他又放下了脚,这满世界的人对我都没真心,唯独这个六娘不贪我的银子和地位。若她没了,我岂不是要孤苦一生了?而且,一想到她会死,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呢?   吴月娘已经站到了门外,回头催西门庆:“老爷,你走不走?”   唉!   西门庆跺跺脚,紧皱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没好气地冲吴月娘大声吼道:“你们先回府去,我留下来帮帮方丈。”   吴月娘抿了抿嘴,是你自己和五娘惹来的祸事,竟然还吼我?不领情就算了。于是她不再多说,领着众人出了客室,顺着长廊往外急走。   西门庆又狠狠跺了跺脚,带着其他的小厮从侧边走了。   正在这时,潘金莲笑嘻嘻地从长廊那头走过来,看着惊慌奔走的众人,道:“你们干嘛呢?大姐姐,这就回了?”   吴月娘被西门庆吼得正窝了一肚皮的火,便骂金莲出气:“你还不快些!寺里来了强盗,我们先回去,不要在这里给老爷添乱。”   “强盗?”金莲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眼珠乱转,“哎呀好吓人,那我们快回吧!”   一群小脚女人,由各自的丫头扶着,像难民逃命一般往寺前涌去。   潘金莲随着月娘疾走,前后睃几眼,故意问吴月娘:“大姐姐,怎么不见六姐?”随即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六姐被人抓了吧?”   吴月娘赶路不停,道:“有僧人们呢,不要紧的。”   惠庆眼里含泪,因为要护着官哥儿,她只好也跟在人堆里。   潘金莲又睃了几眼,问:“老爷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吴月娘脚下飞快,边走边骂:“老爷有正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要不你留下来算了!”   潘金莲顿时不说话了。   轿夫们都蹲守在寺门外,见一群女人出来,各自起身准备轿子。   吴月娘当先上了轿,对轿夫道:“快走,快走!等回了府我多给你们两倍轿子钱。”   轿夫们一听,浑身充满了干劲,抬着她们朝城里飞奔而去。   西门庆带着小厮,一连询问了两个僧人,才打听到出事地点。   几人奔到那里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些僧人们散开在山腰处的林子里,一边呼喝,一边寻找。   西门庆转身飞奔,找到大白马骑上,狠狠甩了一鞭,大白马撒开四蹄,顺着小路往山下跑去。   来宝他们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   武松扛着昏迷的李瓶儿一路狂奔。   他边跑边想,城里是不能回去的,我虽然几年没回来,但认得我的人还是很多,没准这会儿已经知道是我了。   去大哥的坟头?   不行不行,大哥的坟得留给那对奸|夫淫|妇来祭奠。再者,若僧人报了官,怕是官差不久就会找到坟场去。   武松站在山脚处,左右一望,选定一个方向加速飞跑。   围绕着永福寺有好几个村落,这两年因为朝庭不断征丁,光是去年征夫拉纤就导致许多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因而,几乎村村都空出好些没人住的荒屋。   武松仗着功夫好,扛着李瓶儿摸进一个小小的村子,一路避着人,还找到一间空屋。   屋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屋里破旧不堪,积了厚厚一层灰,屋顶上全是蜘蛛网。   他一把将李瓶儿粗鲁地扔到地上,四处翻看,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一把生锈发黄、崩了几道缺口的破旧菜刀。   武松把菜刀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在李瓶儿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   李瓶儿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睁眼一看。   这人是谁?真是太孔武有力了,活像健身房的招牌似的,一身肌肉鼓张。   “呸!”武松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用刀背在李瓶儿的手臂上随意敲了两下。   这女人也是个淫|妇,都被他抓到这里来了,竟然还分不清形势,一醒来就傻眉愣眼地盯着他瞧!   “疼,疼!”李瓶儿大叫起来。   这人是大力王吗?她敢肯定,自己的胳膊一定青紫了。   “老实点!”武松的一双大眼瞪得如同牛眼那么大,怒视着李瓶儿,恶声恶气地问,“我问你,西门庆那贼人呢?”   李瓶儿被吓得浑身一颤,飞快地瞄了一下身处的环境,慢半拍的大脑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这是被绑架了啊!   怪只怪西门庆坏事做太多,报应来了吧?可是,为什么要报应到她头上啊?   “大、大侠!壮、壮士,我不认识他,听、听僧人说他今天也在寺里上香。要不……要不你再上去找找?”李瓶儿小心翼翼地回答。   武松不相信,他瞪着牛眼、鼓着鼻翼,把手里的破菜刀往李瓶儿面前狠狠一插,顿时插|进地面一大半。   李瓶儿见状,吓得连抖都不敢抖了。   虽说这屋子是泥土做的地面,但常年被人行走,也踩得结实干硬。这人真是神力啊,这么一把破刀,都快要完全埋进去了。   武松像故意表演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露在外面的刀背,没怎么用力的样子,轻轻松松就将整个菜刀拔了出来。   他把沾着泥土的刀口比划到李瓶儿脖子上,语言更加凶狠:“潘金莲那个淫|妇呢?”   李瓶儿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嘴巴快过脑子,道:“我不知道!我和她不熟,在府里话都很少讲。”   “嘿嘿。”武松忽然笑了,他收回菜刀,左右手来回倒换着玩,“我就知道你是西门府的人,总算被我抓到一个了!”   李瓶儿全身酸软,瘫倒在地。   她不是不想跑,问题是要跑得过才行。   眼前这人,生得跟头黑熊似的,既高又壮,还一身的力气肌肉,哪里是她比得过的?更别提她那脚就算想跑也跑不快。逃跑不成功,万一激怒了他呢?不是死得更早么!   “大侠、壮士!”李瓶儿抖着嗓子,试图跟他讲道理,尽量感化他。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真诚地看着他,缓缓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更是无仇,你应该找你的仇人去。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想必是他们惹着你了,我非常赞成你去讨个公道。但你不能找错人了呀,我是无辜的,我……”她正打算接着说,若对方缺银子,她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呔!”武松一听更加生气,狠狠推了李瓶儿一把,欺身上前,“你敢说不知道那奸|夫淫|妇合谋害死我大哥武大的事?”他一把拔下李瓶儿头上的一根金簪,“我看你也是个淫|妇!不然如何能跟了西门庆那厮?”   他一面说,一面将破菜刀又伸到李瓶儿的脖子上来回比划。   武松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脸嫌弃地看着这把生锈又缺了口的菜刀。   到了此时,李瓶儿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武松啊!   她知道武松迟早有一天会回来,但原书中说他是在西门庆死了一年以后才回来的,怎么会这么早?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朝庭大赦天下了?   李瓶儿流下泪来,这回死定了!   武松虽是民间交口称赞的打虎英雄,但他却没能领会“祸不及妻儿”的江湖侠义。若惹着了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你满门,鸡犬不留。   水浒传是多么出名的一本书,就算没看过原著的也该看过电视剧。李瓶儿有幸,当年看了一回原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部黑|社|会的起因、发展、跌落史。   书中的好汉,喜欢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矛盾,对待女性则更是虐杀。   比如,武松将潘金莲剖腹挖心肝;宋江两刀剁了阎婆惜的头;燕顺一刀将刘高的妻子挥成两段;杨雄杀潘巧云则是一刀从心脏处直割至下腹,挖出了心肝……   他们还吃人肉,用人的心肝做醒酒汤,比如黄文炳就被他们一片片地切了烤着吃。更别提开在山脚下的,劫财又杀人还不浪费资源把人肉做成包子的包子铺了。   李瓶儿默默流泪,咽了下口水。她不想被剖腹挖心肝,也不想两刀砍掉头,更加不想变成两截。   她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破菜刀,锈得这么厉害,一定会染上破伤风吧?啧啧,还缺了好几个小口,割起来一定很疼,一定需要好几十刀她才能死透。   她开始回想各种死法,喝毒|药?不,不,那也疼啊,据说误喝毒|药的人被抢救回来,都说毒|药一进了喉咙就如同喝了滚油似的。   要是有安眠药该多好!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吃安眠药最不痛苦了,眼一闭就这么去了,只是再不能睁开而已。   “嘿,”武松笑了,奇怪地问她,“你怎么不大哭大闹,或大声求饶?”   他杀过许多人,那些人在临死前无一例外的都是跪地求饶,有的甚至还吓出了屎尿。难得,这个小娘子竟然这般有胆气!他都有些佩服她了。   李瓶儿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求饶有用的话她早就求了,好吗!   虽然武松表现的似乎对她有些兴趣的样子,但她绝不认为色|诱这家伙就能免死。要知道,梁山上的汉子多数都是不近女人的。   与其色|诱武松,还不如色|诱西门庆呢!那样更有把握些。再说,西门庆可没骂过她是淫|妇!   如果……如果,西门庆肯来救她,等她脱险后,别说相思套、硫黄圈、勉铃、银托子了,就算是石托子她也肯啊!   贞操和性命比起来,李瓶儿觉得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武松被李瓶儿那一眼看得大感兴趣,他收回菜刀,拿在手里把玩,叹息道:“这刀太差,可惜我使顺的刀不在身边,不然……嘿嘿嘿!”   他笑得阴森恐怖,李瓶儿却感觉到了希望,她试探道:“要不,我在这等你,你回去拿你的刀?你若不放心,就堵上我的嘴,把我捆起来。”   有时候,生与死之间就差那么一两分钟,能拖一刻是一刻。   “你当我傻?”武松嘲弄道,捡起地上的金簪把玩,摸了摸细细的尖端,建议道,“我看这个挺不错,等我在你脖子上戳几十个窟窿,一定能让你死得比用菜刀快!”   他把金簪的尖端抵在李瓶儿的脖子上,慢慢下滑,顺着正中的胸骨一路滑到剑突,再滑至她的小腹,然后径自乐起来:“你跟着那厮就是为了图他的钱吧?也罢,我便成全你,用他送你的金簪了结了你,也不枉你跟他一场。”   李瓶儿屏住呼吸,默默看着那根致命的金簪。   她可不认为武松是在挑逗他,这家伙明显是在为等会儿的剖腹挖心肝而探路,万一起错了头,下错了刀,不得浪费他许多力气吗?   她垂着眼,看着尖细又闪着金光的簪子,吓得快要魂不附体,颤抖着道:“这簪子……是我自己的,不是……他……送的。”   她自己本就有钱,不要说得她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子!   他刚才骂她是淫|妇,她忍了;他要杀她,她逃不过只好也忍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在虐杀前说这种让她又悔又恨的话呢?   如果她今天不来上香就好了,如果她当初咬死不回城就好了,如果她没有穿越到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RETORN】、【鏡花水月】、【杯子】、【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95 章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 一路冲到山脚, 往左右两条大道各追出几里地, 都没望见人, 他只好掉头回转来。   一行小厮才刚从山上的树林里找了一通下来, 毫无所获。   来宝看着西门庆的神情,道:“老爷, 不如派人回城看看?”   西门庆挥手止住他的话, 从马背上俯下身体, 仔细看着路面上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足印。   顺着这点细微的痕迹, 西门庆一路寻到村庄口。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错落着几户人家的小小村庄,在心里狠狠叹气。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啊?我为什么要逞这种能?   我应该像上回似的,一听武松来了就赶紧溜啊!要不就像月娘一般,被人众星捧月地护送回城, 再去官府告武松一状,想办法让他再充军去。   反正瓶儿心里没我, 也没有西门府,任由她被抓走就是了。万一武松真下了狠手, 他正好趁着这个由头一次性将武松钉死, 以绝后患。   只是, 那厮为什么不抓潘金莲?   干嘛偏偏要抓瓶儿?   西门庆骑马难下,进去吧?他胆虚得很。扭头就走?又做不出来。   他真是太为难了。   来宝心里焦急,见老爷停在村口就不动了,忍不住提醒道:“老爷, 那贼人一定躲进村子里了,我们快进去救六娘!”   西门庆瞪了他一眼,看看身后跟随的这些人,只有四个小厮五名差役,其他人全护送吴月娘去了。   唉!西门庆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的腿不听使唤,非要上赶来会会那杀人如麻、几拳打死老虎的武松,这些下人们还是不要让他们枉送性命了。就算把他们绑一块,也不够武松瞧的。   他终于下了马,对众人道:“你们守在村口,防止那厮逃跑。我一个人进去会会他!”   花童担心他的安危:“老爷,小的陪您一起吧?”   “不必了,你们都在这守着,人去太多反倒惊动了他。”西门庆整整衣襟,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在小厮们钦佩的目光中摸进了村子。   村子极小,有人住与无人住的屋子的区别极大,只需看看房前荒草的长势就能知道,西门庆只瞧了几眼,便锁定了目的地,一路蹑足潜踪过去。   他刚摸到门边,就听见武松正在里面说话。   武松嘲笑道:“你既不图他的钱,为什么偏偏要做他的小妾?清河县没男人了?”   那根危险的金簪还没离开李瓶儿的剑突骨,她抖着声音答道:“不……不知道啊。”   她来的时候已经是这祸水的小妾了,她还觉得冤呢!   门外的西门庆竟然听得暗自点头。   确实是这样,这世间有许多事都是说不出缘由的,比如他现在。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明知武松最想取的就是他的命。   他从门缝里朝内张望,顿时怒发冲冠,头顶如同顶了个旺旺的火盆似的。   武松那厮为什么把手放在瓶儿胸前?真是孰不可忍!   西门庆浑身的怒气抵消了他对武松的恐惧心理,气得一脚踹在大门上,两扇单薄又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倒。   屋内的两人被这声响惊动,齐齐看过来。   顿时,李瓶儿笑了,武松也笑了。   李瓶儿高兴极了,正主来了啊,武松,拜托你看看清楚,这才是你的仇人!这下冤有头、债有主了,她这个无辜路人可以告退了吧?   她边哭边笑地冲门口的西门庆喊道:“老爷,当心哪!这是武松!”她生怕武松不认得这是西门庆,便先喊了出来。   武松把金簪换了只手握着,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一脸暴怒,骂道:“正愁没地方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放开她!有什么恩怨也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西门庆像一尊门神,站在门口,威风凛凛。   李瓶儿看着他,万分真诚地想着:虽然他没有踏着五彩祥云,但他的出现挽救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好人啊好人,这真是个好人。   此时此刻,西门庆的形象变得如同高山般巍峨。虽然他平时浪荡了些,风流了些,但关健时刻的挺身而出却给李瓶儿带来了希望。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这下武松没空挖她的心肝了吧?趁着他俩斗起来,她正好趁机溜走啊!   武松听了西门庆的话,不仅不放人,反而一把揪住李瓶儿胸前的衣襟,尖利的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恶声恶气地问:“你带了多少人来?全叫出来!我大哥那条命,你也是时候偿还了!”   西门庆走近两步,看了李瓶儿一眼,看她虽然害怕,好歹还没遭到毒手,庆幸自己来得快。他慢慢道:“我没带人,他们被我留在村口了,就我一个。怎么,你还会怕么?”   “嘁!”武松把李瓶儿扯起来,护在身前做挡箭牌,走到窗边朝外看,等他确认了西门庆真是独身前来时,便一把抛开李瓶儿,挥着拳头就朝西门庆去了。   西门庆不敢迎面直挡对方的打虎猛拳,急忙一闪身,退到了屋外。   武松见一拳不中,怒上心头,满身杀气尽显,抢前两步,卯足了力气在腿上直奔西门庆的裤档而去。   西门庆侧身躲开这一脚,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暗骂:下三滥啊,一来就想取他的好宝贝。   武松连出两招,连西门庆的衣角都没碰着,心中越发恼火,同时又暗自佩服对方身手真灵活。   西门庆只守不攻,几招过后,他满院子乱蹿的同时也暗自纳罕,这厮当初打死的真是老虎?莫不是土狗吧?照这么算,他也可以上山去打虎了呢!   武松前两天嫁迎儿,吃了两日酒,昨夜又宿醉,西门庆最近则勤练身体,连女色都戒了许久,一个身轻如燕,一个笨重如野猪。   不出二十招,武松就累得气喘吁吁。他停住拳脚,大骂西门庆:“一直躲是什么意思?你敢不敢和爷爷我比划两招,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西门庆可不是为了和他比武才来的,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解决这桩旧案。   他对武松道:“虽说你大哥的死也有我的缘故,但事已致此,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听说他还有个女儿,你说说,想要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应了。以后这桩事当没发生过,行不行?”   “呸!”武松恨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可真够不要脸!我告诉你怎么办,以命换命,就这么办!”说着,一个飞身又朝西门庆扑过去。   西门庆一边闪躲,一边道:“就算我死了他也活不过来。不如,我拿些钱财出来,让他女儿以后过好日子。”   “瞎了你的狗眼!想拿钱买我大哥的命?”武松攻势不断,招招凌厉,偏偏西门庆不肯接招,只一味躲闪,更气得他不行。   屋里的李瓶儿抚着胸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武松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扔李瓶儿如同扔石头似的,跌得她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听着屋外的动静,给自己鼓劲:加油!机会就这一个了,若这会儿逃不了,等武松料理完西门庆,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门口。   摸到门边,悄悄看了一眼,只见两条人影在外面纠缠。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出击一个闪避,缠得难舍难分,忽的从那头斗到这头,忽的又从这头斗到那头,小小一个院落被他俩占完了。   她顾不得细看,手放到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跑吧!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她鼓起勇气,把心一横,闷头就朝外面跑去。   武松和西门庆两人都是赤手空拳,西门庆一味只肯躲,任武松有天大的本领也得先抓到人再说。   又追了两圈,仍然没追上,武松一面暗自检导最近疏于锻炼,一面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烂砖头,朝着西门庆的脑袋砸去,大吼一声:“看招!”   西门庆扭头一看,好家伙,都使上暗器了,若被他砸中,不死也伤啊!   他急忙闪身躲避,不想闷头冲出来的李瓶儿也被武松这声一虎吼,吓得浑身一颤,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朝着前面的西门庆栽过去。西门庆急忙拦腰一抱,后面的半块砖头夹着风声而至,刚好砸在李瓶儿的后脑勺上,她一声闷声,顿时软软地往地下瘫倒。   “瓶儿!”西门庆目眦欲裂,搂住李瓶儿的身体。   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蹭了一手鲜血。   这是头一回啊,头一回有女人肯这样护着他!就连吴月娘,一听说武松来了也忙不迭地奔回城了。   西门庆满心感动,瓶儿果然还是那个瓶儿,也不枉他今天不要命地来救她了。   再抬起头,西门庆一脸怒火,他把李瓶儿轻轻放在地上,举手对武松道:“你不是想打吗?来!”   武松正不耐烦看他们缠绵,等他杀了这两人,你们在黄泉路上慢慢缠绵也不迟。他当下便猛得扑过来,嘴里叫道:“拿命来!”   武松武艺过人,西门庆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斗了个天翻地覆。   武松暴怒之余,刚交手两招,顿时心里不禁暗暗有些佩服:这厮竟然还有两下子。   西门庆恨他砸伤了李瓶儿,有心替自己的女人报仇,全力以赴,把生平所学的功夫全使了出来。   武松一声怒喝,捏紧拳头,运足了劲往西门庆的脑门砸去。西门庆不躲不闪,双手护住头顶接住他的拳头,两人像斗牛场里的两头斗牛似的,各自脚下使力,拼命推搡。   片刻后,两人齐齐收手,各自往后跳了一大步。   武松忽然朝他扑来,西门庆侧身避开,脚才刚站稳,武松一腿扫了过来,西门庆赶紧弹跳到一旁,趁他还没收回腿,在他腰上狠狠踢了一脚。   武松被踢得朝前跌去,吃了一嘴的灰,暗骂晦气,想当年他去杀西门庆,没想到那厮一见他来就吓得从窗口跳下去跑了。他原以为西门庆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竟是一块硬骨头,这么难啃。早知道这样,他应该带个帮手的。   武松以手撑地,站直了身体,突然觉得腹鼓如鸣,手脚都抖了抖。   他还没有吃早饭,昨晚又是烈酒又是油腻的烧鸡,这会儿不仅饿了,似乎连肠胃也要造反,好想去茅房,怎么办?   西门庆见武松显出弱势来,心明眼亮,寻机一脚将他踹倒,欺身上去,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胸膛。   武松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牙齿咬得咯咯响。   西门庆怎么会让他轻易挣开?他一边死死按着,一边恨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你哥报仇,以命抵命,可是你杀了李外传、蒋神门不止,还要杀公人、蒋门神的徒弟及他全家老小,他们又该找谁报仇?”   武松嘴硬道:“他们活该!我这是替天行道!”   西门庆:“你替的是哪片天,行的是哪条道?照你这么说,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算是替那些被牵连枉死的人替天行道了。”   武松大叫:“你有种就杀了我!不然,我迟早要剜了你的心肝祭奠我大哥!”   西门庆一愣,他此生还没杀过人,连武大都是被潘金莲亲手喂的毒|药。   他不想杀武松,不仅仅是因为没杀过人的原因。过多几年,梁山势大,那些人势必会为武松讨个公道,到那时就难料理了。   再者,今天这事不宜闹大,传出去对瓶儿的名声不好。   武松趁他发愣,从袖子里摸出从李瓶儿头上拔的那根金簪,狠狠地朝西门庆压制他的胳膊上刺去。   西门庆挨不住疼,收回手,武松趁机一个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腹响如雷鼓,赶紧跳墙跑了。   他径直出了村子,三拳两脚就将守在村口的几个小厮接连干翻。又不敢回城,怕西门庆会出榜捉拿他,武松便躲进山里,找了颗大树一边解决人生大事,一边暗自寻思去哪找个帮手,合伙再来杀西门庆。   来宝被武松踹得滚进路边的一块田里,滚了满身尘土。   他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打灰尘,扶起一个小厮道:“快快! 我们进去看看老爷!”   等他们相互搀扶着进了村,找到老爷时,西门庆已经忍痛拔了金簪,正在察看李瓶儿的情况。   “老爷!六娘!”来宝扑过来,一脸焦急。   “哭什么!”西门庆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指挥道,“你找块手帕替我裹裹胳膊,这根金簪别落下了,是你六娘的。”   来宝替西门庆裹好伤口,西门庆抱着李瓶儿出去,一直朝外走。   一路上,有两三个好奇的村民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但没人敢过来寻问。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首饰,就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再说,他们好像是从荒屋出来的?那就更不用多管闲事了。   西门庆一行人走到山脚下,留给李瓶儿的那顶轿子的轿夫等在一旁,绣春被僧人救醒,此时精神萎顿,但仍然强撑着四下张望。   等看到老爷抱着六娘过来,她连忙迎上去,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哭:“六娘,六娘!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再机灵一点就好了。六娘!”   “别哭了。”西门庆本来准备骂她的,一瞧见她额头上红肿的伤痕只好收了一些凶气。   “六娘没事吧?”绣春止住哭声,问道。   “没事,就脑袋后面被砖头敲破了一点。”西门庆一早就用手帕替李瓶儿捂住伤口,血丝渗过手帕,染得他胳膊一片血红。   “这还叫没事?六娘,都是我的错……”绣春又开始哭起来。   西门庆瞪她一眼,凶巴巴道:“要不是我去得快,她就被武松那厮剖腹挖心肝了。还哭?”   绣春虽然没见过武松,但武松威名赫赫,清河县谁人不知?   她一听,再联系前因后果,顿时气得朝西门庆告状:“原来那就是武松啊?难怪呢!我和六娘走得好好的,忽然看到五娘像被鬼撵似的从那头跑过来,还骗我们说官哥儿在那头哭,哄我们过去呢!”   西门庆正把李瓶儿往轿子里放,抬头问她:“金莲?”   绣春重重点头:“就是她。要不然我们去那边做什么?她把我们哄过去,自己趁机溜了,不然我哪能挨这一棍?”她指指自己的额头,“六娘也不会被他抓走了。”   绣春说完,又想起一件事,便一起说了:“对了,救我的僧人说,他们还救了陈姐夫。老爷,陈姐夫怎么也来了?”   西门庆放好李瓶儿,拂了拂她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他早就不是我的女婿了,还叫什么陈姐夫?”   他走到一边,叫来一个小厮问了问。   小厮老实回答:“是陈经济。他刚醒的时候还在嚷‘五娘呢,五娘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小路上去……’,后来,他略清醒了些,就不再嚷这些了。”   金莲,又是她!   西门庆把拳头握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承认,当初把金莲娶进府,也是他的错。要按他以往的脾气早就将金莲倒手卖了,若不怕损了自己的后福……就算金莲是坨屎,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供养她至老死。   没想到,她还是这么不安份,心肠这么歹毒。   罢了,既然她不稀罕西门府的这份衣食,那他就如她所愿,放她出去。   绣春进了轿子照看李瓶儿,西门庆骑着大白马,趁着天色还早,聚齐人手,加快脚程回城。   西门府里,吴月娘回了府仍然心神不定,脸色煞白。   她喝着安神茶,拍着胸口道:“好可怕,怎么好端端地偏要遇到武松呢?”   孟玉楼、李娇儿都不出声,孙雪娥瞟了金莲一眼,暗自发笑。   潘金莲大大咧咧道:“幸亏老爷安排了这么多差役,就算来十个武松也不怕。”   李娇儿轻笑一声,嘲戏道:“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小叔子呢。怎么,没打个招呼?”   金莲扭头狠狠瞪着李娇儿,道:“我会和那样的人打招呼?想当初,我还住那边时,他垂涎我的美貌,我抵死不从。嫂子和小叔子,这像什么样子?”金莲夸张地摊开手,“万幸后来遇上了我家老爷,不然还不知会被他缠到什么时候呢!”   金莲、武大和老爷之间的那点事,在座的都心里有数,但她和武二郎的事,外面还真没什么传言。虽然都有些不信她,但也不好面上挑破。   李娇儿睃她几眼,挑眉问:“武二郎会看上你?”   金莲蹭地站起身,怒目道:“二姐,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要是不好,老爷能把我娶进府?你的意思是老爷的眼光还不如武松那个混人?”   李娇儿拧着手帕:“我可没这样说。我只说了一句,你倒扯了七八句出来!”   “好了,好了。”坐在上首的吴月娘打圆场,“别吵了,六娘还生死未卜,老爷也没回府,你们吵什么?”   金莲坐了下来,眼珠一转,戏笑道:“大姐姐,武二郎的性子我最清楚了。他那人,不老老实实娶个媳妇,最喜欢偷偷摸摸。当初我要不是受不了他的纠缠,武大又打不过他,不然哪能让老爷替我作主?六姐落到他手上,多半……”   吴月娘心里一咯噔,她才不在乎李瓶儿的名誉,但她不能不在乎老爷的想法。   潘金莲撺掇道:“大姐姐,一路上你不是说要报官吗?报了没?”   吴月娘一下轿子就躲进了后院,哪还记得报官。   孟玉楼道:“不要报官吧?这事若闹大了,老爷面上也难看。”   金莲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她对众人道:“三姐姐,你是不认识武二郎。他虽然品性低下,但一身的好力气,连老虎都能打死。老爷若见了他,定会吃亏。要我说,还是趁早报官,多带些差役去救老爷才是正经。”   吴月娘心念急转,几息之后,她喊小玉:“玳安呢?刚才不是一路送我们回来的吗?”   小玉出去看了看,回来道:“玳安没进府,他见大娘进了府,又掉头去找老爷了。”   吴月娘拍拍胸口,她是被吓傻了,幸亏玳安还算机灵。她对小玉道:“你把院里的小厮全派过去,跟我们回来的差役也全带上,都去找老爷。快去,快去!”    ☆、第 96 章   一群女人胆战心惊地坐在上房, 既担心老爷会丧命, 又担心李瓶儿会失了身子。不论哪一条, 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官哥儿听不懂大人的话, 但他很久没见到他娘了, 在惠庆怀里哭闹不止。   惠庆抹着泪,轻声哄他, 绣夏和绣秋也站在一旁轻轻啜泣。   绣夏和绣秋本来是要出去找六娘的, 谁知被后面赶来的吴月娘看见, 厉令她们不许乱跑, 即刻跟着回府。没办法,她们这才跟着早一步回来了。   忽然,小厮来安从外面急慌慌地跑进来,对吴月娘道:“大娘,老爷回府了!六娘也回来了!”   众人大喜, 惠庆和绣夏绣秋顾不上吴月娘,当先朝外面跑去, 吴月娘一群人紧随其后。   西门庆抱着李瓶儿,胳膊上的伤一片血红, 令人触目惊心。   吴月娘哭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那天杀的伤了你?我就说让你和我一起回府, 偏你不肯。”   孟玉楼和李娇儿也一脸焦急。   潘金莲看了一眼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李瓶儿, 悄悄撇了撇嘴,然后掏出手帕在眼睛上揉了揉,哭起来:“哎呀,这可真是造孽呀!”   西门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径自往李瓶儿院里走去,其他人连忙跟上。   吴月娘一边抹泪一边急声道:“老爷,您胳膊还受着伤呢,快把六娘放下来,让丫头们扶她进去就是了。男人的血最是宝贵,您只顾抱着她,倒不顾惜自己了。”   西门庆不理会,大步进了院子,把李瓶儿放在床上,头也不回地问:“玳安,大夫请来了没?”   花童小声道:“去请了,一会儿就该来了。”   “嗯。”西门庆一脸不善,坐在床沿,紧紧握着李瓶儿的手。   伺候李瓶儿的几个丫头忍不住想上前察看,官哥儿边哭边伸出手想往床上扑,西门庆对惠庆道:“你抱着官哥儿出去玩,不要让他在这里哭闹。”   惠庆红着眼眶,抱着官哥儿出去了,绣夏和绣秋赶紧拿着几样小玩具跟出去逗哄。   绣春额头有伤,寺里的僧人给她抹了药,在额前缠了一圈白布裹着伤口。潘金莲捂着嘴哭道:“六姐姐这是不行了吗?绣春连孝都戴上了!”   吴月娘和孟玉楼齐齐抖了一下,早晨出去还活蹦乱跳的,下午回来就死了?世事变化太无常了。   孙雪娥捂着胸口,暗暗庆幸:多亏我没跟着去,不然现在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绣春狠狠地瞪了金莲一眼,沙着嗓子道:“瞎说什么!六娘好好的呢!”   西门庆深吸口气,正要发作,恰好小厮在门外禀报大夫来了,他便朝外喊:“快让他进来!”又对一众女人道,“你们出去避一避。这里人太多,吵得大夫心里不安静,诊错了脉算谁的?”   吴月娘只好领着众人避到侧间。   吴月娘小声骂金莲:“你这张嘴……明知老爷脸色不好,你还尽朝晦气的地方说。”   金莲嘻嘻一笑:“我没看清嘛。”   大夫进来,诊了脉,验过伤口,涮涮几笔开好药方,花童赶紧捧着药方去铺子里抓药。   大夫又给西门庆治了伤,抹上药,用纱布细细裹了,嘱咐伤处不要碰水,这才拎着药箱告辞。   西门庆让玳安奉上诊金,并送大夫出去。   他亲手替李瓶儿抹上外用药,又喊绣春快去熬药,然后趁着熬药的时间带着吴月娘她们去了上房。   西门庆坐在上首,怒目看向潘金莲。   潘金莲心里紧张,仍然强挤出一丝笑,讨好地说:“原来六姐姐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只怪我眼瞎,一时没看清竟然就乱嚷。”   吴月娘拍着胸口,佯斥道:“你呀,总是这么冲动,仗着嘴快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们是去上香的,自有佛祖保佑,祸事还轮不着我们呢!”   孟玉楼和李娇儿一起点头。   吴月娘又问:“老爷,您的胳膊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   西门庆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月娘:“武松……这事怎么样了?要不要报官?我看他心思歹毒,留着不是件好事。不如还是报了官,让他去充军罢了。”   西门庆叹了口气,不想吓到她们:“我没打算报官。这事闹大了对六娘不好,再说,他也只是伤了我的胳膊,能关几天?再放出来还不照旧是仇家?罢了,罢了,你们也别担心,回头我找人牵线说合,随他提什么要求,只求能把这个结解开。”   吴月娘松了一大口气:“我们多给他些钱,只要银钱给得足,有什么事不能了的?”   潘金莲不太赞同,反对道:“这样的凶人放在外边,清河县还有安宁日子?老爷,武松可是落在你手里了?这回发配得远些吧,最好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西门庆轻笑一声,目光沉沉地看向金莲,冷冷地说:“你倒是不念旧情。我听人说,当初你不是很想勾搭他?”   “哪有的事!”金莲挥了挥手帕,挺直腰身,“那厮一看见模样好的女人就起那肮脏的坏心思,我避他还来不及呢!”   “金莲,”西门庆看着她,“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若你再不识趣,这份衣食可就没了?”   “老爷,”金莲蹭地站起来,“你讲话也得凭着良心,我今天可没惹事。你和六姐姐是被武松伤的,关我什么事?你若心里不顺气,就狠狠打他一顿板子,是生是死由天命罢了。”   “呵呵,”西门庆语气越来越凉,“你跑得倒是快,却忘了陈姐夫。他替你挡了一劫,挨了武松好几脚,磕得头破血流呢!僧人将他救醒的时候,他还满嘴嚷‘五娘呢?五娘为什么要推我……’”   吴月娘一脸怒色,瞪向潘金莲。这个女人又在败坏府里的名声了?   孟玉楼低下头,李娇儿抿着嘴角偷笑。   潘金莲强作镇定道:“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去之前就请示过大姐姐,得了她的同意我才出去的。谁知道一出去就撞见陈姐夫,他非要扯着我说话,我不依。他是谁,我又是谁?他就算有话也不该对我讲。可他不肯走,我被他缠得躲不过这才推了他一把。谁知道什么武松?”   吴月娘脸色稍霁,显然是信了她的话。   西门庆早就领教过她的花言巧语,也不和她争辩,又问:“绣春为何说是你哄骗她和六娘往武松那边走?若不然,她们怎么会落到武松手里?武松又不认得她们,就算胡乱抓人也不是这种抓法。”   其他人齐齐疑惑地看向潘金莲。   潘金莲扑到西门庆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开始痛哭:“老爷是信我还是信那丫头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要是看到武松,能不抢着告诉老爷?谁还有那闲功夫同一个丫头搭话!她自己没护好主子,反倒污赖到我头上!谁知道是不是她不懂礼惹火了武松,才把六娘抓走的?”   吴月娘一听,挺有道理啊,正想帮金莲说两句话,西门庆冷冷道:“你就算把天说破,我也不会信你了。你还是出府吧!我原先想着,只要你不再犯错,不丢府里的脸面,我就养你至老死。你大概是过不惯这样的苦日子吧?也好,我就成全了你。”说完,他喊门外的玳安,“玳安,马上将潘姥姥喊来,让她领女儿回家。”   潘金莲怔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吴月娘等人俱被吓得傻愣住,都说不出话来。   西门庆一脚踹开潘金莲,抽回腿道:“我让你老娘来领你走,是给你面子。你若不听话,我就喊媒人来把你卖了!”说完,他估摸着绣春的药该熬好了,起身就走。   金莲怔忪地瘫在地上,其他女人一声不敢吭,个个如同石雕泥塑一般。   西门庆大步生风进了李瓶儿的院子,接过绣春递来的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受伤了,回头我让玳安送一盒药膏过来。”   “谢谢老爷。”绣春刚受了惊,嗓子还有些沙哑。   李瓶儿昏迷未醒,好不容易才灌了半碗药进去。西门庆放下药碗,道:“罢了,说不定晚些她就能醒。你们好生看着,我过会儿再来。”然后,他又去了上房。   西门庆一进上房,上房里的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吴月娘上前关心地问:“老爷可是去看六娘了?她好些了没?”   西门庆坐到上首的椅子上:“还昏迷着,用了药,要不了多少时候也该醒了。”他看向下面的金莲,金莲傻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嚎哭。   她边哭边骂:“当初是你相中我,非要抬我进府,现在又不认人了,要把我打发出去!你好狠的心!”   西门庆喝着丫头送上来的茶,恍若未闻。   这时,得了信的潘姥姥一脸惶恐地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朝西门庆下跪,哭道:“老爷,好老爷,我家女儿做错了什么事?还望您看在她尽心尽力伺候您这么久的份上,原谅了她罢!”   春梅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   李娇儿幸灾乐祸地偷笑着,孟玉楼心里恻然,用手帕抹着眼睛。   吴月娘想劝又不敢劝,只能心里焦急,在一旁干坐着。   西门庆放下茶盏,不管跪在地上的潘姥姥,看着众人道:“我原先想着只要你们不犯错,我就好好养着你们。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我可不想养出仇人来!”   他朝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赶紧上前将潘姥姥扶起来,西门庆对她说:“你女儿心大,我西门府太小,关不住她。你今天领了她走,回头她嫁人还是怎么样,都由你们,不必顾虑我这头。她屋里的衣服首饰箱笼,全都给她,也是大家相交一场。我这里另备20两银子的嫁妆钱,算是我提前替她添妆。”   潘金莲听到这里,知道已无可挽回,便破口大骂:“你好狠的心,一点旧情也不念!枉我当日掏心掏肺的对你!我走不要紧,我洗干净眼,看你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   潘姥姥听见金莲如此放肆地说话,吓得连哭都忘记了,赶紧去捂金莲的嘴。   惹火了西门老爷,那些东西你还想不想拿走了?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唯独吴月娘凭着正妻的身份,皱眉教训金莲:“老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何苦咒他?你的心肠也太坏了。”   西门庆说要赶谁走,没人敢强留。   潘姥姥不敢放松,一边捂紧那张惹祸的嘴,一边硬拖着呜呜咽咽的女儿往外边走,准备去她屋里收拾东西。   西门庆叫住她:“我提醒你一声,虽然武松不足为惧,但你还是小心些,莫要再见他,小心被他骗了。”   他的好心没换回潘金莲的感动,只见她把头一扬,挣脱开潘姥姥的手,硬气道:“我这条命不值钱,我活一日就快乐一日,哪怕将来死在臭水沟里又怎样!”   潘姥姥连连告罪,硬拖着金莲下去了。   李娇儿见金莲果真要被赶出去,心里高兴得如同开锅的沸水。   等潘金莲的骂声越来越远,西门庆忽然看着她,冷冷道:“你进府这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和吴二舅竟然有些首尾。”   吴月娘吓白了脸,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弟弟和李娇儿有一腿。   李娇儿的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她马上跪下来,辩解道:“没有的事,老爷别听奴才们胡说。”   吴月娘立刻帮腔:“我也相信没有这事,我那二弟可不是这样的人。”   “罢了,不管有没有这事。府里人太多,我最近银钱吃紧,养不起大家了。李娇儿,你还是回你李家去吧,随你再嫁或怎么样,都由你自己。”西门庆喊玳安,“你去街上喊一顶轿子来,即刻把李娇儿抬回李家妓|院去。”   李娇儿在西门府这么些年,养得白嫩肥胖,此刻她感到心慌不已。想求情,可是连一向受宠无度的潘金莲都被赶走了,更何况她呢?   西门庆看着她:“你也和金莲一样,衣服箱笼随你带走,我再送你20两银子的添妆钱。只是,你屋里的丫头不许带走,她们是好姑娘,就不跟你去妓|院那种地方了。”   李娇儿惨白着一张脸,双腿发软,由她的丫头们扶着,回去收拾东西。   西门庆又看向孙雪娥,这是他前妻留下来的陪嫁丫头,名为小妾,其实过得不怎么好。唉,算了,自己连潘金莲都放过,也不差她了。   他对孙雪娥道:“以后你不必在灶上干活,回头我买两个手艺好的厨娘进来。你带着丫头搬去对面我买的乔大户家的房子里住着,往后我自有安排。只是有一样,你得记住,不要行差踏错,不然我可就不管你了,和她们一样也撵出去!”   老爷还活着,孙雪娥哪有那胆子作祟,扑通一声跪下来,问道:“那我的月钱还领吗?”   “领,你就在那边好好住着,也算是替我看房子了。”   孙雪娥欢喜不尽,磕头谢了。   潘金莲、李娇儿和孙雪娥走了,现在只剩下迎春、春梅及倚翠,倚翠是六娘那边的人,得等她醒来再做打算,西门庆问另外两个丫头:“前些天,我说让你们挑个小厮嫁了,挑得如何了?”   两人都不出声。   西门庆等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是了,自家老爷收用过的丫头,哪个小厮敢娶?   他道:“罢了,那我喊媒婆来,领你俩出去卖了。你们放心,我会交待清楚,把你们往好的地方卖,她不敢跟我捣鬼的。你们也是一样,首饰衣服都带走,我再送你们每人十两银子,往后好好过日子。”   迎春磕了个头谢恩,春梅站着不动,满面倔强,可她到底犟不过威严的老爷,等媒婆一来,硬被拖着下去收拾东西。   迎春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裹,走过去等春梅。   春梅眼里含泪,看着变得空荡荡的两间旧屋。   金莲已经走了,潘姥姥将她房里能带走的全部带走,除了那张黑漆欢门描金床。   床和首饰盒是成套的,潘姥姥虽然搬不动大床,但她能抱走盒子,于是便抱走了。如今,这床也如同她主仆俩一般,分隔两地,再难相见。   春梅泪如雨下,抖着手开始收拾东西,小玉站在一旁陪着哭个不停。   迎春神色冷静,如今府里没她站的位置,不如换个地方从头来过。   小玉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悄悄塞进春梅手里,哭道:“你出去了要好好的,若有机会给我捎个信。”   春梅握紧了手,点点头,扬着头道:“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在哪不能活?我就不信离了西门府,就奔不出一个好前程!”   媒婆见春梅说话越来越不好听,便催促道:“行了,该走了。西门大官人发了话,嘱咐我将你们往好的地方卖。放心吧,我不敢坑他的。”   媒婆领着春梅和迎春走了,小玉含泪相送到后门口。   上房里,西门庆看着吴月娘,吩咐道:“伺候李娇儿的两个丫头太嘴碎,那个夏花往年还偷过银子,也一并卖了。这下府里清静多了,往后若缺人使,我再买好的进来。”然后就起身去了李瓶儿院子里。   西门庆来得巧,李瓶儿刚醒来不久,正泪流满面,神色恓惶地拉着绣春一遍遍地说着她的悲惨经历。   她就像每一个刚经历过滔天大劫的幸存者一样,不受控制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   她扯着绣春的袖子,呜呜直哭:“绣春,幸好你提前晕了,不然也得像我一样,差点被那人活剖心肝……”   丫头们陪着她一遍遍流泪。   官哥儿不明所以,见他娘在哭,便一手牵着小雪,一手抹着眼泪跟着哭。   小雪时不时从小主人手里偷几根青草吃,一旦得手就高兴地咩咩叫,像给大家鼓劲似的。   西门庆走进来,一把扯开绣春,把自己往李瓶儿跟前一戳。   李瓶儿看也不看是谁,只要是袖子她就抓着。她一边用西门庆的袖子抹眼泪,一边哭泣:“武松好可怕,他用簪子比着我的胸口,想把我剖开呢!活剖!你知道吗?连麻醉药都不用!我这辈子连抢劫都没遇到过,怎么这么倒霉呢?呜呜,我差点替老爷和金莲死了……呜呜……”   西门庆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他朝惠庆努嘴,示意把官哥儿和小羊牵出去,惠庆赶紧哄着官哥儿去花园里溜羊。   李瓶儿一听这声音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大怒,红着眼圈骂道:“西门庆!你惹下的债,差点让我替你还了!呜呜……太可怕了!武松好凶残,他要挖我心肝五脏。呜呜……我差点替你死了……”   想讨好大领导是一回事,但为了大领导如此献身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西门庆心酸极了,一把搂住她,满腔的感动快要装不下。   还没有哪个女人如瓶儿一般,肯为他以身试险,他哽咽着说,“瓶儿的好,我记得清清楚楚呢。不要怕,现在没事了。”   李瓶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扯着他的袖子擦脸,边擦边道:“五娘太坏了,都是她哄我们过去,不然……呜呜……”   “没事没事,我已经让她娘领她走了,以后她是生是死都和我们无关。”西门庆继续拍哄。   李瓶儿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美目哭得像鱼泡眼,傻愣愣道:“五姐走了?出府了?”   “是,我把她赶出去了,以后随她嫁人还是怎样,和我们没关系。”西门庆一脸真诚,坚定道。   哎呀,那可太好了!   虽然受了这一大惊,总算还有点福利。李瓶儿顿时不哭了,问:“官哥儿呢?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着他。”   绣夏笑道:“惠庆抱他去花园玩了。”   “嗯嗯。”李瓶儿点头,自己又哭又闹像个泼妇似的,没得吓坏了儿子。   “瓶儿,”西门庆跪在榻上,握住她的手,眼眶微红,眼神无比真挚,“我万万没想到,瓶儿肯替我挡那一石头。我这心哪,热呼呼的。以前是我错怪瓶儿了……”   李瓶儿:“……”   瞎说!明明是她被武松吓得脚底打滑,两人才撞到了一起,她被逼无奈挨了那么一下子,怎么到了他嘴里,自己竟然这么伟大了?   “老爷!”李瓶儿大叫一声,把自己埋进他宽大的衣袖中。   有些尴尬,可不能让人看到我的脸,她想。   “瓶儿!”西门庆喉头发哽,只能一下下地轻抚她的背脊。   “老爷肯来救我,我真是太感动了。”李瓶儿埋着头,神智从恶梦中清醒,开始日常的讨好领导的工作。   这时候还不趁热打铁在领导心中涮好感,那不是傻吗?   李瓶儿自认不傻。   “救,一定要救!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得和瓶儿死在一处!”西门庆越发感动,已经热泪盈眶,动情的泪水顺着如玉般的脸庞滑下来。   他紧紧地把李瓶儿抱在怀里,恨不得揉到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ETORN】、【涵谷关】、【远远妈】、【萧袖血】灌溉的营养液~~ 上回有两位美人一次性灌了两百瓶以上,时间太久远,找不到名字了,抱歉。 按江湖规矩,应当加更~ 所以,今天加更,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 97 章   潘金莲哭哭啼啼, 一路喃喃呐呐地骂着, 在后门口坐小轿离了府。   她娘潘姥姥收拾了许多东西出来, 一个人拿不上, 玳安便派了几名小厮帮着搬抬, 一路送回潘家。   小玉及孟玉楼等人有心想送一两样礼物给金莲做念想,又惧怕老爷的威信, 只得默不吭声地看着她离府而去, 从此各奔前程。   李娇儿还没从劲敌走了的欣喜中回过神, 自己也被撵了, 往常红润丰满的脸蛋变得煞白,坐上轿时胸腔还在乱跳,两腿颤成一团。   街上路过的行人们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议纷说:“西门大官人的病生得好啊!你们瞧,他一好就把小妾们都打发了。现在才知道节制, 往后清河县的小娘子们可有福了,再不必担心遭他毒手。”   有人摇头:“我看不像。我前次瞧见他出门, 精神好得很,不知吃了什么仙丹灵药, 容光焕发, 足足年轻了好几岁呢!这可真是祸害遗千年, 没天理,没天理啊。”   又有人说:“可不是!他府里金银满仓,多半是看腻了吧?这是打算重新抬几个颜色鲜亮的回府?”   有人戏笑道:“我瞧刚才出府的,是武大的老婆潘娘子和妓院的头牌李娇儿呢!你们要是有心又有银子, 可以去尝尝!哈哈!”   旁边一人接话道:“那潘家小娘子生了一对媚眼,一看就是吸人精血的。你瞧她那面相,那颗小黑痣专主克夫。她先是克死了张大户,接着克死武大,西门大官人也差点着了她的道,这才打发她出府。你若嫌自己命硬只管去她家求娶。”   这些闲人到底是惜命的,一听此言,哄得一声各自散开了。   孙雪娥快乐得像偷油得手的小老鼠一般,兴兴头头地收拾了东西,带着她的两个丫头去对街的房子里住着。   她这才真正过上了小妾的日子,吃穿用度自有府里包办,每月五两月银准时送上,还不用她上灶干活,两个丫头把她伺候得舒坦极了。   她一点也不想回府去争宠,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现在衣食无忧,过得不知多高兴。眼见着她就开始长肉了,越来越有李娇儿的趋势。   李娇儿回到李家妓|院,老鸨李三妈一见女儿被人赶回来,如同天塌了一般。   她真想指天骂娘,当年她女儿正值青春妙龄,花骨朵一般的相貌,多少人趋之若鹜,却被西门庆花大笔银子娶回了府,这都过了五六年了,像打发叫花子似的,20两银子就给她送回来了?   她真想骂上门去,讨个公道,可终究不敢惹西门庆这个活太岁,只能生生咽了这口气。   李三妈和潘金莲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将西门庆足足骂了好几日,也不知那些天西门庆的耳朵红不红。   李娇儿只难过了一日,就打起精神来。李家吃穿不愁,她倒是想得开,却苦了李三妈。   潘姥姥见到女儿带回家的许多衣服首饰及银子,寻思着自己一个人的话,这些就够她养老了。因此,她倒知足得很。   等骂过了瘾,李三妈急忙忙地到处寻媒婆,打算把李娇儿再嫁一次,得些聘礼钱也是好的,总好过闲在家里吃干饭。   媒婆差点跑断了腿,因为李三妈要求高,前面有个西门大官人在那比着,她自然想把女儿往高处嫁,这样聘礼钱才多。若是随便嫁到哪个穷山沟,还不如让女儿重新挂牌呢!   等了好几日,媒婆终于给沮丧的李三妈带来了好消息,张二官府上有意迎娶李娇儿。   媒婆把李娇儿说得天花乱坠,不仅将她的年纪从34岁改成了28岁,还隐瞒了她是从西门府里出来的。   张二官张懋德并不认识李娇儿,便听信了媒婆的那张嘴。他自己也有些钱,并不介意花几百两娶个出众的粉头回家。他先去妓|院见了李娇儿一面,歇了一夜,第二天就痛快答应娶她进府。   李家欢喜不尽,谁知张二官刚从妓|院出来,应伯爵忽然拦住他,当街深深作揖之后,应伯爵道:“张二官人,你可知这李娇儿之前是在谁府上的?”   张懋德停住脚,问:“谁府上?”   应伯爵朝西门府的方向拱拱手,道:“是我大哥西门大官人府上的。”   张懋德咽了下口水,心里一阵后怕,顿时对应伯爵感激不尽,道:“多谢兄弟提点我,不然惹出祸事来还不晓得由头在哪呢!这位兄弟,你可有时间?不如我们找家酒楼坐坐?”   应伯爵正巴不得他这句话,当即应了。   张懋德找了一家很上档次的酒楼进去,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吩咐酒保只管上好酒好菜。   少顷,鸡鸭鱼肉大盘大碗地拿上来,并一大坛好酒。   应伯爵最近在西门府吃了好多回的闭门羹,他想不明白一向待他与众不同的西门庆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但全家的生计总得有个着落。   虽然勾搭不上西门庆,好歹清河县的有钱人并不止他一个。所以,他这才瞄上了张懋德。   应伯爵机灵,酒上来后,先倒了满满一杯递给张二官,道:“小弟敬大哥一杯!”   张懋德连称不敢。   应伯爵奉承道:“要我说,这清河县除了我西门大哥,就属张二哥您最有气度!”他眯起眼睛,活神仙上身似的评价道,“天庭饱满,将来必有后福啊!”   张懋德高兴起来,道:“那就借小弟吉言了。来,我也敬你一杯,今日若不是你,我差点着了李家的道。”   虽然他不介意穿西门大官人穿过的破鞋,但万一西门大官人介意呢?他虽有些家底,到底不是官身,哪里敢和西门庆比?   好些天了,应伯爵终于吃上了一口像模像样的好饭菜。   他夹了一块煨得酥软香腻的红烧肉,小心放进嘴里,细细回味,听了张懋德的话便道:“这不能怪你,媒婆的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得活过来!她们肯骗你,说明你有价值。怎么不见她们去骗街边的混混乞丐?一般人想被她们骗还没那个本钱呢!”   张懋德笑眯了眼,深感应伯爵是个很有趣、很会说话的人。   应伯爵善于调动气氛,又极会吹捧奉承人,不出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就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了。   散席后,张懋德听应伯爵说自己没什么差使,家里没进项,便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他,道:“这点银子不值什么,就当我补给你儿子的满月礼。”   应伯爵假意推却,两次三番之后才假作为难地收下。等送走张懋德,他把五两银子托在手心抛着玩,暗道:虽然能勾上张二官,但大哥那头还是不能放松了。既然大哥不想见人,那我就多叫些人,一起上府去。就不信大哥能任由他们一群大男人蹲守在府门口?   应伯爵回了家,把五两银子交给他娘子做生活费,然后出门去找常时节。   他对常时节说:“我打听得知,前些天大哥府里的人去永福寺上香,结果遇到武松那厮来挑衅,害得大哥受了伤。我想着,我们是不是买份礼上门看望看望?”   常时节惊讶道:“还有这事?哎呀,武都头岂是好惹的?大哥没趁此把他关进牢里?”   “没呢,”应伯爵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该做绝,留着野草来年春风一吹,又发芽了。”   常时节不关心这个,他更关心要送什么礼。因为他穷,拿不出钱买好礼。   应伯爵道:“他受了伤,怕是要忌口的,大鱼大肉就不必了,再说他也不会稀罕。我们只买两盒好消化的点心带去,也是我们的心意。”   常时节松了口气,道:“也好,明日你早些来,我们一起过去。”   西门庆胳膊上的伤虽无大碍,但他抱着胳膊说自己疼得不得了,还以此为由,晚上想赖在李瓶儿院子里。   李瓶儿现在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自己能受这番惊吓?   因此,铁了心地要将他赶出去。   西门庆不服气,赖在床边,委屈地说:“要不是我去救你,明年今日就该去五里坡的坟头看望你了。”   李瓶儿一噎,她心里也是有些感动的,但却学不会以身报恩那种做法。   她用手帕半遮着脸,轻轻啜泣:“老爷,我的心现在还怦怦乱跳呢!心肝五脏也不踏实,总担心下一刻就会被人给挖出来。”   她用手抚着胸口,脸上既震惊又害怕:“听说,他们还吃人肉的?”   西门庆听得心酸极了,她的哭声把他的心拧成了一团,赶紧哄道:“不吃,不吃人肉。他们再怎么猖狂,还有你家老爷我挡在你前面呢!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就在这守着你,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他拍拍自己坚实宽厚的胸口:“你瞧,我这么结实能打的人给你守夜,不比绣春那个一棍子就晕了的更让人放心?”   李瓶儿被他说动了,武松还没归案,鬼知道他半夜会不会跳进来把满府人都给杀了,连小雪也不放过?不过,武松现在离她有些远,她更担心近在咫尺的西门庆会恃恩求报。   “真的?”李瓶儿怕他会半夜发情,虽说胳膊被扎了一簪,但对西门庆来讲,就算没了双手,他也能办成事啊。   “真的!我一个男子汉,还骗你不成?”西门庆说得信誓旦旦。   “那好吧,我先信你一回。你要是骗我……骗我……”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只怪她刚醒来哭得太厉害,耗光了力气,又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西门庆见她已睡熟,对一旁的绣夏道:“你去侧间歇着,等会儿我要走的时候再喊醒你。”   绣夏没有犹豫,转身去了侧间,支棱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西门庆拂了拂李瓶儿脸颊旁的碎发,轻轻揉了揉那张白净素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就着桌旁的灯烛细细端详着她,像看不够似的。   直到丑时初,他才遵守诺言回了书房歇着。   歇不到三个时辰,卯时初,他又赶来了。   李瓶儿仍在熟睡,交班的丫头还未醒,绣夏守在李瓶儿的榻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嗑睡。   见老爷进来,绣夏揉揉眼睛,正想行礼,西门庆止住她,悄声道:“你下去吧,小声些,别吵醒瓶儿。”   绣夏愣了愣,轻手轻脚地出去洗脸醒神。   绣春因为受了伤,昨夜大家都不许她值夜,她便睡得早,因此醒得也早。   她刚出屋就见绣夏走出来,她道:“绣夏,你去歇着,我来。”   绣夏摇摇头:“你的头还疼不疼?今天再歇一天吧,有我和绣秋呢。老爷来了,我去泡茶。”   “啊?”绣春看着黑麻麻的天色,奇道,“老爷昨晚没回前院去睡?”   “回了,刚来。”   “啧啧,醒得比我这个睡了七八个时辰的人还早,老爷真厉害!”绣春一脸真诚道。   绣夏泡了茶来,西门庆也不喝,又开始他的凝望大计,一直痴痴傻傻地看着李瓶儿。   这就是他的瓶儿,虽说之前表现得对他冷冷淡淡,其实打心底是关心他的呢!西门庆一边想一边摇头自乐,忽地想起当初李瓶儿说的那句话“凭什么我守着你一个,你却有一大群女人?”,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果然还是瓶儿有见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才叫真正的相知相印啊!   他感觉自己那颗沧桑、千疮百孔的心又被注入了活力与生机,他不仅有自己,有官哥儿,还有瓶儿,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要知足才能常乐。   要惜福啊!西门庆感觉自己又深刻地领悟了人生真理。   他满心感动,深情地看着他的瓶儿,眼神炽热无比,李瓶儿却呼呼大睡,丝毫不察,这得多亏大夫的安神药效果好,不然被人这么盯着,一定睡不踏实。   天色大亮,丫头们来回走动,官哥儿也起身了,惠庆领着他来给西门庆行礼。   李瓶儿被吵醒,睁开眼一看,见西门庆还坐在她床前,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老爷,您昨夜没回去?”   难道他守了自己一夜?   哎呀,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又要被感动了。   “你醒了?睡得可好?”西门庆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关切地问,又喊丫头赶紧打水来给六娘洗脸。   李瓶儿摸摸自己裹着厚厚药膏的后脑勺,嘀咕道:“我就说剃一点头发,反正在后面,不要紧。你偏不肯。”   西门庆无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毁伤?忍一忍,过几日就好了。”   洗漱完毕,西门庆一手抱着官哥儿,一手牵着李瓶儿在饭桌前坐下来,开始用早饭。   厨房新买了两名厨娘,手艺不错,荤素搭配得当。一听是老爷和六娘这边要早饭,赶紧将发物全撤了。   西门庆一边照顾儿子吃饭,时不时还要夹菜给李瓶儿,到了最后,那两人都痛痛快快地吃了个大饱,唯独他自己连半碗饭还没用到。   不用伺候儿子,李瓶儿这顿早饭用得舒服极了。   她吃饱肚子,抹抹嘴,伸手要把官哥儿接过来:“老爷,把官哥儿给我,我看你还没吃什么呢。”   西门庆笑道:“我尽伺候你们这一大一小了,哪还顾得上自己?”他体会到一种奉献的光荣感,这感觉挺新鲜奇特,令他引为以荣。   “老爷人真好,把官哥儿给我吧。”李瓶儿虽然昨天受了深深的惊吓,回来后又哭又闹,睡一觉过后也就好多了,立即拿出对待大领导的架势对待西门庆,“老爷,你也赶紧吃,一会儿饭该冷了。”   西门庆不把儿子给她,喊一旁站立的惠庆:“你来,抱官哥儿出去玩。”又对李瓶儿道,“你头上有伤,官哥儿沉重,小心头晕。”   李瓶儿抿嘴笑了。   一大早,应伯爵叫上常时节,彼此一问,原来都还没用早饭。   应伯爵笑道:“既然是去大哥府里,还在自己家吃什么早饭?不如省一顿罢了,反正大哥府里的好东西多,我们空着肚子正好将点心钱吃回来。”他抖了抖手里拎着的两盒点心。   两人相视一笑,同往西门府而去。   西门庆拿起筷子刚吃了半碗饭,玳安跑进来道:“应伯爵和常时节来了。”   自从玳安领会到老爷不再待见会中十友,他连叔都不喊了,只连名带姓地叫。   西门庆没好气道:“回了,就说我不在。”   玳安笑道:“我说了,他们不信,说满县人都知道老爷受了伤,怎么可能不在府里?还说若府里见不着就要去衙门里呢!”   西门庆放下筷子,这么拖着不见也不是个好办法。罢了,还得自己出去打发他们,便吩咐道:“你把他们请进前厅,我用了饭就来。”   他匆匆扒了一碗饭,嘱咐李瓶儿好好养伤,又叮嘱丫头们小心伺候,这才慢悠悠往前院而去。   上房里,吴月娘喊来孟玉楼,两人坐下一起用早饭。   吴月娘想着往常上房多么热闹,一妻五妾,全坐在一处,一张桌子都坐不下,各自的丫头们一人一句都能把上房吵翻天。   如今,上房里冷清孤寂,只剩她和孟玉楼了。   吴月娘眼眶微红,哽咽道:“老爷也不知发什么疯,三娘你看,如今这府里只剩下你和我。你若不来,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都没人相陪。”   孟玉楼悄悄叹了口气,大姐姐往常喜欢叫薛姑子进府念经讲有福报的故事给她听,现在薛姑子再也不敢来,她可不是孤零零的么!   孟玉楼强笑道:“不是还有六娘吗?也不算孤单。”   吴月娘顿了顿,没有告诉她老爷一大早就去了六娘的院子,只道:“你说得也是,等用了饭我们过去看看六娘。”   西门庆进了前厅,见了二人就大声笑道:“你们来了。”   等三人各自见毕礼,应伯爵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问候奉承的话,西门庆就对常时节笑道:“好久不见你了,你这次来可是要还我银子的?”   常时节之前买房,借了他50两,那时候的西门庆很阔气,心里打着不要他还的想法,连借条都没让对方写。   常时节不防西门庆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顿时羞得脸红,嗫嚅道:“大哥仁慈,还望多宽限几日,最近兄弟手头紧呢!”   西门庆只含笑看着他,并不言语。   应伯爵一看不对,正要打几句哈哈避过这一节,常时节被西门庆看得承受不住,梗着脖子道:“大哥放心,并非我赖你的银子,实在是家里艰难。若不放心,我这就补张借条。”   他以为这样讲,西门庆就会像以前一样,说不急不急。   应伯爵在心里给常时节点赞,真TM会说话!这话一说,按大哥的性子,哪还好意思为了区区50两银子坏了自己仗义疏财的好名声?   谁知,西门庆立即对一旁的玳安道:“玳安,快拿纸笔来,你常三叔要写借条呢。”   玳安立刻捧来纸笔,常时节满心憋屈,写下了欠银50两的借据。   西门庆拿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递给玳安道:“收好,回头你常三叔还了银子,这张借条得还给他。”   玳安笑着收好借条,常时节恨不得立刻就走,再也不要上西门府的大门了。   应伯爵心里打了个突,这样的大哥可和以往不一样啊,他肚子里几大筐的奉承讨好的话也不敢说了。   来安上了茶,西门庆请他们坐下喝茶。   应伯爵笑道:“大哥最近好忙,我来了好几回,都没见上面。”   西门庆也笑:“是很忙,刚才听说你们来,害得我连早饭都没用好就匆忙出来见你们。”   应伯爵立刻接话道:“哎呀!大哥的伤势如何了?不用早饭怎么行?这么大的身子不用早饭岂不是亏虚了?快喊小厮摆饭来,我们陪大哥用一些。”他换了一张沉痛脸,恨不能代替他疼一般,“我们一听说大哥伤了,慌得连早饭都没顾上用,急忙忙赶来看望。见您如今好端端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西门庆:“多谢你们了。你们不知,我府里最近艰难,饭食都是有定数的,想要多的可就没有了。这会儿早饭已撤下,还哪有饭菜?”   应伯爵听他说得这么寒酸,忍不住反胃想吐,满县人谁不知他最近刚做成朝庭的古器生意,赚得库房满满?   他赶紧喝了一口浓茶压压惊,谁知空荡荡的胃被浓茶一刺激,顿时酸涩无比,酸得他脸色一阵扭曲。    ☆、第 98 章      常时节也饿, 不过他比应伯爵活得要糙些, 多喝几碗茶也能哄哄肚子。   他一边猛喝茶, 一边讨好地对西门庆说:“大哥太谦虚了, 您偌大的家当, 我们谁不知?您若是都吃不起饭,那我们不成叫花子了?”   西门庆端正神色, 严肃说道:“真没骗你们, 昨天我将小妾打发出去三位, 连丫头也卖了不少。府里人太多, 每日光饭食钱就得好大一笔银子。我最近艰难,艰难啊!”   应伯爵眼睛一亮,溜须拍马道:“李家那淫|妇,在大哥府里养了这么些年,养得肥肥胖胖, 哪里有当初头牌的样子?我昨天走那边过,听人说张二官竟然想娶她回府。被我好一通骂, 他才打消了这份心思。就算大哥看不上那淫|妇了,怎能让别人娶回家?”   “他要娶就娶吧, ”西门庆摇头笑, “我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也就不放她出府了。”   “大哥,不是这样说,”应伯爵嫌弃地将不能饱腹的茶盏推远了一些,正色道, “您做着官,怎能让张二官那个白身下了您的面子?”   西门庆看着他:“面子值多少钱?我最近手紧,要是能换些银钱回来养家,我也是乐意的。呵呵……”   应伯爵感觉今天没法再聊下去,西门庆的话题不好接,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自己得回家想想,琢磨透了再来。况且这会儿他饿得很,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反正在大哥这也混不到饭吃,不如先回家。   因此,他起身道:“大哥身上有伤,我们也不多坐了。大哥好生歇着,过些天我再来看您。”   西门庆站起身,笑道:“不要紧,若你们手头有了银子,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让小厮去拿就行,省得连累你们跑一趟。”   他和应伯爵之间是一本烂账,谁也说不清应伯爵到底欠他多少银子,不仅他算不清,怕是连应伯爵自己也算不清吧?   应伯爵神色一紧,欠银还有他的份?顿时一面赔笑和西门庆告辞一面脚下飞快,扯着常时节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一出府,常时节就埋怨道:“你看你看,不去看他就好了,没得看出一张借条来!”   借条上白纸黑字,常时节哪里敢抵赖?   应伯爵也满心不爽:“我哪知道?你没听见他的话,连我也有份呢!”   常时节问他:“那如今怎么办?不仅没吃上他的早饭,连多了一份欠银。”   “能怎么办,还呗!”应伯爵甩甩衣袖,“你有本事就赖着不还,小心他抓你进牢里,强行卖了你的房子填数。”   常时节暗骂悔气,跺跺脚就走了。   西门庆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还骂玳安道:“上什么六安茶?厨房里下人喝的粗茶伺候他们就够了!”那群永远吸不饱肚子的吸血鬼,他实在是受够了。   西门庆出了书房,一路喜滋滋的,正打算好好跟李瓶儿讲讲刚才的事,谁知刚进院子就见大娘和三娘也在。   相互见了礼,西门庆坐下,把说玩笑的心思停下。   吴月娘柔声道:“老爷,您胳膊上的伤如何了?还要不要紧?我们刚看了六娘一回,好了许多呢!”   “我也好……”他正打算说好得差不多了,见李瓶儿在场,话音一转,沉声道,“我上了年纪,伤就好得慢。若是换了以往,不用抹药立刻就好了。”   吴月娘一脸心疼:“老爷记得按时用药,多歇息,衙门里暂时不去了吧?”   “没去。”西门庆点头,“我请了几日假,等好了再去。”   官哥儿从院子外面跑进来,直往西门庆身上扑,吴月娘大急,伸手拦阻,嘴里道:“哎呀,别扑!你爹伤着手呢!”   西门庆隔开吴月娘的手,把官哥儿搂进怀里靠着,道:“你们看看,他长得可像我?”   吴月娘和孟玉楼细细观察,果然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孟玉楼凑趣道:“这要不是父子,我就该说他的眼瞎了。”   西门庆含笑点头,吴月娘摸摸官哥儿的脑袋,笑眯眯道:“快快长大,你爹的这份身家全是你的。将来我们的养老送终还得靠你呢!”   官哥儿听不懂,只嘻嘻笑。   李瓶儿不言不语,一直保持微笑。   孟玉楼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她也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西门庆并不接吴月娘的话,径自对孟玉楼道:“我找人替你打的那张床已经打好了,时新的款式,比你旧的那张还要好,回头就让小厮抬到你院子里去。”   孟玉楼起身道谢。   吴月娘含笑道:“等小厮安好了床,下午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对了,新床让官哥儿滚一滚,说不准能给三娘带来喜信呢!”   孟玉楼眼里泛着喜色,热切地看向李瓶儿。   李瓶儿点头赞同:“行啊,下午就让官哥儿去滚。”潘金莲离了府,西门府也就不那么可怕了,多走动走动也好。   西门庆不出声,他可没打算跟孟玉楼生孩子。   吴月娘:“老爷,不如去上房养伤?前院全是小厮,个个粗手笨脚,哪里会照顾病人?”   西门庆摇摇头:“不必了,我就在六娘这院里养着罢了。”他看向李瓶儿,笑得像狐狸一样,“我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你们说,她不该好好照顾我报答我这个恩人?”   李瓶儿还来不及说什么,孟玉楼凑趣笑道:“老爷心里最牵挂的就是六娘呢!一听说六娘被抓走,他都不和我们一起回城,火急火燎地要去救人,连打虎英雄都不怕了。”   吴月娘呸了一声:“他算什么英雄?在他眼里,人命如野草,随手一薅就是一大把!多亏佛祖保佑,老爷和六娘才能逢凶化吉,安然回府。”   李瓶儿点头,心里很是赞同月娘的这番话。   武松那厮的确可怕,手段残忍,喜欢判别人连坐之刑。一家子人里,只要有一个是他认为该杀的,那一家人就都是该死的。   孟玉楼有些害怕,紧张地望了望门口。   西门庆安抚众人道:“你们也不必心慌,我会找人说合。我从衙门里调了好些差役,日夜不分四处巡守,你们近日别出府,连大门口也不要去,就在后院老实呆着。”   众人应了。   他又对月娘道:“瓶儿受了惊,近日就不去上房请安了,等她喝完大夫开的安神药再说吧。”   月娘一脸宽和,笑道:“这是应该的。她是该好好养养,我和三娘每日过来看望一趟,也不敢多来,省得吵着她和您。”   西门庆点头微笑,对月娘的上道表示赞许。   李三妈苦等两天,一直不见张二官来下定,急忙喊媒婆上门询问。   媒婆去了,张二官连理由都懒得找,直说不想娶了,然后就把媒婆轰了出去。   李三妈听了回信,气得不行,赶紧打起精神重新再替李娇儿找门亲。   谁知,找来找去,凡是符合她要求的都不敢接西门庆扔出来的破鞋。那些泼皮无赖、家无恒产的人倒是不怕西门庆计较,可李三妈又嫌他们出的聘礼太少。   李娇儿在家白吃白喝几天后,李三妈笑眯眯地对李娇儿道:“女儿啊,我看你还是不要嫁人了。反正高枝你攀不着,低枝嫁过去又是吃苦,不如重新挂牌接客,将来若是有南边来的客人看中了你,你还能跟着他回南边去。西门大官人再威风,能管得到那么远?”   李娇儿应了,从此重出江湖。   潘金莲回家先是骂了西门庆好几日,过后脸上郁色消散,日日打扮得光鲜亮丽,白天倚门而站,手里捧一把瓜子,嘴里嗑个不停,眼睛不断睃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们。   潘姥姥在金莲骂西门庆时,还劝了她几句,道:“他对你也不错了,没让你光着身子出府,送这许多东西,你也该念着他的这份好。”过后见她站在门口招风引蝶的模样就骂,“门口有风,你也不怕吹着!还不站进来些!”接着又长吁短叹道,“这可真是走了背运,竟撞不着一个好买主。”   潘姥姥想将金莲再卖一次,或嫁出去,打的主意和李三妈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了,遭遇也差不多。   潘姥姥语重心长道:“你别整日站在门口,虽说我从小将你卖进大户人家学弹唱,到底和粉头不同,你也不怕邻居看了笑话!”   金莲撇撇嘴,走进来坐下接着嗑瓜子,随口就将瓜子壳吐了满地。   潘姥姥眼皮一抖,懒得再说她,只道:“你今年30了,还有几年好年华?我看还是趁早寻个好人家嫁了,赶紧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金莲嗤笑一声,翻着白眼,满脸不屑道:“你心目中的好人家可瞧不上我,也不敢娶我。敢娶我的呢,别说你了,就连我也看不上。不是屠夫就是豆腐佬,要不然就是货郎,有什么嫁头?我嫁过去干什么,能帮他杀猪还是推磨或走街窜巷?要嫁你去嫁,我才不干。”   潘姥姥板着脸不接话,好半晌才道:“你拿些银钱给我,中午没米下锅呢!”   从西门府带回来的东西全握在金莲手里,平常只给她娘一些散碎零钱而已。   金莲将身子一扭:“我没钱。”   潘姥姥瞪着眼,理直气壮地朝她伸出双手:“西门大官人不是给了你20两?你若不肯拿出来就将带回来的衣服典当两件。”   金莲拿她娘没办法,又舍不得漂亮衣裙,只得从腰包里取了一些散碎银子出来,放在她娘的手心,恨声道:“你也省着些,今时不同往日了。”   潘姥姥把钱捏紧,眉开眼笑道:“往常家里也花费不了多少,还不是你回来了,成日只要吃好的,所以才费了些!”一面笑着出门买菜去了。   金莲见她娘走了,又回到门边站着嗑瓜子。   陈经济从街那头悄悄走来,猫着腰,轻手轻脚挨近门口,忽地蹿出去将金莲手里的瓜子抢了,戏道:“五娘好自在!有好东西吃也不分我一些。”   金莲被吓了一跳,正要破口大骂,一见是他便笑了,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你五娘现在日子艰难,没有饭吃,就靠这把瓜子吊着命。你还来抢,成心想要我的命?”   陈经济也笑道:“这值什么,回头我给五娘送生活费来。”   金莲心里一喜,捏了一下他的手,道:“陈姐夫,进去坐坐?我娘去买菜了,刚出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陈经济也正有这个想法,闪身进入,金莲将大门紧紧关上。   金莲性|瘾深重,自从西门庆大好之后她再也没尝过男人的滋味,正是旱得火烧火燎的时候。   陈经济离府后虽然也有丫头解痒,但他年轻耐折腾,且正是稀罕金莲的时候。当下,两人不再说一个字,以行动代替了语言,一起滚到金莲的床上。   两个回和之后,彼此都心满意足。   陈经济搂着金莲白花花的身子,道:“五娘,我离不开你。要不,你搬到我家去?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必定少不了你那份,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金莲摸摸他的额头,上面正在结疤,娇声道:“西门王八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一起?这不是把他的面子往地下踩么!”   陈经济想了想:“不要紧,我带你回京城去,正好我娘也在那边。等我卖了这里的房子,拿上银钱去京城买间小房,日夜和你在一处,这才快活呢!”   金莲寻思道,陈经济的娘一定不会同意她嫁给陈经济做正妻的,就算他苦求,最多也只是答应收她做个小妾罢了。再者,他家还有官司,家产也不剩什么了,就算她去了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她摸摸陈经济的胸口,柔声道:“若能日夜和你在一起,那才好呢!只是我娘怎么办?她就我一个,我若抛下她,怎能心安?今早她还哭丧着脸问我要银钱买菜,说家里没米了。我哪里来的钱?你是知道的,那西门王八恨不得让我脱层皮再走呢!”   “唉!”陈经济痛骂了西门庆几句,取过一旁的衣服,从荷包里摸出三两银子,“你先拿着过日子,我手头也不宽松,回头卖了房就好了。”   金莲接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两人又搂抱到一起。   这两人干得正好,忽然潘姥姥买菜回家,推门门不开,便大力拍门。   金莲在陈经济背上揉了一把,催促道:“你快些,我娘回来了。”   陈经济闷头大动,奈何刚来过两次,这一回哪有那么快的?   门外的潘姥姥越发心焦,拍门声越来越响,金莲一把将陈经济推开:“不能干了,下回吧。你快穿上衣服,我娘回来了。”两人慌忙穿衣服不迭。   金莲穿好衣服,理理发鬓,走出去开门,潘姥姥一见她就骂:“你窝在屋里做什么,这么久都不开门?”   金莲笑道:“刚才犯困,小睡了一会儿,正睡得香,就被你叫醒了。”   潘姥姥没好气地朝屋里走,忽然看到坐在厅里的陈经济,便大叫一声:“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若是给西门老爷看见了,又得招祸!”   陈经济刚才没发泄出来,支棱着那根东西,站起身,动作别扭地朝潘姥姥见礼。   潘姥姥一眼都不想看他,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门外拉。   金莲在一旁取笑她娘:“好歹上门是客,你也留人家吃了饭再走吧?”   “还吃什么饭?我都快没米下锅了,留得起谁?”潘姥姥扭头就骂,一面将陈经济推到门外,呯的一声关上大门。   陈经济一脸讪色,见左右邻居都探头探脑地瞧热闹,也不敢久留,一溜烟出了巷子,回了自己家。   潘姥姥喷着唾沫,大骂金莲:“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丈母娘和女婿,亏你做得出来?他都进来了,你睡得什么觉?还跟老娘撒谎!”   金莲在她娘面前不耐烦动心眼,连谎也不圆,懒懒道:“我们又没做什么,陈姐夫从门口经过,看到我,便进来喝碗茶。再说我早就不是他的丈母娘了。”   潘姥姥气得不行,胀红着脸继续大骂:“只要你做过一天他的丈母娘,这辈子都是。你嫁给谁都行,唯独不能是他!”   “知道了。”金莲不耐烦起来,“他爹还在坐牢,你以为他有多少家当?你不是买了菜?快些做饭吧,我饿了。”   武松在山里躲了几天才小心翼翼地下山来。   一路上并没看到四处搜捕的公人差役,他摸进城里,竟然也没发布告。看来,西门庆那厮没报官?武松便挺直胸膛,大摇大摆地回了家。   过后,他打听得知潘金莲已经被西门庆放出来了,正在家里等着嫁人。   武松在怀里揣了把尖刀,摸到金莲家,只见金莲一下午都在大门口站着嗑瓜子,不停地拿媚眼睃路过的男人。那潘姥姥也有一把好嗓子,又尖又利。若他贸然冲上去,虽能一刀结果了潘淫|妇,但被潘姥姥一声喊,他也就暴露了。   他的仇人很多,想杀的还有西门庆及王婆,可不能在这时候就折进牢里,倒便宜了后面两人。   武松想了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像个壁虎似的趴在矮墙后面,一直等到潘姥姥在家吃过晚饭去隔壁邻居家闲聊了,他才跳了出来。   潘金莲今天很累,上午和陈经济大战了两个半的回合,就想早早歇下。   她刚脱了外衣,忽然窗户被人敲响了。   “谁啊?”她抓起外衣,紧张地问。   肯定不会是陈经济,院门被她娘从外面锁得死紧,陈经济哪有身手能直接翻进院子敲她窗户?他就算要敲也是敲大门。   “嫂嫂,是我。”武松放软声音,在外面答道。   声音虽有些陌生,但却叫她嫂嫂,这样的人没有几个,金莲眼珠一转就知道外面是武松。顿时,她紧张起来,眼珠乱转,生怕这厮会冲进来胡乱杀人。   匆忙将外衣穿好,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厚重如同一堵墙般的影子,她害怕得腿都在发抖,强撑着吓唬道:“你来我家做什么?上回你抢了六姐姐、伤了老爷,老爷报了官喊官差捉拿你呢,还说若捉到你一定会想办法取了你的命,一了百了,你还不快跑?”   “呵呵。”武松轻笑一声,“嫂嫂说笑了。我进城好几日了,一直在家呆得好好的,哪有什么官差?再说,我虽和他有些旧仇,但没想到他也有一份善心肯和解。罢了,那我就接受他的好意,人死不能复生,我若做得太过,岂不是害了迎儿又连累了自己?”   潘金莲听他这话和西门庆回来时说的那番话对得上,当真以为他俩和解了。   金莲不再紧张,但仍然不敢开门,她躲在窗户底下,看着屋外武松宽厚壮实的身影,心里怦怦乱跳,暗想,这人还是那么魁梧高大。他出去了几年,也不知有没有变成熟,是否懂得女人的好处了?   想到这,她娇笑一声,调戏道:“这样也好,反正他钱多,你多问他要些才不算亏。你来我家做什么?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武松微微低头,恭敬地问:“我听说嫂子有意再嫁人?”   潘金莲有心逗弄他,戏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想让我回家看着你哥的灵位给他守寡?”   武松:“嫂嫂想错了。迎儿已经被我嫁了,因红白事相冲,我便撤了大哥的灵位,现在家里哪还有?嫂嫂……”说到这,他停了停,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沉声道,“嫂嫂若不嫌弃,不如我娶了嫂嫂吧?好歹再把武家门户撑起来。”   潘金莲微微吃惊,不料他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她心念急转,一边捂着怦怦乱跳的胸腔,一边娇羞地想:我跟了他强过跟陈经济。陈经济不务正业,家里拖累又重。武松样样都好,又没拖累,随便在哪都能活下去。再者,武松比陈经济结实多了,一身的力气,想必在床上也很能干……   她顿时心花怒放,可到底还有一份聪明,便试探着问:“你正当好年纪,又武艺高强,何愁找不到黄花姑娘,为什么偏要娶我?”   屋门的武松顿了顿,好半晌答不出来,金莲等得心惊胆颤,暗恨自己为什么多这句嘴,直接答应他不就成了?   武松缓缓道:“既然嫂嫂信不过我,也罢,还请嫂嫂稍等,我去去就来。”然后走到墙根处,翻墙出去了。   金莲一直等到外面没了声音,才打开房门来看,哪里还有人在?   顿时又气又悔,迭脚不已,骂道:“我只不过刁钻问一句罢了,你怎么就走了呢?成亲这样大的事,总该坐下来好好商谈才对,你何必如此性急,连一下也等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辛苏】投的地雷~ 多谢【千丝万缕堤上柳】、【海镂空】、【饭团子】、【远远妈】、【Action】、【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99 章      不提金莲后悔得直跺脚, 武松跳墙回了自己家。   他先把怀里的尖刀放下, 将施恩送他的一包银子找出来。本来有一百两, 给了迎儿十两压箱底, 又花了几两替她买嫁妆, 自己也使了一些,如今只剩下70多两。   他暗自思索:这回切记不能冲动, 不能再像头回似的, 正主没杀着, 却把自己陷进牢里。这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将五十两的整银包好, 摸黑又去了金莲家。   潘姥姥聊得兴起,还未归家,金莲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不断地看着墙头,盼着那里能出现情郎的身影, 嘴里还喃喃呐呐地小声骂武松不识逗。   武松突然从墙外翻进来时,把金莲吓了一跳, 捂着胸口就要大叫,好险忍住了。   今晚月色明朗, 照得地上一片清晰。   金莲痴痴地看着武松, 他还是那样结实威猛, 一身肌肉贲张,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满脸坚毅。   武松心狠,极有血性,又嫉恶如仇,自有一种凌厉不羁的气度,偏偏潘金莲最稀罕这种,她认为这样的男人才叫真正的男人。顿时,金莲险些痴软成一团。   “嫂嫂,”武松低着头,将怀里的那包银子递过去,温言道,“这是我这趟赚回来的银子,交给你保管。将来成了家,生下一男半女,我武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金莲摇晃着站好,接过来一看,白花花的五十两在里面。   五十两,在清河县的街上买一栋普通的小楼绰绰有余。金莲从这五十两里面看到了武松的真心。   往常,西门庆就将自己的私房银子全交给吴月娘保管,金莲眼馋不已。这不仅仅是银子,更重要的是男人对正妻的态度及信任。   现如今,她也不必眼馋月娘了,因为她的二郎也是这般对她的。   她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消失无踪,升起一阵欢腾,痴傻道:“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也不好拒绝你的,只是……”   武松万分真诚道:“嫂嫂还有什么顾虑?不妨一起说出来,我若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诿。”   金莲粉脸通红,像新嫁娘一般娇羞又难为情地说:“我娘那人……”她娘大约不会同意她和武松在一起,“还有西门大官人……”   万一哪天西门庆又来找事,怎么办?   武松想了想,沉声道:“不是我没有血性,只是旧年充军的苦仍在眼前。罢了罢了,大约是前世的孽缘,他既有心和解,我也不愿再多事。不如,嫂嫂和我远走他乡?我一身力气,不愁养不活嫂嫂。至于你娘……干脆一起带上,往后她就是我的老娘了。”   金莲听情郎这样说,欢喜不尽,道:“我娘在清河县住惯了,她老人家哪肯奔波?不如我留下十两银子给她养老,也够了。她的棺材板早些年西门大官人就送了她一副,将来也不算没着落。”   武松深深吸了口气,不舍道:“可惜了,要是她和我们一起走该多好。”   潘金莲趁着月色捏了武松的手一把,调笑道:“那我可要从你给的这包银子里留十两给我娘了。”   “嫂嫂随便用。”武松朝她深深弯腰,作揖道。   武松作完揖,站直身,道:“我俩的事不宜四处说,毕竟一个是嫂嫂一个是小叔子,不如我们静悄悄地走吧?”   金莲正有此意,她不耐烦跟她娘细说,更不愿意陈经济上门来吵闹,便点头应了:“二郎,那我们几时走?”   武松很不习惯她这样称呼自己,咳了一声才道:“明日晚间,你收拾好东西,我过来接你。不过,临走前,我想去大哥坟上浇杯酒,也算是告诉他一声。”   金莲一听要去坟场,心里就有些打鼓,反问道:“白天去不行吗?”   武松摇头:“白天人多,这种事情还是避着人才好。”   金莲一琢磨,确是这个道理,便应了。   她自觉将来找到了依靠,正想把武松往屋里拉。只要上了她的床,料他也跑不掉。   武松侧身避开她的手,急匆匆道:“不急于一时,潘姥姥快回来了,我先回去,明晚来接你。”然后鬼撵似的翻墙跑了。   金莲愣了愣,轻轻跺脚,笑骂道:“我竟然把人吓跑了?这么胆小,将来洞房花烛夜看你怎么办!”   武松翻墙出去,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声晦气,这才回家去了。   在邻居家喝了点小酒的潘姥姥恰好这时候回家,恍惚看见有人从她家院子里翻墙出来,揉揉眼正打算细看时,那人影又没了。   “奇怪,真是奇怪。”潘姥姥摇头晃脑地进了家门,看到女儿便问,“女儿啊,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从我家翻墙出去了?家里遭了贼?”   金莲正满心欢喜,粉脸娇羞,心里像揣了只动兔似的,闻言便道:“哪有?家里一样也没少,一定是你眼花看错了。你大概得了老花眼吧?”   潘姥姥打了个酒嗝:“我瞧那身影,怎么那么像武二郎呢?”   金莲粉脸更红,笑骂道:“你喝多了酒就胡说八道,武二郎为什么要来我家?”   潘姥姥又打了个酒嗝,一张老脸红得和金莲不相上下:“不是他就好。依他的脾性,若来我家定是寻仇的。你也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最近少出门。”   金莲没放在心上,径往自己屋子走:“我能出什么门?你一出去就将院门锁了,把我当成犯人一般。你倒自在,出去喝酒玩耍。”   潘姥姥在后面笑骂:“我锁门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凭白无故的喝酒?隔壁张婶子介绍了邻县的一个大户人家,家里良田百亩,街上铺面十多间,虽说他年纪大了些,快50了,只要你嫁过去再生下一男半女,也算占稳了脚跟,我将来也有依靠……”   金莲听得满心烦躁,将屋门重重关上,把她娘的絮叨关在门外,心想:还是她的二郎好。   次日,武松躲着人在王婆家门前来回走了好几趟。   只见午饭过后,有人来请王婆的儿子王潮出去赌钱喝酒。王潮偷偷拿了他娘的钱,撒脚跑了,王婆在后面大骂不止。   武松回到家,将一把二尺长的尖刀磨得又利又光,斜插在胸口,把剩下的银两全部揣在身上,等到夜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他这才出发。   他一路避着人,摸到王婆家门口,先侧耳听了听,果然那王潮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王婆一个人。   他先在大门上拍了几下,然后闪身到墙后,一个飞身上了墙沿。   王婆刚吃完饭,正在洗碗,听见大门响,以为是儿子回来了,便没好气的去开门,嘴里还嘀咕:“都说养儿防老,我却是养了一个孽债!”开门一看,外面没人,王婆大骂一声,“谁家小孩子胡乱拍门?下次捉到了一定好好赏你两嘴巴!”一面闩好门,往屋里走。   这时,武松轻轻跳下来,踮着脚尖走到王婆身后,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大力箍紧她的脖子。   王婆吓得浑身发软,想求情讨饶却说不出话来。她朝天猛翻白眼,快要出不了气。   武松阴阴地笑着,道:“王婆,你还认得我么?我是那死去的武大的弟弟武松啊!”   王婆吓得魂飞魄散,瞳孔猛得放大,双眼往上一翻,露出大片眼白,就想晕过去,身|下竟然淅淅沥沥地尿了起来。   武松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这就吓尿了?你真可脏!”然后也不管王婆有没有尿完,将她整个身子转过来,双手握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拧,王婆正想发出喉咙的那声尖叫立时消散在夜空。   武松见王婆没了气息,从怀里取出尖刀,只两下就将她的头割了下来,血淋淋的。   他剥了一件王婆身上的上衣,将她的头胡乱裹了,拎在手里。那把尖刀还在滴血,倒不好再插回胸口,他于是又剥了一件王婆的上衣,把尖刀也裹了,一起拎在手里。   幸好天还不算太热,王婆年纪大,穿得比年轻人多些,就算被武松脱了两件衣服,身上还有一件里衣遮羞。   武松将无头王婆搬到她家的柴房,胡乱塞进柴堆里,又从灶膛里取了点灰,洒在地上的大块血团上面,然后就不管了,拎着两个包裹径往潘金莲家而去。   金莲一心记挂着今晚要和情郎远走高飞,一大早起来就急切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把首饰全部带上,金贵又漂亮的衣裙也全装了,只留下十两银子给潘姥姥,又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几个字:女儿走了,往后莫念。   然后她将信和银子塞到枕头下,再取出半两碎银交给她娘,一脸欢喜地说:“娘,去买些好酒来,晚上我和你喝。”   到了晚上,潘金莲一心要灌醉她娘,频频劝酒。   潘姥姥不胜酒力,很快就醉倒了。   金莲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娘搬到床上躺着,又把信和银子取出来摆在她娘的枕头边,然后拎着包裹,坐在桌前专等武松前来。   武松没有失约,他翻墙进了金莲家,站在院子里小声喊:“嫂嫂,嫂嫂?”   金莲一听是他的声音,先吹灭了桌上的灯烛,然后才走出去,道:“二郎,你来了,我正等着你呢。”   月影下看见武松挎了两个包裹,她便问那是什么。   武松嘿嘿一笑,道:“拜祭大哥,总不好空着手去,所以我便买了些礼。”武松说完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潘姥姥呢?我好难得来一次,也该给她见见礼。”   金莲伸手拦住他,娇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灌醉,吵醒了她,她若喊起来,我俩也走不成了。”   武松一脸惋惜,万分不舍道:“那真是可惜了。走吧,我们先走。”   金莲点点头,因为武松穿着深色衣服,也没看到他身上的血污,便跟着他走了。   两人顺着黑暗处,往城外坟场而去。   城门还没关,守城的问他们干嘛去,武松道:“小人带媳妇进城逛逛,谁知天色晚了,现在急着回家呢!”   潘金莲听武松称她为媳妇,心里欢喜得很。   那人也没多问,随手一挥就放他们过去。   出了城,景色暗淡,路上行人寥寥,四周鸦雀无声,天边一轮昏黄的毛月亮远远地挂着。   又走了一路,金莲忽然道:“二郎,你手里提的是酒么,怎么一路在滴水?”   武松嘿嘿一笑,抖了抖王婆的脑袋,道:“我急着来见你,买酒时也没细看,不想被酒保骗了,给我这个烂坛子。”   金莲点点头,不再多问。   又走了许久,远远地能望见永福寺了,金莲的小脚还是头一回走这么远的路,疼痛难当,她冲武松撒娇:“二郎,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武松板着一张脸,硬梆梆道:“自己走。快走,马上就要到了。”   金莲也不生气,冲他痴痴一笑,暗想:这还是个雏儿呢,这就不好意思了。她道:“那你搀着我。”   武松:“我手里还有两个包裹,怎么搀得了你?不如把你的包裹给我,我替你拿着。”   金莲知道像武松这种硬汉,能提出娶她已是了不得的事情,于是不再紧逼,乖乖递上自己的全部家当,还不忘为自己表功,娇痴道:“我都是为了你才赶这么远的路。黑灯瞎火,走得人磕磕拌拌的。”   武松不再理她,这一回,他大步走在了前头。   潘金莲没办法,只得咬牙跟上去。   终于到了坟场,金莲累得气喘吁吁,虽然有些害怕,不过想到身旁的是武二郎,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鬼虽然可怕,但大家都只是听说过,却不曾见过。老虎那么可怕的东西她的二郎都能打死,想必就算有鬼也不敢来的。   金莲心里甜滋滋的,紧紧依偎在武松身旁。   等找到武大的坟,潘金莲一屁股坐在地上,撒娇道:“我再也走不动了,你先摆祭品吧。”她一面捶自己的腿,一面四下环顾瞧稀奇。   坟场里自然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坟,也不知金莲瞧到了什么竟然笑起来,她头也不回地道:“二郎,你看那边,那个坟头既窄小又破旧,想必他的后人一定不孝顺,不然怎么不做气派些?”   武松将王婆的头取出来,放在武大的坟前摆好,拎着尖刀,转身幽幽地问金莲:“嫂嫂,你想过将来自己死了会葬在哪里吗?”   金莲仍然没回头,望着眼前的坟场,深情道:“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们生死都在一起,好不好?”话说完了,她才转过头,脉脉含情地盯着武松的眼睛,竟然连他手上二尺长的尖刀都没发现。   武松回望着金莲深情的双眼,丝毫不受她的魅惑,嘿嘿一笑,嘴边露出阴狠的笑容,他轻声道:“嫂嫂别怕,我都替你打算好了。”然后,他忽然伸手揪住金莲的胸襟,一把将她提到自己身前。   金莲大吃一惊,胡乱蹬了两下腿脚,埋怨他太粗鲁:“二郎,这是你大哥的坟头,你就算再心急也不该选在这里。”   武松嘿嘿笑了,然后怒睁圆眼,骂道:“你这下贱的淫|妇!还敢妄想我娶你?我娶猪娶狗也不会娶你!”   金莲到了此时才知上了当,想起临出府前西门庆劝她的话,顿时泪流满面。   武松一把将她按在地上,扭着她的脑袋面朝坟头,道:“你睁大眼瞧瞧,这是什么?你也不算孤单了,王婆在前头等着你呢!回头我杀了西门庆,你们这一路上就更热闹了。”   金莲挣扎不了,嘴里辩解道:“小叔,你不要激动。你大哥是害心疼病死了的,实在不关我的事。”   武松用尖刀拍拍王婆的头:“你还想骗我?这贼婆子临死前什么都招了。”   金莲开始剧烈挣扎,用手去扳武松按住她胸口的手,道:“药是西门庆买来的,也是王婆哄我灌下去的。我年纪小不知事,被他们两个骗了。你该去找西门庆!”   金莲的指甲很长,向来都是她同人打架、折磨丫头的利器。她一下下的狠掐着武松,就盼他挨不住疼而松手,她才好跑路。   武松虽然不怕这点疼,但也被她掐得不耐烦了,气性上来,挥刀一削,顿时将金莲的半个手背都削了下来。   金莲一声惨叫,捂着断手,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哀哀呻|吟起来。   武松开始撕扯金莲的衣服,嘴里骂道:“贼淫|妇,我要挖了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有多黑才干得出毒杀亲夫这种事!”   金莲被断手的疼痛笼罩全身,耳朵里嗡嗡声一片,根本没听清武松在喊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光着,武松手拿一把闪着银光的尖刀正在她胸膛上比划,急得忙大叫一声:“不要!”   伴随着她尖叫的尾音,武松像熟手屠夫似的,刀尖刺入肌肤,顺着胸骨一路剖到底。   金莲瘫在地上像濒死的鱼似的,上下弹跳着挣扎,她的双眼睁得极大,却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嘴巴一张一合着。   武松见已剖开了她的胸骨,不顾一地血流,收回尖刀,塞到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   他脸上带着狰狞残忍的笑容,尖刀上的鲜血流进他嘴里,也顾不得用手擦,丝溜一声吸进嘴里咽了。他双手扒住潘金莲的两扇胸骨往左右两边狠狠一扯,再顺手将她的心肝五脏一把掏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武大的坟前。   一旁的老树上歇着几只乌鸦,见了这情景也吓得扇着翅膀扑棱棱飞走,只留下几声桀桀怪叫。   武松跪在武大的坟头,哭泣道:“大哥,我已替你杀了两个仇人,等回头再杀了西门庆,你就该闭眼了。”他擦擦泪,把金莲破败的残躯拖到附近的水沟扔下,拆开她的包裹,取走了里面的银两和珠宝首饰,然后拎着尖刀奔回城。   金莲死了,胸前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双眼还圆睁着,无声地瞪视着寂静的夜空。   在今夜之前,她以为自己年轻貌美,就算西门庆不稀罕她,自然有别人稀罕。   她以为,武二郎是真心迎娶她的。她一门心思地打算和二郎如何撑起武家,如何生养几个孩儿,为了这个美好的目标,她连老娘也顾不上了。   没承想,厄运难逃,命丧此处。   武松的无心之举却应了金莲身前的那句“我活一日便快活一日,哪怕将来死在臭水沟呢!”,她今晚的确是快活的,只是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呢?   ***   西门庆摇身一变,成了李瓶儿的守夜丫头,夜夜守在她的床前,在榻上安了家,绣春差点快要失业。   李瓶儿见他态度诚恳,举止有礼,丝毫没有越轨的地方,便默许了。况且,他个头高大,能打能扛,一身好功夫。有这么一个极品保镖给自己守夜,她睡得安心多了。   只要他不往她的床上爬就行。   这天早上,李瓶儿先醒过来,睁开眼只见西门庆长长的身躯蜷缩在榻上,闭目熟睡,一头乌发垂到地面,被子也滑下去一大截。   她半坐起身,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伸长胳膊去捞地上的被子,想给他盖上。   西门庆被惊醒,一睁开眼就连声问:“瓶儿,想喝水还是想去净房?”   李瓶儿:“……”她又不是官哥儿!   他见她一副欲言无止的模样,忽然笑了,涎着脸道:“是不是很感动?想让我去你床上睡?我也觉得睡在这不舒服,榻也太短了些,我的腿都伸不直。”   李瓶儿披上外衣,大大方方地侧开身体,道:“来吧,我正好要起来了,把床留给你。”然后她下了床,一边喊绣春打水来,一边进了净房。   西门庆木着脸,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你都不在了,我上床有鸟用?   李瓶儿洗完脸,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细细抹护肤膏,绣春站在后面给她梳头。   西门庆收拾整理好自己,走过来捣乱。   一会儿说绣春梳的头显得瓶儿不够贵气,一会儿又说李瓶儿的胭脂涂太少了,显得脸色苍白。   他一把夺了李瓶儿手里的眉笔,兴致高昂地要替她描眉,嘴里叫道:“我最近在学画画,技术增进不少。你别动,让我练练手。”   李瓶儿才不干,这是她的脸,又不是白纸。她一把夺回眉笔,半侧着身子不给西门庆看。   西门庆见状,只好走到一边,在她的首饰盒里翻拣,找出最鲜亮的那根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的金簪替她插戴上,左右看了看,赞叹道:“好看,好看。”   绣春抿着嘴笑,躲到了一边。   等用完了早饭,西门庆打算和李瓶儿再来点闺房之乐的时候,玳安领着姚二郎进府了。   他之前吩咐了玳安,出去打听同武松关系较好,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帮忙从中调和。   玳安找到了姚二郎。   姚二郎家住武松隔壁,前些年武松充军,迎儿没人教管,他好心肠把迎儿接到自己家养着,算是一个极热心的好邻居。   虽然不忿西门庆之前的恶行,但他太善良,喜欢与人结善。听了玳安的话,他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事已经做出了,只要西门庆能诚心悔改,武松便不会因为报仇而坐牢,迎儿也才有份依靠。姚二郎如此想着,这才愿意进西门府。   西门庆在前院见他,拿出十两银子,真诚道:“往年我活得糊涂,做下许多荒唐事,现在后悔得不得了。还请老人家在武松面前说合说合,不论他提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只求解开这个结就好。”   姚二郎不肯接钱,笑道:“西门大官人肯向善,是好事。我也不赞成武松来报仇,他杀了你,自己还得去坐牢,丢下迎儿孤零零一个。”   西门庆又将银子递过去,被他伸手拂开,道:“大官人不需这样,等我回去找武松谈了再说。”   西门庆见他执意不肯接,只得恭敬地将他送出府门外。   姚二郎回了家,去武松门上拍门,拍了半晌没人开,摇摇头,打算下午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颜巽】、【远远妈】、【Action】灌溉的营养液~ ☆、第 100 章   潘姥姥醉得厉害, 睡到第二天的大清晨才醒。   刚坐起身, 发现了枕头边的十两银子, 她拿起来放进嘴里咬了咬, 确定是真的, 顿时眉开眼笑:“哪个贼这么好心,半夜进我家门送钱来?阿弥陀佛, 莫不是菩萨显灵了?这样的好事真该多来几回啊!”   有了银子, 她感觉全身都暖烘烘的, 顾不上披外衣, 紧紧握着银子走到箱子跟前,小心翼翼放进去,又用一件旧衣掩了掩,然后仔仔细细地上了锁,这才拍着胸口笑得心满意足。   她回身整理床铺, 这才看到枕头边还有一封信。   潘姥姥不识字,等洗完脸, 收拾好自己,捏着信去隔壁请教识字的先生。   老先生指着信上的字, 告诉她:“女儿走了, 往后莫念。”又问道, “你家姑娘去哪啦?”   潘姥姥如坠冰窟,偶得横财的欣喜不翼而飞。   这哪是横财,分明是女儿留给她的养老钱!   潘姥姥一想到隔壁县那个有钱老爷打算出60两银子的聘礼钱,就这么飞走了, 顿时气得痛不欲生。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骂道:“这狠心的小贼,就这么撇下我去了,丢下我孤零零的,将来无依无靠。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从小送她进女学识字,送去学弹唱,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这没孝心的贼哟……”   老先生把她扶起来,安慰道:“先别哭。你女儿是不是跟着哪个男人走啦?前些天还听说你在替她找婆家呢!”   潘姥姥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立刻止住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拍拍屁股回了家,在家哭骂不止。   王潮同人喝酒赌钱到半夜才归家,他喝得醉熏熏的,也没发现院子里的异状,一进家门就扑倒在床上,鼾声如同雷响。   一直睡到中午,这才饿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扯着嗓子喊他老娘:“娘,饭做好没?我快饿死了!”   好半天没有回音,他一边捶着床板,一边不高兴地大喊:“娘!娘!”   屋里死寂般的沉默。   王潮没奈何,只得披衣下床,三间房来回巡了一遍,嘴里骂道:“这老娘们,大中午的也不知跑哪去了。”   忽然,他看到院子里有一滩残余的血迹,上面还掩着灰,这条血迹一直通向厨房那头。   他立刻笑了,道:“一定是老娘见我熬夜太辛苦,杀了鸡给我补身呢!”   他拐进厨房,指望锅里有热腾腾的炖鸡留给他,谁知却是冷锅冷灶。   王潮没好气地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一面准备生火,一面骂:“鸡没了,洗脸水也没热下,连儿子都不管了?将来还要不要我给你养老送终!”   他胡乱塞了一把柴进灶里,只将水烧得半温不凉,盛在盆里胡乱洗了两把脸,然后把洗脸水端到院子里,使性往最大的那滩血迹上一泼,嘴里骂道:“只看到鸡血,却没有鸡!我不信你一个老娘们能独自吃完一整只!”   骂了这么一通,肚子更是咕咕直叫唤。王潮有心出去买碗面吃了解饿,一摸身上,却连半文钱都没剩下,只得垂头丧气地重进厨房烧火煮面。   灶前没剩下多少柴了,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走到柴垛前,伸手哗啦一推,半边柴全倒了,露出一个无头尸体,顿时吓得他惊声尖叫起来……   王潮的叫声吸引了隔壁的邻居走来察看情况,在外面拍门道:“王潮,王潮!你家出什么事了?”   王潮吓得魂不守舍,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跑去开了门,满脸惊惶地对门外的人哆嗦着说:“不……不知道哪个贼人,半夜杀了人……竟然把尸体藏在我家柴火堆里!”   邻居大吃一惊,道:“别乱碰,省得回头说不清。我先陪你去报官,等官差来了再说。”   王潮锁好门,和邻居一起去衙门报官了。   武松奔回城,一直潜在西门府对面,直等到第二天正午,也不见仇人出门上衙。   西门府不同于那些低屋矮墙,他若想翻墙进去颇有难度,更别提里面随时巡逻的小厮和差役了。他可不想再把自己折腾进牢里,因此才按捺不动。   等啊等啊,等到街上传来官差奔跑喝道的声音,顿时明白昨夜的事发了!   此地留不得了,西门庆那厮侥幸,先让他多活几年,等将来他再回来取他狗命。   武松打定主意,趁着城门处还没收到风声,收拾好金银珠宝,赶紧奔出城,往梁山当好汉去了。   清河知县李达天,一听城里出了无头女尸案,赶紧带着人前去察看。   到了王潮家门口,只见他家院门紧闭,门口聚集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闲人。   有人见王潮随着官差回来了,便道:“王潮,你家老娘呢?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人影都不见?”   王潮满心凄惶,一脸焦急与不耐烦,他正担心自己脱不了杀人嫌疑,哪还有心思同邻居搭话?当即便瞪了那多嘴的人一眼。   可是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无头尸身上穿的衣服怎么那般眼熟?   他大叫一声:“哎呀妈呀!那人好像是我娘啊!”   众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王潮撇下官差,撒腿就跑,颤抖着打开院门,边跑边哭喊:“娘,娘啊!我的亲娘啊!”   其他人紧随其后。   事情很快就明朗了,死去的正是王婆。   王潮扑倒在她娘的尸身前,哭得死去活来,心里却有点高兴:这下好了,他再怎么混蛋,总不至于杀了他娘吧?这回应该没人怀疑他是杀人犯了吧?   李达天愁眉不展。   虽说他也知道这王潮不是个上进的好人,但他又怎么会杀了他娘呢?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王婆的头。   他一面想,一面派人去禀告西门大官人。   西门庆在李瓶儿院子里用完了午饭,正打算歇午觉。   这回,他可不乐意趟在窄小的榻上。   他自觉与瓶儿的感情又有了增进,是时候向床迈进了。   他腆着脸,嘻皮笑脸地往床上摸去,嘴里道:“瓶儿,往里边躺躺,给我留点位置。”   李瓶儿瞪着眼,用脚抵着他的胸口,怒道:“回榻上去!再不老实就去前边书房睡!”   像他这种脸皮超厚的地痞无赖,根本不需要客气。你越是客气,他越是得寸进尺。   李瓶儿那点力气哪蹬得动西门庆?他不过是让着她罢了。   西门庆弯着腰,一条腿屈在床上,另一条腿还拖在地上,讨好地笑着说:“我带着伤给你当守夜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就不念着点我的好呢?”   李瓶儿脚下不肯放松,仍然死死抵着他的胸口,阻止他上床,嘴里道:“念,怎么不念。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我后脑勺还痛呢,头晕,你别在这里缠我,去前边书房睡吧。”   “哎哟!”西门庆忽然一声喊,往榻上一倒,呻|吟起来,“我的胳膊好疼。你的心好狠,竟然踢我受伤的地方,肯定裂开了。没想到,我没死在武松手里,倒要死在你手里……”   李瓶儿看着自己的脚,她明明踢的是他的胸口,为什么他会喊胳膊疼?   虽然不相信,可是见西门庆呻|吟得厉害,她只得爬过去察看。   西门庆用袖子遮着脸,一边假装喊疼,一边从缝里偷看。见她过来,顿时喊得更起劲了:“我的胳膊一定断掉了,怎么办?”   李瓶儿去拉他,想抓住他的胳膊看个究竟。   西门庆左躲右躲就是不给她看:“疼死了,肯定连茶盏都端不动了。”   李瓶儿拿他没办法,想察看伤情他又不给,只得愣愣道:“你想喝茶?”   西门庆在袖子后面点点头。   李瓶儿下床,端了茶来,西门庆不肯接,让她喂自己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他心里飘飘然起来。   “瓶儿,我伤口好疼,你来给我吹吹。”   李瓶儿终于扯住了他的袖子,掀开一看,伤处裹着厚厚的纱布,没有血迹渗出来,看不到里面的变化。   西门庆放下袖子,趁她不注意,飞快地往床上一躺,稳稳地占了半块江山,嘴里喊道:“瓶儿,我腿好酸,昨夜屈着了。你给我捏捏……”   李瓶儿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她立志要把他当成大领导般的伺候,可你也得先有个领导的样子。   这么使唤人像什么样!家里没丫头可使唤了吗?   她板起脸,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不喜不怒地说:“我让玳安来给你捏腿。我人小力微,捏不动。”   西门庆半撑起身体,凑过去,一脸笑嘻嘻,讨好地说:“你没力气我有啊,你把腿伸出来,我给你捏捏。”   李瓶儿扭过身子,不理他,暗自思索,将来她考虑的重点应该是如何体面又好看地应付职场性|骚扰。   西门庆见她不理自己,便伸手去扳她的身子,被李瓶儿抖抖肩甩掉了。   他抿嘴一笑,起身跪在她面前,紧握住她的双手,一双晶亮又清澈的桃花眼直视着她,万分真诚道:“瓶儿,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去见武松?像我这种金玉般的人,怎么会和他那种砖瓦般的人硬碰硬?就他那样的,随便给他按个什么罪名,就能将他抓进牢里了。你看看我的胳膊,现在还疼呢!”   西门庆在某一方面和潘金莲挺像的,都是很能豁得出去的人。   他说下跪就下跪,说作揖就作揖,说赔罪立刻就能假装抹泪冲你赔罪,李瓶儿拿这种脸皮超厚的无赖实在没办法。   他在床上跪得笔直,嘴里说着讨好的话,一双桃花眼笑得都眯起来了,李瓶儿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绷着脸道:“祸事是你自己惹下的,本来就不该我替你们偿还。你救我,那是应该的。”   “是,是,的确是应该的。”西门庆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说起来还真得多谢武松,要不是他,我还没发现瓶儿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危急时刻,竟然挺身而出替我挡了那一砖头。一想起这事,我的心就热呼呼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有瓶儿和官哥儿就够了。”   “呵呵。”李瓶儿傻笑不答话。   西门庆以为她不相信,他调整了一下跪姿,举起一只手发誓,眼神无比真挚:“我西门庆,在此立誓:以后绝不再胡来,只要有瓶儿一个就够了。”   惠庆和绣春几个丫头在屋外听得偷偷笑起来。   西门庆还在发誓:“若有违此誓,就让我不得好死,家破人亡,遗臭万年。”他越说越认真,态度越来越严肃。   他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可不是么,自己肆意纵情,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瓶儿见他收起了脸上的嘻笑,不禁也想起了他之前的结局,忍不住感慨道:“你心里清楚就行了,用不着对我发誓,将来你若遇见真心喜爱的人,就把她娶进府里,以真心待人,才能获得对方的真心。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大姐姐贤惠,想必也是乐意的。”   西门庆一听她的话,收起了脸上的严肃之色,又恢复了嘻皮笑脸,握着她的双手直摇晃,说:“别胡说,我已经遇见了,就是瓶儿你啊!”   “呵呵。”李瓶儿笑而不语。想当初西门庆临死前没能得手的女人还有那么几个呢,谁知道回头见了,他会不会旧病复发?   官哥儿牵着小雪走进来,小雪是母羊,李瓶儿一时兴起在她的羊角上绑了两根红绳,系成蝴蝶结,看起来非常可爱。   官哥儿瞪大眼睛,看着他爹奇怪的举动,问:“你抓着我娘的手干嘛?”   李瓶儿一愣,就想往回抽手,西门庆紧握着不放,甚至还揉了两把,笑眯眯道:“这说明爹娘的感情好啊!”   官哥儿凝眉想了想,牵着小雪来回走动几步,小雪的脖颈被绳索套住,只得来回跟着走,羊蹄踩得踢踢嗒嗒响,听起来清脆得很。   官哥儿问:“就像我和小雪这样?可是,我娘不许我和小雪一起睡觉。”他摇着小脑袋,做出一副很惋惜的模样。   西门庆听得大乐:“哈哈!我也觉得很可惜啊,不知道你娘什么时候才许一起睡觉?”他一边说,一边朝李瓶儿眨眼。   “……”李瓶儿的脸立刻红了,他这是欺负小孩听不懂调戏的话吧?   正在这时,玳安在门外禀道:“老爷,李知县派人来了,说县里出一桩杀人案。”   西门庆神色一肃:“进来回话。”   玳安走进来,低头道:“死的是街上的王婆,他儿子中午的时候发现她的尸首被人藏在他家柴堆里。只是……王婆的头还没找着。”   西门庆当然认得王婆,他和吴月娘的亲事是王婆做的媒,和潘金莲勾搭上也是王婆献的十光计。   西门庆心里打了个突,暗想这一定是武松的手笔。   他起身下床,画风突变,变成了公堂上审案的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瓶儿,你先歇着,我得去看看。”   李瓶儿一听有杀人案,心里也很不安,马上回道:“那您快去,记得小心些。”   西门庆随着玳安进了书房,听了差役的话,便道:“你告诉李知县,让他去坟场看看。据我估计,这事多半是武松做下的。”   差役领命去了。   西门庆又安排人立刻去武松家拿人询问,若家里没人就往城外找找,务必要找到他的行踪。然后,他坐在书房里等着。   李瓶儿心里也猜到是武松做下的事情了,一想到和这样一个杀人狂魔同住一县就令人心惊肉跳,夜不安枕。   武松武艺高强,不晓得他会不会半夜闯进府里大开杀戒?   她打了个寒颤,吩咐这几天不许抱官哥儿出去玩,丫头们时刻要守在一起,不要分散开了。   众人听她这样吩咐,只以为她是被杀人案给吓坏了胆子,也没多问。   西门庆在书房坐了半下午,两拔人都回来报信了。   李知县派来的差役说,确实在坟头找到了王婆的脑袋,还有一副心肝五脏,又在附近的水沟里打捞出潘金莲的尸身。到了此时,李知县已明白犯案者必是武松无疑。   可他派去的人和西门庆派去的一样,都没找到武松,一路寻到城外,见过的人都说他早就出了城,直奔梁山的方向去了。   武松虽然逃了,好歹暂离了清河县,西门庆松了一口气,吩咐玳安道:“等知县结了案子,你把……算了,她娘还在,自然会去领她的尸身。”   玳安垂着头,虽然往常他也不忿五娘,但没想到她会死得这样惨,心里不禁恻然,可怜起她来。   若她老老实实的,不做妖,好好呆在西门府里,又怎会那么容易让武松给得了手?   西门庆回到小院,问:“官哥儿呢?”   “睡下了。”李瓶儿把他请到侧间坐下,绣春上了茶。   西门庆端着茶盏,平静道:“五娘……她死了,据仵作察验,是活着被剖开胸膛,挖出了心肝五脏。”   李瓶儿全身一震,手上的茶盏没拿稳,掉了下来。   西门庆飞快伸手接住,佯斥道:“看把你吓的,我本来不打算同你讲的。”   李瓶儿好半天回不过神。   潘金莲是很可恶,是该死。武松深恨她,一刀结果了她也就是了,何必干出这种残暴虐杀的事情来?   她心里一片冰凉,上次若不是老爷赶来,怕是她也会和潘金莲的下场一样吧?   冲动之下,她主动握住了西门庆的手,想从他身上汲取些温暖:“老、老爷,我真的很感谢您上回来救我。要是没有您,怕是我的头七都该过完了。”   李瓶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怜,小脸煞白,颤抖不停的睫毛上凝了两滴泪珠。   西门庆替她擦去眼泪,使劲揉着她冰凉的小手,哄道:“没事没事,不怕了。我已派人察明,武松已经奔着梁山而去,往后他都不会回来了。”说完,他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李瓶儿顺势倒在他怀里,小声哭泣起来。   李瓶儿既庆幸又后怕,她多么有幸才能在武松手里捡回一条命啊。   吴月娘在上房听说了这事,呆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叹息道:“我那般劝着老爷,说撵人不是兴家之兆,他非不听我的。若五娘一直留在府里,岂会遭了武松的暗算?等着瞧吧,潘姥姥定会上门来闹的。”   小玉也替潘金莲哭了一场,此时眼睛还是红红的,她道:“她不敢吧?不怕老爷把她抓进牢里?”   月娘冷笑一声:“有什么不敢的?她的下半辈子全在五娘身上。现在五娘没了,她一个独身光棍,还怕什么?”   吴月娘想得不错,但也只算准了一半。   等李知县结了案,发了捉拿杀人犯武松的榜文之后,就令各人将家人的尸首领回去安葬。   王潮领走了他娘的尸体,潘姥姥领走了金莲,来不及安葬女儿,穿着一身孝衣急匆匆地直奔西门府来了。   潘姥姥不是来打架的,也不敢跟西门大官人讲理,一是没那底气,二是她不想早死,只想趁此机会打点秋风让自己的晚年过得更好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颜巽】、【鏡花水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01 章   潘姥姥一路哭哭啼啼, 直哭到西门府大门前, 引得路人跟随观看。   “女儿啊, 我可怜的女儿啊!”潘姥姥扯着嗓子嚎哭, 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拍着大腿,眼泪飞甩, “若不是西门府不要你, 你哪能遭此横祸?”   看守大门的小厮来兴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 连忙驱赶。   有胆大的路人只退了一步, 戏笑道:“小哥,你可看清楚了,我脚下站的是大街,难道这条街也被西门大官人买下了不成?”   其他人一阵哄堂大笑。   来兴没办法,只得回身去搀扶潘姥姥, 潘姥姥死死扒住台阶不肯起身,嘴上不停:“可怜我花骨朵儿般的女儿哟!让我一个孤寡老婆子往后怎么活?我还是死了罢了!”说着就要往府门前的石墩上撞, 慌得来兴一把扯住她,大声喊里面的人出来帮忙。   玳安跑出来匆匆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说, 转身跑进去禀报西门庆。   路人指指点点道:“虽说武大死得可怜, 可这武松也太狠了。他有冤情就该报官,让官老爷做主。”   有人不服气,满脸不屑地反驳道:“官府若有用,他还用得着手刃仇人?”   那人摇头, 极度不赞同:“官府没用难道他有用?个个都像他那般行事,只怕人人自危了!再者说,他前回误杀了李外传,可有让他抵命?这回他又杀了王婆,按他的想法,那王潮也该去他家里杀一杀,就算杀不着他,把他的亲戚朋友邻居杀几个也是好的。这般下去,岂不乱成一团?”   这话一出,众人都闭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半晌,不服气的那人讪笑道:“这潘家女儿也是可怜,西门大官人钱财多如牛毛,随便拔一根就够潘姥姥养老了。”   有人叹气,有人摇头,有人一脸怜惜,有人幸灾乐祸,俱都紧盯着西门府的大门。   片刻后,玳安出来,对潘姥姥道:“老爷说,你如果有话要说就进去说。如果没话可讲,那你就继续哭。来兴,走,关门!”   潘姥姥机灵,一骨碌爬起来,连眼泪都顾不上擦,笑着对玳安道:“有话有话!我来正是想见见老爷呢!”   玳安将潘姥姥请进前厅,西门庆见了她,道:“你坐。”   潘姥姥不敢坐,跪在西门庆跟前哭求道:“大官人,你行行好。自从你打发她回了家,我们娘俩个就节衣缩食,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呢,谁承想……竟被那杀千万的给暗算了!她死得可怜哪!我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手头又没银两,现如今她的尸首还在家里放着呢!求大官人做主……”说完,又嗑了几个响头。   西门庆问她:“她离府的时候,我让她把箱笼衣服首饰全带走了,另赔了20两给她,你手头怎会没钱?”   潘姥姥一想起这事就哭得更加厉害:“她鬼迷了心窍,竟然听信武松的谎言,把好东西全搜刮走了,一条毛都没给我留下。”   西门庆又问:“你上门来是找我伸冤的?李知县不是出了榜文吗?等抓到武松,你女儿的仇就能报了。”   潘姥姥捂着脸哭,从手指缝着觑着西门庆的神色,呜咽道:“如今怎么办呢?天气渐渐热了,难道让她烂臭在家里?还不知几时才能捉到武松。”   西门庆呵呵一笑,淡淡道:“那你是来讹我的?我替你出钱安葬她也不是不行,但这只是情份,不是义务。她离了我家门,是死是活由不得人了,难道我还要管她生老病死?”他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冰冷,“我看着像好欺负的人?”   潘姥姥吓得身子一抖,瘫软在地,匍匐着道:“求大官人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帮帮我这个老婆子吧!好歹也曾做过几夜夫妻,您老人家略抬抬手,我们就过去了。”   西门庆不再看她,目光移向窗外,正值春季,花园里一片芳菲,草木正浓。   他忆起前世经普静超度,潘金莲此次会投生到京城内黎家为女。   回转头,对潘姥姥道:“敛葬费我替你出了。”一面喊玳安来,吩咐道,“你去取15两银子出来。”   玳安将15两银子交给潘姥姥,西门庆道:“五两是她的敛葬费,另外十两算是给你的压惊钱,往后你好好过日子。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潘姥姥感激不尽,连声道谢,捧着银子出来了。   刚走出来,就见小玉等在一旁,见了她就道:“潘姥姥,大娘请你去上房坐坐呢!”   潘姥姥立刻红了眼圈,哽咽道:“小玉啊,你五娘她死得惨哪!”   小玉也红了眼圈,扶着她:“姥姥,别说了……”   潘姥姥到了上房,吴月娘又陪着她哭了一场。   月娘道:“我家老爷……唉,若五娘一直呆在府里,这场祸事岂不就避过了?”   潘姥姥不敢接这话,只捂脸呜呜直哭。   月娘擦了擦泪,喊玉箫:“你去将三娘和六娘喊来,就说潘姥姥在我这里,让她们也来见见,好歹大家曾经姐妹一场。”   玉箫去了,孟玉楼很快就来了。   月娘当着孟玉楼的面,令小玉取了十两银子给潘姥姥,道:“你老人家往后没了指望,这些钱你收着,也是我和五娘做姐妹一场的情份。”   潘姥姥感激不尽,直念她仁慈,收下了。   孟玉楼喊丫头回去取了五两银子来,交给潘姥姥,道:“可怜五娘那般好相貌了。”   潘姥姥一边哭一边收银子不迭,道:“可不是。你们是没看见,那狠心的贼把她从中剖成了两半,吓得我都不敢看第二眼。”   彼此唏嘘惋惜了一阵,都落了好些眼泪。   玉箫去李瓶儿院子里传话。   李瓶儿一听,意识到这是月娘想让大家凑份子钱的意思,就跟后世的红白喜事一样,不管你乐不乐意,人家来请你了,你就得出点血。   可是,凭什么啊?   她是挺可怜潘金莲死得惨,但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武松去杀得她。再说,她还没找金莲算账呢!   她自认在心里替金莲默哀两声就仁至义尽了,还想让她出钱?   惠庆给绣夏使了个眼色,绣夏赶紧将玉箫拉到侧间,请她坐下喝茶稍等。   惠庆小声劝道:“六娘,人死如灯灭,不管怎么说,潘姥姥都上门了,您心里再不喜欢也得装装样子。”   李瓶儿:“我不想过去。到时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大家都在哭,只我一个流不出眼泪,显得多不好。”   惠庆想了想,道:“那就不去了,好歹总得拿点东西打发她走吧?”   李瓶儿想了想,对绣春道:“你去箱子里翻翻,我记得往年留下来的细棉布还有一些,挑两匹出来,让玉箫带给她吧,这就算是我的心意了。”   惠庆:“六娘,要不然我去打听打听,看三娘给了什么,您比照着她来?”   李瓶儿想了想潘姥姥,确实可怜,再想想潘金莲的死法……唉!于是,她点了点头。   惠庆去了,不多时就回来,告诉她大娘送了十两银子,三娘送了五两。   李瓶儿道:“那我们也出五两,两匹细布也带过去,就说我要看着官哥儿没法过去见她了。”   失独老人的晚年也挺苦的,就当她捐了五两银子给这个社会。   玉箫回来了,手里捧着两匹布,对月娘道:“六娘说她要带官哥儿,就不过来了,让我把这两匹布并五两银子交给潘姥姥。”   孟玉楼赶紧低下了头,吴月娘就着玉箫的手看了看,见只是两匹细棉布,并不是什么金贵的织金锦缎,顿时抿了抿嘴。   潘姥姥哭着向玉箫道谢,连忙接过东西,道:“六娘好心,那我就收下了,回头你替我多谢她。”   玉箫应了。   潘姥姥这一趟上门,收获颇丰。等送走了潘姥姥,西门庆已经得知了上房发生的事情。   他冷笑一声,道:“月娘还是这般爱面子,生怕钱送得少了有损她大奶奶的身份呢!”   玳安也讨厌金莲,凑趣道:“还是老爷您最仁慈,换了别人,谁还肯这样替她打算身后事?”   西门应摇头轻笑:“看不出瓶儿能这般硬气不见潘姥姥,往常我总以为她对谁都慈软,唯独对我硬气,现在看来,倒不是我想的这般。”   玳安不敢接这话,只傻笑一声。   西门庆看着他:“算了,以后不必再与潘家来往。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玳安:“都打听好了,迎儿姑娘嫁去了乡下。那家人穷得很,只有两亩薄田,男人倒还老实,但人丁稀少,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唔,”西门庆坐下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你替我办件事,在她家附近买些上好的田地,买……买50亩吧。她家种不完可以甸出去,收些租也不错。再拿上一百两银子,叫上姚二郎,一起去趟乡下,亲手把这些东西交给她。顺便敲打下她的男人,不许欺负她。”   玳安应了,正要退下去办事,西门庆又叫住他:“你办好这些事情,再约好姚二郎,我和你们一起走一趟。”   他诚心和解,还是亲自走一趟更显心意。   手里有钱,什么事办不成?   不出半天功夫,玳安就买好了田地,并过户到迎儿名下。他去约姚二郎,姚二郎一听是这事,顿时大喜,赞道:“西门大官人果然改好了!大善大善啊!”欣然答应同走一趟。   玳安接上姚二郎,又回府接自家老爷。   西门庆正在花园里闲坐喝茶,因为官哥儿午睡醒来,吵着要去花园里溜羊,李瓶儿只得带他去。   花园里羊叫小孩喊,丫头们笑成一团。   绣春玩心重,将买来的青草一簇簇地挨着花盆四处散放着,小雪咩咩叫着到处找草吃,官哥儿牵着绳子兴奋极了。   这副景致,看起来还真像在山里放羊似的。   李瓶儿和西门庆坐在花园里的四角飞檐亭里喝茶。   李瓶儿喊绣春:“别把草插到花盆里,省得小雪连花也啃了。”   绣春远远地应是。   西门庆无所谓道:“不要紧,已是春天,花草不难寻,糟蹋了这一批重新买进来就是了。”   李瓶儿:“都怪你,买什么羊?害得几个丫头天天捡羊屎。”   西门庆见她对自己不再那么客气,甚至还有些娇嗔的意味在里头,顿时哈哈大笑:“羊屎是硬的,比捡狗屎好。”   李瓶儿嫌弃道:“我正打算吃点心呢,说什么屎不屎的,我都不想吃了。”   西门庆拈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哄道:“不怕,我亲手喂你,一定香甜得很。”   李瓶儿心里别扭,微微侧开头,道:“不想吃。”   西门庆放下点心:“说起来,你许久不曾做酥油泡螺给我吃了,我可是想得很。”   李瓶儿一怔,是啊,酥油泡螺多出名。说起来,她到这里这么久,竟然还没尝过这道点心!   她连这道点心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哪里做得出来?   “呵呵,”她傻笑两声,尴尬道,“许久没做都手生了,我也想吃呢!”   西门庆摇头笑:“不要紧,我也舍不得你进厨房辛苦。这回买来的两个厨娘,其中一个极擅做点心,现在就让她做一盘送上来。”然后吩咐玳安去厨房传话。   李瓶儿两眼发亮,跃跃欲试,好期待这道点心啊!   不到半个时辰,酥油泡螺端上来了。   西门庆揭开盒盖,李瓶儿忍不住凝神细看,只见细瓷白碟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个小点心。   点心呈浅黄色,底部偏圆,一圈圈绕上去,就像冰淇淋似的,如同螺狮一般的形状。   西门庆手托小碟,眯眼笑道:“你先尝尝,看看她的手艺如何。”   李瓶儿有点犹豫,要不要用筷子夹?   西门庆催促道:“用手拈一个就行了,快些,我还等着呢!”   李瓶儿便取了一个,放进嘴里,很软很香滑,入口即化,细细一品有蜂蜜的香甜味,忍不住眯眼笑了。   西门庆见她吃得高兴,自己更加开心,也取了一个放进嘴里,吃下去后道:“如何?像这样的厨娘可不好找,我也是费了好多功夫才买到她。”   李瓶儿猛点头:“原本以为会很腻,没想到口感挺清爽的,好吃,好吃。”她又吃了一个,问道,“老爷,这里面是什么?”吃着像奶油,这时候已经有奶油了?她表示怀疑。   西门庆:“奶酪。这东西难找,得用新鲜的牛奶才能制成,还添了蜂蜜在里头,所以才这般香滑。”说完,他有些奇怪,“你自己也会做,怎么还来问我?”   李瓶儿灵机一动,道:“我想看看她的做法和我的有什么不同之处。”   西门庆点头:“这倒也是,有些人家加庶糖,有些加蜂蜜,有些两者都加。”   李瓶儿大概明白了这道点心的做法,等加了蜂蜜的奶酪稍稍凝固之后,挤在碟子里,一边挤压一边旋转,这样,酥油泡螺就制成了。   奶酪难得,所以它才显得如此金贵,寻常人家吃都吃不到,更别提会做了。   李瓶儿将官哥儿喊过来,他人小胃口却不小,十个点心他独自吃了四个,吓得李瓶儿赶紧让绣春把他抱走,再吃下去就得闹肚子疼了。   西门庆也吃了四个,李瓶儿只吃了两个。   西门庆吩咐玳安:“再上两碟来。”   李瓶儿:“老爷,会不会太多了?等下官哥儿见了又眼馋,我怕他人小吃坏肚子。”   西门庆呵呵一笑:“这么丁点大,我一个人就能吃两碟,怕什么。”   正说着,吴月娘和孟玉楼来了。   李瓶儿起身行礼,请她俩坐。   吴月娘坐到西门庆旁边,李瓶儿和孟玉楼坐在对面。   月娘笑道:“老爷,今日天气好,我和三娘来花园逛逛,不想你们也在。”   孟玉楼凑趣,假装生气地对李瓶儿说:“六娘,你来逛花园也不喊我一声。”   李瓶儿微笑着看向孟玉楼:“三姐,我每天最少两趟带官哥儿出来玩,你要是喜欢,一起来吧。”   孟玉楼笑笑,然后看向不远处溜羊的官哥儿,笑着对西门庆说:“老爷,官哥儿越长越机灵。你瞧,他现在长得和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大姐姐,你说对不对?”   月娘眯眼看了看官哥儿,喊小玉把官哥儿抱来,拉到身前仔细看了看,大笑道:“哎呀,还真是!老爷,你瞧他长得多好!”   小雪被扔在不远处,官哥儿急着去和小雪玩,从月娘怀里挣扎出来,迈着小短腿朝小雪跑去。   西门庆喜得见牙不见眼:“我的儿子当然像我了,若是长得像六娘……呵呵。”他眯眼打量着李瓶儿,眼神里满是调侃。   李瓶儿忍不住挺了挺胸,儿子像她又怎么了?   好吧,她虽然矮了些,但她的长相还是很不错的。   孟玉楼捂着嘴笑话李瓶儿:“六娘,官哥儿若像你,就显得太女气了些。”   吴月娘大笑:“像老爷好,够英气!”   正说着,玳安进来了,禀道:“老爷,事情已办妥当了,姚二叔也在外面候着。”   西门庆站起身,对妻妾道:“我出去办点事。武松虽说逃上梁山,但武大还有个女儿,嫁到了乡下,我打算送些银子给她,让她将来的日子好过些。你们也不必担忧,武松不会回来了。”   丫头送来两碟酥油泡螺,西门庆道:“点心来了,你们吃吧,不必留给我了。”   一妻两妾都站起身送他,刚送了两步,西门庆回头对李瓶儿说:“我知道你害怕,晚上我去你屋里睡,让丫头给我留门。”说完,不等李瓶儿回答,大步和玳安走了。   李瓶儿真想大声告诉他:我不害怕,不用你陪!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颜巽】、【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最后这个名字我看到好几回了,一直没弄懂这个空白是怎么申请出来的。 ~0~  ☆、第 102 章   送走了老爷, 三个女人重回小亭坐下, 一边吃点心, 一边说起金莲的遭遇, 吴月娘和孟玉楼又感叹惋惜了一番。   吴月娘喝着热茶, 道:“唉!没想到五娘竟死得那样惨。那武二郎也太狠了,你一刀结果了她也罢了, 何苦在临死前这样折磨人?”她看着桌上的酥油泡螺, 尝了一个, 眯眼笑道, “还是老爷会买人,新买的厨娘手艺真不错!”   李瓶儿一想起潘金莲的死法就忍不住发抖,赶紧喝了半盏热茶压惊。   若不是她福大命大,若不是西门庆肯来救她,怕是她也得和金莲一样的下场吧?   想到这, 她觉得自己的胸骨都疼起来了。   孟玉楼跟着尝了一个酥油泡螺,叹气道:“可不是!武松心狠, 五娘也是的,为什么要听信武松的话?若是我,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 也绝不会信他半个字。”   吴月娘看着李瓶儿:“上回你命大, 幸亏老爷肯以身犯险去救你。”   李瓶儿站起身,微微低头道:“我心里记着呢。”   吴月娘似指点一般:“往后好好伺候老爷就是了。”   李瓶儿点点头,坐下了。   又坐了一会儿,吃完点心, 喝了两壶热茶,孟玉楼笑着邀请大家:“头回还说去我屋里看看我的新床,不如现在去?”   李瓶儿把官哥儿喊过来,要带他去给孟玉楼的新床滚床。   几个丫头为了更添喜意,给官哥儿换了一身大红衣服,然后一行人往孟玉楼的院子而去。   宽大的里间摆着一张时新的拔步床,红漆描金,有床有榻有彩绘屏风,长长的锦绣流苏从床顶倾泻下来,更显精致奢靡。   孟玉楼道:“走,我们三个进去坐坐。这床极稳,比我原先那张好多了。”   吴月娘走在前面,她们二人跟在后面,三个人进了拔步床竟然丝毫不觉拥挤。   试了一回,看了一回,这才齐齐起身出来。   绣春把官哥儿抱上床,由着他在床上乱滚,孟玉楼笑眯了眼,巴不得他多滚两圈。   吴月娘看着正在床上打滚的官哥儿,眼里满是疼爱。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她已不能生育了,老爷这把年纪也只得了这么一个根儿,不说冲着老爷,光是想到自己将来的养老送终,她也真心盼着官哥儿好。   李瓶儿发现了月娘的眼神。   虽说她不太喜欢吴月娘,总觉得这人像披了张面具似的,但从大奸大恶的角度来讲,吴月娘也就是贪财,最厉害的手段就是把人卖了。她和金莲不一样,她不敢下狠手算计别人的性命。   况且,西门庆仍然健在,吴月娘能卖谁?   这么一想,便对府里的现状感到满意。   官哥儿又滚了几圈,吴月娘心疼孩子会累,一把将他抱起来,道:“我们官哥儿多机灵呀!将来再招个一样机灵的弟弟多好!”   孟玉楼羞红了脸,抿着嘴角笑。   李瓶儿微笑着看向月娘怀里的官哥儿,也不伸手抢,只要她是真心疼爱孩子就行。再者,她是正妻,真要说起来,官哥儿放在她屋里养着才是正经呢!   吴月娘见六娘并不担心她亲近官哥儿,心里满意她的识趣,笑着打趣孟玉楼:“现在新娘子有了,新床也有了,送子神童也滚过喜床了,只差老爷。”   孟玉楼看一眼李瓶儿,娇羞道:“老爷说晚上去六娘屋里呢,我哪是什么新嫁娘?羞死人了。”   李瓶儿连连摆手,一不留神,嘴里的话就出来了:“你不必在意我,好不容易得了新床,是该和老爷一起试一试。”话一说完,见其他人都吃惊地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羞得比孟玉楼还要红。   吴月娘哈哈大笑起来,孟玉楼笑得前仰后合,丫头们也微红着脸捂嘴偷笑。   玳安准备了一顶六人抬的暖轿,轿顶垂下锦绣流苏,座位上铺着锦褥,壁格里备了茶水和点心,西门庆和姚二郎坐在里面。   姚二郎进了轿还在客气:“大官人,我还是下去吧?随便叫一顶小轿给我就可以了,不敢和大官人一起坐暖轿。”   朝庭有规定,非品官不得乘暖轿。暖轿即指轿顶有布盖,四周饰有布帷的封闭型轿子,亦称暗轿。   西门庆笑道:“姚二郎不必客气,有我在,谁还敢说什么不成?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出发吧。”   姚二郎只好闭了嘴,片刻后,他赞道:“没想到大官人还有一颗赤子之心,虽过往糊涂,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乃善举,善举啊!将来我见了武二郎,必定将大官人今日的所做所为一一告之。”   西门庆微笑道:“谢二郎夸奖。”   迎儿被武松急匆匆地将就着嫁给了牛家村的牛老二。   牛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们不是病死了就是因家贫而送给了别人,唯一的那个哥哥在去年征纤夫的时候累得病倒,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   现如今,他家只剩了他一个,父母俱亡,兄弟姐妹全无。   他能娶到迎儿,还多亏了那媒婆是他的姑婆,不然还轮不上他。   姑婆是这么跟牛老二说的:那姑娘家里也没人了,就她一个。我打听过了,她从小被继母折磨,她爹又不敢替她说话,所以那姑娘性子软,老实巴交的,再说她从小干家务活干到大,手脚也麻利,正好和你配成一对儿。   牛老二应了,答应三天后娶迎儿过门。   迎儿进了门,虽说长相一般,但性格的确如姑婆所说,很是温柔贴心。每天她都早起,把洗脸水准备好,早饭做好才来叫他起床。手脚更是不用说的,虽然不用迎儿下地干活,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被她一手抓了,安排得周到又妥当。   牛老二很满意这个老婆。   这一天,他在地里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家和迎儿吃过晚饭,用热水泡了脚,搂着新婚妻子正打算睡觉,忽然院外有人拍门。   迎儿坐起身,看着他。   牛老二披衣下床,对她说:“你不必出来,我去看看,多半是谁家来借东西。”   打开院门一看,外面停着一顶豪华暖轿,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跟随在一旁。   牛老二瞪大眼,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找……找谁?”   姚二郎掀开轿帘,和善地问:“这里可是牛家村牛老二的家?就是最近娶了迎儿姑娘的那家?”   天色还未变黑,借着暮光牛老二仔细打量,这才认出来是前些天吃过喜酒的女方客人,顿时笑道:“大叔,您请进来坐。”一面朝里扬声喊,“迎儿,你家来人看你了。”一面在心里暗自纳罕,没听说这家人如此阔气啊,竟然坐上暖轿了。   姚二郎和西门庆下了轿,迎儿走了出来,她先朝姚二郎见礼,称呼他为姚二叔,接着向西门庆见礼时愣了愣。   她当然认得西门庆。当初金莲还在她家时,这人多次来家里和金莲苟合。只是,不知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迎儿心里有些慌,面上还是镇定地行了礼,唤道:“大官人好。”   牛老二将人请进屋,迎儿去厨房烧水煮茶待客。   西门庆先扫了一眼屋子,嗯,过得挺清贫。墙壁倒是糊得雪白,只是家里没几样像样的家具,身下坐的椅子还泛着新油漆味,大约这还是迎儿姑娘的陪嫁吧?   他又扫了一眼牛老二,对方相貌平平,皮肤粗糙黝黑,个头一般,一双粗大的手掌上面全是常年做农活留下的老茧。看似老实,实则很拘谨,没见过大世面似的。   他在心里摇摇头,武松也太不讲究了,竟然将唯一的侄女嫁来这里。   牛老二热情地问:“不知两位叔叔可用过饭了?我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做几样小菜招待叔叔们。”   姚二郎看向西门庆,他怕西门大官人用不惯农家清淡粗野的饭菜。   西门庆果然摇了摇头,客气道:“不必费心,我们来时已经用过了。”   牛老二呵呵傻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道:“看我这记性,家里还有办酒时剩下的喜糖和喜点呢,我这就去拿来。”说完急匆匆地去了隔壁屋。   迎儿煮了一壶茶端过来,倒了两杯,递给两人。   姚二郎端起来喝了一口,看向西门庆,请道:“大官人,好歹润润喉。”   西门庆端起来喝了半盏,放下后道:“听说你成了亲,我来送些礼。以前的事情……你是他的独女,所以我买了些东西,你自己收好。将来若有了难处,或你家男人欺负你,都可以来找我。”   玳安走上前,将包裹递给迎儿。   迎儿不敢接,胆战心惊地看向姚二叔。   姚二郎笑道:“不要怕,他是一片真心,我替他作保。这里面是50亩良田的地契以及一百两银子,你自己收好。”   潘金莲折磨迎儿的时候,经常不许她吃饭。迎儿饿得受不了,趁着潘金莲睡了便去厨房里偷东西吃。谁知潘金莲贼精,连剩下多少饭多少菜她都心里有数,哪怕少了一勺她都能一眼瞧出来,借机就要毒打迎儿一顿。   姚二郎住她家隔壁,见状也只能摇头叹惜,最多悄悄塞点吃的给迎儿,揉着她的脑袋哄道:“再忍忍,等你长大成了亲,能自己作主就好了。”   再后来,武大死了,潘金莲改嫁,武松充军,迎儿没人管,便由姚二郎接到自己家养了她好几年。   在迎儿心里,姚二郎如同她的父亲一般。   迎儿见姚二郎这样说了,便没再疑心,接下包裹,甜甜地冲西门庆道谢,并行了个万福礼。   西门庆端坐着受了,对姚二郎道:“事情已办妥,天色快黑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姚二郎点头,对迎儿道:“潘家小娘子已经死了,被你叔叔杀的。现在你叔叔也逃了,往后你若有了难处,就来找我。”说完起身要走。   迎儿抱着包裹,傻愣愣地看着姚二郎。   她嫁来乡下,消息不灵通,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时,牛老二从隔壁拿了喜糖和喜点回来,看着站起身的姚二郎,诧异道:“吃些糖果点心吧?连饭也没用一碗呢!”   姚二郎笑眯眯冲牛老二道:“这位是县里的西门大官人,是迎儿姑娘的远房亲戚。前次你们成亲他出了远门,这回特意送些添妆来。眼见天快黑了,我们也要赶回城去,因此不多留了。”   牛老二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清河县,就是迎娶迎儿那次,平时逛的最多的还是离家近的一个小镇。   他笑道:“这么远的路,不如在我家歇一晚再走。”上回他赶着骡车去接亲,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   西门庆抬脚就朝外走:“不了,还有事呢。”   姚二郎边走边道:“下回再来看望你们。迎儿,你若有了难处就去找西门大官人,他做着官,威风着呢!”   牛老二神色一凛,想起院外六人抬的官轿,顿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迎儿放下包裹,只送到了门边。   等送走了两人,牛老二关好院门,回到屋里,将刚拿出来的喜糖剥了一粒塞到迎儿嘴里,又给自己剥了一粒,见桌上多了一个包裹便含糊着问:“这是什么?”   迎儿拆开包裹给他看,吓得牛老二差点将一整粒糖给吞了下去。   他清清嗓子,动动喉头,才道:“这是那位大官人送的?”   白花花的一百两啊,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不对,他是连一个完整的银锭子都没见过。雪花银雪花银,原来银锭子的颜色这么好看!   迎儿取出里面的地契,对他说:“这是50亩良田,回头把你那两亩薄地卖了吧?我们专心伺弄这个。若做不下来就租出去,收些租金也是好的。”   一年365天,牛老二天天泡在地里,像伺候祖宗似的照顾那两亩薄田,但它不争气,不管你怎么精心照顾,它的产出还是微薄得很,导致牛老二一年中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吃粗粮。   此时,他见了这些上等良田的地契,如同见了佛祖一般,喜极而泣道:“大官人真是好人,真是好人。”   迎儿没有他那么激动,她把地契收好,看着包裹里的银子道:“明年若又征丁拉纤,我们就出钱买个名额。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你若出了事,我怎么办?”她摸摸肚子,说不定她已经有孩子了,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如同她小时候一般,没爹少娘,可怜巴巴,受尽磨难。   牛老二把视线移到她肚子上,眼睛顿时瞪大了,惊喜道:“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这些是你的嫁妆,你收好。你说怎么使我们就怎么使,我全听你的。”   迎儿:“那你把喜糖和点心放回去,再把床铺收拾一下,我去把茶杯洗了,再把灶膛里的火灭了。”   牛老二高兴得去了。   迎儿端着托盘回到厨房,将茶杯里的水倒尽,慢慢洗着。   她洗得很慢,一边洗一边出神地想:她前半辈子过得可怜,别人家的继母最多就是在继女的婚事上使坏,她家的继母则完全不把她当人看。   潘金莲不仅把她当成下人奴婢来使唤,还动不动就打她、掐她、扇她耳光,罚她不许吃饭更是家常便饭的事。   她命不好,亲娘死得早,摊上这么一个继母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不怨潘金莲,毕竟这世上有几个继母是好的呢?   她最恨的是她爹武大。   武大眼不瞎耳不聋,见到迎儿脸上顶着红通通的巴掌印问也不问。   起初,迎儿还会悄悄找她爹告状诉苦,武大反倒教训她:她是你娘,你该孝顺她才对。她肯骂你打你,那是在教导你,是你的福气呢。   迎儿听了便不再言语,从此再不找她爹诉苦。   武大天天出门卖炊饼,回家后,见到迎儿做饭端菜倒茶递水,忙得团团转,而潘金莲则闲闲坐着嗑瓜子,他一声也不出。   等到饭菜摆好,桌上只有他和金莲两人,他更不会问迎儿为什么不来吃饭。   潘金莲见他对女儿不上心,欺负迎儿更加顺手了,经常当着武大的面揪打她。   武大从不拦着,假装没看见似的。   就两个茶杯,被迎儿翻来覆去地洗了三遍,这才抖干净水,摆进碗柜里。   她坐到灶前,看着肚膛里零碎的火星继续出神。   她爹武大被西门庆踢了一脚,正中心窝,躺在床上熬着,潘金莲不给他吃饭,也不给他喝水,还厉令不许迎儿多事,然后自己浓妆艳抹出去会情郎。   迎儿躲在厨房,听见她爹躺在床上一声声呻|吟着唤她:“好女儿,乖女儿,拿点饭给我吃,给我端点茶水来吧……”   迎儿假装没听见。当初潘金莲欺负她时,她爹不是也假装没看见么?   这就是你讨的好媳妇,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好媳妇。你就好生受着吧,就像我一般,受着吧。   后来,潘金莲毒死她爹,然后改嫁,迎儿觉得痛快无比。   人生啊,你要走什么样的道路,都是自己的选择。   她管不了她爹,也拦不住潘金莲,这两人都去了,正好没人再欺压自己。   至于她的叔叔武松,呵呵,当初武松也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的,亲眼看着继母如何使唤折磨自己,那个有血性的叔叔却和她爹一模一样,似乎在这种小事上多说一个字就损了自己的英名。   后来,叔叔武松逃了。   迎儿心里万分庆幸,多亏他没杀成西门庆。若这事真让他做成了,他倒好,两脚一抬就能逃走,留下自己怎么办?西门府的人若要报仇,岂不全冲着她来了?   “呵呵!”迎儿朝着灶里的火星笑了笑,想到那些良田和白花花的银子,头一回觉得她爹的死还是有价值的。   “迎儿,弄好了没?”牛老二收拾好床铺,半天等不来媳妇,便扯着嗓子大喊。   “来了!”迎儿回过神,把火星用灰烬埋了,这才起身锁好厨房的门,回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颜巽】、【辛苏】溉灌的营养液~   ☆、第 103 章   西门庆和姚二郎没有留下用饭, 略说了几句话就坐轿走了。   幸好轿子里备着热茶和点心, 两人在路上将就着用了一些, 倒是缓了腹饥。   一路上, 姚二郎对西门庆道:“西门大官人这是善举, 将日武二郎若得知,戾气必定消了一大半。”他为人和善, 信奉冤家宜解不宜结。   “借你吉言。”西门庆道。   等轿子进城, 已近夜半时分。   西门庆让轿夫先送姚二郎回家, 姚二郎下了轿, 连连作揖道谢,西门庆掀开轿帘,对他说:“你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来找我。”   姚二郎眯眼笑道:“我家只是普通人家,想来也没有大麻烦需要西门大官人出手。西门大官人走好。”   西门庆微微点头, 放下轿帘,径自回了府。   李瓶儿用了晚饭就心神不宁, 中午的时候老爷差点要上她的床,今晚也不知会怎么样。   喝了一盏清茶, 见时辰已晚, 官哥儿在一旁连打呵欠, 她便抱着儿子去睡觉。   心想,管他呢,我先睡下再说。   又吩咐绣春:“把院门锁了,如果等下有人拍门不许开, 就说我已经睡了。”   绣春应了,走出去锁好院门,回来在李瓶儿的榻前铺好被子守夜。   惠庆则多了个心眼,没回前边她男人那里去睡,在外间屋里合衣躺着,留神听着院门口的动静。   西门庆回了府,先进书房洗漱更衣,然后起身往李瓶儿院子走去。   天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夜幕上坠着许多晶莹闪亮的星星,空气中传来花草的香甜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只觉周身轻快,抬头看了看如画般的夜空,不禁感叹道:“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啊!”   玳安凑趣笑着:“是呢!开了春,景致越发好了。”玳安见老爷办成一件大善事心情极好,忍不住奉承道,“老爷这回可厉害了!连打虎英雄武都头都甘败下风,逃往梁山。唉,多亏老爷救了六娘,六娘真是捡了一条命。”   西门庆脚下不停,斜睨着玳安,满脸自豪道:“那当然。我的功夫是白练的?别说武松了,就算再来两条猛虎,我也能把它们拿下!”   玳安捂嘴笑了:“若按戏文里讲的,六娘就该以身相许,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西门庆脚步一顿,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叹道:她是我小妾,陪我上床是天经地义啊!别说她已替我生下官哥儿,光是冲着这回救她一命,她就应该无条件的服从自己。   我为什么要憋屈自己?我不是一直在提倡要对自己好一点吗?   我不折腾她,她倒乐得轻松自在!   枉我为了她,力拼武松,这几天跟丫头似的夜夜帮她值夜。她在床上睡得舒服,可怜我连腿都伸不直!   我为什么要让她高兴,反而使自己憋屈?这哪叫对自己好?分明是损己利人!   西门庆想通了,脚步迈得更快,他嘱咐道:“等下我进去歇了,你也赶紧回去歇着。明日去各处送请贴,一个何千户,一个周守备,前次我生病,他们派来探望的人我都打发回去了。现在事情已了,是该请请他们。”他望了望头顶的夜空,“后院也摆酒,请请各府的女眷。”   玳安一一记下,问:“请不请粉头?城南新开了一家妓|院,听说那里的头牌标致得很。”   西门庆:“那就请吧。”   刚吩咐完,已到了院门口,玳安上去轻轻拍门。   惠庆没睡实,心里一直记挂着老爷临走前的那句“晚上来六娘屋里”,一听有人拍门,她便一骨碌爬起来,走出去开了门。   西门庆闪身进了院子,玳安行了礼便回去前边的下人房歇下。   西门庆对惠庆道:“六娘睡了?”   惠庆点头。   西门庆:“关门小声些,省得吵醒了她。”   惠庆轻轻闩好院门,悄声问:“老爷可要喝茶?”   西门庆摇摇头,径直走进里间。   绣春睡在榻上守夜,见有人进来,拥着被子就坐起来了。   西门庆朝她挥挥手,赶她走。   绣春愣了愣,正打算叫醒在床上熟睡的六娘起来给老爷腾位置,谁知西门庆拦住她,狠狠朝她瞪了一眼。   绣春吓得打了个抖,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西门庆在心里暗骂:这奴才真不识趣!要不是看在她还算忠心的份上,真想卖了她,重新买个机灵懂事的进来。   他一屁股坐到床沿,脱下外衣,凶巴巴地看向绣春。   绣春这下不敢再发愣,老爷都在脱衣服了,她哪还敢留下来?赶紧抱着自己的铺盖一溜烟跑到侧间去了。   西门庆满意地笑了,接着脱衣服,脱到只剩一套薄薄的里衣这才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钻进去,一把搂住李瓶儿。   李瓶儿正搂着官哥儿睡得又熟又香,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想睁开眼看看,可半夜正是睡意最强烈的时候,凡人都抵抗不住。她只以为是绣春怕冷上来和她一起睡了,也没多想,又沉沉睡了过去。   西门庆睡不着,一脸陶醉地闻着李瓶儿身上的女儿香。   真香啊,他有多久没闻过了?   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进他的鼻孔,钻入他的肌肤,最后渗进四肢百骸,他顿觉浑身都痒痒起来,恨不得立刻大战三百回合,好好解一解痒。   可他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半夜三更的,若六娘肯从了他倒也罢了,若她不肯,闹起来多难看!   再说,官哥儿还在炕上呢!   暗暗叹口气,把李瓶儿往自己怀里狠狠揉了揉,一脸沉迷,心里却不满足,纠结万分地闭上了眼。   西门庆一夜没睡实,怀里馨香扑鼻,害得他总是蠢蠢欲动。可除了把她搂得再紧些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闭了一阵眼,天就蒙蒙亮了。   绣春后半夜也没睡好,总担心里屋会闹起来。   这么久了,六娘不再稀罕老爷,总把他往别人屋里推。昨晚老爷趁着六娘睡熟了,硬躺了上去,也不知他们……   官哥儿睡得早,醒得也就早,他睁开眼发会儿愣,然后撑起上半身看着他娘,结果却看到了他爹。   他顿时笑了,咯咯的笑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特别清脆。   “嘘!”西门庆示意他小声,又指指六娘,“你娘在睡,不要吵她。”   “嘘,嘘!”官哥儿学着他爹的动作,眨巴着眼睛,把小嘴捂得紧紧的。   绣春听见里屋的动静,赶紧起身下床,走进来。她站在离床一丈远的地方就不敢再往里走了。   西门庆听见她的脚步声,掀开锦绣流苏的床幔,小声道:“把官哥儿抱走。”然后小声对儿子道,“去吃点心。”   官哥儿欣然答应,远远地冲绣春张手要抱。   绣春走上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六娘,伸手去抱官哥儿。   西门庆托着儿子的屁股,轻手轻脚地将碍事的儿子送给了丫头,看着她们走了出去,绣春还贴心的关上了门,他这才放下床幔,一脸淫|荡地笑了。   他平躺着,一手紧搂着李瓶儿,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一只青葱玉手放到他最心爱的宝贝上去。   大清早的来一发畅快一下,如同每日晨起的刷牙一样,能让人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西门庆一点也不介意这种吃不到正餐只能咂点汁水的做法,在他看来,这比自己吭哧吭哧地奋斗舒服多了。   人嘛,要知足。   有进步就好,别管进步有多大或多小!   他喘着粗气,带动着六娘的手努力地动着,时不时把鼻子凑到李瓶儿脸上猛嗅,再亲亲她如玉般的脸蛋。   这样大的动静,李瓶儿如果还不醒,那只能是又昏迷了。   李瓶儿渐渐清醒,神智慢慢回笼,神思恍惚间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在动。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东西,非常硬挺,但不硌手。柱身粗壮,她的手只能握到一半。   她睁开眼低头瞧了瞧,眼珠顿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根东西。   这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为什么会被她握在手里?   难道这是春梦?   她顺着那根难看又恶心的东西一路往上看,看到了更恶心的东西——西门庆淫|荡的脸。   “哎呀,你可算醒了,熬死我了!”西门庆笑得眉眼弯弯,不顾她的怔愣,猛得把她往怀里一带,低头寻到她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李瓶儿开始挣扎,为什么老爷会在我的床上?绣春呢?   她还没有洗脸刷牙,现在就接吻多不讲卫生啊!   对了,她为什么要跟他接吻?   西门庆强势又霸道,用自己的上半身死死压着她,狠狠吻了许久才松开。   他舔舔嘴唇,嘻皮笑脸道:“瓶儿的味道还是那么好。”   李瓶儿心里作呕,一脸怒色看着他。   西门庆停下手里的动作,板着脸指责道:“啧啧,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救了你的命,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李瓶儿被问住了。   想当初,她差点要被武松给活剖了的时候,她的确在心里想过,如果西门庆肯来救她,别说银托子,就算是石托子她也肯的。   可是,女人的话千万不能当真。   险境一过,她已经忘记了当初立下的誓言了。   她又不曾立志要做大丈夫,别说驷马了,就算是乌龟也能追上,一口把她说过的话吃掉。   快感被打断,西门庆很不高兴。他一边带动着李瓶儿的手继续动作,心里爽翻了天,一边嘴硬道:“你是我府里的女人,服侍我是你应做的。阴阳交合,天地之道,你别扭什么?我都不嫌弃你了。”   他压着李瓶儿的脑袋,强迫她和他一起看向他的宝贝,赞叹道:“你瞧,我的宝贝多棒!世间能找得出几个?这么好的宝贝以后只有你能独享,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很满足?”   李瓶儿呕得要死,她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满足!   她使劲往外挣自己的手,西门庆吸着凉气,嘶嘶声道:“瓶儿真热情,再来几下,我快要到了!”   西门庆低下头,隔着肚兜在李瓶儿胸口使劲吸了一下,然后猛得松开嘴,伸手取过榻上李瓶儿睡觉脱下的中衣,往自己腰上一遮,发泄出来了……   “真痛快!”西门庆一脸舒坦,松开李瓶儿,捞起中衣干净的部份慢慢擦拭自己的宝贝,一面对李瓶儿说,“你这件中衣是细棉布的?下回用素色绸缎做几件,我的宝贝怎么能马虎对待?棉布会擦伤的。”   李瓶儿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似的难受,胸前很疼,他刚才那一下很大力。   她还没谈过恋爱,最多只跟西门庆应付似的拉过小手,今天早上真是破了大戒了。   她感觉自己纯洁的眼睛和心灵受到了毒害,自己再也不纯洁了。   李瓶儿趁着他正在细细擦拭他的宝贝,平举着那只被弄脏的手,仅着肚兜和里裤下了床,去一旁的盆里洗了洗手,这才回到床边打算穿衣服。   西门庆已经擦好了他的宝贝,把脏掉的中衣扔到地上,见瓶儿正背着对他穿衣,他嘴角含笑,凑到她背后,一手揽住她的胸口,一边揉一边赞道:“瓶儿的这对宝贝也很不错。”   李瓶儿全身一僵,怒从心头起,使劲拍他作恶的手,西门庆死不松手,在她耳边表功似地说:“武松多厉害的人啊,连老虎都能打死。可我为了瓶儿,不怕丢命,还是去救你了。”   李瓶儿的手停下来,这的确是救命之恩。   西门庆心里大喜,继续揉着:“这世间,能让我如此奋不顾身的人,大约也只有瓶儿和官哥儿了。我这般对你,你还不知足?和我闹什么呢?”   李瓶儿一脸别扭,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报吗?   用钱行不行?她有钱,有许多钱,可以全都给他。   西门庆:“我现在有大把的钱,又做着官,只差一个真心待我的人。瓶儿,往后好好和我过日子,一起带大官哥儿,也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李瓶儿:“……”钱是收买不了老爷的了。   西门庆:“瓶儿,再给我生几个儿子。官哥儿虽好,却孤单了些。老爷我大把的钱,只要你生下来,不愁养不活。”   李瓶儿感觉他畅想得越来越远,若再不阻止,没准他兽性上来,现在就要和她生孩子。   她推推西门庆:“老爷,起身了吧?我饿了。官哥儿呢?”   西门庆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笑道:“官哥儿早醒了,被丫头抱出去玩了。也行,我们也起吧。”   李瓶儿得了他的允许,手脚飞快地穿上衣服,一面扬声喊丫头们进来。   绣夏在侧间备好了水,西门庆随着她过去洗漱,绣春则伺候李瓶儿。   绣春捡起地上的中衣,看着中间糊着一团团白腻的东西,奇怪道:“六娘,这是什么?”   前身李瓶儿每次欢好过后都是由迎春伺候的,绣春还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好奇,便问了。   李瓶儿羞红了脸,小声道:“别问了。你把它卷成一团,静悄悄拿到厨房,塞进灶火里烧了。”   绣春虽然没见过,但往常也听迎春说过,立马反应过来,红着脸低着头,卷起中衣去了厨房。   西门庆洗漱好,走来看李瓶儿,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绣秋帮着梳头。   西门庆走到跟前,翻了翻她的首饰盒,从中挑了一件顶端镶嵌着珍珠的金簪,替她插在头上,左右看了看,夸道:“这样好看。”   绣秋抿着嘴笑了。   李瓶儿浑身不自在,西门庆拉着她的手,看着铜镜里的李瓶儿道:“倚翠呢?”   这几天,他的事情也多,把倚翠给忘记了。   这个话题令李瓶儿很放松,回答道:“前几天,倚翠说她家人来找她了,想赎她出去。我看她往常也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老爷一回,便没要她的赎身银子,还送了20两给她,把她放出去了。”   西门庆点头:“你做得很好。回头我让玳安把银子给你送来,怎好花你的钱?”   李瓶儿木着脸:“多谢老爷。”   惠庆牵着官哥儿进来,官哥儿一见他娘便扑到李瓶儿怀里求抱抱,李瓶儿赶紧抱住他,轻声问他去哪玩了,肚子饿不饿之类的话。   惠庆请示西门庆:“老爷,早饭好了,可要现在摆饭?”   西门庆想了想,道:“派人去上房通知一声,叫上三娘,等下都去上房用早饭。”   惠庆应下,转身去了。   西门庆把官哥儿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对她说:“走吧,我们去上房用早饭,正好有点事要交待月娘。”   李瓶儿理理被儿子揉皱的衣裙,起身跟着他走。   上房里,吴月娘一脸笑意,对小玉道:“虽说老爷昨晚没去三娘房里,但听说他在六娘屋里歇了一夜?”   小玉点头。   月娘:“这下可好了,老爷身子好着呢!往后也不用我再瞎操心了。”顿了顿,她看着自己的小腹,暗想,自己已是不中用了,老爷对她也颇多怨言,只不过碍着她娘家的面子才没有轻易休妻罢了。   她现在指望着不管哪个小妾,只要能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她就能接一个过来养在自己身边。   老爷不喜欢她不要紧,她有正妻的位置,后院的开支从她手里过,再养一个孩儿,好好教导,大了也能孝顺她。况且,老爷还是肯给她一点面子的,这不,老爷不是主动提出要来上房吃饭了吗?   吴月娘这么想着,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心境也开朗起来。   一妻二妾齐聚上房,欢乐融融。   吴月娘和西门庆争着逗弄官哥儿,抢着给他喂饭,李瓶儿这个做亲娘的反倒插不进手。   等用完饭,众人喝茶漱口,西门庆对月娘道:“现在府里清静,鬼魅魍魉都打发走了。你好好管着后院,遇事多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正妻,要大度要和睦,妻妾间乱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不仅住得不舒坦,还惹别人耻笑!”   吴月娘正色应下。   西门庆心里满意,又道:“前些天我受伤,很多府上都派人来慰问。现在我好了,也该回请他们。我打算明日在府里摆酒,前后院都摆,你领着三娘和六娘照顾好女客。”   月娘问:“老爷,要请哪些女客?”她神情黯淡了一下,闷声道,“先前我还怀着孩子时,和云离守娘子本已说好将来等孩子生下后做亲家的……”   西门庆冷冷道:“云离守那人,若我上回一病死了,他第一个就想图谋我们府里的钱财。这次就不要请他家娘子。”   月娘惊讶地看着他,不敢辩驳。   西门庆:“好了,等我写了请贴就送一份过来,你看着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yefengmi2011】、【颜巽】、【踏雪无痕】灌溉的营养液哦~~   ☆、第 104 章   西门庆回到前院书房, 写了十多份请贴, 让小厮们一一送到各府去, 又让玳安抄了一份送到后院吴月娘手里。   月娘见了请贴, 里面果然没了云离守的娘子, 便叹了口气。又见里面有乔大户娘子郑氏,便放下请贴, 带着小玉去了李瓶儿院子里。   李瓶儿正在院子里看着官哥儿玩耍, 见月娘来了, 先见了礼, 赶紧让丫头上茶和点心。   月娘在她身旁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官哥儿,招手喊他过来,抱在怀里问:“你的小媳妇明天就要过来找你玩了,你开不开心?”   官哥儿笑嘻嘻地看着她。   他认得这是大娘, 最近很喜欢他,一见他就要逗他, 给他吃糖和点心。因此,他也不怕生, 笑嘻嘻地问:“大娘, 媳妇是什么?”   李瓶儿笑了, 吴月娘也笑了,紧紧搂着官哥儿:“你爹现在就有三个媳妇,我们官哥儿可怜,也只有这么一个罢了!”   丫头们俱都笑起来, 李瓶儿道:“他还小呢,给他说媳妇他也不懂。”   官哥儿不高兴他娘说他不懂,把头一扭,从吴月娘怀里挣扎出来,生气地跑开追着球玩去了。   李瓶儿也没在意,微笑着问月娘:“大姐姐,是不是和官哥儿定了娃娃亲的乔家?”   月娘点头:“正是她。明天大约也会带孩子过来,我会备一份见面礼,明天你也过来陪客,省得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李瓶儿懂了,这是她也要准备见面礼的意思,便点头应下。   吴月娘又坐了好一阵,目光一直追随着官哥儿,眼神慈祥又和蔼,一旦官哥儿不小心跌了跤,她比李瓶儿还要紧张,几步抢上前将官哥儿扶起来,还轻声问他疼不疼之类的话。   李瓶儿静静地看着月娘,心想,多一个人疼儿子是好事。反正看老爷的意思,也没有说要把官哥儿带到上房去教养的想法。那么,大家同住一府,气氛和睦总比勾心斗角的好。   吴月娘坐到半上午才走,临走前还说下回大家一起做针线,她想给官哥儿做几套鲜亮的春衫,李瓶儿笑着道谢。   西门庆派完请贴,换上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员领的官服,腰间系着四指宽的萌金茄楠香腰带,头戴乌纱帽,骑着大白马,排军喝道,数名小厮跟随,去了一趟衙门。   安排好公事,他出了衙门,骑上大白马,大摇大摆地在大街上四处晃荡。   有路人见了西门大官人这摆场,便小声议纷道:“听说武都头逃去梁山了?难怪这厮又出来摇摆了!”   有人附和道:“人家有钱,听说最近又发了一笔横财,此时不显摆要等几时?”   另一人劝他俩:“快走吧,他要过来了。等下他的小厮们有好果子给你吃!”   这个临时成立的小团伙立刻四下散开……   西门庆今天很高兴,走到哪儿都觉得景致迷人,空气清新,路人友爱。   他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眯眼看着前方,问身边的玳安:“你看,前面那三人可是在议纷我?”   玳安神色一紧,摆出一副凶脸孔,正要上前骂那三人,西门庆道:“也是。瞧瞧你家老爷我,做着官,发着财,还有娇妻嫩儿,哈哈!像这样的人生,谁不羡慕呢?哈哈哈!”他痛快地大笑几声,大度道,“罢了,他们也只能眼馋一下了,由着他们罢!”   玳安换回笑脸,正要奉承几句,西门庆又摸着下巴道:“今早给你六娘插簪时,我发现她首饰盒里全是旧货。趁着今日天色好,我们去一趟首饰铺子,挑点新款式。”   玳安这才明白他家老爷为什么一出衙门就要来街上闲逛了,前边不远处正是他常光顾的那家铺子呢!   首饰铺老板一见是西门大官人,赶紧迎到门外,脸笑成一朵菊花:“西门大官人好,可要挑些首饰?店里最近刚来了一批新货,可漂亮了。”   西门庆抖抖官服,一身威严地走进去:“那就看看。”   铺子老板殷勤极了,连声喊伙计上好茶,然后亲手将新货捧出来给西门庆观看。   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东西,等出了首饰铺子,玳安和花童一人抱一个大首饰匣子。   这一大群人又大摇大摆地回了西门府。   西门庆先进书房洗漱更衣,吩咐玳安:“去你六娘院子里看看,说我等会儿过去用午饭。”   玳安应声去了,花童则留下来服侍他洗脸更衣。   官哥儿玩了一上午,李瓶儿正在哄他喝热水,吃些小点心。   听了玳安的话,她心里打了个抖,又来?   早上她刚突破体验的极限,被动地帮他手动了一回。若他要在这里用午饭,那午歇怎么办?   难道她还要再手动一回?   也许有人会说,什么一夜七次郎,那都是吹牛。   可是,在西门庆这里,他不仅能一夜七次,而且一次就是一两个时辰!   西门庆的整个人生,如果浓缩到两个字,那就是:运动!   在床上运动。   李瓶儿很反感,本能地表示抗拒。她对玳安道:“老爷回来了?怎么不去上房用饭呢?大姐姐可是一直在等他的。”   玳安垂着头,不敢接这句话。   他家老爷要去哪个院子用饭,轮得到他这个小厮来指手画脚?   惠庆笑眯眯的替玳安解围,道:“我们知道了,你快去伺候老爷吧。”   玳安朝她感激地一笑,一溜烟跑了。   惠庆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娘,老爷肯来可是好事。我这就去吩咐厨房!”然后丢下李瓶儿,欢天喜地地去了厨房。   西门庆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月芽色绣金暗纹的直缀,用白玉簪绾了头发,戴着忠靖小帽,手里摇着一把洒金川扇儿,吩咐小厮们抱着两个大匣子,昂首挺胸地去了李瓶儿院子里。   李瓶儿正坐在榻前,没好气地看着惠庆领着丫头们兴高彩烈地安排饭桌。   西门庆一脚跨进门槛,扇了一下扇子,笑道:“瓶儿!”   李瓶儿闻言抬头看,只见他星眉朗目,容光焕发,一身神采奕奕,笑得好像中了六千万的头奖似的。虽则如此,但她心里还是鄙夷地想:呸!这才几月,就扇上扇子了?也不怕着了风,受了凉!   要真是那样,她就要大笑三声:活该啊,报应啊!   “瓶儿,”西门庆走进来,也不理会她冷淡的眼神,径自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又喊了她一声。   李瓶儿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移,她还在气早上的事,故意不给他行礼。   西门庆笑眯眯地瞅着她。   没关系,她退我进,再过去就到底了,我不信她能把自己摔到地上去。   他一边笑,一边跟着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和李瓶儿贴得紧紧的。   他拿着洒金川扇儿,潇洒地在身前扇了扇,然后收回来,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挡住了一脸淫|笑,戏道:“瓶儿,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李瓶儿被他扇得打了下抖,脖子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一点也不热,不需要扇风,好吗!   “瓶儿,”他捏住李瓶儿的手,包在掌心揉了揉,柔声问道,“早上我喊人送来的银子,你可收了?”   李瓶儿蹭地站起来,挣脱开他的手,往饭桌边走去,边走边道:“收到了。老爷真大方,送了一百两。老爷,饭摆好了,过来用饭吧。”   谢天谢地,饭桌的椅子可是一人一张,万幸没有双人座。   西门庆收起扇子,坐到饭桌前,大方道:“这不算什么,哪能让瓶儿出银子呢?”   李瓶儿不置可否,一百两有什么用?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有这一百两与否,对她的人生来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反正她又出不了门,府里又把她的吃穿用度全包办了,她还真不稀罕这点银子。   “瓶儿,你还没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呢?”他又追回了一遍。   李瓶儿不想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像西门庆这种臭男人,为你花钱,给你买礼物,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你拖上床。   她又不傻!   西门庆这只坚强、无所畏惧的小强,仍然笑意不减:“呵呵,既然瓶儿不愿猜就算了,我让人拿上来……”   李瓶儿打断他:“老爷,先用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西门庆:“好,好,先吃饭,吃饭。”   两人带着儿子用完了午饭,官哥儿开始打嗑睡。   李瓶儿抱着他,哄他入睡。   西门庆喊玳安将首饰匣子抱进来,打开给她看,道:“这是我上午刚买的,全是时新的款式。”   官哥儿已经睡着了,李瓶儿轻轻拍哄,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她有了点兴趣,腾出一只手随意翻了翻,问道:“大姐姐的呢?她那边可有了?”   西门庆摇摇头,见她单手抱儿子抱得吃力,便伸手接了过来,宠溺道:“你先挑,挑剩下了我再送过去。”   李瓶儿觉得这样不好,不管怎么说,大姐姐也是正妻,该她先挑的。   最近吴月娘有心示好,李瓶儿也不愿拂了她的面子,就算不能成为知心的好朋友,面上一团和气总是好的。   西门庆径自替她挑,霸道地说:“你怕什么?我的银子,愿意给谁花是我的事,谁管得着?”   他买了好些金银珠翠、簪钗、冠梳、彩色花饰等,其中有两套白玉冠梳,上面镶嵌着金珠,非常华丽漂亮。   他取出一套,递给李瓶儿看:“这套配你,你留下一套,另外一套就给月娘。”   李瓶儿喜欢这件,仍然问了一句:“我和她一模一样,大姐姐会不会生气?”   “不妨事,你养着官哥儿,她是正妻本该大度,怎么能在首饰上同你生气?这不是带坏府里的风气么?明日乔亲家要来,你打扮得体面些,我脸上也好看。”他一面说,一面将最精致的首饰全挑出留下来。   好一阵东挑西捡,西门庆作主留了一整匣的首饰给李瓶儿,剩下的那一匣子才让玳安送到上房去,让月娘和三娘自己分。   分完首饰,西门庆自觉又做了一件好事,忍不住邀功道:“我今天可算是累坏了,大清早就写贴派下去,又去衙门里忙碌半天,出来后还惦记着你没新首饰,急忙忙地赶去街上给你买。你瞧,我对你好不好?唉,我的胳膊又有些疼,一定是累着了。”说完,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李瓶儿,期盼能得她一句赞赏。   李瓶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早上的时候,他那只手还灵活得很呢,折腾了那么久也没见他喊累,这会儿怎么就叫唤起来了?   “走,走!我们去午歇一会儿。”西门庆单手抱紧儿子,另一只手则去拉李瓶儿。   李瓶儿把自己的脚钉在地上,道:“我不困,老爷带着官哥儿睡吧。”   西门庆低头看看怀里呼呼大睡的胖儿子,这才想起这是个大麻烦。   他喊来惠庆:“把官哥儿抱下去睡觉。”又对李瓶儿道,“官哥儿也大了,以后不许再跟着你睡。”   李瓶儿大急:“那他睡哪儿?”难道他想把官哥儿送去上房?   西门庆:“让丫头们把侧间收拾一间出来,好好布置,以后就做官哥儿的屋子。他是男孩子,快两岁了,还跟着你睡,像什么样子!”   李瓶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把他抱给别人就行。顿时,她的气势弱了许多,讨好地冲西门庆笑了笑,道:“老爷,官哥儿还小呢,三岁以后再分开睡吧?”   “两岁了还小?就按我说得办!”西门庆一锤定音。   李瓶儿强不过他,绣夏和绣秋已经开始去收拾屋子了。   西门庆揽着她朝里屋走:“走,我们去躺会儿。”   李瓶儿正叫苦连天,忽然,侧间的官哥儿哭了起来。李瓶儿心里一喜,边朝外走边道:“我去看看。我就说他还小,睡觉不能离了大人……”   西门庆黑着脸,跟过去一看,只见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揉着眼睛哭,一见他娘过去,张手就要抱。   他上前两步,抢在李瓶儿前面抱起儿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哭就要找娘,像什么样子!”   官哥儿大哭。   西门庆一脸忍痛道:“走,我再带你睡最后一回。”   他认命地抱着儿子重回里间,李瓶儿在心里给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李瓶儿实在是害怕极了西门庆这个色中饿鬼,自觉地留在侧间和绣春一起做针线打发时间。   西门庆满心郁闷,只得搂着胖儿子歇下。   午歇醒来,官哥儿在床上打滚玩闹,问他爹:“媳妇是干什么用的?能吃吗?”   “能!”西门庆饱睡一觉,算是弥补了昨夜睡眠的不足,这会儿精神头正好,打算好好教教儿子,不挡别人道的小孩才是乖小孩这个道理。   “官哥儿,”他看着儿子,态度非常认真,“你的媳妇只能你自己碰,别人都不许的,懂吗?”   “哦?”官哥儿似懂非懂,一双懵懂的大眼睛不停眨着。   “明天来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你的小媳妇,你娘就是我的媳妇,我和她睡才是正理。等你将来长大了,就能和你的小媳妇一起睡。所以,晚上你去侧间,不许再缠着你娘了。”   “我不要!”官哥儿一听就不干,“我和娘一起睡,我的小媳妇给你。”   西门庆哭笑不得,只得摆出威严的脸孔,吓唬他道:“还想不想骑马了?不乖的话,将来我就不给你买小马。还有,小雪也不许养了。”   官哥儿眼里蓄起泪水,委委屈屈地问:“我一个人害怕……”   “不怕,就在侧间,近得很。再说,还有丫头们陪着你,给你守夜呢。”   官哥儿不说话,继续委屈地看着他爹。   他一点也不喜欢丫头们,十个丫头也不抵不上他娘,他只想和他娘一起睡。   西门庆又哄又骗:“你要是乖乖听话,明年,明年我就给你买小马。”   官哥儿撇着嘴,挣扎了好久才道:“那好吧,晚上我去那边睡,你要记得给我买马。”   “放心,爹记着呢!”西门庆笑眯了眼。   李瓶儿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领着丫头们进去,官哥儿伸手要她抱,撒娇道:“娘,晚上我要自己睡……”   李瓶儿把他抱下床,奇道:“你不害怕?”   官哥儿摇摇头,鼓着腮帮子道:“爹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害怕。”   男孩子独立一点也好,李瓶儿心想,反正他才这么丁点大,就算他要独自睡也是大人把他哄睡着之后再放到侧间去。因此,她便冲儿子点头,夸奖道:“官哥儿真棒!”   官哥儿得了夸奖,再加上小马的引|诱,对去自己的屋子睡觉有很大的期待。   西门庆正在洗漱,小玉来请,说月娘有些宴客的菜式要同他商量。   西门庆洗漱好,穿戴整齐,随着小玉去了上房。   吴月娘和孟玉楼已经将首饰分好了。   孟玉楼有心让着月娘,件件都让她先挑。月娘投桃报李,选了两件鲜亮精致的放到孟玉楼手里。   送走了孟玉楼,吴月娘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首饰盒,暗想:虽然自己没什么私房了,好在老爷大方,府里的吃穿用度样样精致。明日宴客,她就戴老爷新送来的,也够风光体面的。   她正想得出神,西门庆进来了。   玉箫赶紧上茶,吴月娘迎上去,行了礼,笑道:“多谢老爷想着我们,首饰我和三娘平分了,件件都很精致,有好些往常没见过的新款式呢!”   西门庆径自在桌边坐下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你是正妻,多拿两件也是应该的,不必与她平分。”   吴月娘话里话外都没提及李瓶儿,因为她知道老爷一回来最先去的就是那边,但听了老爷这句话,她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语】、【青苗】灌溉的营养液~ 周末快乐~   ☆、第 105 章   吴月娘对官哥儿好, 不仅是为了讨好老爷, 也是为了她自己, 况且官哥儿机灵可爱惹人疼。   六娘性情柔和, 一般不惹事, 就算自己亲近官哥儿,她也不会刻意阻拦。   当然了, 她更希望孟玉楼有子。三娘和六娘相比, 她更喜欢三娘多一些。   孟玉楼虽然也有钱, 但她一是年纪比自己大, 再说也不是很得老爷的心,月娘看她要顺眼一些。只是,孟玉楼不争气,老爷病好后还没进过她的房。   细细想了一回,吴月娘越发肯定自己最近奋斗的方针路线是对的, 没看连老爷都开始给她脸面,一听说她有事就肯来上房了吗?   两人就着宴客的菜单商量了几句, 在老爷的指示下,月娘把菜单添减了几样, 这下就齐备了。   西门庆正打算起身, 吴月娘忽然笑着闲聊道:“最近春光正好, 我今天还和六娘说呢,过两日就裁些新料子,给官哥儿做几身新衣。”   西门庆含笑点头:“小孩子长得快,是该多做些。”   吴月娘凑趣捧场道:“我也盼着他快快长大, 将来如同您替他取的名字一般,做个大官,让我们好好享享清福。”   西门庆心里一顿。   人人都想出人头地,想做大官,可皇帝面前的大官是那么好做的?别看蔡太师现在风光,不出几年就该他落难了。   他略略沉吟:“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该给官哥儿取个大名了。我不指望他将来做大官,大起大落的,还不如平平淡淡的好。”   吴月娘一顿,立刻接道:“平淡才是福气,只要他健健康康的,我们做父母的就不求别的了。”   西门庆说做就做,恨不得立刻去书房捧着书寻个好名字出来,忽然想起那件白玉冠梳,便对月娘说:“那件白玉冠梳,你可看到了?”   月娘眼里闪着光:“看到了,做得真精致!”   西门庆看着她:“我买了两套,也给了瓶儿一套。往后她若戴出来,你不要太吃惊。”   吴月娘悄悄咽了下口水,强笑道:“怎么会!府里只剩下我们三姐妹,大家正该相亲相爱才是。姐妹们都戴一样的才好呢,走出去显得多整齐。”   西门庆不再说话,转身去了书房。   **   书房里,西门庆坐在桌前,刘秀才陪坐在一旁,两人面前摊着好几本书。一旁的小桌上摆着茶水和点心。   西门庆捧着书翻查,只觉得好名字太多,唯恨儿子太少。他和刘秀才商量了很久,最后才定出几个字。   看看天色已晚,他心里畅快,便将刘秀才留下来一起用晚饭。   因有刘秀才在,西门庆喊玳安上了荷花酒。   不一时,小厮们摆好饭桌,一大盘烧猪蹄,一碟糟鲥鱼,一大盘香辣虾,主食是韭菜羊肉、白菜猪肉及三鲜这三种馅料的水饺,还有一大罐猪大骨煨白萝卜汤。   西门庆只陪着饮了三杯就住了手,不停劝刘秀才多用些菜。   用完饭,刘秀才回了前边去歇息,西门庆捧着筛选出来的几个大字往后院李瓶儿那里去。   李瓶儿正带着儿子用晚饭。因府里只有一个厨房,所以她的菜单和前边老爷的那桌是一模一样的。   红烧猪蹄没人肯碰,原封不动摆在桌上,时间一长,上面的猪油凝结成团,看起来粘腻腻的。倒是香辣虾和糟鱼被官哥儿消灭了不少,他还吃了15个水饺,一边吃一边咂着小嘴说:“真香,好吃!”   李瓶儿自己只吃了十个水饺就饱了,一门心思照顾儿子用饭。   西门庆大步走进来,笑着问她:“今晚的糟鲥鱼你可尝了?好不用吃?若喜欢,回头我让人多买一些。”   李瓶儿起身朝他见礼,西门庆笑着将她按回座位上,看着饭桌又问:“好不好吃?”   李瓶儿见他似乎没吃饱的样子,便问要不要再吃一点。西门庆点头应了,绣春赶紧捧来一副碗筷摆好。   西门庆夹了几个韭菜羊肉馅的水饺吃起来,李瓶儿则继续专心给儿子挑鱼刺。   鲥鱼刺极多,为了能让儿子多吃几口,她也够拼命的了,一晚上几乎都耗在这盘鱼上面。这让她想起了张爱玲的三大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西门庆放下筷子,问李瓶儿:“这鱼刺多,还是别给儿子吃,要不然就让丫头们把刺先挑出来,你何必累着自己?”   李瓶儿也有些手酸,但她还想再坚持一下:“没关系,马上就弄好了。下回若有这道菜,就先让丫头们先帮忙弄干净。”   西门庆点点头,夹起一个水饺递到她嘴边,要喂她。   李瓶儿微微扭开头,尴尬地笑道:“老爷自己吃吧,我饱了。”   西门庆举着水饺不肯让步:“就一个,能占多少地方?快吃了,我还是头一回这样喂人,除开官哥儿。”以往他都是直接含在嘴里喂给别的女人,这样用手举着当真是头一回。   李瓶儿竟然秒懂了,顿时更加嫌弃。   你以为是情趣,我却觉得是骚扰!   不过,他是她的大领导,就算要拒绝也不能太直白,令他太难看。李瓶儿想了想,委婉道:“我不吃韭菜馅的,我喜欢猪肉白菜。”   西门庆挑起眉梢,调戏道:“瓶儿可真不识货,韭菜和羊肉最是滋补,极壮阳,真是可惜了。”他一面说,一面送进自己嘴里吃下,然后装模作样地在盘子里翻找起来。   厨娘做事是很有分寸的,三种馅料的饺子各装了一盘,用一片新鲜的韭菜或白菜或一小片香菇标明了此盘是什么馅料。   西门庆像眼瞎似的,看不见那么明显的标示,在两个盘子里翻了一阵,然后夹起一个猪肉白菜的水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是什么馅的,我先尝尝。”   他咬下一小半,嚼嚼吃了,赞叹道:“我真聪明,这个果然是瓶儿爱吃的猪肉白菜。来,快吃!”他把残缺了一口的水饺递到李瓶儿嘴边。   李瓶儿不肯张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您可真会演戏啊!连官哥儿都能分清哪盘是什么馅,这又是何必呢?   李瓶儿的好儿子官哥儿又出来救场了。   他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他娘喂他吃鱼,顿时不耐烦,从椅子上站起来,伸长脖子,一口将他爹筷子上的饺子叼进嘴里,含糊道:“娘不吃,我吃!”   西门庆一脸无奈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筷子尖,叹了口气,恨声骂儿子:“你今晚吃多少了,还吃?你看你的肚子,鼓得像皮球似的!”   官哥儿的肚子的确鼓了起来,李瓶儿高兴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摸摸他的胃,柔声道:“不能再吃了哦,再吃胃要坏了。”   “对了,我打算给官哥儿取个大名。”西门庆这才想起正事。   官哥儿还没有正式的大名,这个小名只是他刚出生时恰逢西门庆买官成功,生子又加官的双重惊喜之下,西门庆便替他取了这个小名,想寄托自己官越做越大,越升越高的美好心愿。   这小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不再像当初似的,那么热衷于功名利禄,他只期盼儿子能无灾无忧的平安到老。   李瓶儿轻轻给儿子揉着胃,好奇地问:“老爷,您选好了?是什么?”   西门庆将带来几张大纸拿过来,一一摆开给她看,征求她的意见。   李瓶儿细看,只见是琸、琛、昱、晟、晏这几个字。   西门庆指着琸字,道:“这个意头很好,用来做名字最合适不过。”又指着晟字道,“这个也好,代表了兴旺之意。我现如今就官哥儿一根独苗,确实少了些。瓶儿,你最好再替我多生几个儿子。这些字个个都好,先留下,回头一个个的都用上去。”   李瓶儿心里一惊,全用上的话,她得生几个?再说,她又没打算给他生孩子。   她急忙指着最后的晏字道:“这个好,就用这个吧?”   西门庆瞅了晏字半天,道:“这个也好,寓意安定安乐。罢了,我正好也是这样想的,那以后就叫他西门晏吧!”他把儿子从李瓶儿怀里接过来,逗弄道,“晏哥儿,你以后就叫晏哥儿了。”   官哥儿眼珠一转,调皮地问:“为什么要换名字?换名字有什么好处?”   西门庆凑到儿子耳朵边,小声道:“晚上记得去侧间睡,好处是明年我买一匹小马给你,马跑得比羊快多了。”   官哥儿在府里没玩伴,丫头们倒是有一群,但都玩不到一起。他但凡跑快些,她们就会大呼小叫的,生怕他摔了跤。就连他在院子里骑羊,也有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旁,不许羊跑太快。   他觉得好没劲。   这时听了他爹的话,他开心地拍着手掌道:“好好,我就叫晏哥儿。”   在屋里伺候的惠庆及其他几个丫头急忙喊他晏哥儿,晏哥儿笑眯眯地一一应了。   又玩闹了一会儿,西门庆抱着晏哥儿对李瓶儿道:“我去前边练练拳脚,儿子我抱走了,也让他跟着学。”   李瓶儿有些担心:“他还小呢,会不会太早了?”   西门庆:“没事,只是让他看个稀奇。”   李瓶儿点点头,让惠庆和绣夏跟着晏哥儿走,然后她则带着绣春去了上房。   李瓶儿到了上房,发现孟玉楼早到了,正和吴月娘坐着喝茶闲聊。   见她来了,孟玉楼站起身,笑道:“六娘来了。”   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   吴月娘显得很开心,笑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以后姐妹们还该多在一起说说话才好,这日子才不算难打发。”又问她官哥儿怎么没来。   李瓶儿微笑回答:“老爷抱了他去前边,说要跟着一起练拳脚功夫。”   孟玉楼掩嘴笑:“老爷真是关心官哥儿,还这么小就让他跟着练了。”   吴月娘笑着说了一句:“老爷也真是的,官哥儿那么小,不怕反倒伤了筋骨?”   李瓶儿:“老爷给官哥儿取了名字,晏哥儿,西门晏。”又仔细形容了一下是哪个晏字。   那两人都称赞不已,吴月娘道:“这名字好,老爷就盼着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呢!”   然后又说起明日宴客的事情,吴月娘和孟玉楼开始讲些后宅的八卦消息,李瓶儿还没见过外客,听得很认真。   闲聊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快到亥时初了,吴月娘停住话头,看向小玉:“你去前边问问,看老爷要不要过来用宵夜,就说我们都在这里呢!”   小玉应声去了。   不多时,西门庆抱着儿子来了上房。   吴月娘迎上去,笑眯眯地对晏哥儿说:“晏哥儿,你好呀,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晏哥儿想到改一下名字,明年就能有自己的马,他非常开心,大声回答道:“喜欢!”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不一时,丫头们摆好饭桌,一大锅熬得稀烂的小米粥,两碟糟鸭蛋,一大盘糟鲥鱼,一大盘煨得香软的猪头肉,还有晚上吃剩下的红烧猪蹄,另有两碟鲜果,一碟切成小块的苹果,一碟新鲜核桃仁。   吴月娘不放晏哥儿走,把他抱在膝盖上,细心剔了鱼刺喂他,其慈爱程度和李瓶儿这个亲娘有得一拼。   丫头给主子们盛了粥,各自开始用起宵夜来。   吴月娘和孟玉楼进府已久,她俩的口味早就被之前的老爷给带歪了,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性子。西门庆虽有意克制,但他年轻身子结实,食量也不弱。   有了这三个强有力的人在,桌上的猪头肉和红烧猪蹄不大会儿就消灭了大半。   李瓶儿生得娇小,胃口也小,而且她不习惯在临睡前吃大鱼大肉,小米粥只喝了两口,然后就一口没一口的吃苹果和核桃仁。   一旁的孟玉楼察觉到,便问她:“六娘,你怎么不吃菜?”   李瓶儿拈着苹果道:“怕积食,晚上我吃太多了。”   吴月娘点头道:“六娘也有一副好酒量,明日宴客你得多喝几杯,替我挡挡。”   李瓶儿神色一滞,她的酒量好像不怎么好?   来了这里,她还没喝过几回酒,头次在庄子里时,陪着老爷用了两小杯金华酒,就迷糊了好半天。   孟玉楼笑了:“六娘可别装不会喝,以前我们常一起喝酒的,你可骗不了我们。”   西门庆呵呵一笑:“都是些后宅女人,你们明天自在喝个够。我们就在前边,有小厮丫头们伺候,不需你们操心。”   吴月娘见老爷情绪极高,捧场开玩笑道:“这可是老爷说的,若明天我喝醉了不能送客,您不准挑我的错。”   “不会不会,你们放心吃喝。”西门庆笑得开心极了。   上房的气氛一时欢乐无比,大家都很高兴,唯独李瓶儿忧心晚上老爷不好应付,只微微扯了扯唇角,勉强凑了个笑出来应付大家。   西门庆飞快地睃了李瓶儿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抿着嘴角偷笑。   月娘见状有些好奇,跟着老爷的视线看了六娘一眼,只见她正低着头,老实得似鹌鹑,不明白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她想到孟玉楼的那张新床装好,老爷还没去过,便道:“老爷,三娘的那张床极好,上次官——”她迅速改了口,“晏哥儿在上面滚了好久呢,一定能给三娘带来喜信的。我们府里呀,还是孩子太少。我一见晏哥儿就喜欢,若不是担心孩子离了亲娘不好,我真想抱到上房来养呢!”   李瓶儿听了她的前半截话,对她心生好感,等听了后半截,隐隐紧张起来。   吴月娘灿然一笑,异常和善道:“我的身子,想必大家也晓得,我也就不瞒着大家了。往后啊,我就盼着妹妹们多替老爷生几个孩子,让府里好好热闹热闹,把上房吵翻了天也不怕!”   西门庆见她大度懂事,一脸端庄,忍不住赞许地冲月娘点了点头。   孟玉楼脸上有羞意,仍强撑着道:“幸好我们遇上了大姐姐,大姐姐好性子,仁善又心慈,这是我们的福气。我年纪大了,只怕生不出来,这种事还得交给最小的六娘才对。”   话一说完,她推了身旁的李瓶儿一把,笑着调侃道:“六娘,你说对不对?”   李瓶儿心里打了个突,神经紧绷,紧张的情绪不亚于武松要活剖她那一天。   世人都知道,西门庆在床上花样繁多,手段可怕,况且他时间极长,动不动就是一两个时辰,哪怕是铁人也禁不住这种杵法啊!他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淫|器包,一听更是令人瑟瑟发抖。   缅铃是铜制的,银托子是银具,这种东西怎么能放进人的身体?听着就可怕。   连潘金莲那么善于鏖战的人都嫌西门庆用银托子弄得她太痛,还要自制白绫带子代替银托子呢!   武松虽然对女性是虐杀,听着可怕,但疼也疼不了多久,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像西门庆这种在床上的性|虐,那真是天长日久,永无宁日。   难道她的后半辈子要在性|虐中度过?那还不如去找武松给她来个痛快呢!   月娘见李瓶儿的脸色忽青忽白,疑惑道:“六娘,你怎么了?脸色难看得很。”   李瓶儿猛然醒过神来,强笑道:“谢大姐姐关心,可能是苹果太酸,胃有些疼。”   西门庆伸手取了一块苹果,扔进嘴里,道:“很甜,一点也不酸。”   吴月娘关切道:“既然你不舒服就好好歇着,晚上不如把晏哥儿放我这?我替你带一晚。你放心,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谋害人的心思。”   月娘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李瓶儿赶紧站起来,道:“大姐姐别这么说,我自然是相信大姐姐的。”   吴月娘虽然贪财,但托她爱听佛经故事的福,害人性命的事她不敢做。   李瓶儿朝月娘笑着,道:“我知道大姐姐是真心喜爱晏哥儿,只是……”她想起西门庆白天说过要训练儿子独自睡觉,赶紧拿出来当借口,“老爷说了,从今晚起训练他独自睡觉呢。过些日子吧,等他习惯了我再送来陪伴大姐姐。”   吴月娘点点头,道:“他是男孩子,不比女孩子,是该让他独自住一屋了。”   西门庆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瓶儿,问她:“这么说你真没有不舒服?”   “没有!”李瓶儿为了儿子,坚定地摇头。   西门庆笑了:“那就最好了。”      ☆、第 106 章      “大姐姐, 府里可不止我一个, 应该人人都出力才对。”李瓶儿对吴月娘说, “我要带晏哥儿, 平日忙得很, 要说到生孩子,还得靠别人。”   吴月娘虽说之前嫉恨六娘有钱又美貌, 但若说她最满意她的哪一点, 还得是六娘从不争宠。不像潘金莲似的, 恨不得用猪毛做的绳子将老爷拴在她的裤腰带上!   月娘冲李瓶儿点头微笑, 又笑吟吟地对西门庆说:“老爷,三姐的那张新床刚买来,您不亲自去看看?”   孟玉楼34岁,比月娘大四岁,月娘有时候喊她三娘, 有时候以示亲近又从年龄上喊她三姐。整个西门府,一说到行三的, 必属孟玉楼无疑。   李瓶儿心里一喜,若老爷今晚歇在别人屋里, 那可太好了。于是, 她笑眯眯地对孟玉楼道:“三姐, 还不快领着老爷去瞧瞧你的新床?”   孟玉楼不好意思,假装生气轻轻拍了李瓶儿一下。   吴月娘见宵夜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赶他俩:“好了,三姐快带老爷去吧。”   孟玉楼立刻站起身, 西门庆用帕子抹了抹嘴,什么也没说,连看也没看李瓶儿一眼,就起身跟着孟玉楼走了。   李瓶儿很高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笑着对月娘道:“大姐姐,那我也不打搅你了,晏哥儿该睡觉了,我这就抱他回去。”   晏哥儿吃饱喝足就在亲娘的怀里微眯着眼打嗑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月娘摸摸他的脸,心疼道:“快去,孩子困了呢。路上小心些,别摔着了,也别让风吹着了他。”   李瓶儿应了,抱着儿子带着丫头们回了自己院里。   回到屋里,惠庆用热热的毛巾给晏哥儿擦脸,又擦干净手脚,李瓶儿一直搂着他,见他快要被惊醒就轻轻拍哄几下。等到儿子睡熟了,正准备把他往床上放,惠庆提醒道:“六娘,老爷说让他去侧间睡呢。”   李瓶儿轻声问:“屋子都收拾好了?”   绣春点头:“下午就收拾出来了,整整齐齐的,一样不少。”   李瓶儿想了想,孩子独自睡觉的好处多多,不仅可以让他养成良好的睡眠习惯,还能培养独立自主的意识,避免养成恋母情结。   于是,她抱着儿子去了侧间,见摆设得当,床也已经铺好了,便把儿子放到床上,绣夏赶紧抱来她的铺盖,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娘,你放心,晚上我守着他。”   惠庆道:“我也来守着,毕竟是头一天,多个人多份安全。”   李瓶儿见她们准备得很好很周全,便没说什么,回到里间由绣春伺候着洗漱。   她一边洗脸,一边哼着歌。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虽说儿子可爱,但跟儿子睡在一起始终担着一份心,担心他睡着了会踢被子,万一半夜忽然起烧,大人却没发现,烧成了傻子怎么办之类的。害得她睡到半夜总忍不住要摸摸儿子的腿,看是不是在被子里;再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他倒是睡得舒服,只是苦了他的亲娘。   绣春见六娘很高兴,忍不住问:“六娘,你怎么这么高兴?我还以为乍离了晏哥儿,你会哭呢!”   “傻丫头,”李瓶儿点点她的额头,好笑道,“他离得又不远,就在隔壁,我哭什么呀!”   “呵呵。”绣春傻笑起来。   洗漱过后,绣春打来一盆热水给她泡脚。   西门庆进了孟玉楼的院子,孟玉楼欢喜不尽,连声喊丫头上茶上点心,又问他要不要喝酒,若要喝她就让丫头们再准备几样下酒小菜。   “不用了,”西门庆径自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试了试床的舒适度,四处看了看,“这床你还喜欢么?”   “喜欢。”孟玉楼脸色微红,脸上的几颗麻点也陷入红晕消失不见。   “嗯。”西门庆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丫头兰香捧着茶进来了。   孟玉楼亲手接过来,递给西门庆:“老爷,尝尝这茶,刚用了宵夜,喝这个茶正好消消食。”   西门庆接过来一看,见是香菜芝麻茶。他吹开面上的香菜,喝了一小口便放到一旁。   孟玉楼见他不喜欢,正想让丫头重新泡六安茶来,西门庆看着她,缓缓道:“我先前说的话是真的,你若看中了谁,想嫁出去,只管来跟我说,我自会放你走。只有一样,不许在离府前勾勾搭搭,做出有辱我名声的事。”   孟玉楼心里一冷。   她本来以为,老爷将其他的小妾都打发了,却留下了她,是因为对她有些情愫。没想到,她也逃不过。   孟玉楼流下泪来,哽咽道:“老爷,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你厌弃了我?”   “不,你很好。”西门庆神色不动,“就因为你很好,我才不忍心草草将你打发。你若不想嫁,也没关系。你在府一日,我就好好养着你一日,你的弟弟我也会多加照顾。往后你们三姐妹就在一起,陪伴着过日子。只是情情爱爱的那些东西,你莫指望我这头了。”   话一说完,他站起身就想走。   孟玉楼控制不住自己,冲动地抓住他的衣袖,一双泪眼看着冷酷无情的西门庆,问他:“老爷,那六娘呢?她若是看中了谁,你也会把她嫁出去吗?”   “不,她不行。她和你们不一样。”西门庆扯回自己的衣袖,“你好好歇着,我走了。”   孟玉楼看着老爷出了她的院子,这才擦干眼泪,脸上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不见了。   “唉,”她在桌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在这后院,她的年纪最大,已嫁过两回,和那些年轻不知事的小姑娘不同。   她有银子傍身,进府也不是冲着老爷的宠爱。当然了,若是有则更好,若没有,她就靠着这颗大树,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小鸾,打水来,我要洗漱。”她冲丫头喊道。   西门庆出了孟玉楼的院子,玳安等在外面,立刻站到他身边。   “你六娘歇下了没?”他问玳安。   玳安心想,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只等你歇下我好回前边去歇着,谁知道六娘有没有歇?他仍然带着笑,小声道:“不知道呢,要不小的跑前头去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去。”西门庆迈开大步朝李瓶儿院子走去。   李瓶儿脱去了外面的衣裙,仅着中衣中裤坐在床边泡脚。   她已经泡得差不多了,水也渐渐变凉,正打算把脚拿出来,却听见院门响。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撑起上半身朝外喊:“绣春,绣春,谁来了?”   绣春刚才出去给她打热水了,说要再添一勺热的,省得水凉反倒泡出病来。   西门庆走得飞快,推开门,大声笑道:“你倒自在,泡脚呢?正好,我今天也乏得很,给我也泡泡。”   李瓶儿吓得当即就想站起身,可脚湿嗒嗒的,擦脚布离得也远,她够不着。   西门庆大步走进来,按住她,道:“你别动,接着泡吧。”然后也不喊丫头,径自脱起鞋袜来。   “老爷,我让丫头们再打一盆热水给你。”李瓶儿嗑嗑巴巴道。   “唉!”西门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沉痛道,“一听就知道你没怎么管过账。府里这么大,样样都要开支,每月没几十两,别想转得过来。”   李瓶儿心里一突,暗道不好,难道他又想骗自己的银子了?   西门庆把脚伸进李瓶儿的脚盆,用自己的大脚严严实实地压住她的小脚,道:“能省则省吧,我俩合泡一盆就行了。”   李瓶儿想把脚往外拿,我宁愿出钱给您买个新脚盆!   西门庆死死压着她,脸上笑眯眯道:“别动,水本来就温温的了,你再动,它凉得就更快了。”一面朝外大喊,“人呢?水都凉了,还不再加点热水来?”   绣春从厨房打了半盆滚烫的热水来,刚进院子就听见老爷在大吼,立刻端着盆跑得飞快:“来了来了!”   她进了屋,见到里面的情况,顿时愣住。   李瓶儿一见她就得救般的大喊:“绣春,快把盆端来给老爷泡脚。”   西门庆这厮,淫|贱得很。   泡脚也不老老实实地泡,非得用脚来揉她的脚,时不时还用脚趾头挠她。   本来她的脚就丑得很,好些骨节突出,连自己有时都不忍细看。西门庆一点也不嫌弃,还不许她躲,硬是用脚趾和前脚掌细细地将她的整个脚都按揉了一遍。   这弄得她很不自在,总觉得这样的关系太亲密了些。她的脚被他揉得痒痒麻麻,心尖上一片空白,再揉下去,她一定会脚抽筋的!   “哦。”绣春傻傻地走上前,正要将手里的盆在老爷面前放下来。   西门庆骂她:“你这个没眼色的,没看见我和六娘泡得好好的?把热水直接倒进来就行了。”   “哦。”绣春被他骂得更加愣怔,傻呼呼地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就往脚盆里倾倒下来。   可怜西门庆还没来得及叫瓶儿先把脚拿出来,绣春的一盆热水已经浇下来了。   西门庆的脚在上面,直接跟热水来了个亲密接触,烫得他连声吸气,却又忍着没躲,用自己的大脚将李瓶儿的小脚护得严严实实,一面使劲将她的脚往水底下按,争取多给自己可怜的大脚一点躲避空间。   绣春见自己闯了惹,吓得大叫一声,拿着盆鬼撵似的飞跑了出去。   李瓶儿张口结舌地看着绣春跑出去,然后低下头,看向西门庆的脚。   阿弥陀佛,她的脚在下面,一点热水也没挨到,反倒是他的脚背及脚踝已经烫得红通通的。   “老爷!”她大叫一声,想把脚挣出来。   西门庆使劲压了压她:“别动,让我缓缓。嘶……这丫头心真狠!”   刚出锅的滚水很烫,但厨房离这里有点距离,绣春端着水在夜风里走了一路,到屋里时已经略凉了一些。西门庆的脚虽然没被烫熟,但也已经半熟了。   绣春拿着盆跑到屋外,一时不知道该逃哪里去。   在旁边屋子守着晏哥儿的惠庆从窗户里伸出头,小声骂她:“晏哥儿睡熟了,你怪叫什么!”   绣春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哆嗦着道:“我……我把老爷……烫着了。”   惠庆吃了一惊,正想走出来看看,忽然想起来,问她:“六娘呢?可在老爷身边?起水泡了没?”   “在。好像没有。”绣春仔细想了想。   “那不要紧。”惠庆没放在心上,“你等着。”   晏哥儿是小孩子,屋里常备着好些药膏,以备不时之需,惠庆找到烫伤膏,连门也没出,就从窗户眼里递出去,交待道:“你别害怕,把这药膏拿过去,六娘会照顾老爷的。你也真是的,做事这么不仔细,要是没有六娘,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绣春这才放下盆,接了药膏,道声谢,深吸口气,带着赴刑场的心情往里屋走。   “老爷,你有没有事?拿出来我看看。”李瓶儿忍着笑,活该,谁让你非要和我泡一盆的!   “等等再拿,现在太疼。”西门庆看着自己发红的脚,模样可怜极了。   为什么他每回想对六娘做些理所应当的事,就会发生这么多波折?   虽说好事多磨,但这样磨下去,还能剩下什么?   绣春在屋外探头探脑,李瓶儿看见了,招手喊她进来,正想吩咐她取点药膏,绣春慢慢蹭进来,捧着药膏,小心翼翼地盯着老爷,对李瓶儿道:“六、六娘,药拿来了。”   李瓶儿好言好语地对她说:“快来给老爷上药,先把擦脚巾拿过来。”   西门庆一见绣春就没好气,撒娇似地对李瓶儿道:“我不要她!这丫头心狠,跟我有仇,我怕她再把我的脚脖子给拧断了。你来给我擦!”   绣春缩着肩膀站在一旁,吓得脸色煞白,求救地看向李瓶儿。   李瓶儿正担心他会罚绣春,便接话道:“好,我来我来。绣春,你下去休息吧,不用管这里了。”   绣春不敢走,紧张地盯着老爷的神色。   西门庆见她还不识趣,便鼓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绣春立刻放下药膏跑了出去。这回,她没忘记关门。   “擦脚巾呢?”李瓶儿问。   绣春慌得连擦脚巾都忘了拿,就跑了出去。   西门庆四下看看,不远处的脚凳上放着一条擦脚巾,可是有些远,伸长了手也够不着。他只好先把脚从脚盆里拿出来,光着脚走过去拿,在地上留下来了一串水渍。   拿了擦脚巾回来,本来想在盆里涮涮脚的,又担心瓶儿会嫌弃他,便朝李瓶儿伸出脚,理直气壮地说:“你来给我擦。”   李瓶儿忍着气,接过擦脚巾,细细给他擦干净。   “我呢?我用什么擦?”她问。   西门庆的脚干净了,舒服地躺到了李瓶儿的床上,头也不回地说:“就用那条吧。你若不习惯,就用自己的中衣擦。”   李瓶儿忍着气,将擦脚巾翻了一面,胡乱两下将自己的脚擦了,然后穿上鞋,把水盆移到墙边。   西门庆听见了,喊道:“你别管,明天让丫头们弄就是了。”   李瓶儿看他像大爷似的,只躺着,不管不顾,心里更加没好气。现在不管,半夜起来一脚踩翻了就好了。   李瓶儿收拾好,站在床前不远处,冷着脸问他:“你怎么不在三姐屋里歇下?”   若是你不乱跑,也不会被烫这一回。   西门庆睁开眼,讶然问:“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家老爷我先是救了你的命,又救了你的脚,你就是这态度?”   李瓶儿微微有些赧然,好吧,虽说是他自找的,但他的确是救了自己的。   她拿起药膏,走过去。   西门庆躺在床上,屈起下半身,翘了个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地,大大咧咧道:“快来给你家老爷上药!”   英勇救人的人是可敬的,但救人之后又无耻邀功的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和用心。   李瓶儿拿他没办法,憋着气走近,取出药膏开始涂抹他发红的脚面和脚踝。   药膏凉飕飕的,抹上去很舒服,西门庆眯着眼,感叹道:“幸亏那丫头没把我的好宝贝烫了,不然我一定拔了她的皮!”   “好宝贝?”李瓶儿一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西门庆收回腿,抬起屁股,双手利落地将自己的裤头一把扯下来,露出腰间他引以为傲的那东西,笑道:“这不就是吗?”   “妈呀!”李瓶儿在猝不及防之下受惊过重,一边大骂一边将手里的药膏朝他的好宝贝狠狠砸过去,“变态!露|阴|癖!”   西门庆眼疾手快,迅速将自己的好宝贝用双手挡住,不满道:“你可真是不识货,什么变态?我看你才是奇怪。我的这根好东西,多少人肖想?我都不给,只肯给你,偏你不识货。”   李瓶儿起身想逃走,她感觉自己的眼已瞎,她纯洁的双眼又受到了玷污,她要去洗洗眼。   西门庆一把抓住她,凶巴巴道:“你把我砸伤了就想跑?没门!你得赔!”      ☆、第 107 章   西门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露出那东西有何不妥。   他的宝贝当真是一件好宝贝, 它是那么的威武雄壮, 颜色多粉嫩多喜人啊。瓶儿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俩又不是普通人, 可是在官府备过案的合法夫妻, 她难道不该为这个好宝贝而感到由衷的自豪吗?   李瓶儿极度不适应, 扭转身子背着对他,一边用手捂住自己脆弱的双眼, 一边还在骂他变态流氓。   西门庆不高兴了, 板着脸, 恬不之耻地抓着她的手想往自己的好宝贝上放, 嘴里还道:“你摸摸,它可想你了。我病好后,它还是头一回见外人,你仔细瞧瞧,它都害羞了, 不敢站起来。你摸摸,摸摸嘛……”   至于潘金莲那个想偷他宝贝的贼, 直接被西门庆踢出了脑海的记忆。   李瓶儿还在挣扎,她一点也不想看, 更加不想摸!   她骂道:“你松开!恶心死了!”   西门庆:“什么恶心?它要是恶心的话, 晏哥儿是怎么来的?我和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见她仍然满脸嫌弃的模样,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凶巴巴道,“你把它砸伤了,以后再也站不起来的话我就要你好看!”   李瓶儿心里一抖, 忽然想起了银托子的作用。   当年,她看这部伟大的名著时,本着求知若渴的精神,将不懂的全查了个遍,自然知道银托子是用来干嘛的。   它不就是为了当男人有时候硬而不坚的时候,带上它,起点辅助作用吗?   她心里发慌,虽说倘若老爷从此不能人道,是一件让人喜闻乐见的事,但男人伤了这处,等同于挖了人家的祖坟。挖了大领导家的祖坟,你还想以后有好日子过?   于是,她开始愧疚起来,手指微微露出一条小缝,偷偷瞄他的胯部,看是不是真的被她砸伤了。   西门庆笑眯了眼,心里偷乐,猛地一把将她扯过来,扑倒在自己身上,在她背上大肆按揉,还引导着她的手去摸他的宝贝。   李瓶儿在慌乱之下被他压得起不了身,触到一条又长又粗又绵软的东西,然后,那东西慢慢地发硬变直。   她心跳如鼓,手忙脚乱地就想爬起来。   虽说,昨天早上也被老爷偷着借用她的手爽了一回。但她醒过来时,他都快进入尾声了。她在被雷劈的状态下,没两分钟西门庆就结束了战斗。   当时,她的震惊大大压过了嫌弃。这一回,可是大不相同。   她抖着嘴唇,道:“老爷,你若是想要,就去找……找……”忽然念不出名字来,老爷收用过丫头都被他撵光了,现在让他找谁去?   “老爷,你去找三姐吧,我还要照顾晏哥儿。”   西门庆紧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胡乱地亲着,不满地嘀咕:“你别跟我扯这些,我就愿意找你,只找你。”   李瓶儿一边挣扎一边道:“明天还要宴客呢,老爷不要胡来。”   西门庆见她确实满脸不甘愿,心里也觉得强迫得很没意思,便退了一步:“我不胡来,你替我摸摸。只摸一摸,好吧?”   本来以为今晚一定完蛋了,忽然得知只要用手就行,李瓶儿竟然有一种她赚到了的感觉。   她抬起头,满脸怀疑,不确定地问:“真的只是摸一摸?”   “真,珍珠都没这么真。”西门庆一脸笑,表情无比真诚,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在烛火下看起来晶莹闪亮。   “可、可是……”她咽了下口水,就算是用手,她也没经验啊,到底要怎么弄?   “来,我教你。”西门庆握着她的手,慢慢带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西门庆还在借着她的手吭哧吭哧地奋斗。他呼吸渐重,一边折腾一边在她脸上脖子上亲来亲去。   李瓶儿紧紧闭着眼,心里满满的尴尬和烦躁。   没关系,她心想,我的衣服还是好好的呢。这点折腾,她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都这么久了,他还没结束,这样真的好吗?   据说,长久不泄也是种病啊,还会导致不孕不育,难道他子女稀少的病根就是在这?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结束了,李瓶儿总算舒了口气。   西门庆闭着眼睛缓了缓,然后睁开眼,笑着看向李瓶儿,道:“明天要宴客,所以我就不折腾你了。等闲了……嘿嘿!”   李瓶儿心里打了个突,忽然害怕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西门庆径自起身,下床找出铜盆,从煨着的茶炉上倒了些热水,浸湿手巾,慢慢擦拭他的好宝贝。他来回擦了三次,才感到满意,然后系好裤带,重新拧了一条湿巾替李瓶儿擦手。   李瓶儿就那么瘫在床上,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西门庆替她擦完手,温柔一笑,解释道:“男人的刀,就该时时保养,这样上阵时才能使得顺手。”   李瓶儿又咽了下口水,心里不好的预感渐渐加强。   西门庆扔掉手帕,搂着她相拥睡下。   第二天,李瓶儿起晚了。   她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身旁空了,绣春掀开床帘,笑道:“六娘,该起身了。大娘派小玉来问两回了。”   李瓶儿揉揉额头,坐起身,迷糊问:“小玉来干嘛?老爷呢?”   绣春伺候她穿衣,回道:“今天府里要来客人,大娘催着你去上房用早饭呢!一会儿客人该来了。老爷早就醒了,去了前院。听说前院也会来好多客人。”   “哦,哦。”李瓶儿这才想起来,穿上衣服下了床,开始洗漱。   她的手腕很酸,幸亏有绣春服侍她,这才没有出丑。   她又问:“晏哥儿呢?”屋里不见儿子,院子里也没听到他的玩闹声。   “晏哥儿醒得最早,老爷不让他吵着您,因此抱着他去了前院。”绣春笑眯眯道,“晏哥儿胆子真大,昨夜独自睡,一声也没哭。早晨醒了,也是笑嘻嘻的。”   李瓶儿深感自己今天真是迟得离谱。   洗漱完毕,绣秋给她梳头,绣春捧着首饰盒问她:“六娘,今天戴白玉冠梳吧?老爷不是说让您今天打扮得漂亮点吗?”   李瓶儿想了想,道:“不了,换一件吧。”   吴月娘多半会戴这件,她就不和她争辉了。   绣春把她最喜欢的镶珍珠金丝狄髻取出来,细细戴上,又斜插了一根并头莲瓣金簪,配上珍珠耳坠。   李瓶儿换上粉色绣金纹妆花对襟衫,白绫挑线镶金边裙,显得整个人清爽明媚,娇俏柔美。   收拾好了,她这才带着丫头们赶去上房见吴月娘。   刚走到上房院子门口,便听见里面小雪正在咩咩叫,还有晏哥儿的笑声。她几个大步急走进去,只见晏哥儿正由月娘照顾着吃点心,小雪则迈着小蹄在屋里四处走动。   小雪脖子上套的那根绳子是由二指宽的红绸布制成,晏哥儿牵它时才不会伤到手。不需要牵时,便由丫头们把绳子在羊脖子上绕几圈,最后在顶端系成一个蝴蝶结。   远远看去,雪白的小羊像打了个红领结似的,非常可爱。   “大姐姐好,三姐好。”李瓶儿走进去,朝二人见礼。   “娘!”晏哥儿一见她来,立刻从月娘身边跑开,直扑进他娘怀里。   李瓶儿搂着儿子坐下来,小雪也嗒嗒地走过来,在她身边挨挨蹭蹭,她便摸了摸它的羊毛,小雪这才满足,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孟玉楼穿着一身鲜亮衣裙,头上珠翠满头,笑道:“晏哥儿养的这羊也是机灵,都会认人了。”   吴月娘戴着老爷前次送她的白玉冠梳,斜插了六根金簪,一身大红绣金锦裙,手腕上套着几只黄澄澄的金镯子,见李瓶儿戴着狄髻,心里欢喜,笑眯眯道:“难怪别人都说多子多福,晏哥儿一来,又笑又叫,连这小羊也咩咩直叫唤,我这上房呀,快要被他们吵翻了天。”   李瓶儿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吵到大姐姐了,都怪我起得太晚。”   “我说玩笑话呢,”月娘挥挥手,“我巴不得他们天天来吵我,也省得太清静。老爷前边事多,一会儿也要过来用早饭,所以才把晏哥儿提前送到上房来。”   她这是在对李瓶儿解释,李瓶儿点头微笑:“他在大姐姐这里,我放心得很。”   月娘神情越发和善:“我们府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我恨不得把他放在眼珠子里疼呢!”   又说了一回话,西门庆走进来,各自行礼问安,丫头们快手快脚地摆好早饭,众人依次坐下用早饭。   西门庆见李瓶儿虽然打扮得粉妆玉琢,却仍然嫌她不够贵气华丽,特别是在珠翠满头的月娘和三娘跟前,显得更简单了,便问她:“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白玉冠梳?”   吴月娘跟着道:“是呀,等下要来客人的呢。你去重新打扮过,我俩戴着一模一样的首饰,走出去别人也羡慕我们姐妹感情好呢!”说完,她悄悄看了孟玉楼一眼。   老爷只买了两把白玉冠梳,只她和六娘有,独独三娘没有。若她俩都戴出来,倒丢下三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不太合适。   李瓶儿猜到她的心思,笑吟吟地对西门庆说:“这样就很好,我喜欢这样。”   孟玉楼一脸微笑,摸了摸自己的发鬓,道:“六娘年轻,容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就算光着头也比我这满头珠翠要好看。”   李瓶儿赶紧奉承她几句,夸她今天气色好,头上的珠钗真好看之类的话。   一时妻妾和乐融融,西门庆微笑不言语。   用完了早饭,西门庆嘱咐了月娘两句:“今天前边会有许多男客,你们都不要出去乱走,就连丫头也不许无故去前院。”又吩咐李瓶儿一定要看好晏哥儿,省得人多出了意外,然后才去了前院。   吴月娘等老爷走了,便去了净房,孟玉楼和李瓶儿则留下来喝茶,等客人来。   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吴大姨最先来,月娘招待坐下,大家一起喝茶闲聊。   不多久,乔大户的娘子郑氏坐着小轿来了,吴月娘带着两位小妾迎到上房门外。   郑氏下了轿,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巧娘,穿着红衣红裙,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戴着金手镯、金项圈。   各自行了礼,李瓶儿知道这就是她儿子定下的娃娃亲,只是小女孩太小,眼下也看不出什么好坏。   等回了上房,各自坐下后,吴月娘喊来晏哥儿,让他给郑氏行了礼,郑氏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李瓶儿则赶紧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也送给了巧娘。   正说着话,丫头来报说周守备府的二房夫人孙二娘来了,月娘留下李瓶儿招待郑氏,自己带着孟玉楼迎出去。   周守备的正房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吃斋念佛,不出门走动。若有人宴请,都是由二房夫人孙二娘出面应酬。   孙二娘脸型稍长,略有些发福,打扮得华丽隆重,锦绣衣裙,珠钗耀目。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是她的女儿玉姐,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里赫然有春梅的身影。   春梅垂着头,神色平静,一脸温顺地跟在孙二娘身旁。   吴月娘见是春梅,略怔了怔,很快恢复过来,笑着同孙二娘行礼问好。   孟玉楼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一行人正打算往里走,忽然又有小轿进来,原来是何千户的娘子蓝氏和荆都监荆忠的娘子到了。   月娘笑脸迎上去,彼此见了礼,闹哄哄的一群人一起进了上房。   丫头们上了好茶,摆上各式点心,彼此闲话一阵,孟玉楼的娘家人孟大姨也来了。   月娘见人来齐了,便使小丫头去前院报给老爷知道。   西门庆正在前院招待男客,有周守备、荆都监、何千户、乔大户、花大舅、吴大舅等人,又从妓|院请了好些粉头并小优儿在一旁弹唱递酒助兴。他请了张天全,对方不肯来,只得让小厮抬了一桌酒席去他家。   西门庆听了丫头的传话,整整衣襟去后院拜见。   西门庆穿着暗青色银丝绣云团锦袍,粉底皂靴,戴着忠靖小帽,目不斜视,大踏步地从外面走进来,与众女客行礼。   女客们也各自回礼,蓝氏趁起身时抬头偷瞄了西门庆一眼,心里略略吃惊,见他高大威猛,气宇不凡,与过年时所见大不相同。   上回见面,西门大官人一身风流之气,眉目间轻浮浪荡,肤色暗沉,身体沉重,蓝氏打心底里瞧不上。这回一看,竟似变了个人,剑眉星眸,俊美无涛。   她心里竟隐隐有些欢喜。   西门庆见完礼,转身时朝李瓶儿笑了笑,然后回了前院。   吴月娘见老爷走了,便领着众人去了后院的卷棚内坐着喝茶,丫头们忙忙碌碌地上着各式精巧点心。   月娘拉着巧娘,笑着逗弄晏哥儿道:“晏哥儿,这是你媳妇,你今天可得好好招待她。”   巧娘不是郑氏亲生,是下面一名小妾生的,郑氏笑眯了眼,道:“晏哥儿越长越机灵了,我常跟我家老爷说,这门亲定得再好不过了。”   吴月娘:“你家巧娘也生得很好,瞧着就是有福气的人。”   孙二娘笑着搭话:“可怜我家玉姐生得太晚,没抢到一个好郎君。若不然,一定来争抢晏哥儿。”   众人都笑了。      ☆、第 108 章   闲聊了一阵, 吴月娘将大家请进大厅入席。   厅上摆着锦账围屏, 挂着花灯彩绳, 装饰得富丽堂皇, 热闹光彩得如同过年一般。   酒席上准备的是金华酒, 各样特色菜式,鸡鸭鱼肉自不必提, 光是细巧点心, 比如酥油泡螺每桌都有两碟。   有了孩子做切入点, 话题很容易打开, 李瓶儿也加入了谈话,和孙二娘、郑氏一起讨论育儿经。   蓝氏倒了一杯酒,举杯敬完吴月娘,又来敬李瓶儿。   李瓶儿微笑喝下,蓝氏上下打量她几眼, 然后抿嘴笑:“姐姐今日打扮得素净,不过却别样好看, 让人一打眼就能看到您。”   蓝氏还不满20岁,正是青春得波波脆的时候, 满脸的胶原蛋白, 肌肤白细, 脸蛋上抹着红红的胭脂,又红又白的脸蛋被头上的金簪映得透亮。   她容貌娇好,打扮得光鲜亮丽,抿嘴一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妩媚, 说起话来也是轻声慢语,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李瓶儿的座位和她挨得近,扭头夸赞道:“你长得真漂亮,这一身装扮也很好看。”   蓝氏穿着翠蓝色的织金裙,金线在裙边绣成几道波浪的形状,微微露出的三寸小脚的脚尖在裙边隐隐约约的遮掩下,就像是海面上的小船似的。   蓝氏抿嘴笑了,又举杯朝李瓶儿敬酒。   她是客,李瓶儿不好不喝,只得闷头喝下。   吴月娘、孟玉楼、蓝氏等人,俱都是喝酒的个中好手,只有李瓶儿酒量不行,几杯过后就有些头脑发晕,借口要更衣,起身离席,来到外面换换空气,让脑袋清醒一下。   她问绣春:“晏哥儿呢?”   绣春道:“庆婶婶和绣夏看着呢,还有巧娘和玉姐,都在外面院子里玩。”   “玩什么?”   “他们在玩小雪,那两个孩子看的稀奇,抱着小雪不撒手。”绣春笑眯眯的。   “哦,那我们去看看?”李瓶儿抬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毕竟是主人,离席太久总不太好,只得回转身,重回大厅入席。   蓝氏见她进来,嗔笑道:“姐姐,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家老爷又找你了呢!”   “没有,他在前院待客。”李瓶儿坐下来,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些,若不合口味就告诉我。”   蓝氏吃下,夸道:“很可口,香软极了。”然后端起茶杯漱口,“你家的厨子真不错,在哪找的?”   李瓶儿:“是老爷从外边新买来的。你若喜欢,等下带几盒走。”   蓝氏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捂着嘴笑:“你家老爷真有趣,连厨房的事也要操心。”   “呵呵。”李瓶儿轻笑。   民以食为天,西门庆又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当然要操心厨房的事了。   蓝氏放下手帕,脸上微微透出些落寞,盯着面前的碟子道:“我家老爷快要在妓|院扎根了,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家中大小事从不操心。”   这是李瓶儿正儿八经的头一回和蓝氏讲话,没想到她这么看得起自己,交浅言深,已经向她抱怨自己的男人了。   李瓶儿只得安慰她:“现在的男人谁不出去玩?妹妹别忧心,只要他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蓝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身边有小厮呢,就算他喝醉了不记得路,小厮也会把他扶回来的,我才不操心。”   李瓶儿:“……”   蓝氏忽然换上笑脸,戏道:“姐姐的话别说得那么肯定,西门大官人可是很久没出去风流了。听我家老爷说,他约了大官人好几回,都没约出来。”她把上半身朝李瓶儿跟前倾了倾,取笑道,“西门大官人一定常留在府里陪着姐姐吧?”   “呵呵,”李瓶儿傻笑,“他不是陪我,是陪着晏哥儿,陪他儿子。”   蓝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脸上一阵羡慕。   李瓶儿怕她伤心,赶紧满斟一杯酒,请她。   蓝氏应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丫头们重添美酒,蓝氏频频举杯邀李瓶儿。   吴月娘和孙二娘说着话,春梅始终温驯地站在一旁伺候孙二娘。   月娘忍不住打量了春梅好几眼,见她穿着细棉布蓝色对襟衫,黄棉布裙子,耳边戴着一对银丁香,头上插着一根金裹头的银簪,如同普通大丫头似的,哪有以往在老爷面前得宠时的气派。   孙二娘见状,跟着看了一眼,笑道:“听说秋桂原先是姐姐家里的丫头?”   “秋桂?”月娘惊讶地问。   “不就是她?”孙二娘指着春梅,收回手捂嘴笑起来,“婆子买人时也没仔细问,谁想竟把姐姐府里的丫头买回来了。给她改了名,现在叫秋桂呢!”   月娘点头微笑道:“这名很好,不错。她手脚还算利落,能进你们府是她的造化。”   孙二娘径自笑着,也不问春梅为什么会被西门府赶出去。   月娘举杯请她喝酒,孙二娘端起酒杯畅饮,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有春梅这人似的。   前院,周守备趁着西门庆去净房,悄悄跟了出来。   他对西门庆说:“前些天我家缺丫头使,下人便去买了一些,谁想竟把您家的春梅给买进来了。”   西门庆挥挥手,毫不在意:“她既然进了你府里,就是你的人了,随你怎么打发她。”   周守备盯着他的神色,谨慎地说:“听说是您收用过的,我便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伺候了。”   西门庆笑笑,不再接这话。   孙二娘的大丫头秋葵,是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   她最看不上新来的秋桂,仗着容貌好,竟然还想往她家老爷身边凑。幸亏老爷没那想法,还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使唤。   二娘气不过,狠狠折腾了她好几天。   今日出门做客,也不知二娘为什么非要带上秋桂。   秋葵见春梅杵在那里,木着一张脸,看着就扫兴,便用手肘捅了一下她的后腰,压低声音,恨声道:“你若不耐烦在这里伺候,就下去等着吧。”   春梅屈腿福了福,转身走出去。   西门府她是极熟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认得。   春梅出了上房,站在外面的长廊上,对着墙角的一株矮冬青发愣,一脸黯然,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   小玉眼尖,也跟了出来,对她说:“春梅姐,去我屋里坐坐?”   小玉泡了一壶好茶,又端来两盘点心,请春梅坐下。   小玉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你被卖进了周守备府里。”   春梅苦笑一声,低落道:“还能怎么样,那边府里的二娘当我是眼中钉,周老爷忌讳老爷,不许我往他身边凑。”   “唉,”小玉叹了口气,“你好好过,将来配个得用的管事也是一桩好事。”   春梅哪里看得上管事下人?抿了抿嘴角并不接这句话。   蓝氏有一副好酒量,喝酒跟喝甜水似的,一杯接一杯,三两下就将李瓶儿灌得头晕,整个人快飘起来了。   李瓶儿双颊似红霞,连连推却,蓝氏不依,捧着酒杯道:“我和姐姐一见如故,这点面子也不肯给?”   一旁的孟玉楼替李瓶儿解围,端起酒杯敬蓝氏。   蓝氏喝了,又盯上李瓶儿,非要让她喝了这一杯。   坐在上面的吴月娘见了,笑起来:“六娘往常酒量也不错的,今天怎么就醉了?你们瞧,她那脸红的。”   李瓶儿揉揉脸,努力瞪大眼睛,摇晃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姐,我去更衣。”   吴月娘喊绣春:“快扶六娘去旁边喝杯茶醒一醒。”又对一众女客道,“她昨天还有些不舒服,今天喝不了太多,你们别见怪。”   众女客纷纷笑着劝李瓶儿下去歇一歇,蓝氏抿着嘴直笑。   李瓶儿搭着绣春的手,匆忙行了礼,赶紧退下。   回到院里,她趴在盆边吐了好一阵,惠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端来热茶漱口,绣春快手快脚地将她头上的首饰摘下。   “嘿嘿嘿……”李瓶儿傻笑一阵,眼前出现了重影,身子摇晃起来,“晏哥儿呢?他在哪?”   “六娘,我扶您去躺着。晏哥儿好着呢,绣夏和绣秋看得紧紧的。”绣春扶着她,把她往床边拉扯。   惠庆在一旁帮手,把李瓶儿安顿在床上躺下,对绣春埋怨道:“没见过蓝氏这种客人,拼命拉着主家灌酒!”   绣春见六娘已经睡着了,放下床帘,往外走:“我们出去吧,让六娘歇歇。”   她俩正要走,李瓶儿忽然睁开眼,问:“前边宴席是不是快散了?快扶我起来。”   第一次见客就醉倒提前离席,这是非常没礼貌的。   李瓶儿强撑着起来,用冷水洗了脸,重新梳妆打扮,然后往大厅走去。   进了大厅,宴席已近尾声。   蓝氏一见她来,就捧着酒杯道:“姐姐,你又出去躲懒了。这杯是我敬您的,下一回还不知几时才能相见呢。”   李瓶儿微笑着接过来,喝下。   终于熬到席散,李瓶儿跟在吴月娘和孟玉楼的身后,将一众女客一一送走,蓝氏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说下回她府里摆酒,让她一定要来。   “大姐姐,我头好晕,想先回去了。”李瓶儿半靠在绣春身上,对吴月娘道。   吴月娘见她醉得厉害,关心地说:“快去,不要担心晏哥儿,我来看着他。”   李瓶儿已经没了力气给她行礼,由绣春和惠庆架着回了自己院子。   她又吐了一回,由丫头伺候着洗脸漱口,摘去发冠首饰,往床上一倒,睡得人事不省。   何千户何天泉在前院的席上如坐针毡,才一个时辰,就去了四五次净房。   他一心记挂着上回在花园偶遇的李瓶儿,一趟趟地往外跑,总期待着能再偶遇一次。   那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娇俏柔媚,一身柔和,打扮得也清爽利落,不像他娘子蓝氏或妓|院的粉头,恨不能把所有的首饰全挂在身上,差点没把人眼睛晃瞎。   可惜,西门庆将前后院管得极严,因前边在宴客,连后院的丫头也不能随意乱走,何千户空跑了好几趟,回到座位上忍不住一脸落寞,郁郁寡欢。   西门庆见状,端着酒杯走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何大人,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西门庆是个很小气的人,这何天泉上回在花园对瓶儿无礼,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眼见他像拉肚子似的,一趟趟地朝外跑,他心里早就不爽了,恨不能将他赶出去。   何天泉也端起酒杯,朝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许是多喝了几杯,何天泉胆气大壮,扯着西门庆的衣袖,戏笑道:“大人好福气,有那样标致的小妾。不像我府里,全跟烧火丫头似的。”   “哈哈!天泉兄说笑了。”西门庆忍住怒气,笑起来,“我看你是闷着了。洪四儿,还不过来陪陪何大人?”   洪四儿是妓|院的头牌,托她还没勾搭上西门庆的福,这次宴客才请了她来陪酒。   她一心想在西门大官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闻言便端着酒杯,坐到何天泉身旁,左手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右手将酒杯送到他嘴边,娇声道:“何大人,尝尝我这杯酒好不好喝?”   何天泉很给她面子,笑着喝下,搂着她的腰肢,两人挨在一起悄声细语起来。   西门庆这才走开,来到外边,招来春鸿,问他:“你去后院看看,六娘在干什么呢。再跟月娘说,不许后院的人乱跑,若胡乱跑到前边来,我拿大板子打死!”   春鸿去了,不多时走来回他:“六娘醉了,吐了两回,现在睡下了。”   “醉了?”西门庆想了想,“谁灌她酒了?”   瓶儿病好后就不大喝酒,轻易不肯多喝两口的,难得能醉成这样。   “听说是何大人的娘子蓝氏,一直拉着六娘喝。”   “哦,你让丫头们好好照顾六娘,给她喂些醒酒汤,再让厨房煮一锅软软的小米粥,她睡醒了怕是会肚饿。一会儿前边散了席,我再过去看她。”   春鸿应了,又跑进后院传话。   洪四儿也是个人才,没两下就勾住了何天泉的魂,直说晚上要去妓|院陪她过夜。   洪四儿借口更衣,悄悄问西门庆。   西门庆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嘱咐道:“他既然想去,你就好好陪着他,这份钱我替他出了。”   洪四儿见西门大官人对自己没那种意思,便接了银子,娇笑道:“大官人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   送走了客人,吴月娘回到上房,吴大姨还没走。   吴月娘让小玉带晏哥儿去院子里玩,然后和她姐说话。   吴大姨看着她妹妹头上的新头饰,眼馋不已,道:“你家老爷对你也算不错了。”   吴月娘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苦啊。若说到好,当然是以前的老爷对她更好。   她道:“这算什么?那边院里的李六娘也有一副呢!”   吴大姨看着她的脸色,晓得她这个妹妹现在穷了,没什么私房,便不耐烦再吹捧奉迎她,直言道:“老爷愿意给你,那是你的福气。不给你,那也是正理。谁家不是男人管钱?再说了,府里的银钱是你挣的?他愿意给谁,你还能拦着不成?”   吴月娘抿抿嘴:“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   “什么可是,”吴大姨嘴一撇,“我看你是头几年过得太好,心越来越大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休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你还强求什么?”   吴月娘沉默不语。   吴大姨还在教训她,似乎要将这些年在她这受的气全部还回来似的:“李六娘也有又怎么样?人家生了晏哥儿,还不值得西门大官人另眼相待?就冲这,她就能和你平起平坐。”   “我知道,我心里也清楚着呢。”吴月娘声音闷闷的。   “知道就好。”吴大姨眼露不屑,“我真怕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将来若被休回府,那岂不成了我们吴家的笑话?”   “我再拿些点心给你吃?”吴月娘岔开话题。   “不用,席上就吃饱了。你不如装几盒,等下我带走。”   “放心,早就备好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燕子归巢】、【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09 章   送走前院几拔客人, 何天泉也跟着洪四儿去了妓|院, 西门庆这才腾出功夫回后院看李瓶儿。   他也有了些醉意, 虽然刻意控制酒量, 但架不住客人多, 这个敬一杯,那个敬三杯, 一场酒席下来, 也就喝得差不多了。   晏哥儿在院子里溜羊, 因为今天花园禁止后院的人过去, 他就被关在了后院。   西门庆一进院子就问六娘呢,惠庆说睡下了。他便笑眯眯地对儿子说:“牵着小雪去花园玩吧,随你怎么玩,爹不骂你。记得多玩会儿。”   惠庆和绣夏赶紧领着晏哥儿去花园解放一会儿。   西门庆抬脚就朝里屋走,绣春跟上去, 他回头看着绣春:“六娘喝过醒酒汤了?”   绣春点头:“喝了小半碗。”   西门庆继续走:“那你也下去歇着,里面不用你伺候。”   绣春在原地愣了愣, 被心眼机灵的绣秋拉走了。   “瓶儿?瓶儿?”西门庆进了里间,反手关好门, 径直朝床边走。   李瓶儿呼呼大睡, 粉脸通红, 因嫌热将被子踢了一半,雪白纤细的胳膊露在外面,半个香肩也露了出来,一头青丝铺在枕头上, 漫得到处都是。   西门庆在床边来回踱了好几趟,一边贼笑,一边细细打量床上的春光。他兴奋得脸发红,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光芒闪烁,像夜里饥饿的狼。   “哎呀,是有些热。”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迫不急待地跳上床,紧紧搂着李瓶儿。   李瓶儿略略挣了两下,连眼都没睁,又接着睡了。   西门庆一边胡乱摸她,一边亲来亲去,嘴里道:“瓶儿,我的好瓶儿,可算让我等到这一刻了!”   不出片刻功夫,他就将李瓶儿睡觉穿的中衣中裤给剥了,只剩下里面的肚兜……和内裤。   内裤是李瓶儿自己做的,她实在是不习惯古人不穿内裤的作风。   西门庆盯着那件内裤瞅了半晌,笑道:“这东西倒是有趣。”然后伸手想替她脱下来。   李瓶儿虽然醉意深重,睡思正浓,但内裤刚去了一半,她就感觉到了,因为凉飕飕的,便闭着眼胡乱踢了一脚。   西门庆刚把她的内裤扒了一半,才摸了一把白嫩的小屁股,下巴就被踢个正着,疼得他龇牙咧嘴。   “嘶……你这是在撒酒疯?”西门庆停下手,揉了揉下巴,“好吧,先不脱,我们睡,我们睡。”他重新躺下来,把快到嘴的肥肉搂进怀里,一边亲一边偷偷地将手伸下去,想接着剥她的内裤。   手才伸进去,李瓶儿屈起膝盖,猛得一顶。   幸亏他反应快,缩手护住了自己的宝贝,不然一定会被她踢出个好歹。   李瓶儿仍然闭着眼,嘴里喷着酒香,手脚胡乱挥动,又踢又揪又抓:“滚开,滚开!我要睡觉!”   西门庆拦不住她,又不舍得下死力箍住她的手和脚,虽然她挣扎得肚兜带子都松了,露出里面一片香肌,令他眼馋得不行,但仍然不为所动。   裤子都没脱完,能做成什么?   被醉猫胡乱抓打了一通,他一边躲闪一边硬挨着,弄得自己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顿时气得不行,恨声道:“我还不信这个邪了!我治不了你?”一面翻身下床,替行凶仍不自知的李瓶儿盖好被子,披上自己的外衣,大步朝外走。   他走得飞快,打开院门走出去,呯的一声重重关上院门。   绣春从偏房的窗户伸出头来,看着颤抖的院门,问绣秋:“老爷这是怎么了,谁又惹着他了?”   “你别问我,反正我不知道。”绣秋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   那屋里除了六娘,还能有谁?   老爷能生六娘的气?她才不信呢!   “我出去看看。”绣春始终不放心,出了房门,走到里间,见六娘睡得正好,身上也盖得严严实实,便松了一口气。   她检查了一下描金小铜炉,见里面燃香还多,便轻手轻脚走出去,关好院门,这才回了偏房。   西门庆迈着大步,回了前院书房。   一群小厮正闹哄哄地收拾宴席上的东西,将金银酒杯酒壶、银碗筷一一收好,分门别类,细细核对数目。若少了哪一样,就大呼小叫起来。   玳安也在帮忙,见老爷来了,赶紧丢下手里的事情,跟进书房伺候。   西门庆在书房的柜子里东翻西找,好半晌直起腰问:“我的香呢?”   玳安一怔,问:“什么香?”   “就是以前我用过的暖情香。”   玳安仔细想了想,回道:“那包东西不是您吩咐的,说要丢掉么?不过香我记得倒还剩了一些,等我来找。”   玳安进了里间,从箱子最底层翻出一个纸包,里面就是了。   他递给老爷,西门庆揣进袖子里,眯眼笑道:“东西收拾好了你就下去歇着。”   玳安应了,恭送老爷出了书房院子。   春鸿这时才走过来,好奇地问他:“老爷刚才拿什么东西走了?”   玳安瞪他一眼:“要你管。”然后径自走开。   春鸿摸摸鼻子,也不在意。   西门庆揣着那包邪恶的东西,一路哼着歌,重回李瓶儿院子。   伸手一推,院门不开。   他大力拍门,嘴里连声骂:“死奴才,我才刚出去一会儿,又把你家老爷我关在外面了!”   绣春在屋里吓得一抖,连忙小跑着去开院门。   西门庆瞪着眼,感觉自己一路的好心情都被这不懂事的奴才给败坏了,骂道:“这么没眼力,老爷我看着像不会回来的?”   绣春不敢分辩,只道:“我去给老爷倒茶。”说完,转身就要走。   西门庆叫住她,怒目道:“倒什么茶!回你的屋里歇着去,别在外面碍我的眼。”   他知道绣春虽然老实忠厚,但亏在老实得过了头。若让她在外面晃荡,一会儿保准会坏自己的事。   “是是。”绣春如蒙大赦,一溜烟回了自己屋。   “咳!”西门庆清清嗓子,抖抖衣袖,昂首挺胸地进了里屋。   他先走到床边看了看,见瓶儿还在熟睡,又走到描金铜香炉前,把带来的暖情香扳下一大块,扔进去,盖好盖子。   不多会儿,丝丝缕缕的异香从铜香炉里散发出来,闻着就让人热血沸腾,心里暖烘烘的,既麻又酥又痒。   他搓搓手,兴奋得想仰天大笑三声。若不担心吵醒了瓶儿这个活霸王,他真想当场即兴来一段自己从小就熟知的淫|词艳|曲助兴。   西门庆先脱了外衣,正待脱里衣时,忽地想起一件事,走到一边的茶炉上看,上面果然煨着一壶热水。   他取了盆,倒了些热水,把自己的好宝贝洗了洗,嘴里嘀咕道:“你也真是可怜,饿了你这么久,是时候让你解解馋了。”   洗净好宝贝,他麻利地三两下脱光,赤条条地跳上床,掀开被子,像条泥鳅似地钻了进去,先搂住李瓶儿的脖子,来了个长长久久、细细绵绵的热吻。   暖情香霸道,李瓶儿感觉越睡越热,越来越渴。   正口渴难耐时,忽然有人送水来,她一口含住,咽了。   西门庆松开嘴,乐不可支道:“你也太馋了,把你的口水也给我喝些才是。”然后低下头,又亲吻起来。   良久,俩人才松开。   西门庆摸着她的背,轻轻一扯,李瓶儿本就松垮的肚兜跌落。他一把扯出来,扔到地上,摸着她光滑白晳的背部,笑斥道:“睡觉还穿这么多,不怕,我让你凉快凉快。”罪恶的手又伸向下边。   这次,没有任何阻挡,他把她脱光了。   相爱的两人,就应该坦诚相见,哪怕布料再少,光滑的绸缎或细软的精棉都不行,隔了一层,如同鸿沟天堑。   彼此都脱得精光,这才叫肌肤相亲。   西门庆空有一身好功夫,足足憋了好几个月不得施展。   他满心激动,一腔热血,恨不得把百般手段全施展出来,让六娘好好受用一番。   他又亲又摸,嘴里含糊道:“前些天六娘用手伺候了我两回,罢了,我也不是那知恩不报的人。这回,就换我伺候你。”一边说,一边把头伸到了她的下边去。   李瓶儿睡得迷迷糊糊,越睡越不舒服,心里总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不知道是渴的还是饿的。   她全身滚烫,恨不能当头浇一盆冷水来降降温,便不自觉地呻|吟起来。   正恍惚的时候,一个很柔软的东西在搅动她。虽然有些害羞,她想缩起腿,可是双腿无力,连抬都抬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渐渐地被满足了,当这种感觉到达一个顶峰时,一声长吟,她抖了抖身体,舒服地叹了口气。   西门庆抬起头,从下面爬上来,趴在她身上,柔声道:“瓶儿,瓶儿?”他轻点着她的鼻尖,笑骂道,“你倒是舒坦了,我的兄弟还苦着呢!”   说完,也不管李瓶儿有没有醒,他慢慢进入,和刚才李瓶儿似的,长长地呻|吟一声,感叹道:“啊,好紧……”   惠庆带着晏哥儿在花园里玩了一个时辰才回院子。   她牵着晏哥儿,看着紧闭的里屋房门,问绣春:“六娘还在睡?里面有没有人守着?”   西门庆太激动,动静不小,绣春哪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惠庆发问,她便羞红了脸,小声道:“老爷在里面。”   惠庆仔细听了听,毕竟是过来人,便坦坦荡荡地笑了,压低声音道:“这是好事。那我把晏哥儿带去上房,省得在这里吵闹。你们也机灵着点,不要乱跑,惹火了老爷,有好果子吃!”然后哄着晏哥儿去了上房陪吴月娘。   吴月娘正准备午睡,见晏哥儿来了,亲热地搂在怀里,问他睡过午觉没有。   惠庆笑着回答:“六娘还在睡觉,老爷也在,我便领着晏哥儿过来了。”   吴月娘一愣,随即笑道:“那可太好了,今天晏哥儿陪大娘午睡,好不好?”   晏哥儿玩得久,这会儿正犯困,用小手揉着眼睛频频点头。   月娘心疼孩子困了,搂着他上了床,轻轻拍哄他入睡,不一会儿,这两人都睡着了。   惠庆去了侧间,和小玉坐着说话闲聊。   小玉把春梅的事情说了,满脸惋惜,道:“春梅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今都焉了。唉!”   惠庆看不上春梅,淡淡道:“周府也算不错了,里面能干的下人多,随便配一个也是好的。”   小玉撇着嘴,不屑道:“再好还能比得过我们府?春梅心气高,哪能看得上下人?”   不提两府的下人,光是两位主子老爷,一眼就能分出高下。   周守备五十多岁,相貌平常,十足的老人相,哪像西门庆,年轻又英俊,前程远大着呢!   惠庆暗想:心气高是好事,还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和福气。五娘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如今都入了土,她一个丫头还瞎折腾什么?若是再被周府卖出去,这清河县可找不到更好的第三家了。   小玉见她脸色不好,心知她不喜春梅,便换了个话题:“老爷在那边?”   “是。”惠庆笑眯眯的。   小玉感慨道:“老爷对六娘真是没得说,放在心尖尖上疼呢。”   惠庆笑着打趣她:“你这是眼红了?也盼着有人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玳安呢?他今天没进后院?”   小玉笑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道:“庆婶婶,你也来胡说!”   “哈哈,”惠庆道,“你年纪也够了,是时候配个人了。不早些跟大娘说,小心让别人抢了先,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   小玉拿了块点心送到惠庆嘴边:“庆婶婶,吃点心。”   惠庆接过来:“想用点心堵上我的嘴?我是好心为了你,你不听就算了。”   两人又说了一回话,一个时辰后,吴月娘和晏哥儿醒了。   两人赶紧过去伺候,洗脸更衣完毕,上了热茶及点心。   吴月娘抱着晏哥儿喂他吃点心,吃完又带着他去外边玩。   上房里闹哄哄的,一片欢声笑语。吴月娘看着玩耍的晏哥儿,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下午,王三官忽然上门拜见。   玳安请他在前厅坐下,上了茶,然后进后院找老爷。   他进了六娘的院子,几个丫头都不敢去打扰老爷,玳安自认也没那个胆子,寻思了一番,走出去对王三官道:“老爷正在忙,怕是没空见您了。”   王三官急于修复这段关系,他娘这些天也一直在催他。   因此,他便耐着性子,在前厅坐着等。   一直枯坐到卯时初,还不见他干爹出来,只得悻悻而回。   回到家,被他娘林太太尽力数落了一顿,说他不中用,连个人都请不来。   王三官气性上来,还嘴道:“你能干,你去请。”然后抬脚去了妓|院解闷,一夜没回。   林太太没办法,只得叫来文嫂,给了她一两银子的好处费,托她去西门府看看。   文嫂接了钱,笑道:“太太放心,我保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一定将西门大官人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远远妈】、【liehuohonglian】、【小希】、【奈奈生】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0 章   西门庆得偿所愿, 大展雄风, 李瓶儿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在中途就昏睡过去了。   西门庆吓了一大跳, 手指放在她鼻根处试了试, 这才放下心,又控制不住自己, 搂着晕过去的李瓶儿大动不止。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 这才意犹未尽地搂着她歇下。   晏哥儿有大半天的时间没见到他娘, 又哭又闹, 想往里间扑。   惠庆死死拉住他,许了一堆心愿,这才哄住了。   惠庆抱着他:“我们去上房玩吧?”   “不去。”晏哥儿在上房呆腻了,根本不上当。   惠庆:“那去花园里溜羊?”   晏哥儿猛摇头:“不去。”今天去花园里玩过了,现在提不起兴趣, 他只想找他娘。   惠庆没办法,只得抱他到大门口玩。   西门府外面就是大街, 各色小摊贩,叫卖声, 吆喝声, 此起彼伏, 非常热闹。晏哥儿看得入迷,连声嚷:“我要出去玩,出去玩。”   惠庆可不敢在晚上带他出去,万一出了意外, 老爷一定会拔了她的皮。   来兴机灵,一溜烟跑到最近的糖葫芦小摊上买了一串,哄得晏哥儿眉开眼笑。   惠庆不高兴来兴胡乱给晏哥儿给东西,道:“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来兴憨憨一笑,摸着头道:“吃不坏。我小时候能有这么一串就跟过年似的。”   来宝把中午酒席剩下的点心捧了一盒出来:“晏哥儿,吃这个。是府里的厨娘做的,保准干净。”   晏哥儿一手糖葫芦一手点心,看着街上的灯笼及行人,一脸笑眯眯。   来宝逗他:“晏哥儿,吃完了带你去骑马?”   “骑马?”晏哥儿瞪大眼,猛点头,“好啊,好啊,骑马。”   惠庆:“哪来的马?你别乱哄孩子。”   老爷的大白马可金贵了,谁敢胡乱碰一碰?掉了一根马毛就能挨一板子。   来宝嘿嘿一笑:“不要紧,我给他当马,让他骑在我脖子上。”   晏哥儿吃完东西,被来宝架在脖子上,在府门前来回溜达,惠庆跟在一旁,全程紧紧地盯着。   上房里,小玉来说晚饭已备好了,问月娘是否现在就摆饭。   月娘想了想,道:“你去那边看看,看……”顿了顿,“看看老爷和六娘可用过饭了,晏哥儿在干嘛呢?”   小玉去了,不多时回来说六娘和老爷还没起身。   月娘:“那你去把晏哥儿抱来,和我一起用。”   不大会儿,惠庆抱着晏哥儿来了,笑道:“又要打搅大娘了。”   “说哪里话!”月娘把晏哥儿抱到自己身旁坐下,“我是他大娘,照顾他是应当的。”   小玉一脸笑容,忙前忙后地伺候晏哥儿。   用完饭,又在上房里玩了一会儿,月娘看时辰已晚,问晏哥儿:“你今晚就留在上房睡觉,好不好?”   晏哥儿困了,眯着眼睛:“不,我还得去找娘呢!”   月娘无奈,只好让小玉跟着,一起护送晏哥儿回去睡觉。   直到亥时末,西门庆和李瓶儿终于醒了,这两人都是被饿醒的。   李瓶儿刚睁开眼,神思还没回笼,恍惚间竟然有一种一觉醒后便是千年后的感觉。   床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细细一嗅,还有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残余燃香味。   她愣愣地扭回头,看着身旁的西门庆。   对方一身光溜溜,仅在腰间搭着被子的一角。   西门庆眼睛里全是笑意,一脸满足,把愣神的李瓶儿搂过来亲了亲,道:“瓶儿,刚才好不好?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合二为一,水乳交融。”   “刚、刚才?”李瓶儿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西门庆光着屁股下了床,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李瓶儿太渴了,顾不得斥责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哎呀,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撒酒疯的人。”西门庆把茶杯接过来放好,重新回到床上,搂住她,振振有辞地说,“你喝醉了竟然脱我衣服!我抵死不从啊,没想到你醉了竟然有一股神力……”   他一脸沉痛,悲伤得如同醉后失身的女人。   李瓶儿完全不敢相信,傻傻地看着他。   西门庆:“唉!没想到瓶儿竟然这样饥渴。”李瓶儿的脸红得像烧炭一般,“我差点被你榨干了……你真是猛于虎,猛于虎啊!”话一说完,他就一脸娇羞,伸手将被子扯过来蒙住头,躲在里面偷笑,笑得双肩耸动不已。   李瓶儿微微张着嘴,看着不停抖动的一团。   好吧,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理解,但想不通的是,他说的是我吗?   摇摇头,还有些发晕,李瓶儿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洗漱。   “啊!”她尖叫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光溜溜的。更可怕的是,稍一动弹,为什么身体那么疼痛?   “瓶儿,瓶儿怎么了?”西门庆装不下去了,掀开被子凑过来看她。   “你走开!”李瓶儿闭着眼,把西门庆的脑袋往一旁推,“你连衣服都不穿,我怕长针眼。”   “哎哟,我们都好成这样了,你还不好意思?”他嘻皮笑脸地挨近,把手伸进被子里,飞快地从她光裸的背部一直摸到屁股,还极其色|情地揉了一把,“瓶儿真白,跟雪似的,怎么摸都摸不够。”   李瓶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被子里胡乱蹬着腿,嫌弃道:“拿开拿开,我要去洗澡。”   “还洗什么呀,刚才我把你全身亲了好几遍,不用洗了,干净得很。”   李瓶儿差点呕出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家伙不会使用了那些不可描述的道具吧?   她得去验验伤。   “绣春?绣春!”她扬声朝外头喊。   在偏房呆了一整天的绣春早就睡得不想再睡了,正精神抖擞地等待六娘使唤她。一听见喊,立马开门走出来,站在门外回道:“六娘,我在。”   李瓶儿:“打水来,我要洗漱。”   绣春应了一声,去了。   西门庆摸摸自己干瘪叫嚣的肚子,胡乱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我好饿,得好好补补,瓶儿也补补。让她们上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我今天失了太多精华,不补不行。”   李瓶儿正躲在被子里,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西门庆忽然压上来,笑嘻嘻道:“瓶儿不用补太多,我的精华都被你吸走了。你瞧你,睡了一觉又美了一些,可见我的精华多么养人。”   “滚滚滚。”李瓶儿一脸没好气,屈起腿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顺势套上裤子。   绣春打了水来,绣夏也跟着进来。   李瓶儿穿着中衣中裤去隔间洗澡,西门庆见状也要跟进去。   李瓶儿满脸防备:“你去旁边,不许跟过来。”   西门庆:“好好,我不耽误你,我去旁边。”然后跟着绣夏去了隔壁的净房洗漱。   绣春把热水倒进浴桶,又洒了一些晒干的花瓣进去。李瓶儿脱了衣服,慢慢坐进去。   绣春看到她满身伤痕累累,到处都是红肿青紫,顿时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这……这……”   难怪以前六娘不喜欢伺候老爷,原来老爷对女人是下死手的!这样凶狠,哪个女人受得了?   “六、六娘,”绣春替她擦背,像对待刚出生的小宝宝一般,手劲轻得不能再轻了,“我忽然觉得,倚翠也挺不容易的。”   她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男人太可怕,她还是不要成亲了。   “是、是啊!”李瓶儿龇牙咧嘴地打了个抖,肌肤被热水一激,像过电似的引起一阵阵的麻痒刺痛,“现在只恨她走时给她20两给得太少了。”   “潘金莲真是铁打的,耐得住折腾,简直是铜墙铁壁。”绣春感慨道。   李瓶儿:“……”金莲已经被武松虐杀了,这时候提她做什么?绣春这性子,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她对绣春道:“你帮我洗洗头,再揉一揉,我觉得头还有些晕。”   绣春应了,细细替她揉按起来。   忽然,西门庆进来了,手里捏着一支药膏:“还没洗好?”   李瓶儿往水里一缩,只露出脑袋,怒瞪着他:“你跑进来做什么?”   “你看你,我好心给你拿药膏,你当我采花贼。”西门庆笑道,“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哈哈哈!”   绣春摊着手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她心目中,老爷更威严更可怕了,哪怕他正在笑。   李瓶儿也不指望她有胆气敢赶老爷走,用手捧着水,猛地朝西门庆泼过去:“快出去,快出去!”   西门庆冷不丁地被她浇了一头一脸,额头上还贴着一片泡得晶莹胖大的红花瓣:“你拿了我的东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凶起人来了。”   李瓶儿:“我拿你什么了?”   西门庆放下药膏,大步朝外走:“吸人精华想不认账?”   李瓶儿怒视着他的背影,算你跑得快!   西门庆还在外面喊:“记得抹一点,好得快。”   李瓶儿已经没力气骂他了,匆匆洗好澡,穿上衣服,让绣春在门口守着,她坐到小凳子上,往最红肿不堪的地方抹了药。   她感觉下|身非常疼痛,又红又肿,严重怀疑西门庆那厮使用了银托子,不然怎么能疼成这样?   李瓶儿收拾整齐,将头发绾好,没有戴首饰,抖着脚走出去。   绣秋已经摆好了饭桌,正中间是一锅冒着热气的羊肉锅,旁边摆着大鱼大肉,几样清淡小菜,四五碟精巧点心及两大碗热热的酸辣汤,还有一锅软烂的小米粥。   西门庆已坐到了桌前,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扶着她,嘴里还埋怨道:“你看你,身体太差,经不起折腾。回头我带你去跑马,练一练就好了。”   李瓶儿心里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似的,难怪这家伙之前要找那么多女人呢。不多些女人分担他的神技,分分钟会被他玩死的。   她在桌前坐下来,看到肉菜就没胃口,先吃了一块点心缓饥,然后慢慢喝着酸辣汤。   西门庆呼噜两口喝光自己那份酸辣汤,夹了一块羊肉给她,问:“要不要喝点酒?像今天这种好日子应当喝一点的。”   “不喝。”她一听见酒字就头晕,哪里还敢喝?   “晏哥儿呢?”李瓶儿问绣春。   绣春在一旁伺候他们用饭,回答道:“庆婶婶带着他睡觉呢。放心吧,晏哥儿好得很,晚饭是在上房由大娘陪着用的。”   西门庆点点头,难怪今天这么清静,没人来打搅他。   吴月娘这回做得不错,她越来越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   李瓶儿不好意思起来:“麻烦大姐姐了,明天我去向她道谢。”   西门庆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道什么谢,她是正妻,照顾晏哥儿也是她应当的。”   李瓶儿把鱼肉拔到一边:“晏哥儿是我生的,怎么能丢给大姐姐,自己贪图享乐?”   “你在陪我,让她照看一会儿也不要紧。”他从鱼腹上夹了最嫩的那块肉,送到她嘴边,哄道,“吃点肉,不吃菜怎么行?”   李瓶儿微微偏开头,不论她左偏还是右偏,他的筷子如终如影随形。没办法,只好吃了。   绣秋见老爷侍六娘很好,便偷偷抿嘴笑。   绣春不敢笑也不想笑,想起六娘的伤痕,她的小腿肚都在发抖。   李瓶儿浑身不自在,问:“老爷吃完就去前边歇下吧?”   “不去!”西门庆眉毛一抖,斜眼看她,大大咧咧道,“你家老爷我今天出了大力来伺候你,半夜三更想把我往前院赶?我不去,要去你去。”   李瓶儿一噎,他又笑道:“放心,今晚不折腾你了,我也得歇歇,明晚再来。”   李瓶儿:“……”她又不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了,希望明晚永远不要到来。   吃完饭,用茶漱了口,西门庆搂着她往床边走。   李瓶儿连挣扎都没有,她好累,全身都痛。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只想闷头大睡一觉,恢复些元气才行。   西门庆表现得很规矩,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像裹茧似的紧紧搂着她。   次日,西门庆一大早醒来,见瓶儿睡得香沉,自己轻手轻脚下了床。   绣夏伺候他洗脸更衣,问早饭什么时候摆上来。   西门庆想了想,道:“我还是回前院吃罢了,省得吵醒六娘。让她好好睡,别吵着她。”然后回了前院,用过早饭,换上官服,带着小厮去衙门办差。   老爷一走,里屋就解了禁,晏哥儿飞跑进来,扑到床上,抱着李瓶儿的脖子,撒娇道:“娘,娘,快起来,陪我玩。”   李瓶儿被儿子叫醒,睁开眼一看,顿时笑了,把儿子搂进怀里:“晏哥儿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做梦?做了什么梦?”   晏哥儿不想躺着,从她怀里挣出来,坐在床上道:“我做梦了,但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李瓶儿坐起身。   绣春走过来,笑问:“六娘可要现在起身?”   “起吧,儿子都起来了我还能偷懒?”   洗漱完毕,带着儿子用了早饭,一起去上房给月娘请安。   丫头们上了茶,李瓶儿笑着道谢:“昨天谢谢大姐姐帮我看孩子,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吴月娘连声道,“我巴不得他从此就住在上房呢!”   孟玉楼这时也来了,一见李瓶儿就发笑,戏道:“六娘,老爷呢?”   李瓶儿脸色微红:“听说去衙门了。”   吴月娘看了一眼窗外,对她俩说:“今日天色倒好,不如我们去花园里做会儿针线?也让晏哥儿在园子里跑跑跳跳。小孩子,老关在屋子里没好处。”   俩人都说好。   花园里摆上茶和点心,丫头们将主子们的针线活儿拿出来,三个女人围在石桌边慢慢做针线。   孟玉楼做的是男士洒鞋,正在绣鞋帮子上的迎春花,红花绿叶,看起来精致得很。   吴月娘做的是一件玄色男袍,用银线绣着福字。   只有李瓶儿,拿着一方素色手帕,跟玩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她打算在这块手帕上面绣一个熊猫头。熊猫好绣啊,有黑又有白,白色部份可以直接略过,把黑色部份绣出来就可以了。   吴月娘看了一眼孟玉楼手里的鞋,夸道:“这双鞋做得鲜亮,老爷必定喜欢。”   孟玉楼回夸道:“大姐姐的衣服做得更好,好看又吉祥,老爷穿上一定好看。”   两人一起看向李瓶儿,孟玉楼捂着嘴笑:“六娘做的是什么?”   李瓶儿用手挡了挡手帕:“没什么,胡乱绣着玩。”   她不是不想把绣活做得出色些,但她过来才多久?针线活儿厉害的都是从小练的,岂是她能比得过的?这周围的女人,随便拎一个都能做得比她鲜亮。   她做了这么久的针线活,唯一得到的好处是缝扣子更加灵活了。   吴月娘探头瞧了瞧,一时看不分明,从六娘手下抽走手帕,托在手心看了看,道:“六娘绣的是……小雪?这是给晏哥儿的吧?”   李瓶儿:“……”   孟玉楼道:“等做完老爷的这双鞋,我就给晏哥儿做一双。”   月娘把手帕还给李瓶儿,对孟玉楼道:“我也打算等手上这件做完就给晏哥儿做一身。”   李瓶儿笑道:“谢谢两位姐姐。”   晏哥儿的衣服一向是丫头们包办了的,李瓶儿最多打打下手,缝个边。她忽然意识到,在绣活上面她不行,但可以在别的方面弥补啊。   不然,漫漫后宅日子,怎么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yangyang6236】、【鏡花水月】、【花花花不玩】、【你害羞了吗】、【青苗】、【颜巽】、【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1 章   三个女人在花园里做了一上午的针线活, 中午月娘又邀她们去上房用午饭。   等到用过午饭, 这才各自回屋午歇。   李瓶儿带着晏哥儿回到自己小院, 晏哥儿习惯了午睡, 没哄两下就闭上了眼。   把儿子放到床上, 盖好被子,李瓶儿坐到侧间窗边的榻上, 吩咐绣春:“去拿纸笔来, 我有用。”   绣春抿嘴一笑:“六娘要写字?往常五娘仗着自己识字又会唱曲, 就看不起人。要我说, 六娘的学问可比她好多了!”   李瓶儿:“……”她怎么可能不识字?   好吧,虽然这会儿是繁体字,但略钻研钻研不就行了么!   绣春拿了纸和笔过来,李瓶儿将纸裁成小方块,从最简单的一、二、人、大之类的写起。   绣活她不行, 教晏哥儿提前认认字还是可以的,她决定丰富下自己的后宅生活, 争取找到自己的闪光点。   每写好一张,就交给绣春, 让她放到外面晾干墨水, 一边琢磨一边写, 等写了厚厚一摞的时候,儿子午睡醒了。   李瓶儿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和绣春一起伺候儿子洗脸穿衣,惠庆从厨房拿了两碗蛋羹, 一盏蜂蜜水,一壶花茶,一碟薄脆,一碟蜜三刀,一碟果馅饼,一碟梨干,摆在小桌上。   李瓶儿抱着洗漱好的儿子去了榻上,哄他吃东西。   晏哥儿是男孩子,胃口极好,小小一个人,还不到两岁,吃得比李瓶儿都多,经常看得李瓶儿张口结舌。   他呼噜两口吃光了蛋羹,喝着蜂蜜水吃完一整碟果馅饼,尝了几片梨干,接着吃蜜三刀。   蜜三刀是用白面、蜂蜜及芝麻揉制而成,在香油里炸过,耐放又饱肚,不过今天厨房做的蜜三刀用的是糯米粉。   晏哥儿刚吃了两块,正打算摸第三块,李瓶儿拦住他:“糯米吃多了伤胃。”回头问惠庆,“厨房可有水饺?若有的话,上一小碗来。”   惠庆去了,不多时端来一碗虾仁馅的水饺,足足有十个,晏哥儿一口一口地把它们吃得清光。   李瓶儿摸着晏哥儿的肚子,问他:“你可吃饱了?”   晏哥儿想了想,肚子里还有空余,他还能把娘的那碗蛋羹吃下。不过还是算了,留给娘吃吧。他便点点头,道:“饱了。”   “阿弥陀佛,”绣春拍着胸口,感慨无限,“幸亏老爷有钱,不然可养不起了。”   李瓶儿拈了一片薄脆,慢慢吃着:“就是。穷苦人家多生一个就多一张嘴,一睁眼就要吃,没两个钱怎么行?”   薄脆很好吃,是一种小面点,烘得又薄又脆,就着花茶也是一种享受。   她边吃边道:“如果洒点葱花,再加两个鸡蛋进去,就成葱花脆饼了。”说完,她惋惜地看了一眼儿子,“可惜没有海苔,不然加进去,你一定爱吃。”   小孩子不都爱吃咸香的海苔么,她记得当初她朋友的女儿每次来玩,手里都拿着一包海苔。   晏哥儿看她吃得香,自己也摸了一片放进嘴里嚼着,霸道地说:“娘,我也要吃海苔。”说完一口将手上的那片薄脆吃了,又摸了两片,一起塞进嘴里,嚼嚼咽下。   李瓶儿看着自己手上还剩下半片的薄脆,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狼吞虎咽的,胃就像个黑洞。   这时,下衙的西门庆回来了,在前院脱下官服,换了一身家常袍子,忽然小厮来报说文嫂来了。   “她来干什么?”他一面问,一面让人把她叫进来。   文嫂手里挎着花篮走进来,先行了礼,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谄媚道:“西门大官人最近好威风,不仅赚了好大笔银子,还将旧人都打发了。大官人,您可有意思新纳几个?”   “没有的事。”西门庆挥挥手,“你来有什么事?”   “也没旁的事,”文嫂一面说,一面从篮子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男鞋递给他,“这是那边府里的林太太给您做的。您瞧瞧,这颜色多好,针脚多细密!”   西门庆不肯接,客气地说:“她做的鞋该给她儿子穿才是,何必送到我这?”   文嫂:“瞧您说的,她儿子还不是您儿子?三官儿也得叫您一声干爹呢!”又把鞋往他面前递了递。   西门庆伸手隔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儿子才两岁,名叫晏哥儿。我可没有王三官儿那么大的儿子,以后莫再乱叫。”   文嫂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再提王三官,便把话题往林太太身上扯:“太太许久没见您了,心里想得很,托我来问一声,大官人什么时候有空,过去走走?”   “我没空,忙着呢!你若没其他的事,我也就不留你了。”   “那……”文嫂站起身,心里不甘,却又没办法,“那我改日再来。”   西门庆让玳安送她出去,回来后对玳安道:“以后文嫂再来,先问明她有什么事。若还是那些闲事,统统回我不在。”   玳安应了。   西门庆起身朝后院走,进了李瓶儿的院子,刚走进来就听见瓶儿在说穷。   他边走边大声道:“什么穷?瓶儿你缺零花钱了?”   “老爷回来了。”李瓶儿放下脆饼,站起身迎接他。   西门庆搂着她的腰,在榻前坐下来,看着桌面,笑眯眯道:“晏哥儿吃过了?”   李瓶儿:“吃了,吃得可多了。”   惠庆笑着一一细数:“吃了十个水饺,一碟果馅饼,两块蜜三刀,一碗蛋羹,还喝了一盏蜜水。”   “呵呵,”西门庆大笑起来,“能吃是福,小孩子长身体,吃得自然多。”   李瓶儿:“他还小呢,不忌口胡吃海塞,吃坏肚子怎么办?”   西门庆:“你就是操心太多,他既然吃得下就说明他饿。我看晏哥儿正常得很,倒是你,胃口就像小鸡似的,一天也啄不了几颗米。”   李瓶儿瞪了他一眼。   晏哥儿跳进西门庆怀里,撒娇大喊:“我要吃海苔,海苔!”   李瓶儿不愿意太惯着儿子,道:“还吃?你看你的肚子,都快成小型黑洞了。”   晏哥儿开始在榻上打滚,边滚边嚷:“海苔,海苔,我要海苔!”   西门庆搂住儿子,防止他滚到地上去,一面笑道:“你娘说你的肚子黑洞洞的,吃进去的东西都看不见了。哈哈!”笑完又怪李瓶儿,“没事你跟他乱说什么,小孩子都爱吃,一听见新鲜的就想要。你说的那个海苔是什么?”   李瓶儿不可思议地问他:“府里没有?”   西门府连鲥鱼都能弄来,竟然没有海苔?   西门庆:“没听说过。”   一旁的丫头们也俱都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   李瓶儿只好形容了一番,惠庆想了想,道:“六娘说的是紫菜吧?这个厨房有,晚上就让她们煮汤送上来。”   李瓶儿哄晏哥儿道:“你别嚎了,屋顶快要被你掀翻了。等下跟我学识字,如果表现得好,明天娘给你做海苔。”   “真的?”晏哥儿一骨碌爬起来,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问她,“娘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我保证。”面对着这样纯净的一双眼睛,除了答应他,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有了紫菜,海苔应该不难做吧?也许做得不会太好,但哄这群人应该够了。   西门庆乐道:“那可一定要记得给我留一点,让我也尝尝你的新手艺。”   李瓶儿这时才想起昨晚的事情,顿时没好气道:“没你的份。和孩子抢吃的,你也好意思。”   西门庆:“噫!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了儿子就不要男人了?没有我,你能生出晏哥儿?”他满脸自豪,一副居功至伟的模样。   惠庆抿着嘴角发笑,其他几个未嫁的丫头都羞红了脸,全部低下头。   李瓶儿:“……”她已经不想理他了!   西门庆扭头看到那一摞纸张,拿起来看了看,道:“这是你写的?挺工整的,笔划分明。”   “嗯,打算让他认认字,省得他天天乱跑,浪费了光阴。”   “识字是好事。”西门庆点头,“不过他还小,不可逼得太紧。”   李瓶儿:“这个我懂。”   他又摇头:“想要字贴我出去买就是了,何必亲自写?小心弄污了你的衣裙。”把纸放回去,看着李瓶儿道,“我的瓶儿就是能干,不仅会弄吃的,还识字呢!”   还识字呢!   还识字呢?   李瓶儿哭笑不得,这年头识字也成了一个大优点,可见普及义务教育的必要性。   惠庆这时才问:“老爷喝什么茶?”   西门庆看了看桌面:“就喝六娘的花茶好了,点心不用再拿,这就够了。”   他就着一壶花茶,把桌面上剩下的吃食一扫而空,然后抱着晏哥儿去桌边,开始教他认字写字。   李瓶儿原本打算丰富自己生活的教字活动被老爷霸占了,她只得和丫头退到厅里打发时间。   绣春问:“六娘,不如我们串珠花吧?”   李瓶儿点头。   绣春去了,不一时抱了一个盒子出来,两人去了外面的长廊里晒着太阳串珠花。   青绿色的珠子串成叶子,紫红色的珠子则是花瓣,正中间还配了六颗珍珠做花蕊。李瓶儿捧着自己的成品,非常高兴。   绣春夸赞道:“六娘,真漂亮!戴在头上一定好看!”   “你喜欢啊?那我也给你串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样的就很好。我也有啊?”绣春大感惊喜,“珍珠多贵啊,我的那串不要珍珠了,就用白珠子代替吧?”   “没事,”李瓶儿道,“你若是嫌太打眼,我只放一颗珍珠就好了。”   虽然她私房钱多,可真找不到花钱的地方,有时候想想也挺忧愁的。   西门庆正在看着晏哥儿写“人”字,听见外面的说话声,走出来看,从她手里接过珠花,细细观看一番,道:“这个好看,我来替你戴上。”   李瓶儿一把抢过来:“没弄好呢,现在还不能戴。”   西门庆也不生气:“是不是珠子不够?回头我让人买几盒珍珠,随便你串着玩。”   他财大气粗,李瓶儿才不替他省钱,笑道:“那就谢谢老爷了。”   若不是她出不了门,她自己早就出去逛街买买买了。   西门庆点点头,回了屋里,继续看儿子写字。   李瓶儿又串了一个小些的珠花,仅用一颗珍珠做花蕊,送给绣春。   绣春高兴极了,将新的珠子箍儿戴在头上,走出去惹得其他丫头羡慕不已。   就这么打发了下午的时间,眼见就要到晚饭时间,惠庆走过来问:“六娘,现在摆晚饭?”   “这么快?”李瓶儿看一眼天色,太阳沉到了西边,“我去问问老爷。”   西门庆正在检查儿子的功课,见她进来,招手道:“瓶儿,你来看,晏哥儿这字写得多好!”   李瓶儿凑过去一看,天呐,这也叫好?   一个“人”字,那两笔像隔着银河似的,与其说晏哥儿是在写字,不如说是画画。   西门庆捧着儿子的字,像捧着朝庭给他的升官文书一样,赞叹不已:“晏哥儿聪明,他爹娘都识字,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不像我,唉,好啊,好啊!”   “呵呵。”李瓶儿傻笑一声,“老爷,晚饭好了,可要现在摆饭?”   “摆吧,晏哥儿也累了,让厨房蒸条鱼,蒸嫩些,给晏哥儿吃,补补脑。”   晏哥儿不肯走,拿着毛笔画得正起劲,纸上一个大黑团,周围还有几个小黑团,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   李瓶儿夺了他的笔,喊绣夏来帮忙洗漱换衣:“你看你,衣服都脏了。先吃饭哦,明天再玩。”   西门庆在一旁摇头:“你又胡说了,他哪里是玩?明明是在学习,在上进。”   “对对,上进上进。”李瓶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理这个护子狂魔,拍了晏哥儿的屁股一下,赶他去洗漱换干净的衣服。   不一时,晚饭摆好,一盘细细切成片的金华火腿,一盘豆腐干炒腊肉,一盘爆炒腌肉,一大盆炖羊肉,三根羊大骨特意摆在最上面,还有其他的下饭菜及点心无数。   西门庆先抓起一根羊骨递给李瓶儿:“来,瓶儿也啃一根。”   李瓶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天呢,这骨头好大,比她的小臂还要长。这头羊一定成年了,绝不会是小羊羔。   “我不要,你吃吧。”她摇摇头。   西门庆挑挑眉,也不逼她,顺手将大骨头递给儿子。   晏哥儿就潇洒多了,由惠庆帮他卷起袖子,双手捧着骨头就开始啃。   西门庆自取一根,边啃边嘬里面的骨髓。   李瓶儿对那盘爆炒腌肉情有独种,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炒得晶莹透亮,味道十足。   不知道是不是这时候的猪不吃饲料的原因,她总觉得比后世吃到的猪肉香多了。跟现在的肉一比,后世的速成猪简直可以拿去喂狗。   西门庆见她还是肯吃猪肉的,便不操心了。   丫头们摆上米饭,是捞干饭。   将米煮到半熟,用竹爪篱将米捞出来,滤净水之后,微火慢烘。撇出来的米汤则可以做汤喝。   大约是武松这个心头大患去了的原因,大家的胃口都不错。   西门庆吃了三碗干饭,晏哥儿两碗,李瓶儿一碗。那父子俩人还各喝了两碗米汤,李瓶儿只喝了小半碗。   这米饭扎实,香喷喷的,李瓶儿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就觉得已经饱到了喉咙口。   晏哥儿吃得满嘴流油,直打嗝,李瓶儿替他擦净嘴,由绣春抱下去洗手换衣服。   李瓶儿和西门庆移坐到榻边,绣夏送上两盏六安茶,给他们解腻消食。   喝着茶,李瓶儿心里直打鼓,老爷今晚不会又歇在这吧?   毕竟两人的关系已经这样了,他要是……   她怎么办?   再怎么小口,一盏茶很快就喝完。   西门庆伸伸腰,假装打了个哈欠,道:“困了,瓶儿我们去睡了吧?”   “啊?”李瓶儿顿时慌乱起来,“那你先睡,我吃得太饱,要出去走一走。”她边说边下了榻,穿上鞋打算去院子里散步,离这个魔鬼远远的。   西门庆笑看着她,一收倦容:“那我也去打两套拳。晏哥儿呢?让他和我一起去,这小子今晚吃得也多。”   这时,绣春牵着又换了一套衣服的晏哥儿进来了。   西门庆牵着儿子的小手,道:“你娘要散步,你跟我去练拳。从小学起,将来长大了走出去才有本钱。”   李瓶儿无语地看着他。   有什么本钱?欺男霸女的本钱吗?   李瓶儿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腾出一块地方给西门庆伸展拳脚还是够的。   他带着儿子在一旁呼呼喝喝,李瓶儿则沿着墙角慢慢走动。   不得不说,西门庆练拳的时候很好看,力道十足,肌肉贲张,全身线条硬朗,比不堪一击的文弱书生看着阳刚多了,很有男子气概。   西门庆发现六娘在偷看他,顿时练得更加起劲,心里得意非凡。   暗想,以他的英姿俊容,哪个女人见了能不动春心?   见识了他的容貌气度,还能不喜欢他的,一定是瞎子。   他的瓶儿一双美目似双瞳剪水,怎么瞧也不像瞎子。所以,瓶儿一定是喜欢他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个辣鸡】、【远远妈】、【小希】、【开心就好】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2 章   西门庆打完两套拳, 李瓶儿已经绕着墙慢慢走了十几圈。   他对她说:“够了, 别走了。绣夏, 打水来, 我要洗澡。”一面朝里屋走。   晏哥儿在他爹练拳的时候, 就在旁边胡乱喝喝哈哈地伸了几下手脚,然后蹲到一旁挖墙角的蚂蚁。   李瓶儿把他拉起来, 轻声责备道:“你看你, 又糊了一身土。一天得换多少套衣服才够?幸亏有丫头, 不然可得累死我。”   “什么死不死的?说话也不注意着点。”西门庆在屋里大喊, “把晏哥儿抱来,我和他一起洗!”   惠庆把晏哥儿接过来,送到老爷身边去。   李瓶儿站在院子里,踌躇不安地看着里屋。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散步到天亮。   “六娘, 我打水来给您也洗洗?”绣春小声问。   “唉,去吧。”躲不过啊, 李瓶儿看着漆黑的天色暗想。   晏哥儿洗澡爱玩水,等李瓶儿洗完出来时, 那父子俩还在浴桶里玩闹, 弄得水漫了半间屋子。   “好了, 别玩了,你娘多半都洗好了。”西门庆按住儿子扑腾的小手小脚,胡乱搓了他几下,拍拍他的小屁股, “快出去,害得我都没洗好。”   等他们一出来,李瓶儿赶紧迎上去,把儿子接到怀里,抱进侧间,哄他入睡。   西门庆坐到炕上,面前摆着小桌儿,放着几碟点心及茶水。   他慢慢喝着茶等六娘,等了好一会儿,那边屋里早就没了晏哥儿说话的声音,仍然不见六娘过来,便扯着嗓子大喊:“瓶儿,你瞎磨蹭什么呢?儿子睡了就过来。”   “老爷……在……在叫呢。”绣春非常害怕,满脸惊惶,仿佛呆会儿陪床受刑的是她一般。   李瓶儿抿着嘴,紧紧捏着手帕不作声。   “瓶儿?瓶儿!绣春!绣春!”西门庆还在大喊大叫。   “六娘……”绣春哆嗦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声。如果应了,岂不是亲手推六娘去受刑?要不找地方藏起来?可是藏在哪儿才好呢?   “来了!”李瓶儿跺跺脚,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转身朝里屋走去,惠庆和绣秋则留下来陪伴晏哥儿,给他守夜。   绣春紧紧挨着李瓶儿走,小声建议道:“要不,我们再买个漂亮的陪床丫头,专门伺候老爷?”   李瓶儿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买丫头是小事,她有的是钱,问题是老爷肯要才行。   “喊什么呀?没得吵醒儿子。”侧间到里间也就几步路的事,李瓶儿进了里间就没好气。   “啧啧,你看你什么态度?”西门庆笑起来,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她。   李瓶儿心里别扭极了,小心翼翼地在炕沿坐下来,离他很远。暗想,我没骂你是牙疼瞎叫唤都算是给你面子了。   “坐那么远,够得着茶杯?”西门庆挪动位置,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伸手把李瓶儿往怀里扯。   “别动手动脚的。”李瓶儿拍开他的手,理理衣裙,一脸端庄不容侵犯的气势。   “嘿嘿。”西门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隔着炕桌笑看着她,“要不要喝点小酒?绣春……”   还喝?   喝酒多误事啊!   李瓶儿赶紧截住他的话头,对一旁的绣春道:“不用拿酒,我不喝。”   “行,那我也不喝了。”西门庆吩咐道,“绣春,把炕桌儿收了,我和六娘要歇了。”   “等、等下!”李瓶儿护住炕桌,干巴巴道,“我还渴呢,要不老爷先睡?”   西门庆正打算躺下来,闻言动作一顿,重新爬起来:“也行,我看着你喝。你快些,夜深了。”   “嗯嗯。”李瓶儿捧着茶杯,用最小的动作假装很忙碌的样子,心念急转。   天呐,谁来救救她?   三姐呢?   大姐姐呢?   “喝完了没?你半盏茶喝出了两盏茶的时间,还没喝完?再不快些我可要来灌你了啊!”西门庆等得不耐烦,出言吓唬她。   李瓶儿身子一抖,西门庆夺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急不可耐地对绣春道:“收走收走。”   绣春老实地端起炕桌儿下去了,他跟过去关好门,这才回身朝床边走。   “老、老爷!晏哥儿夜里爱惊醒,我去陪他。”李瓶儿惊慌地站起来。   西门庆几个大步走近,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嗔怪道:“陪什么啊,他有两个丫头陪着呢。你只管陪着你家老爷我就是了。”一面说,一面脱她的衣服。   李瓶儿紧紧护着胸襟,哆嗦着道:“老爷,这样不好吧?不如……不如您去……”   “去什么去,我就在这儿。”   李瓶儿护得了上面却护不了下面,脱女人衣服对西门庆来说,是个熟手的活儿,他已经趁机掀开她的裙子,把裤子扒了下来,露出两条光溜溜的白嫩大腿。   他压在她的身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上,伸手去分她紧紧抓着胸襟的纤细玉手,嘴里道:“不要害怕,我就躺一躺,不干别的。”   “真、真的?”西门庆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个头沉重,压得李瓶儿快要喘不过气,挣又挣不开。   上身的衣服还在,身下的裙子也还在,这令她稍微有些心安,不着寸缕离她还远着呢。   可是,很快的,西门庆在被子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在她身上窸窸窣窣地胡乱摸起来。   李瓶儿挣扎了两下,道:“老爷,小心我的裙子,别弄坏了。”   你要躺就好好躺,不要摸来摸去的,裙子皱了怎么办?   “这值什么?回头我送你几条时新的款式,比这更好看。”西门庆摸到她的腰间,扯开裙子的系带,一把扯下来,扔到地上。   “老、老爷!”李瓶儿大叫一声,急切之下想伸手护着自己的内裤,谁知西门庆压得死紧,她在手忙脚乱之下,竟然摸到了他的屁股,触手结实浑圆。   西门庆笑得开怀:“没想到瓶儿也这么热情。放心,我今晚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这份情意。”   李瓶儿:“……”   她答不出话,只能动了动腿以示反抗。   四条光溜溜的大腿亲密接触,这让她有些疼,因为西门庆有腿毛。   据说,腿毛重的男人性|欲很旺盛。   西门庆的强悍,无需多说,是经过数个女人验证的。   “你看你,睡觉还穿什么衣服?不怕不怕,老爷亲手替你脱。”西门庆心里窃喜,手下不停,一只手紧紧制住她的双手,三两下就将上衣扒了,只剩下肚兜。   李瓶儿挣不开他的铁钳,只能尽量往回缩,用手肘护着胸口,开始求饶:“老爷,我还没好呢,下面疼得很。”   “又想骗我。我给你的药膏可是宫内秘药,再好不过的了。”他用双腿将李瓶儿的腿一分,又在她腰部蹭了蹭,让她贴身感受自己的变化,“我这东西硬得难受,又没个地方放。”他强势地慢慢进入,“我就借你的地方放一放,别怕别怕。”   本来,他是可以先温存一会儿,多逗弄撩拨一番的,可是他荒得太久,已经到了按捺不住的程度。   况且,六娘一向抵触这种事情,像眼前这种情况,简直是机不可失,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了再说!   哎呀妈呀!   李瓶儿瞪大了眼,疼啊!   “痛!我不要银托子!”她惨叫起来。好疼好胀,这厮一定又用器具了。   “又乱说了。”他满脸笑意,桃花眼闪着幽光,稍稍退出一些,再重新进入,“那些东西是不争气的男人才用的,像我这样的,有这么大的本钱,还用得着那些?你简直是小看我。”   他轻轻动了几下,顿感欣然畅美,此时的感受给他百万两银子他也不换!   李瓶儿欲哭无泪,神经肌肉紧绷,全身的感观都汇聚在热辣辣的下|身。   西门庆一边亲她,一边哄道:“别怕别怕,不疼的,我慢慢来。”一边顺手扯下了她脖子上肚兜的系带……   绣春不敢睡,在茶水房守着茶炉。茶炉上坐着两大壶热水,一会儿老爷肯定会叫水的。   听着里屋传来的捣弄声,绣春替六娘捏了把冷汗,同时又很不好意思,羞红了脸,捂住耳朵,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渐涌上来。   咚咚咚的床脚撞墙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闷闷的,很有节奏感。听着听着,竟然变成了催眠曲,她坐在板凳上打起了瞌睡。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老爷在里间大声喊她。   绣春瞬间被惊醒,猛地站起身,先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边隐隐泛着白光。   天呐,天亮啦?   阿弥陀佛,总算叫水了,绣春赶紧拎着热水跑过去。   她不敢随便乱看,在盆里倒了热水,又调了一些冷水进去,端到床边,然后垂着头站在一旁。   西门庆先给自己擦洗了一番,拧干净帕子,替昏死过去的李瓶儿擦洗,还贴心地给她上了药。   绣春支棱着耳朵,始终没听见六娘的声音,心里惊惶不安,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床上,惊恐万分地想:六娘不会被折腾死了吧?   西门庆把帕子扔回盆里,小声斥道:“还不下去?瞎看什么!”   绣春收回眼神,端着盆鬼撵似的跑了。   “没点眼力,迟早我要新买一个丫头过来。”西门庆又骂了一句,这才放下床帐,搂着白白嫩嫩的李瓶儿心满意足地睡下。   西门庆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要起身去上衙。   临走前,他吩咐丫头们不要吵醒六娘,让她多睡会儿。   晏哥儿跑进来看了好几趟,见他娘仍然昏睡,叫都叫不醒,顿时生气了:“娘又骗人!说好的今天给我做海苔,她却睡懒觉!”   惠庆赶紧过来哄他:“你娘昨晚辛苦了,我们去花园里溜羊好不好?等你娘醒了再说。”   “娘昨晚做什么了?”晏哥儿随着她朝外走,好奇地问。   “你娘呀,要给你生小弟弟了呢!”惠庆笑眯了眼。   “哦,小弟弟。那生了吗?在哪儿?”   “还早呢,我们先去玩。”   李瓶儿一直睡到午饭后才醒来。   她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由绣春伺候着用了半碗饭,然后连床也没下,又躺下了。   绣春看着她,心酸极了,问:“六娘,药膏呢?我再给您上点药?”   “嗯,”李瓶儿从枕头边摸出药膏,递给她。   不是她不怕羞,而是自己动弹不得,只能依靠绣春了。   “晏哥儿呢?”她问。   绣春放下床帐,轻轻替她抹药:“在午睡。您放心,庆婶婶和绣夏照顾着呢!”   上完药,李瓶儿不好意思地说:“辛苦你了。”   “六娘说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绣春掀开床帐,走到一边洗了手,又走回来问她要不要喝茶。   “不喝了,我再躺躺。”   又躺了一个多时辰,感觉略好了些,正打算起身,午睡醒来的晏哥儿记挂着他娘答应他的海苔,蹬蹬蹬地跑进来,扑倒在她的被子上,大声控诉道:“娘,你终于醒了。海苔,海苔!”   “好好,我这就起来了。”李瓶儿认命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过后,带着儿子去了厨房。   紫菜不算稀罕,烧汤时常有它。   李瓶儿让厨娘把紫菜洗净,在外面晒干水,然后切成小块,把锅烧热,一片片地贴在锅里,慢慢烘烤。等稍微脆了些,起锅洒上各种调料,再重回锅里烘烤。   晏哥儿眼馋地守在锅边,等着它出锅。   李瓶儿先尝了一片,味道还行,咸香十足。   “我要,我要!”晏哥儿跳着脚大喊。   “你尝尝,看爱不爱吃。”李瓶儿送了一片到儿子嘴边。   晏哥儿嘴快,两口吃下肚,张着嘴又喊:“还要还要!”   又塞了一片给他,李瓶儿对厨娘道:“这个不错,你们照着刚才那样,多做些。”   不一时做好了,李瓶儿分出两小碟,让丫头们送去给月娘和孟玉楼一人一碟,请她们尝尝鲜。   想起老爷,李瓶儿又道:“再分出两碟,留给老爷晚上用。”然后带着晏哥儿走了。   正值四月,花园里草木芳菲,欣欣向荣,风光正好。   李瓶儿让丫头们在花园里摆了一张小桌,放上点心茶水以及刚才做的成品海苔,又让丫头们去请月娘和孟玉楼。   不大会儿,那两人来了。   见过礼,三人同坐,月娘道:“六娘做的紫菜不错,用来当零嘴挺好的。”   孟玉楼笑看着玩耍的晏哥儿:“六娘心思灵巧,晏哥儿有口福了。”   李瓶儿:“他呀,刚才就吃了好大一碟,我怕他齁着,不许他再吃。”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太阳西沉。   吴月娘看着桌面的点心,道:“点心虽然好吃,要是再上几盘肉就更好了。”   孟玉楼凑趣道:“不如下回我们赌骰子,输的人就出五钱银子,买烤鸭来吃。”   月娘连声叫好,李瓶儿笑笑表示没意见。   正说着话,西门庆回了府。   他还没脱官服,远远地听见花园里有人声,便走过来看。   “老爷回来了!”吴月娘当先迎上去。   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月娘道:“六娘下午弄了一道新点心——海苔,老爷可尝过了?”   “没呢。”西门庆笑眯眯的,“端上来我试试。”   惠庆立刻去了。   西门庆一脸和煦,道:“你们倒自在。刚才聊什么呢?”   孟玉楼捂嘴笑,抢着回答:“在说六娘弄的海苔好吃,咸香咸香的。晏哥儿捧他娘的场,吃了两大碟。大姐姐说这东西虽好,若再有两盘肉就更好了。”   西门庆:“这有什么难的?想吃让厨娘做就是了。对了,我带了些牛肉回来,晚上让你们吃个够。”   吴月娘满脸惊喜:“牛肉?这东西可难得。”   李瓶儿在心里寻思,不会是病牛吧?那她可不敢吃。   西门庆似和她心有灵犀一般,点头微笑:“放心,不是病牛。县里有牛老死,洗剥干净后,我买了近一百斤的牛肉回来。”   这时,玳安令几个小厮抬着买来的牛肉去了厨房,走回来禀报。   西门庆对他说:“切十斤送给张大哥去,再切十斤送到周守备府上。切……五斤吧,送给何千户。再切十斤给亲家乔大户家。吴大舅那里也送五斤,孟家也送五斤去,花家也送五斤。”   玳安仔细记下,下去分派办事。   月娘起身向老爷道谢,多谢他记挂着自己娘家。   孟玉楼也同样起身道谢。   虽说花家和李瓶儿并不是太亲近,也没有血缘关系,但装装样子还是有必要的,谁让她没个娘家呢?因此,她也起身道了谢。   孟玉楼轻轻推了李瓶儿一下,笑道:“六娘,这下可以做牛肉干了。下回我们喝酒赌骰子,正好就着它下酒。”   李瓶儿眼前一亮,牛肉干好吃啊!   她已经多久没吃过牛肉了?想当初,她最爱的涮剧搭档就是牛肉干。   可是,一百斤听着挺多,但架不住分的人多,府里还能剩下多少?   因此,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欢喜。   西门庆挥挥手:“我们自己还剩了好几十斤呢!没想到瓶儿爱吃牛肉,这倒也不难。”   玳安在厨房亲眼看着厨娘分好牛肉,再派小厮送去各府上,刚回来站在老爷身边,就听见老爷说:“玳安,你再跑一趟衙门,看牛肉还剩多少。让他们再匀一些出来,我这里还要50斤。”   玳安是个奔波劳碌命,赶紧应了,转身朝外走。   “好了,我去洗漱换身衣服。晚上就让厨娘炖一锅浓香的牛肉锅出来,再配些小酒,我们一起乐乐。”西门庆站起身,“瓶儿,你随我去,伺候我换衣服。”   李瓶儿不想动。你在书房换衣服就好了,明明有春鸿,干嘛非得使唤她?   吴月娘站起身,热情道:“老爷,就配金华酒吧?上回喝的还剩了半坛呢!晚饭就在上房用,我这就去安排。”她一把将李瓶儿拉起来,“你们看这个六娘,老爷都叫她了,还坐着不动呢!”   吴月娘喜欢老爷在上房用饭,生怕这份荣光没了,急忙推李瓶儿去伺候老爷换衣服,然后抱着晏哥儿,领着丫头们急忙忙地回去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越来越好。 多谢【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3 章   尽管李瓶儿心里百般不情愿, 还是被西门庆大力拉扯着她回了小院。   他拉着她坐在床边, 紧紧搂着, 轻声问:“还疼不疼?”   李瓶儿的脸涮地红起来, 但令她更羞臊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听他又道:“上来躺着,让我看看那地方好了没有。”   她猛地推了他一把, 含羞怒瞪着他:“好了好了, 谁要你看!”   西门庆也不生气, 径自笑起来, 笑容诡密,神态下流,幽幽道:“好了就行,我真怕你晚上动不了。那我们岂不是又可以……”   李瓶儿正要破口大骂,绣春捧着老爷的便服走进来, 绣夏和绣秋则抬着一桶热水跟在后面。   西门庆睃了一眼把咒骂憋了回去的瓶儿,憋着笑对绣春道:“放下吧, 你们可以出去了。”   三个丫头把东西放好,快速地鱼贯走了出去。   “走!你来给我洗澡。”西门庆站起身, 不顾李瓶儿的冷脸, 硬把她拖入净房。   他快速把自己脱干净, 在这个过程中,李瓶儿的视线一直放在别处。   他跨进浴桶,被热水一激,舒服地叹了口气, 道:“真舒服。”回头催促像木桩一样没眼色的李瓶儿,“拿澡巾给我搓啊!”   李瓶儿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的下半身全沉在水里,还是背对着自己的,略感心安,走过去抓起一旁的澡巾开始给他搓澡。   “嗯,嗯,舒服……”他爽得直哼哼,“再用点力。”一面抓着她的手,移到自己胸前,在那两颗上打着圈揉搓。   李瓶儿动作一顿,惊慌起来,就想往回抽手,西门庆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松,嘴里道:“你是不是忘记该怎么伺候自己的男人了?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教你。其实很简单,只要顺着我的意思就行了。”   “老、老爷,大姐姐还等着我们过去用饭呢。”她结结巴巴道。   “我知道啊。”他一脸无辜,状似无意的威胁着,“所以你要快一点,把我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若是拖得晚了,她们笑话的可是你。”   “知道了。”李瓶儿心里有气,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使劲搓。   搓死你,搓掉你的这两颗,看你还叫不叫唤!   西门庆的承受能力显然高出她的想象许多,他不仅没觉得痛,反而笑得一脸灿烂,时不时还伸手逗她。   总算他还有些良心,不会在此时大逞兽|欲。虽然狼狈,好歹李瓶儿总算将他的上半身洗干净了。   她堵气不管他的下半身,趁他不注意扔了澡巾,站得远远地:“洗好了,出来吧。”   “你可真会躲懒,也只有我才会惯着你。”他宠溺地说着,一面自给自足,捧着最心爱的好宝贝细细搓洗,待自己满意了,才将结实有力又长满腿毛的大长腿斜着搭上浴桶边沿,一边搓一边哼香艳小曲。   “暖帐度春宵,准备凤鸾交……”   李瓶儿实在听不下去,好下流变态的歌词。她扭开头,闭着眼睛在心里默诵三字经。   “瓶儿,替我穿衣。”西门庆终于洗好了。   李瓶儿忍住羞涩,把放在一旁椅子上的便服抓起来,闭着眼往他身上胡乱一扔,催促道:“快些穿上。”   “你啊,唉!”西门庆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穿好衣服,一把扯住不等他就朝外走的李瓶儿,紧搂着细细密密地长吻了一番,这才满足道,“走吧,该去用饭了。”   上房已经备好了晚饭。   饭桌正中间是一锅炖得酥软的牛腩炖红萝卜,汤汁极多。两大盘熟牛肉切片,一盘清蒸鲜鱼,一盘香煎腊鱼块,一大碗凉拌猪耳猪肚,还有几样素菜及点心,李瓶儿下午做的海苔也摆了两碟,混在点心里头。   西门庆和李瓶儿进了上房,相互见过礼,各自坐下。   丫头们先给各位主子们一人盛了一碗牛腩红萝卜的汤汁,晏哥儿独自坐了一个座位,他很喜欢吃里面的红萝卜,一边吃一边喊再添一些。   绣春站在他旁边,给他加了几块红萝卜,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帮他挑刺。   吴月娘拿起酒壶,亲手斟五杯美酒,先递了一杯给西门庆。   西门庆接了,举着酒杯向妻妾示意道:“我们干了这杯。如今这日子,便是金山银山我也不换的。总有一日,我西门府总会人丁兴旺,重振门庭。”   月娘端着酒杯笑吟吟道:“老爷鸿福齐天,有晏哥儿领着,他的弟弟妹妹还多着呢!”   西门大姐也在坐,闻言立刻看向李瓶儿,抿嘴笑了。   李瓶儿微微有些尴尬,端着酒杯的手在发抖。她怕自己又会醉到呕吐,今天一定不能多喝,她心想。   西门庆当先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仰脖喝了。   李瓶儿见躲不过,只得喝了一口,酒杯里还剩下大半。不过好在没人特意来看她的杯子,倒也让她躲了过去。   干了这一杯,大家举筷吃菜。   西门庆先替晏哥儿夹了一次菜,接着又给三位妻妾都夹了,连大姐儿也没落下。   席间气氛融洽,一片欢欣。   西门庆尝了一片海苔,咸香十足,大乐道:“回头让厨娘多整治些出来,就着下酒也是一道好菜!”   那几人都是好酒量的人,又善吃肉。鉴于李瓶儿上次大醉,众人也不多劝她,举杯时随她抿一小口也就罢了。   李瓶儿对牛肉挺有兴趣,连吃了好几块。   西门庆暗自观察她,见她吃得香,比自己吃了肉还要高兴。   不一时,晚饭用毕,丫头们将饭桌抬下去,重新换上干净桌子,摆上茶水及点心。   喝着茶,又说话闲坐了一阵,西门庆有心想回去歇下,频频朝李瓶儿使眼色。   李瓶儿却不敢走,誓死要赖在上房,没话找话地同吴月娘聊天,假装没看见西门庆的示意。   吴月娘夸李瓶儿头上的珠子箍儿做得极好。   李瓶儿伸手摸了摸,笑道:“这是前几天新做的,大姐姐若是喜欢我这就摘下来送给您。”   “不用不用。”吴月娘笑道,“怎么能抢你的东西?下回我也照着这种样式重新串一条也就是了。”   李瓶儿撺掇道:“反正时辰还早,不如把珠子拿来,我们现在就串?”   吴月娘一怔,老爷的坐立不安她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便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还来不及说话,李瓶儿微笑着抢道:“老爷一定是不耐烦看这个,不如您去三姐姐屋里坐坐?”   孟玉楼心里一喜,抬起屁股就想起身,扭头看到老爷一脸沉静,稳坐如松,顿时又把屁股放了回去。   “没事,”西门庆语调平平,喜怒不显,“你们爱串就串吧,我在这看一会儿,反正闲着没事。”   吴月娘见老爷有兴趣,喜得连声喊小玉:“快将我的珠子盒儿抱出来!”   吴月娘收着一大盒各色彩珠,珍珠也有十几颗,只是不似李瓶儿的珍珠那么透亮硕大圆润,个头偏小,光泽泛黄。   孟玉楼抛开心事,和她俩凑到一起,小声议论做什么款式、用哪种珠子更好。   商量一番,决定好了,由各自的丫头帮着穿针引线,铺排珠子,西门庆则捧着茶杯在一旁观看。   吴月娘打算做一件项链式的箍子,前宽后窄,戴在头顶刚好将宽部的几溜珠子从额头垂下来。孟玉楼则喜欢李瓶儿头上的款式,打算比照着做一件。   李瓶儿想要做一件蝴蝶结样式的。   西门庆看她们忙活,忽然想起来,扬声朝外喊玳安:“头回我买的珍珠呢?拿进来。”   玳安很快抱来一个匣子,里面有几十颗圆溜溜的白润珍珠。   西门庆对妻妾道:“这些珠子不够大,给你们做成头饰戴个新鲜也就罢了。”一面分成四份,各人一份,连西门大姐也有一份。   众人赶紧向他道谢。   吴月娘和孟玉楼都是手巧的人,几个丫头平时也常弄这些小玩意儿,不出半个时辰,各人都做好了。   西门庆的茶已喝了两盏,来回踱步道:“今日先到这里?反正一会儿也该歇下了,你们要戴也得等到明日。”   “是该歇了。”吴月娘先站起身。   孟玉楼也跟着站起来,只有李瓶儿还把屁股钉在椅子上。   西门庆点点头:“嗯。”不耐烦再等下去,径自走了。   吴月娘和孟玉楼傻愣愣地看着老爷的背影,心里失望不已,因为老爷又去了书房的方向。   李瓶儿心里高兴,这才站起身,笑眯眯地道:“那我也不打搅大姐姐了。”   告辞出来,领着丫头,带着晏哥儿回了自己小院。   李瓶儿道:“把院门闩了。”然后朝屋里走。   绣春伺候她更衣,打了水来给她泡脚,泡完脚,李瓶儿先去看了儿子一回,见他已经由丫头伺候着睡下了,便回到里屋,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李瓶儿对绣春道:“老爷送来的珍珠小巧圆润,串成项链戴戴也不错。”   “项链?那得需要多少颗珠子啊。”绣春坐在床边,给她揉脚。   西门庆在书房洗漱过后,抬脚来了小院,推了推门,关得严严实实,他小声骂道:“死丫头,又想把我关在外面?”   外间的绣夏听见动静,赶紧开门放老爷进来。   “怕什么,”李瓶儿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径自和绣春说着话,“我不是还有一匣子?若好看,就再做几串手链。”   “什么手链?”西门庆跨进里间问她。   “老爷来了。”李瓶儿心里一抖,想要下床。   “不用下来,你躺着,我已经在前院洗漱过了,这就歇了罢?”   绣春在床边站了站,等不到六娘的吩咐,只好低头出去,带上了门。   西门庆脱了外衣,上床捧着她的脚道:“绣春还给你捏脚?”   李瓶儿往外挣了挣,没挣脱,只得道:“走多了脚疼,就让她给我捏一捏。”   西门庆大咧咧道:“像这种力气活,她哪有我做得好?瓶儿既然不舒服,跟我说一声,我来捏就是了。”一面说一面捏起来。   这厮很不老实,才捏了两下,手就慢慢往上摸。   “老、老爷!”李瓶儿神经紧崩,牙齿发颤。昨晚才折腾过,今天又来?他不用休息的吗?   西门庆搂着她躺下来,在她身上胡乱按揉。   李瓶儿肌肤白嫩,西门庆觉得手感很好,细腻又嫩滑,他摸得爱不释手,还笑着问:“瓶儿,昨晚舒不舒服?像这种美事,自然该日日都做的。哪一日不做,我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瓶儿可怜兮兮,嗑嗑巴巴道:“不……不是很舒服。”   西门庆黑了脸。   李瓶儿咽了下口水,鼓起勇气:“疼啊,没觉得有多舒服。”看着他的黑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胆气也不是那么壮了。   西门庆的脸色更黑,皱眉看着她。   她怎么能这样说?   疼?不舒服?   这是对他床技的否定!   他感觉男子汉的自尊心和尊严被人威胁了,哪个大男人能受得了心爱的女人这样评价?   任你金银满仓,若是床上不行,再高大的身材也缩成了三寸丁,没人会正眼看你。   西门庆气得把里衣脱了,压住李瓶儿,飞快地将她也脱得精光,抓过被子胡乱替自己遮了遮,像毛虫似的往她的下半身拱去,恨恨道:“我就不信我还伺候不好你了?”然后硬生生扳开她的双腿。   他手口舌全上,李瓶儿很快就招架不住。   挣又挣不开,今晚她也没喝多少酒,神思清明之下,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羞耻太过份。   她把牙齿咬得紧紧的,暗想:我一定要挺住,一定能挺住的。绝不可以发出不雅的声音,太羞人了。   可是,这断断续续的,从牙缝里飘出的呻|吟声是谁的?   西门庆察觉到她已经软化下来,顿时卖弄得更加起劲,舔舐吞咽的声音不断起伏。   李瓶儿拼命抵抗感官带来的影响,可是很快她就败下阵来,尖叫一声,抖了几下,软成一团。   西门庆从被子里探出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重新趴回李瓶儿身上,见她脸泛桃红,眼神涣散,顿时笑了,得意扬扬道:“瓶儿,刚才好不好?”   李瓶儿沉浸在强烈的感观刺激里,良久回过不神来。   西门庆推推她,眉峰高挑,桃花眼乱眨,邪恶地再次发问:“刚才你爽不爽?老爷我还没动真格的呢!”   李瓶儿这才回过神,闻言羞得不敢看他,拉着被子就要住头上蒙。   西门庆扯开被子,唠唠叨叨:“到底爽不爽?我看你都颤成一团了,别想骗我。”   “好……好。”李瓶儿羞得哭起来,用双手捂住了脸。   “你看你,开心得都哭了。”西门庆扳开她的手,亲掉她脸上的泪珠,“多大点事,以后我日日都这样伺候你,这总行了吧?别哭了别哭了。”   他一边哄她,一边趁她愣神的功夫,用腿分开她的双腿,缓缓进入。   有了刚才的伺候,虽然依旧艰涩难入,但总比昨晚强多了。西门庆边进边退,逐渐加深。   李瓶儿深吸一口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闭上眼,准备忍受活剖式的虐待。闭眼前发现身上的西门庆紧皱着眉头,神情似乎很痛苦。   她用力推着他的胸膛,心里窃喜,劝道:“老爷,我看你也挺难受的,不如不做了吧?”   “谁说我难受了?”西门庆睁开眼,斜睨着她,“我这是爽得。”   趁着她一时的放松,他趁机又突破了一段。   李瓶儿倒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   艰难啊,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西门庆覆到她身上,揉着她紧皱的眉头,轻轻亲吻她的眼角,柔声哄道:“别怕别怕,我慢些,轻些。”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如山般的澎湃激动,动作轻柔又小心,还仔细盯着她的神色,见她微微皱眉就赶紧调整。   西门庆一旦认真地发起狠来,两三个熟|妇都未必顶得住,更何况是李瓶儿这样的。   虽然她这具身体已经生了孩子,但长久没有性|事,更兼身材娇小玲珑,骨骼纤细,对上西门庆的大物件,做起来如同上刑似的。   第一回,她醉得不省人事,完全没有记忆。   第二回,西门庆激动得如同饿鬼,不管不顾地猛捣一通,自然令李瓶儿害怕他,没享受到任何美感不说,只恨酷刑太漫长,又感慨倚翠是多么的不容易……   这一回,他化身温柔大师,发挥了全部的技巧,逗弄撩拨不止,哪里有弱点就专攻哪里。   慢慢地,几个回合之后,李瓶儿轻喘起来,全身泛红,眼神迷离。   不是她意志力薄弱,实在是敌军太狡猾、太有手段了!   西门庆得意非凡,等她颤抖了三回,才由着自己的性子,深深埋入……   第二天,西门庆准时醒来,起身洗漱,带着早起的儿子去了前院书房。   两人一起锻炼了一会儿,然后一个读书,一个学着写字。   李瓶儿还在睡觉,孟玉楼晨起打扮好了,听说老爷在前院,便对兰香道:“走,看看六娘去。”   到了小院,绣春将她请进来,忙着给她倒茶。   孟玉楼走到床前,见六娘睡得正好,粉脸微红,白净娇嫩,如同刚灌过水的鲜花一般。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六娘年轻又漂亮,她若是男人也会稀罕这样的,不怪老爷夜夜歇在她这里。   李瓶儿感觉有人,睁开眼一看,赶紧坐起身,笑道:“三姐姐来了。我起得迟了,还没洗漱呢。”一面喊丫头给她上茶,又让打水来自己要洗漱。   “不着急,我来喊你一块儿去上房用饭呢!”孟玉楼笑眯眯道,然后去了厅里坐着喝茶等她。   洗漱过后,李瓶儿穿着粉红妆花衣衫,翠色织金长裙,头发高高挽起,斜插一根金簪,旁边戴着昨晚串好的珍珠蝴蝶结,手腕上套着两只碧绿通透的玉镯。   “让姐姐久等了。”李瓶儿走过来坐下,绣春赶紧上了一盏花茶给她。   孟玉楼见她娇娇俏俏,被滋润过的春意遮都遮不住,周身泛着柔媚,又盯着她白净手腕上的碧玉镯看了看,笑道:“六娘这对镯子的成色真好,水头也极亮,可是你嫁妆里头的东西?”   “呵呵。”李瓶儿笑了一下,没说是上回西门庆拿来的。   孟玉楼由衷道:“六娘生得好,又年轻,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不像我们,老了,老爷都不爱瞧。”话里带着一股微酸。   李瓶儿连忙回夸她:“三姐姐的容貌也很好呢!能让老爷娶回府的,有哪一个是丑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孟玉楼脸上虽然有几颗麻点,但也不失为一个美人。   孟玉楼微微一笑。   喝了半盏茶,孟玉楼起身道:“走吧,该去上房了,说不定老爷抱着晏哥儿已经过去了呢。”   李瓶儿赶紧起身,随她一同去往上房。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远远妈】、【苏格拉小荻】、【】、【小希】、【开心就好】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4 章   去上房的路上, 孟玉楼对着李瓶儿闲聊道:“听说厨娘烘了好些牛肉干, 下午我们就赌骰子怎么样?天天呆在屋里也怪闷的。”   李瓶儿欣然答应。   日子过得挺无聊的, 每天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活动, 好难得出去上次香, 还受了惊吓。这日子,过得单调又乏味, 若不是有晏哥儿, 大概她早就闷得头顶长草了。   她道:“三姐姐, 我酒量不好, 你可不许灌我。”   孟玉楼怜惜道:“不灌你。你是生了一场大病就喝不得酒了,酒这东西,每天喝一点点,慢慢地也就上去了。”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上房。   小玉和玉箫正在摆早饭, 香煎腊鱼块、油炸小虾米、切成片的熟牛肉、凉拌猪头肉、凉拌木耳及一盘糟鸭蛋,还有两大盘包子馒头, 旁边摆着两个小碟,一个碟里盛着姜蒜调成的汁, 另一碟则是香喷喷的熟油豆豉。   一张大饭桌几乎快要摆满了, 小玉还在见缝插针地摆点心。   “你们来了。”一旁盯着丫头摆饭的吴月娘见她俩进来, 打招呼道。   李瓶儿和孟玉楼齐齐向月娘行礼。   月娘回了礼,道:“粥做了两样,牛肉粥和虾粥,爱吃哪种就让丫头们盛。”   孟玉楼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牛肉粥?我们府里要吃好一阵子的牛肉了。”   吴月娘:“爱吃就抓紧吃, 吃完了这些,下回可有得等。”   朝庭不许杀牛,牛肉难得,病死的牛肉许多讲究的人家都不肯要,等它老死又有得等,就跟鲥鱼似的,撞上了才有。况且,老牛就那么点大,等最上层的人分一分,流到外面的就更少了,经常是富户们拿着银子都买不到。   孟玉楼:“刚才我还和六娘说呢,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下午去花园里赌钱喝酒?就着牛肉干和六娘做的海苔,再上几碟点心,也是一种享受。”   吴月娘大乐:“那可太好了。六娘平时不爱吃肉,独这牛肉,昨晚我瞧她吃了好几块。下午就让厨娘再切两盘熟牛肉,就放在六娘面前,让她吃个饱。”   李瓶儿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酒量不好,也不太会玩,大约我是输定了的。”   吴月娘哈哈大笑:“不怕,你若是嫌自己手气不好,就让晏哥儿替你抓。他是童子,旺着呢!”   孟玉楼跟着笑:“就赌五钱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输了又算什么!”   正说着话,西门庆抱着晏哥儿进来了,听她们在说话,便问在聊些什么。   吴月娘又说了一遍给他听。   西门庆在饭桌前坐下来,点头道:“牛肉好吃,老牛不如小牛犊肉嫩。下回若有机会,我弄头小牛犊回来给大家尝尝。”   孟玉楼听得神往:“片得薄薄的,在暖锅里一烫,那滋味可好了!”   吴月娘频频点头:“这时节吃暖锅倒也不怕。”   李瓶儿什么也没说,她有点不好意思看向西门庆,便微微低着头。   西门庆看她拘谨地坐在那,便把晏哥儿放下来,拍拍他的屁股:“去,找你娘去!”   晏哥儿蹦跳着跑过去,扑进李瓶儿怀里撒娇。   李瓶儿连忙把儿子抱起来,神态自然了些,问他刚才玩什么了,早上起床可有喝热水之类的话。   晏哥儿还没有回答,西门庆笑着抢答:“喝过热水了,我俩一人一大杯。我抱着他看了会儿书,还在花园里走了走。”   吴月娘很欣慰,虽然老爷不在她这里留宿,总强过流连妓|院。头回宴客,席间孙二娘不无羡慕地对她说:西门大官人都不去妓|院了,不像她家老爷,难得回府一趟,还要去妓|院打个转儿。   说得吴月娘当时脸上很有光。   晏哥儿喜欢新鲜的牛肉粥,连吃两大碗,就着熟牛肉片又吃了一个大馒头。   虾粥用的是虾干,虽然不太新鲜,胜在还有一股海鲜味,李瓶儿喝了一小碗也就饱了。   用过早饭,西门庆起身去了前院,李瓶儿和孟玉楼则留在上房陪吴月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散了。   今年蔡太师的生辰将近,早前西门庆就四处搜寻礼物,备了各色好礼,比去年的更重了几分。   他坐在书房里,亲笔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蔡太师,一封给翟管家,然后叫来玳安。   他道:“京中蔡太师的生辰快要到了,我想着这回还得你去才行,托给别人我不放心。”   玳安严肃道:“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西门庆:“你和来安一起去,我再派差役沿路护送。今年动身的晚了些,你们在路上要加紧,越快越好,不要迟了。”   玳安应了,小声问:“老爷,我走了那库房怎么办?”库房的钥匙还在他这里。   西门庆摸着下巴想了想:“钥匙交给我,回头我找个妥当人管着。”   玳安从腰间解下钥匙,也不多问回来后是不是还接着管,径自回了下人房收拾行李,准备次日出发。   西门庆问一旁伺候的春鸿:“去后院看看,六娘在哪儿呢?”   春鸿去了,回来报说六娘已经带着晏哥儿回了自己小院。   西门庆点点头,把库房的钥匙装进袖子里,去了后院。   李瓶儿正带着儿子学习。   晏哥儿太小,还不满两岁,硬让他写字也太早了些,笔都握不稳,写起字来像画画似的。   不过,小孩子记性好,背诵是强项。李瓶儿慢慢教他背三字经,然后指着书上的字让他认识。你可以不写字,但认字总行吧?   她正在教晏哥儿认“工”、“土”这两个字,细细教他:“一竖出头的就是土,比如外面的泥土、土地。没有出头的就是工,工人、工作、工具……”   晏哥儿眨着大眼睛,问她:“工作?”   李瓶儿赶紧解释:“就是活儿的意思。比如说绣春,她的活儿就是伺候我,所以伺候我就是她的工作。”   “工部、开工、帮工、分工……”西门庆跨进门槛,“这么多词,你偏要挑一个他没听过的。我看你还是让开,等我来教他。”   李瓶儿站起身,微红着脸,暗想:我一个大学毕业生还比不过你这个纨绔了?你才重捧书本多久啊?   “老爷来了。”她行了礼,喊绣春上茶。   “嗯。”西门庆坐在窗前的榻上,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不是说要去花园里喝酒玩乐?儿子还小,等明年就让刘秀才教他。”   “明年?”李瓶儿惊奇道,“秀才要教些什么?”   西门庆微笑道:“该教什么就教什么。你别操心,我心里有数。”他放下茶盏,摆出一副疲累的模样,叹了口气,沉痛道,“还是做女人好。你看你们,整天不是绣朵花就是喝酒玩闹,哪像我,日夜操心,府里府外哪样离得了我?一点闲功夫都没有。”   他又接着说:“前些天,我忙着四处治办生辰礼,刚才又写了两封信,明天一早就让玳安上京去,把蔡太师的礼给送了。唉,我的命好苦,就是个劳碌命。哪像你们,只记挂着首饰够不够鲜亮,衣裙够不够时新就行了。”   他伸手揉了两下肩膀,苦笑一声:“瓶儿就连这两样也不用忧心的,我都替你办完了。”    李瓶儿讪笑一声,站在一旁不接话。   想当年,她工作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够养老钱,然后辞职回家。每天养养花,散散步,吃喝不愁,快快乐乐地到老死。   到了这里,她的钱已经够多了,又不能随意出门,真是越过越懒散。   要不是有儿子,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西门庆见她不上道,眯眼斜视着她:“还不过来给我捏捏?”   我这么辛苦,你还不来哄哄我?   李瓶儿先看了一眼儿子,晏哥儿正握着笔在纸上胡乱画画,全神贯注。   她走过去,伸手在西门庆肩头慢慢按着。   西门庆闭着眼,满脸享受:“老爷我累死累活的就是为了你和晏哥儿,要是没了我,你们母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李瓶儿不屑地想:我有的是钱,西北风还轮不到我呢!   西门庆握住她的手向自己胸口送:“这里有点疼,好好按按。”   李瓶儿气极了,他是泰迪精变的吗?不是摸别人的胸就是让别人摸他的胸。儿子还在呢,他怎么敢这么放浪?于是死命往外抽手。   西门庆顺势松开她的手,一边起身一边道:“这地方太窄,不如去床上,你好好给我按按。”   李瓶儿一听见床字就脸颊飞红,一把将他按着坐了回去,道:“就在这里,这里风景好。”   “风景再好又有什么用?我躺不开啊!”西门庆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调戏道,“我说什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瓶儿嘴硬道:“刚才累的。”   “我看不像。”他摇着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仔细盯着她,像在审犯人似的,“想骗我?我不知见了多少个像你这样不见板子不掉泪的人了。你老实说吧,实说我还能放你一马。”   “真没有!”李瓶儿羞恼起来,粉脸更红,怒瞪着他。   “真没有?”西门庆凑近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眼里全是笑,黑亮的瞳仁里印着李瓶儿那张快要恼羞成怒的脸,“我怎么觉得瓶儿一听见床字就联想翩翩了呢?”   李瓶儿正要发作,他又摇头晃脑地道:“罢了,既然瓶儿这么喜欢,那我就委屈一回,大白天也陪你胡闹一次罢了!走吧,我们进去。”说完,他就拽着她的手把她往里间拖。   李瓶儿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趁着他挨不痛而松了手,飞快地走到晏哥儿身边,理理发鬓,小声问儿子:“晏哥儿画的是什么呢?”   西门庆看着手背上的月牙印,无奈地笑了笑,重新坐回去,端起茶盏。   行动间,装在袖子里的一串钥匙叮当作响,他这才想起来,招手喊李瓶儿:“瓶儿,过来!”   不去!   李瓶儿看也不看他,假装没听见,只和儿子说话。   “来啊,我有正事和你说。”西门庆大声喊她。   声音太大,吵得晏哥儿停下笔,扭头看过来。   李瓶儿没奈何,只得扭头问:“到底有什么事?”   “你过来。”他继续招手,不满道,“离那么远,我还能吃了你?再说,我都吃了你几回了,还怕什么羞。”说完,嘿嘿笑起来,满脸淫|贱。   晏哥儿听不明白,她娘什么时候能吃了?   他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娘,正准备提问。   李瓶儿受不了,把好奇宝宝的脑袋按回去,哄他:“接着画。你爹生了病,病人最爱胡说八道了。”   哄好儿子,她转身走过去,站在榻前,脸上还带着残红,冷冷地说:“什么事?”   西门庆把钥匙掏出来:“玳安被我打发上京送礼,前院的库房没人管。我自己揣着也是麻烦,你替我收好。若有人来找你拿东西,你见了我开的条子再找给他们。”   李瓶儿哪里敢接,吴月娘若是知道,表面的一团和气又该没了。   身在西门府,哪怕是为了自己,也该力图创造一个和谐友爱的生存环境,她道:“交给大姐姐不就好了?”   西门庆:“你以为吴家多有钱?月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点银子就能迷了她的心性。还是你收着吧,你收着我放心。”   李瓶儿仍然不肯接,推辞道:“这不合规矩,不如老爷自己收着。”   西门庆气笑了,头回见有人把银子往外推的:“我不用去衙门了?哪有闲功夫管这个。”   李瓶儿:“我也没闲功夫,还要看管晏哥儿呢。前院的小厮一趟趟地进来找我,我就有空了?”   这倒也是。   他不乐意小厮和后院的女主人走太近,特别是李瓶儿,在心里暗骂自己考虑不周,飞快地收回手道:“那我叫傅铭替我管几天。”然后把钥匙又揣回袖子里。   西门庆又坐了会儿,起身去了街上的生药铺,找到傅铭,把钥匙交给他。   傅铭是个老实人,在西门家呆了一辈子,对西门庆言听计从。   他接了钥匙,小心地装进荷包,又把荷包塞进胸口,就连睡觉都不敢离身。   玳安整理好自己的包裹,让小厮们将生辰礼抬进前院给老爷检查。   西门庆的午饭是在书房独自用的,饭后挨个察看礼物,除了珍稀玉玩、金银器皿,还有三千两银子,细细打包整齐,把两封书信交给玳安贴身收好,再去衙门里调派了十几名差役,定好次日一早就动身,往京城去。   午歇过后,吴月娘打扮一番,戴上老爷头回送来的新首饰,喊小玉去厨房收拾几样小菜,摆到花园里,再喊玉箫去请三娘及六娘。   孟玉楼一请就到,李瓶儿还要带上晏哥儿,便慢了一步。   等她进了花园小亭,那两人已经坐到了桌边。   桌上摆着牛肉干,几盘凉菜,几碟点心,并一坛菊花酒。   骰子的玩法很简单,掷出去比大小,输家喝酒。   大约应了那句情场得意赌场便失意的说法,李瓶儿频频喝酒,虽然那两人都不会灌她,但一口又一口,不多时就喝得人飘乎起来。   李瓶儿喝红了脸,抑制不住兴奋,言语间失了往常的谨慎小心,竟然冲吴月娘撒娇,娇声道:“大姐姐,这个纯粹就是比手气的,我不服!不如玩些需要开动脑子的,我准能赢。”   她对自己的智商很有信心,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接受了十几年教育的人,这些本土后宅妇人都会玩的东西,她还能学不会?   因此,她毫不惧怕,大话说得顺嘴极了。   吴月娘大笑起来:“好好,那就依你。小玉,去把骨牌拿来,你六娘要换个玩法呢!”   小玉抿嘴笑,飞快地拿了骨牌过来。   等骨牌一上手,李瓶儿就看直了眼,完蛋了,一个也不认识,怎么办?   问又不好意思问,万一露馅了呢?   幸好小玉送了牌来就站在她身边看着,李瓶儿便假装喝醉了,谎称看不清牌面,让小玉指点。   骨牌和后世的牌九几乎相同,规则也不多,几圈下来就能学个七七八八。   在小玉的指点下,李瓶儿不输不赢,倒是孟玉楼和吴月娘被罚了好几杯。   孟玉楼多喝了几杯,酒气上头,红着脸道:“小玉,你走开。你是大姐姐的丫头,怎能做六娘的帮手?”   吴月娘也笑着对李瓶儿说:“就是,我们都是一个人玩,偏你还要丫头帮着,这不公平。”   李瓶儿从自己的钱匣子里摸了一把零钱塞给小玉:“这是赏你的。”回头对吴月娘道,“大姐姐,我一个人也能赢你们。”   刚学了个七七八八的新手,对上抹了好些年骨牌的吴月娘和孟玉楼,李瓶儿输得惨不忍睹。   她差点坐不稳,趴在石桌上,身子歪歪扭扭,只顾傻笑。   西门庆忙完了前边的事,走到后边来,老远就听见瓶儿在傻笑,走过去一看,顿时愣了:“怎么又喝醉了?”   李瓶儿大声道:“没醉!我没醉!”   “是是,你没醉。”西门庆哄着她,在她身边坐下来,对站着的吴月娘和孟玉楼道,“你们也坐。抹骨牌?看来瓶儿的牌技不好,输得最多,不然怎能喝成这样?”   吴月娘笑着解释:“我们玩得不大,就赌五钱银子的东道。谁知道六娘手气不好,数她输得最多,看来今天的东道该是她了。”   西门庆一脸笑意,挽起袖子,扭头对李瓶儿说:“看我替你赢回来。”   吴月娘和孟玉楼见老爷也要玩,顿时欢喜不尽。   月娘喊小玉重新上好茶,点心也撤下去,重新端好的上来。   小玉去了,玉箫收拾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不一时,重新摆上好茶好点心,四人同抹骨牌喝酒取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远远妈】、【青苗】、【小希】、【开心就好】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5 章      李瓶儿全身轻飘飘, 好像在飞一样。   她正是喝得恰到好处的时候, 多一分就倒了, 少一分则没到位。   吴月娘和孟玉楼也喝得脸红红, 只有西门庆酒量最好兼牌技可以横扫后院, 他脸不红,气不喘, 一脸笑意地看着李瓶儿。   吴月娘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 半晌才道:“老爷, 不玩了吧?跟您抹牌, 我们几个就没赢过。”   西门庆看了眼天色:“也罢,该用晚饭了。让丫头们把饭菜拿到这里来,在这里用也是一样的。”   花园里景致好,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就着美景还能多用两碗饭, 月娘顿时笑了,对小玉道:“把这里收一下, 然后让厨房摆饭来。”她看向西门庆,问道, “老爷, 还要不要酒?”   西门庆摇摇头:“不要了。”   李瓶儿瞪着迷蒙醉眼, 大声道:“喝啊,为什么不接着喝?”   孟玉楼笑弯了腰:“真是醉了,脸红成那样还嚷着要喝呢!”   西门庆叹了口气,喊一旁的玳安:“既然六娘还要喝, 你去抱一坛荷花酒来,那个爽口。”   玳安去了。   丫头们将石桌收拾整理了,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摆上大盘大碗,无非是鸡鸭鹅鱼、猪羊牛肉之类的吃食。   西门庆夹了一个饺子,放进李瓶儿面前的小碟里,关切道:“我看你又醉了,快吃些东西,省得一会儿又要吐。这是你爱吃的白菜饺,快吃。”   吴月娘盯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小碟,什么也没说。   这时,玳安抱着一坛荷花酒过来,吴月娘扬起笑脸,一边看着丫头们斟酒,一边对西门庆说:“老爷不用担心,六娘若醉了我送她回去。孟三姐酒量好,今晚让她陪您吧?”   孟玉楼脸泛羞意,娇娇媚媚地送了一个眼风给西门庆。   谁知西门庆眼瞎心盲,不语不动,连头都没抬。   李瓶儿才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吃完那个饺子,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西门庆赶紧拦她,抢走她的酒杯:“再喝就要吐了。”   李瓶儿抢了几下没抢到酒杯,便骂他:“小气!”   西门庆气得发笑:“我小气?我是怕你明天又嚷头疼。”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反正这会儿不疼。”李瓶儿趁他不注意,一把将酒杯抢回来,豪迈地对身旁的绣春道,“满上!”   绣春抿着嘴笑,只倒了半杯。   惠庆悄悄对绣秋说:“你去厨房,让她们一会儿上几碗解酒汤来。”   李瓶儿坐在一边,捧着酒杯慢慢喝着。   虽然整个人飘乎,但还没大醉,她闭紧嘴巴不说话,只见吴月娘频频给老爷夹菜倒酒,还劝大家多吃些。   又喝了两杯,她感觉到少了点什么。   对,少了音乐。   如果这时候来段动感的音乐,尽情扭几下,人生就完美了。   可惜,四周太安静,只有几位主子吃饭喝酒的声音,丫头们全都安静地站在一旁。就连晏哥儿也被惠庆搂着乖乖吃饭,不吵不闹。   李瓶儿在石凳上动了动屁股,扭了扭腰,算是缓解了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   孟玉楼坐在她身旁,看见她的动作,便问道:“六娘,坐得不舒服?要不要让丫头给你加个垫子?”   “不用。”她朝孟玉楼笑了笑。   西门庆坐在上首,嘴角含笑,斜睨着她。他夹了一筷子凉拌海蜇,放到她的小碟里:“别光顾着喝。”   李瓶儿夹起来,乖乖吃下。清脆爽口,非常好吃。她自己又夹了两次,全部吃下。   西门庆见了,便将整盘海蜇都移到她面前。   吴月娘和孟玉楼心里泛酸,仍然面带微笑,并不多嘴。   用完饭,每人又喝了一碗解酒汤。   吴月娘红着一张脸,对西门庆道:“老爷,我去六娘院子里坐一坐,散散酒,您去三姐房里歇会儿吧?”   孟玉楼眨眨眼,想客气两声又舍不得。   李瓶儿点点头,站起身去拽月娘:“大姐姐,走吧。”   西门庆跟着站起来,走到李瓶儿身旁,拉住她的一条胳膊,责备般地说:“看你,又醉了,我扶你回去。”说完,边拖边拽地硬拉着她走了。   孟玉楼心里一片冰凉,全身热热的酒气俱都化成了冷气,呆坐着不说话。   “唉,”吴月娘叹了口气,“罢了,我们也各自回去吧。”   “大姐姐,去我屋里坐会儿?”孟玉楼回过神,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问道。   “不了,喝了一下午酒,我想躺躺。”月娘拒了她的好意,由小玉扶着回了上房。   李瓶儿酒气上头,出了花园就一路走一路唱,唱的是她印象最深刻的那首panama。   大哥你家乡有400斤鸭白拿白拿吗?   是嘞是嘞……   西门庆凝神听了两句,手指轻点她的额头,道:“你唱的这是什么,什么鸭白拿?想吃鸭肉了?刚才桌上就有,也不见你夹一下。”   李瓶儿揉着额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接着哼哼,不过这回她降低了音量,纯属自娱自乐。   老爷一直扯着她的手臂,限制了她的发挥,不然她能边唱边跳。   惠庆抱着晏哥儿跟在后面,看着活泼的六娘,抿嘴直笑。   回到院子里,西门庆把李瓶儿交给绣春,道:“快带她洗洗,清醒一下。”然后自己则跟着绣夏去了隔壁的净房洗漱。   李瓶儿激情高昂,不耐烦多泡,自己动手洗澡,再加上绣春的帮忙,比西门庆的速度还要快。   她换上干净的里衣,站在床前的榻上,一边放声唱,一边扭腰摆屁股,手舞足蹈:“大哥你家乡有四百斤鸭白拿白拿吗……”   晏哥儿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热情奔放的亲娘,他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就跟上节奏,拍着小手给他娘合声:“巴拉巴啦吗……”   一大一小,一个站在榻上,一个站在床上,嘴里都胡乱地唱着,抖手踢腿犹如群魔乱舞。   绣春这群丫头在西门府好几年了,也算见过一点世面,粉头、弹唱艺人时常进府伺候,但眼下这一幕,她们着实没见过,微微愣神之后,全都笑成了一团。   西门庆洗漱出来,看着里间疯魔的这群人,好一阵无语。   瓶儿的风格……他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了,只能笑眯了眼,大步走到床前,一把将唱得正高兴的李瓶儿抄起来,往床上一扑,大声笑道:“还惦记你那只鸭子呢?”   “啊,我也要!”晏哥儿大叫一声,扑到他爹身上,又叫又笑。   三个未婚丫头见老爷抱着六娘倒在床上,都羞红了脸,赶紧退下。只有惠庆仗着脸皮厚,躲到一旁等待主子使唤她。   晏哥儿还没走,她哪里敢随便走开?   “呜……让开,起来!”李瓶儿被压在最下面,酒气都被压出一大半。   等她从下面挣扎着爬出来,理了理头发,挑衅似地问西门庆:“老爷,怎么样?我唱得可好听?”   “好听,好听。”西门庆用袖子遮住脸,躲在后面偷笑。   李瓶儿很不满:“笑什么,好像你会很唱似的!”   西门庆放下袖子,憋笑憋得下巴都在发抖:“那我给你唱一个?我从小就学了好多小曲儿,正好给你开开眼界。咳,”他清清嗓子,真的唱了起来,“一日日夜长,难捱孤枕……”   “停!没得教坏我儿子。”李瓶儿挥手打断他。   西门庆兴致正好,扭头看到儿子正瞪着纯洁的大眼睛看着他,便大声喊:“人呢?还不把晏哥儿抱去睡觉?”   惠庆从墙角的阴影处走出来,抱起晏哥儿:“这就走,这就走。”   西门庆等惠庆抱着儿子出去了,这才凑到李瓶儿脸跟前,邪邪地说:“那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全是香|艳小曲,包你听了还想听。”   “走开,我不听。”李瓶儿轻轻瞪他一眼,羞红了脸。   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感觉很不好意思。   西门庆搂住她:“不唱也行,那我直接做好了……”然后压着她躺下来,剥光了她的衣服。   从内心深处来讲,李瓶儿应该拒绝他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到了的关系,还是和西门庆的技巧有关,令她觉得这种事情也挺美好的,有时还能产生食髓知味的错觉。   西门庆手段纯熟,又有百般技巧,可轻可重,能快能慢,浅也行,深也行,简直可以出一本造化世人的教科书,好好指点一下那些只知闷头蛮干的粗野男人。   李瓶儿控制不了身体的自然反应,只能故作坦然地接受。她想过了,既然躲不过又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没有银托子,没有缅铃,也没有滴蜡烧香之类的重口味,西门庆把自身的本领发挥到极致,撩拨得李瓶儿招架不住。   等她软成了一团,他才加快速度,加重力度,满足自己。   等她又哭又叫地全身颤栗起来,他才紧搂着她发泄出来,还要喘着粗气,厚颜无耻地问:“刚才爽不爽?哪里不好你说,我改!”   “我……我……”李瓶儿欲哭无泪,只能捂住脸啜泣。   她一面为刚才的感受而震撼不已,一面又觉得羞愧。   她为什么要尖叫,为什么要哭喊?院子里那么多丫头下人,这样大的动静,怕是只有晏哥儿这种单纯的小孩子才能安然入睡吧?   被别人听了去,她拿什么脸面见人?   下回行房,她能不能先找块布巾堵住自己的嘴?   西门庆扳开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擦泪,腆着脸,自豪又娇傲地说:“你看你,经不起事,这才半个时辰而已,就哭叫成这样。若依了我,没一两个时辰是不成的。再说,一次哪够啊?只能算饭前的开胃茶!哎,刚才你抖成那样,我都不忍心再弄你,这才急着出来了,下回我可不会心软了。我觉得你虽然抖得厉害,但也爽得厉害啊。要是我硬起心肠,再给你几下狠的,你一定……”   “闭嘴!无耻,下流!”李瓶儿忍不住喷了他一脸。   次日,西门庆突然叫了盲姑申二姐和吴月娘一向喜爱的郁大姐进府弹唱。   小玉从外面走进来,对吴月娘说:“大娘,申二姐和郁大姐坐着轿子来了。”   “她俩怎么来了?”吴月娘惊奇问道。老爷病好后,就不许她再叫唱的进府陪伴。   小玉抿着嘴笑:“听玳安说,是老爷叫的,这是担心您闷呢!”   “那就好,那就好。”月娘连声说,“叫她们到上房来,再去把三娘和六娘也叫来,就说有唱的在我这里,大家一起乐一乐。”   小玉高兴地去了,月娘又喊玉箫:“你去准备茶水,再上几盘小菜,酒也要。”   李瓶儿正在院子里教晏哥儿识字,听了小玉的话,她愣愣地问:“唱的?”   小玉:“是申二姐和郁大姐,她俩唱得可好了。六娘收拾一下就过去吧,我还得去叫三娘呢。”   李瓶儿看了绣春一眼,绣春从钱匣子里拿了二钱赏银递给小玉。   小玉接了,向李瓶儿道了谢,这才转身去孟玉楼的院子。   李瓶儿问一众丫头:“你们想不想听小曲?”   她的艺术情操还没有培养出来,对咿咿哑哑且唱词不明的古代小曲没多少兴趣。若不是月娘叫了,她宁愿在院子里陪儿子识字。   几个丫头都双眼亮晶晶,渴望地看着她。   绣春恃宠脆声回道:“想。”   李瓶儿:“那好,把院门锁了,我们都过去。”一面替晏哥儿收拾书桌。   惠庆抱着晏哥儿,绣春扶着李瓶儿,一群人往上房而去。   刚进上房的院子,就听见里面有丝竹声传来。   “大姐姐好,三姐姐已经来了?”李瓶儿进去先向二人行礼。   小玉明明是先来叫她的,可她还是没有孟玉楼的动作快。   那两人正坐在大炕上,中间放着炕桌,上面摆着几盘点心及一壶酒。郁大姐和申二姐一人拿琵琶一人拿筝,坐在榻前的小板凳上弹唱。   “快上来。”月娘招手喊她。   郁大姐抬头看,只见西门府生了儿子、一向又很得宠的六娘进来了,身上穿着桃红妆花衣裳,白绫绣金长裙,头上插着一根金簪,簪头镶着一颗硕大透亮的珍珠,耳边戴着镶金绿宝石耳坠,身材娇小,眉目如画。   她把视线往下移,看到李瓶儿裙边露出一双圆头绣鞋,鞋尖绣了一圈半大的珍珠。顿时不敢轻视,赶紧停下弹唱,放下琵琶,跪着向她行礼。盲姑申二姐虽然看不见,但耳聪心灵,急忙也跟着行礼。   “你们起来吧。”李瓶儿叫她俩起来,坐到炕上,抱着儿子喂他吃点心。   那两人从地上爬起来,郁大姐怀抱琵琶,问:“不知六娘想听什么?”   李瓶儿愣了愣,看向月娘和孟玉楼:“大姐姐和三姐姐想听什么?”   月娘笑道:“你点两个自己爱听的。”   孟玉楼跟着道:“我俩已经点了,就差你没点。”   李瓶儿根本不晓得有哪些小曲,只好对郁大姐道:“那你就接着刚才的唱吧。”   郁大姐点点头,从头唱起……   听了一会儿小曲,吃了几块点心,晏哥儿就不耐烦再呆下去,想往外跑。   惠庆和绣夏赶紧带着他出去玩。   又喝了几杯酒,月娘对小玉道:“厨房的菜可做好了?叫她们拿上来吧。”   小玉道:“也该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拿。”   玉箫担心她一个人拿不上,便跟了上去,孟玉楼的丫头小鸾也跟了去。   不一时,三人端着托盘回来,在炕桌上一一摆好。   李瓶儿扫了一眼,见又是几盘熟牛肉,两碟猪头肉,两碟手撕熏羊腿,一碟蜜三刀,一碟薄脆,两碟果馅饼,两碟香瓜,一碟马蹄果,就连海苔也有两碟。   厨娘学东西真是快,她不禁在心里感慨。   月娘见菜已摆齐,先拿了一盘熟牛肉,一碟猪头肉,一碟果馅饼,另外几样下饭菜,让丫头拿给郁大姐和申二姐吃,还赏了她们一壶酒,让她俩下去吃饱了再上来伺候。   两人磕头谢了,由小玉端着托盘,领她们去侧间用饭。   吴月娘道:“来,我们也先用一些。菊花酒不烈,一起喝几杯。”   李瓶儿经过这些天的熏陶,对这种甜酒的免疫力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闻言便替她二人斟酒。   孟玉楼捏着手帕,打趣她:“怎么敢劳烦六娘伺候我们?你把老爷伺候好就是大功劳一件。”一面又喊她的丫头,“兰香,还不过来倒酒?”   李瓶儿还没喝就脸红起来。   月娘替她解围,一脸贤惠道:“老爷是男子汉,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论他去哪儿,府里还能少了我们一口吃的?哎呀,许久没听人唱曲儿了,真是怀念得很。”   孟玉楼放过李瓶儿,转头对月娘说:“大姐姐说得是,有了这些唱的,屋子都响亮多了。不如晚上同老爷说说,让她俩留下来,明日再唱一天给我们听。”   吴月娘不敢在西门庆面前胡乱提要求,生怕毁了好难得才重建起来的好形象,闻言便看向李瓶儿:“六娘,既然三姐还想听,不如晚上你同老爷说说?”   李瓶儿微微点头:“我试试看。两位姐姐若去说,老爷一定肯的。”   吴月娘笑而不语,扭头问绣春:“晏哥儿呢?抱他来吃些菜。”   晏哥儿刚用过点心,现在又没到饭点,多半不肯来的,李瓶儿没阻拦她,总归是她的好意。   绣春去了,走来回道:“不肯来,在院子里玩得正高兴呢!”   李瓶儿扫了一眼炕桌,对绣春道:“你捡几片熟牛肉,端出去喂他。”   牛肉难得,就当是儿子玩耍时的零食。   绣春拿了一个小碗,夹了几片熟牛肉,月娘又亲手夹了几片羊腿肉进去,道:“他若吃完了,你再来拿。”   孟玉楼指着香瓜道:“这瓜是刚出来的,不如也拿一碟。”   绣春不肯动,抿嘴笑:“就碗里这些还不知他肯不肯吃呢,等我喂了再说。”然后端着碗跑出去了。   郁大姐和申二姐匆匆用了饭,合伙喝光了一壶酒,擦净嘴,洗了手,重回上房伺候。   这两人都是缠了小脚的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走进上房,先跪下来,朝上行礼道谢。   申二姐道:“多谢府上大奶奶赏的牛肉,这东西难得,我们在外边闻都闻不到。”   吴月娘笑得很开心,大方道:“这算什么。既然你们爱吃,迟一点再赏你们一盘。”   两人再次道谢。   申二姐拿筝唱了一套秋香亭,郁大姐怀抱琵琶唱了锁南枝、山坡羊等。   李瓶儿就着牛肉片,小口喝酒,几杯过后,再听这些咿咿哑哑就听出了些趣味来。   她粉脸微红,半眯着眼,听得入神。   吴月娘抽空瞅了她一眼,笑着对孟玉楼说:“你瞧,六娘听得多认真。”   孟玉楼点头道:“我们除了抹牌就是喝酒,偶尔听听小曲才更有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数字菌】、【青苗】、【开心就好】、【奈奈生】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6 章   西门庆下衙归家, 先到书房里换下官服。   官服宽大笨重且厚实, 还不到夏季, 他穿一天也捂出一身汗。花童伺候着他洗了澡, 春鸿捧来一套白绫道袍欲替他更衣。   西门庆挥手阻拦春鸿, 问:“头回新做的那件绿沉色的呢?就穿那个。”    春鸿愣了愣,随即走到箱子前翻找, 将用金银二线绣着祥云图案的绿沉沉居家道袍找出来, 给老爷换上。   西门庆换好衣服, 系上同色镶金珠的腰带, 顿感整个春天都在自己身上。   他笑道:“这时节,穿些颜色鲜亮的也不错。”   花童讨好地说:“老爷挺拔又魁梧,不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春鸿弹弹自己身上蜜棕色的下人服,接话道:“可不是!谁说只有女人家才能穿颜色鲜亮的了?头回府里宴客,周府跟过来的小厮全穿得灰扑扑的, 哪比得上我们府?”   西门庆笑了,道:“你既然喜欢颜色鲜亮的, 下回赏你一套大红衣裳穿,可好?”   花童抿着嘴角笑:“我看他不是想穿好颜色, 是想做新郎官才对。”   春鸿年纪小, 顿时把脸都羞红了, 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门庆整整衣袖,问春鸿:“六娘呢?”   春鸿脸上的残红退了一些,低头回道:“在上房,陪着大娘三娘听曲呢!”   “嗯。”西门庆径直往上房而去, 花童紧跟在他身旁,春鸿则留下来看守书房。   刚进上房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弹唱的声音,还夹杂着吴月娘等人的说话玩笑声。   西门庆仔细听了听,分辩出里面有李瓶儿,便对身旁的花童感慨道:“我之前也是过犹不及。这些品性稍好些的,偶尔请进府里,让她们乐一乐也是一桩好事。你瞧,她们多开心。”   花童道:“能进府伺候是她们的福气,多少人挤破了头还挤不进来呢。不光奶奶们听得高兴,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沾光,在一旁听上一两句让耳朵尝个鲜。”   西门庆朝里走:“前院待客时,你还没听够?”   花童正要回答,忽然玉箫从里间走出来,刚掀开帘子就见老爷来了,赶紧迎上前行礼。   西门庆接着走,问她:“六娘呢?晏哥儿呢?”   玉箫恭敬地回答:“都在里面呢。”   她跟在一旁,快手快脚地掀开门帘,让老爷进去,花童则站在长廊下等候使唤。   “老爷回来了!”吴月娘听见声音抬头看,见老爷穿着新道袍走进来,绿沉沉的道袍更衬得他眉如山,眼如星,器宇轩昂。她惊喜地喊着,飞快地从炕上下来,迎到门边。   孟玉楼和李瓶儿赶紧放下酒杯,整整衣裙,跟着迎了上去。   相互见了礼,西门庆一掀袍角,坐到炕上,然后招呼妻妾们也坐下。   月娘紧挨着他坐了,孟玉楼和李瓶儿则坐在对面。   郁大姐和申二姐放下手里的乐器,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问安。   西门庆扫了一眼炕桌,上面放着小酒小菜及几只酒杯,杯里俱都还剩着些残酒。再扫一眼坐在对面的李瓶儿,见她因喝了酒,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着粉红,更显娇嫩,一双美眸似秋水。   李瓶儿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似瞪非瞪,似嗔非嗔地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西门庆看得心里如同被猫抓。   美人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再凶狠他都能承受住的。   若不是碍着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真想把她压在炕上先做一次。   他可是刚洗过澡的!   “老爷,饿了吧?我让人重新换些好菜上来?想吃什么?”吴月娘坐在西门庆的身旁,开口打断他的遐思。   桌上的酒菜被她们吃得七七八八,哪能让辛苦一日的老爷吃她们的剩菜呢?   “嗯,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西门庆回过神,看到郁大姐二人仍然跪在地上,便对她俩说,“你们伺候得不错,下回有空了多来府里走走。”   那两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连忙又磕了个头,齐声道一定好好伺候各位主子。   “你俩起来吧,地上怪凉的。”吴月娘见老爷似乎忘了喊她们起来,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郁大姐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想在西门大官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小玉走上前,将眼盲的申二姐扶起来,请她坐下。   玉箫、绣春、兰香走上来收拾炕桌,月娘指挥道:“把这些全收拾下去,安排些新鲜整齐的拿上来。这些就赏给郁大姐和申二姐吧,唱了这么久,也该让她们用些饭了。”   每样菜都还剩了一大半,就连那盘熟牛肉也还剩下许多,丫头们用托盘将盘碗收下去,小玉扶着申二姐,又领着郁大姐去了隔壁用饭。   不大会儿,丫头们去厨房拿了新鲜整齐的酒菜摆到炕桌上,菜色比刚才那顿下午茶更加丰富,份量也更足,摆了满满一炕桌,来宝又拎了一坛金华酒来。   西门庆看着酒坛,对来宝道:“这酒香浓,你六娘喝不得,再拿一坛荷花酒,掺着喝不易醉。”   来宝应声去了。   孟玉楼笑看着老爷照顾李瓶儿,并不出声。   吴月娘道:“老爷放心,这酒甜得很,并不醉人。我和三娘又不会灌她,六娘清醒着呢!”   李瓶儿看着她道:“谢谢大姐姐和三姐姐让着我。”   吴月娘:“一家子的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   她把正妻的大度明理做到了极致,果然得了老爷一个赞许的眼神,吴月娘挺直了胸。   西门庆把晏哥儿搂在怀里,喝了一杯酒,夹了一筷子菜喂儿子,又自吃了两口菜,道:“过些天就是周守备的寿辰,多半也会请女眷。你们若缺了什么,就使人来对我说。你们打扮得光彩体面些,走出去我也有面子。”   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他的眼睛却独独看向对面的李瓶儿。   李瓶儿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她不喜欢同别府的后宅女人应酬敷衍,光一个蓝氏她就招架不住。   吴月娘问:“老爷,我们三个都去?”   西门庆见李瓶儿不想去,想了想,道:“还不知呢,等他派了贴子再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吃完饭的郁大姐和申二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先磕头谢了赏饭,然后各自坐下,拿起乐器。   申二姐问:“不知大官人想听什么?”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想听什么?”   李瓶儿见吴月娘爱听锁南枝,一下午就让她们唱了三遍,便道:“锁南枝吧。”   西门庆点点头,对申二姐说:“那就先唱这个来听听。”一面端起了酒杯。   吴月娘点头微笑,拿起酒壶替老爷斟酒,申二姐顿开喉音,清清亮亮地唱起来。   听着小曲,吃吃喝喝好一阵,各人都酒足饭饱。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问她醉了没有。   李瓶儿喝得脸红红,神思倒还清明,摇头道:“还好。”   西门庆对一旁的小玉说:“把炕桌收拾了,换上骰盅来,我们斗酒。”   吴月娘见老爷兴致如此之高,心里不胜欣喜,道:“让丫头们先收拾着,我去更衣。”   孟玉楼趁机也起身说要一起去。   两人一起下了炕,由各自的丫头扶着走了出去,只撇下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人。   李瓶儿看着她们都出去了,在心里犹豫:我是不是也该去更衣?虽然并不是很急。   西门庆在炕桌下把脚伸直,用脚趾头勾住她的小腿,细细摩挲,脸上却一脸淡然,眼睛看着别处,仿佛这双脚不是他的。   李瓶儿立刻缩回脚,谁知他腿脚太长,竟然越过炕桌,来勾她放在身侧的手。   她心里有气,从他的脚趾缝里狠狠抽出自己的衣袖,理了理,再把双手放到炕桌上。   屋里还站着几个丫头,两个唱的也在这里,况且这是吴月娘的上房,老爷真是太不自爱了。   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玉箫用抹布擦净炕桌,重新摆上四副新的银酒杯,倒上美酒,又摆了几盘瓜果点心。   晏哥儿吃得饱饱,想出去玩,在西门庆怀里挣扎着要下炕,嘴里叫道:“我要出去玩,出去玩!”   “老爷,那我带晏哥儿出去……”李瓶儿说着就想起身。   西门庆把来宝叫进来:“你抱他到大门口去玩一会儿,不许出府,也不许离了你的手,看仔细些!”话越到后面越严肃。   其实不用他特意交待,来宝也会将小公子看得紧紧的,若少了一根头发,他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来宝恭身应了,把晏哥儿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晏哥儿也不挣扎,他喜欢在大门口玩,因为那里离街上最近。若是他娘带他玩,最多只能去花园里逛,他早就逛腻了。   李瓶儿看着欢天喜地的儿子跟着玳安走了,心里叹惜道: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啊,连亲娘也不管了。   西门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留下一小半,递到李瓶儿面前,戏笑道:“六娘,我俩共患难,同富贵。来,喝了它。”   李瓶儿微微侧开头,抗拒道:“你自己喝吧,我这里有。”   西门庆不依,仍然举着酒杯:“你有的是你的,这是我赏你的。”   李瓶儿闻言便白了他一眼,哟,还用上赏字了?   “不要!”她也硬气得很。   西门庆继续逗她:“你这是不好意思了?我的口水你又不是没尝过……”   李瓶儿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盈盈美目怒视着他,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刮下一层皮来。   好厚的脸皮,这么多人在场,他就敢这样讲话!   盲姑申二姐眉眼不动,继续唱着她的小曲。   郁大姐则羞红了脸,娇羞地看了西门庆一眼,复又低头弹琵琶给申二姐凑乐。   西门庆被她瞪得喷笑起来,收回手,自在将残酒喝下,乐不可支道:“孩子都生了,脸皮还这么薄。”   李瓶儿继续怒瞪他,她过来时就有了晏哥儿,怪谁?   这时,吴月娘进来了,笑问:“六娘说什么笑话了,老爷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李瓶儿微红着脸,起身请她坐。   月娘在西门庆身旁坐下,西门庆道:“我刚才在说,如果她喝了那盅酒,等下赌骰子我就让着她,谁知她不肯喝。看来她是不怕喝酒的,等下大家都别让着她。”   月娘也笑了:“我都说这酒甜得很,一点也不烈,多喝几回就习惯了。”   李瓶儿微微垂着头,不搭话。   孟玉楼带着兰香走进来,她换了一套浅色妆花衣裙,全身的闪亮去了不少,仅插着一根雕刻着牡丹花,花蕊上镶着绿宝石的金簪,顿时显得清秀简洁起来,瞧着也年轻了几岁。   吴月娘盯着她,点头夸赞道:“三娘这样穿也挺好看的。”   “谢大姐姐夸奖。”孟玉楼在李瓶儿身旁坐下来,抚了抚发鬓,解释道,“喝了一下午,有些头晕,不耐烦再坠满头珠钗。”   西门庆只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月娘见了,伸手就要拿酒壶替老爷斟酒,孟玉楼手快,抢过酒壶,一边倒酒一边笑说:“等我来伺候老爷和大姐姐。”   吴月娘也不和她争抢,微笑着喝下自己杯里的酒。   孟玉楼冲她感激地一笑,亲手斟满她的酒杯,月娘稳稳地坐着,坦然受了。   玩了一阵骰子,各人都有输有赢,一坛金华酒顿时消了一大半。   眼看夜色深沉,是时候考虑老爷今晚歇在哪儿的问题了。   吴月娘看着西门庆,欲言又止。   西门庆不理她,径自对郁大姐和申二姐道:“你俩也累了,停了吧。”说完从腰间取下荷包,掏出二两银子赏她们。   吴月娘赏了她俩一人五钱银子,并两匹好布。   孟玉楼则赏了每人三钱,又让小鸾去她房里拿两盒点心给她们。   李瓶儿落在最后,在心里想了想,她虽然不想争这个尖,但申二姐一个盲人,从下午时分坐到现在,一直弹唱,手口不停,也挺感人的。她让绣春取了两副金三事,一人一副。   郁大姐和申二姐一一接下,又磕头谢了赏。   西门庆正打算让玳安安排轿子送她俩回去,孟玉楼忽然开口道:“这两人也算伶俐,六娘下午还说她俩唱得好,若是明日能再听一回就更好了。”又扭头打趣李瓶儿,“六娘出手这么大方,可见是真心喜欢她们。”   李瓶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吴月娘,见对方脸色还好,暗暗松了一口气。   西门庆顿了顿,笑着对郁大姐说:“那你们先不要急着回去,在府里住一夜,明天再唱一天吧。放心,亏待不了你们。”   申二姐磕头道:“大官人说哪里话,能进府里伺候是我们的福气。”   郁大姐跟着道:“奶奶们心慈,我们得这么一回赏,半年的衣食都够了。”   吴月娘笑着喊小玉:“快领她们下去歇着,泡壶好茶给她们润润喉。”   小玉应是,那两人又朝上磕了三个头,这才跟着小玉下去歇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7 章   西门庆放下茶杯, 看向李瓶儿, 打算叫她一起回去睡觉。   谁知, 李瓶儿正微垂着头, 聚精会神地盯着炕桌看。   一个光秃秃的炕桌而已, 值得她看得这么认真?   孟玉楼用手帕遮着嘴,眼神在老爷和六娘之间打了几个来回, 然后招手喊兰香上来。   兰香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 笑着走上前。   孟玉楼从她怀里接过包裹, 从里面拿出一双崭新鲜亮的洒鞋。   鞋是白底青帮, 鞋帮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迎春花,绣活鲜亮,做工精巧,一看就是一双好鞋。   孟玉楼双手捧着鞋,对西门庆道:“老爷, 我前些天给您做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脚。不如, 现在试一试?”   西门庆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点头道:“看着还不错。”   孟玉楼躬身轻轻抓住他的脚, 亲手替他穿鞋。   西门庆下了炕, 在炕边来回走动几步, 又坐回炕上,道:“这鞋不错,穿起来很合脚,很舒服, 你有心了。我成日出门穿皂靴,冬天还好,一到热天就捂一脚汗。”   孟玉楼心里欢喜,笑容甜得能滴出蜜来:“老爷喜欢就好了,回头我再多做几双。”   西门庆点点头,脱了鞋,穿着袜子又盘腿坐回了原位。   吴月娘不甘落后,打了个眼色给小玉。   小玉会意,走到后边将月娘前些天刚做好的道袍捧了出来。   用银线绣着福字的玄色道袍,月娘接过来捧在手里,一双从没干过粗活的白嫩玉手衬得那玄色都好看了几分。   她递给西门庆看,柔声道:“老爷,这是我做的一件袍子,趁着现在有空,不如也试试?若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西门庆接过来看了看,披在身上胡乱比了比,虽然心里嫌弃这颜色太暗沉,有些显老,面上仍然微笑道:“很合适,你有心了。”   月娘得了他的夸赞,顿时红了脸,小声道:“只要老爷喜欢就好。”   一个送鞋,一个送袍,立刻将李瓶儿给显了出来。   如同羊群中的骆驼似的,想不显眼都难。   西门庆见后院今晚这架势,大约她们都是商量好了的,一起要送东西给自己。虽然心里受用,不过他最想收到的是六娘做的。   他热切地看向李瓶儿,眼含期待的光芒。   李瓶儿如坐针毡,连头都不敢抬,恨不能把面前的炕桌看出个洞来。   她知道大姐姐和三姐都在给老爷做东西,因为自己绣活不好,所以她也没打算自暴其短。   本以为她俩会静悄悄地送,谁承想,竟然是今晚,还当着她的面,这显得她多没良心啊。   西门庆见她还不肯抬头,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意,出声问:“瓶儿呢?你做了什么?”说完又看向绣春。   绣春心里一突,没法答话,只好学她主子把头垂得低低的。   东西没有,生死随意,您请便。   吴月娘见气氛尴尬,急忙打圆场道:“六娘这是不好意思呢,可能还没做好吧。”   不是没做好,她根本就没有做。   李瓶儿见躲不过了,只得抬头看着西门庆,讪笑两声,讨好地说:“呵呵……大姐姐做的袍子真漂亮。三姐做的鞋也很精致,呵呵……”   西门庆听不下这嗑嗑巴巴的赞美,满脸的喜意退了大半,淡淡道:“还没做好?说说看,你都给我做了什么?”   那两个他没放在心上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做东西给他。这个倒好,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她却连个下人都不如——下人至少每月还做两套中衣给他换洗呢!   李瓶儿只能顺着他的话头,硬着头皮撒谎道:“正在做正在做,做了中衣和裤子。只是我手艺不好,老爷可别笑话我。”   等回去了她就让丫头们赶工。   西门庆脸色好了许多,好言好语地劝道:“我又不指望你开成衣铺子,不过是表个心意罢了。无论瓶儿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说起来,也该叫赵裁缝进府一趟,给你们添制些夏衣。”   三人齐声向他道谢。   孟玉楼看着摆在榻前的那双新洒鞋,希望老爷能看在她这份心意的面上,去她院里歇一晚。   虽然她不屑和人争宠,但也不能接受夜夜独睡。   宠爱少和无宠是两回事,不说她自己,光是下人们就会看不上你。   往常潘金莲还在府时,虽然她掐尖要强,总霸占着老爷,但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晚,老爷会歇在她屋里。   不像如今,六娘虽然不争宠,可老爷却着了魔似的,夜夜只歇在她那院里,害得自己和月娘坐了许久的冷板凳,变成了后院的摆设。   若是这样,她还不如不进西门府呢,就在自己家守着手里的银钱,不仅吃喝不愁,还能落个好名声。   她看了一眼吴月娘,见对方正含羞带怯地看着老爷,心里沉了沉,暗暗叹了口气。   “夜深了,该歇了。”西门庆从炕上起身。   孟玉楼和吴月娘赶紧下了炕,齐齐渴盼地看着他。   李瓶儿也迅速起身,她回去后还有好多事要做,比如挑布料,安排人手,确定款式花纹,还不能漏了风声……   西门庆迎着月娘和玉楼热切的视线,对她俩说:“大娘做的袍极好,我很喜欢。玉楼做的鞋也极好。来宝,一起拿到书房去。”   二人抿嘴笑了,来宝从外面走进来,捧着新袍新鞋去了书房。   西门庆对她俩说完话,又看向李瓶儿,李瓶儿在炕边站着,赶紧表忠心:“等我的做好了也让人送到书房去。”   “嗯,走吧。”西门庆朝她伸出手。   李瓶儿怔了怔,西门庆不耐烦再说什么,直接拉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了。   孟玉楼和吴月娘对视一眼,胸腔冰凉,既灰心又丧气。   良久,吴月娘强撑着笑道:“既然老爷走了,那我们也各自歇了吧?”   “大姐姐早些歇着,我这就回去了。”孟玉楼福了福身,领着丫头退下。   出了上房,走过一条长廊,前边不远处就是李瓶儿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隐隐能听见笑闹声。   孟玉楼驻足,凝神看了看,又回头望望来时的上房,那里黑漆漆的,灯灭声寂。   兰香见三娘停在这里,想了想,试探着道:“六娘院里真热闹。”   小鸾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老爷去了那里,当然热闹了。”   孟玉楼看了小鸾一眼,轻斥道:“老爷爱去哪里,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小鸾被她一训,立刻将腮帮子抹平,闭嘴不言语了。   孟玉楼抬脚朝前走,慢悠悠地说:“六娘的小日子怕是该来了吧?”   上房里,小玉吹熄了厅里的灯烛,只留下里间的那一盏。   吴月娘脱下外衣,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小玉抱了铺盖卷,在床前的榻上铺好,正准备合衣躺下,月娘忽然出声道:“也不知老爷这会儿在干嘛。”   明明老爷刚走了不久,她却觉得好像几年没见过了似的,禁不住一时思念如潮。   小玉身形一顿,心想,还能干嘛,肯定是陪六娘呗。   不过她可不敢这么说,笑道:“一定是陪晏哥儿呢。”   “嗯,孩子可爱,不要说老爷,就连我看到晏哥儿都恨不能抱在怀里不撒手。”月娘嘀咕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小玉默默地在榻上躺下来,也不再说话了。   西门庆跟着李瓶儿回到她的院子,两人各自分开洗漱。   李瓶儿坐在浴桶里,向伺候她的绣春小声说道:“记得提醒我,找布料给老爷做衣服。”   “嗯,记住了。”绣春认真地点头应下。   今天真是出丑,那两位都有礼物送老爷,就六娘什么都拿不出来。幸好老爷不追究,不然真是闹笑话了。   洗漱好,李瓶儿穿着中衣中裤出来,西门庆早已洗漱好,也穿着中衣中裤,正坐在窗前的榻上喝茶。   “过来。”他见她出来了,便招手喊。   李瓶儿走过去,问:“晏哥儿呢?睡下了?”   “我看着他睡的,放心吧。来,这是你喜欢的羊奶,厨房刚送来的。”   李瓶儿坐下来,捧着羊奶小口喝着,抬头扫了一眼,见他喝的是清茶。   西门庆问:“我看你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头晕不晕?要不要让她们上一碗解酒汤?”   李瓶儿:“不用了,我又没喝醉。老爷要解酒汤么?”   他摇着头:“不要。这点酒哪能喝醉?”   李瓶儿不再说话,专心喝羊奶。   西门庆端起茶盏,透过茶盖与茶碗之间的缝隙偷眼看她,忽然问道:“你不是做了衣服给我?拿出来我瞧瞧。”   李瓶儿吓得一噎,羊奶呛住了嗓子,猛地咳起来。   西门庆心疼起来,急忙放下茶盏,移坐到她身旁,轻轻替她拍背,无奈道:“你看你,喝个奶都能呛着。”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李瓶儿眼神乱飘,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嗫嚅道:“还没做好呢,等做好了再拿给你瞧。”   她连布料都还没找出来,哪里找件半成品给他验工?   “呵呵。”西门庆见她不咳了,收起心疼,黑着脸说,“又来糊弄我?你拿我当小孩子逗呢!”   李瓶儿咳了咳,羞愧地垂下了头。   西门庆瞪着她,气哼哼道:“看你当时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没替我拈过针。走出去好意思说是我的女人?你看看大娘和三娘,人家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我,你呢?枉我对你这么好……”   他唠唠叨叨的,十足的唐僧念经模样。   李瓶儿听得耳朵疼,气性上来,还嘴道:“既然你缺衣服穿,就让她们做给你好了。”   针线活不是她的强项,何苦非要在这种事情上逼迫她?   西门庆一听,原来有五分的佯装生气也变成了十足十的怒火,蹭地站起来:“我要是稀罕她们做的,还跟你说什么!”他提高音量,像愤怒的狮吼。   在侧间守着晏哥儿的惠庆听了这声吼,吓得一抖,轻轻走到上房门外,用目光询问在门口站着的绣春。   绣春悄悄朝她摆摆手,不敢出声。   李瓶儿被西门庆吼得怔愣住了,傻呼呼地看着他。   “唉!”被她两汪秋水般的美目盯着,西门庆再大的火气也散了,叹息一声,他重新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软声说道,“我不嫌弃你手艺差,再差也是我的瓶儿亲手做的。你就放心做,反正中衣是穿在里面的,老爷我不怕出丑。”   李瓶儿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愣愣道:“难道我就只能做中衣,不能做袍子?”   西门庆被她问得一愣,飞快地说:“行,当然行。你慢慢做,不着急。只要瓶儿做出来,我一定日日穿着。”然后慢慢摩挲着她的手。   李瓶儿微红了脸,低头看着交握的两双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有力,显得她的手更加小巧精致。他的指甲剪得很短,修得整整齐齐,恶作剧似的不时用指甲边缘来刮蹭她的掌心,弄得她手心痒痒的。   慢慢的,她连耳朵也红了起来。   西门庆盯着她微红的耳尖,明白她已经被自己打动,便决定打铁趁热,一把抱起她朝床边走,温声道:“走,该歇了。”   李瓶儿只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半推半就地躺了下来……   任何一具成熟的躯体,都应该顺应生理需求,不论男女。   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不仅会脾气暴躁,面色暗沉,内分泌失调,甚至严重的还会影响到寿命的长短。   有了西门庆,以上通通不是问题。   他浸|淫|床界几十年,对女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了如指掌。   他能清楚地分清女人说的不要,是真的不要还是指要,每一声呼痛是爽到极点还是真的发疼。   李瓶儿在他手里,连片浪花都翻不起来,根本无需交手,仅用一个手指头就让能她软成一团,溃不成军。   李瓶儿小声哼哼着,脸色发红,眼睛水亮,通身白嫩的肌肤泛着一层兴奋过后的粉色。   西门庆这厮,进退有度,轻重适中,完全不需语言沟通,他就能意会此时该干些什么了。   李瓶儿被他伺候得舒服极了,一度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两条纤细白嫩的大腿紧紧勾住他的腰身,在他的大力鞭挞下,她心想:这下完蛋了,他不仅长得帅,还这么能干,又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兼保|护|伞。照这么下去,迟早会爱上他的……   越想越搓败,她忍不住哭叫起来:“完……蛋……了!”   西门庆额角滴汗,抱住她身躯的双臂像两把坚硬结实的钳子。他的眼里盛着两团火,恨不能烧尽一切。   听到瓶儿的哭叫,他不再心软,紧紧搂着她来了几下狠的,边动边道:“等、等等我,一起……”   酣畅淋漓的结束后,两人都懒在床上,暂时不想动弹。   李瓶儿闭着眼睛,余韵过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道:“老爷……”   她的嗓音软软的,娇娇的,还带着点激|情过后的沙哑,西门庆心中一动,搂着她亲了嘴,然后才问:“刚才你可舒服?一定是舒服的。瞧你,一双小腿挺有劲的,死死扒着我的屁股,生怕我跑了……”   “住口!”李瓶儿羞红了脸,气恼起来,大吼道。   这人太下流了,动不动就说这样色|情的话,他以为别人的脸皮都跟他一样,是铜做的呢!   还能不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虽然西门庆表现得有些先知的模样,但谁知道他到底明白多少?   李瓶儿虽然历史不熟悉,唐宋元明清的顺序还是能顺嘴说出来的。况且,梁山那伙人的下场她也心里有数。   本来救人救己的想法,她对西门庆道:“老爷,你想不想去江南?常听人说江南风光好,真令人向往,若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能住在那里更好。   一想起武松就令人心里不舒服,等到兵荒马乱一起,谁知道将来的日子如何呢?还是趁早去江南吧。   西门庆听了她的话,顿了顿,片刻后他把李瓶儿从自己怀里移开,扳着她的脑袋,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想去江南?”   “嗯。”她点点头,神态真诚无比。   西门庆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忽然笑了:“你生得这么娇小,说不准老家就是江南的呢!难怪你会想着那边。”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也正有此意,瓶儿和我心意相通。我派玳安上京送礼,给蔡太师的书信里就提及等到年底,看看江南可有空缺。趁着年轻,到处走一遭,也开开眼界。”   李瓶儿抬头看着他:“老爷能这样想最好了。”   西门庆看着李瓶儿,手搂在她的腰上,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她的肌肤,道:“等玳安回来了,我就派来昭去江南一趟,提前买下房子。”   李瓶儿推开他的手,披上外衣下了床:“难道蔡太师不调你过去,你就不在江南买房了不成?”   她急于办成这事,想离战火远远的。   西门庆一边笑,一边将她扯回来:“玳安送生辰礼,我派了许多下人差役跟着护送。总得等这些人回来了,才好再护送来昭去江南。你急什么?”一把将她的外衣掀了,压回床上,“我们再来一次,还早呢!”   “还早?”李瓶儿瞪视着他,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我累了。房事不可过度,你还有精力留着明天使不好?”   西门庆一听她明晚还肯,顿时眉开眼笑:“那行,今天暂且放过你。”   李瓶儿赶紧朝外喊送水来。   西门庆斜眼看她,不满道:“唉,除了你喝醉的那次,我都是半饱不饱的。娘子你什么时候开开恩,让我痛快一回?”   他还好意思提这事?   要不是喝醉误事,她怎么会轻易失身?   李瓶儿板着脸劝道:“老爷,我劝你还是省省吧。都说细水长流,你也不怕撑坏了。”   细水长流?西门庆皱眉思索这句话。   神僧和张大哥都说人的一生,饭食是有定数的,吃完了以后可就没了。不知道他的精华,那些子子孙孙是不是也有定数?   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恐慌感,生怕好铁没用在刀刃上,花钱没花在裉节儿上。   “罢了罢了,就依你,以后每晚只来一次就好了。不过,时间的长短可得由我定,你不许催,也不许故意叫痛!”他忍痛退让一步,又凶巴巴恶狠狠地提要求。   李瓶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想,一天一次,除开自己不方便的日子,后宅还有月娘和玉楼,三人分分,摊到她头上的也不算多。   “行,就依你。”   西门庆看着她的小腹,目光沉沉,忽然伸手摸了摸,嘀咕道:“也不知我的子子孙孙有没有安营扎寨?”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香菇鸡肉饭】、【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8 章      西门庆的愿望落了空, 没两日, 李瓶儿的小日子就来了。   恰好正逢周守备过生辰, 下了贴子请西门庆及后宅女眷。   衙门里的一众官员每人出五钱银子, 西门庆出了二两, 共同凑了一份生日礼来贺周守备。   西门庆回到家,私下又封了六方手帕, 一副金银碗筷做贺礼。打点好礼物, 让小厮来安细细包好, 然后才进了后院。   西门庆来到李瓶儿院子里, 摸摸她的手,问:“还疼不疼?若疼得厉害,不如让太医看看。”   李瓶儿坐在榻上,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锦褥:“不用了,这么点小事就叫太医, 别人会笑话的。”   “唉!”西门庆沉了脸,“我就荒唐了那一回, 竟然连累你小日子都不安生。”   “不要紧的,就第一天疼, 过后就好了。”李瓶儿的痛经病算是跟了她一辈子。来到这里, 已经算很好了, 起码有人伺候着,她感觉症状比现代时都轻了好些。   西门庆:“你既然不肯叫太医,那就让丫头生盆火来。烤得热热的,兴许会舒服些。”   李瓶儿噗嗤一声笑了:“五月的天, 谁烤火?”   西门庆板着脸,训斥道:“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活该你疼。绣春,拿件薄袄给你六娘穿上!”   绣春应了,很快拿了一件月牙色绣银纹的春季薄袄出来。   西门庆亲手替她穿上,温言道:“多穿些,如果真出了汗再脱。”   穿上还挺暖和的,李瓶儿便没抗拒,任由他把自己裹得像怕冷的老太太似的。   晏哥儿正在一边的小桌上学写字,西门庆走过去看了一回,摸摸他的头,又走回来对李瓶儿说:“你既然不舒服,今天就不用管孩子了,由他玩一天吧,还小呢!”   李瓶儿正要说话,他又接着说:“知道你紧张他的前程,若实在不放心,就送到前院,让刘秀才帮着讲一天故事也是好的。”   晏哥儿耳朵尖,一听见故事两字,立刻扔了毛笔迈着小短腿飞扑进他娘怀里,黑亮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他娘:“讲故事?娘给我讲故事?”   李瓶儿笑笑,摸着他的脑袋:“晚上睡觉前给你讲,好不好?”   西门庆很喜欢晏哥儿,看着他童真的模样,忍不住把儿子抢过来搂在怀里,点着他的鼻尖,轻声教育:“你娘今天不舒服,还讲什么故事。我让人抱你到前院,等刘秀才给你讲三字经里头的故事,好不好?”   “好!”晏哥儿拍着小手喊道。   “花童?”西门庆朝外喊,“把来宝叫来!”   很快,来宝进来,垂着头听吩咐。   西门庆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知道晏哥儿和你熟,今天你把他抱到前院去,让刘秀才讲些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给他听。好好照顾着,若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来宝应下,伸出双手哄晏哥儿:“小公子,我带你去前院听故事好不好?”   “好。”晏哥儿麻溜地从他爹怀里挣出来,扑进来宝怀里。   来宝紧紧抱着他朝外走,李瓶儿赶紧喊惠庆:“快和绣夏跟过去看着。”   瞬间,屋子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绣春还在一旁伺候。   西门庆慢腾腾地喝着茶,闲聊起来:“今天周守备摆宴,一会儿我得过去。你想不想出门?若是想去,等下收拾好了和月娘一起去喝生日酒。”   李瓶儿正不耐烦应付那些不熟悉的后宅妇人,便借口肚子疼,说不想去。   西门庆也不强迫她,嘱咐道:“那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然后去了上房见吴月娘。   上房里,炕上铺着好几套锦裙,吴月娘在炕边走来走去,一时拿不定主意穿哪一件才好。   她摸摸大红绣金锦裙,这是她最喜欢的,再配上满头珠翠,身份不言而喻。   可是,老爷喜欢六娘,六娘一向穿得素净,头上珠钗也不多。上回孟玉楼有样学样,换一身素色衣裙,献了一双鞋,就得了老爷两次夸奖。   这么一想,月娘摸了摸藕色妆花衣裙,这套老爷一定喜欢,但这颜色太素了,她不喜欢不说,还不喜庆,毕竟是赴寿宴。   小玉见月娘踌躇不定,出言劝她:“大娘不如还是穿大红色的吧?站在老爷身边,明眼人一瞧就晓得您是正房大奶奶。”   吴月娘喜欢正房大奶奶这几个字,闻言便笑弯了眉眼,乐呵呵道:“你说的有道理,就穿这套罢!下回我们再找些素静的料子出来,天热了,穿得素淡些看着也清爽。”   小玉应了,然后替她更衣梳妆打扮。   吴月娘换上大红妆花绣金衣裙,戴了金丝狄髻,斜插六根金簪,耳边一对镶红宝石的金耳坠,脚上穿着白底红帮的绣花鞋。   她在镜子前转了几圈,点点头,这才满意地走开。   西门庆走进来,见吴月娘已经收拾好了,便道:“那我们走吧。”   吴月娘见他身后没人,出声问:“六娘呢?老爷再等等,三娘还没来呢。”   话音刚落,穿着紫棠色妆花对襟衫,蓝色织金裙,打扮得光彩耀目的孟玉楼进来了,笑嘻嘻地行礼:“大姐姐好,老爷也来了?”   “嗯,”西门庆看了她俩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走吧,门外的轿子已备好了的。”   孟玉楼跟在月娘身后小声问:“六娘呢?”   西门庆大步走着,声音沉闷:“她不舒服,小日子来了,我让她在府里歇着。”   他精心播种的子子孙孙,没一个讨了好,俱都浪费了,嘤嘤嘤……   回头他要吃鹿鞭补补才行。   吴月娘和孟玉楼齐齐露出喜色,月娘忍不住往他身边挨了挨。   孟玉楼走在最后,看着月娘恨不能贴到老爷身上去,在心里想了想,停下脚步,对他们说:“既然六娘不舒服,不如我也不去了,留在府里照顾她。我们都走了,只剩下一府的奴才下人,遇事就慌张,能做什么主?”   西门庆朝她笑了笑,夸赞道:“你想得很周到,那就留下来吧。”   吴月娘顿了顿,嘱咐了玉楼几句,然后紧跟着西门庆走到外边乘轿子赴酒席去了。   等老爷他们走了,孟玉楼领着丫头先回了自己小院,把身上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换下来,摘了首饰,在床上躺着。   兰香倒了茶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去六娘那边坐坐?”   孟玉楼躺着不动:“她不舒服呢,只怕也不喜欢别人去打搅,我过会儿再去。”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身边跟着花童和棋童,月娘乘着大轿跟在后面。   走了一条街,恰好路过清河县有名的点心铺子,只见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一堆人,都伸长脖子等着买刚出笼的热点心,西门庆便吩付花童:“他家的蟹黄蒸糕还不错,你去买两盒,跑步回府,送给六娘,让她尝尝。”   花童应了,跑到点心铺子门口,见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便出钱买了一个最靠前的位置。   店家包了两盒给他,他也不怕烫,揣在怀里就跑回府,一溜烟进了后院,直奔李瓶儿的院子。   晏哥儿被送到前院,李瓶儿没事干,歪坐在榻上晒着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绣春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做针线活。   有人叫门,绣春走出去开了门。不多时,拿了两盒点心进来。   李瓶儿问她是哪里来的。   绣春:“花童送回来的,说是老爷刚买的,让您尝尝鲜呢。”   “哦?”李瓶儿有了兴致,坐直身体,虽然府里的厨娘手艺不错,但架不住天天吃,再好的手艺也吃腻了,能尝尝府外的食物也不错。   她对忙着摆碗筷的绣春道:“你拿些钱赏他。”   绣春笑了:“他人都走了,说赶着去伺候老爷,连赏钱都不要。”   “罢了,那等他回来了再赏吧。”   李瓶儿吃了一个,味道还不错,便让绣春也来吃。   绣春不敢,客气地说:“六娘自己吃吧,我不饿。”   “又没外人在,你怕什么。快去拿双筷子,陪我一起用一点。”   绣春心里甜甜的,这才转身拿多一副碗筷,坐在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送进嘴里,眼睛眯了起来:“好吃,真好吃。”   李瓶儿夹了两个放进她的小碟里:“有两大盒呢,你爱吃就多吃些。”   又走了一条街,西门庆看见街边有一个豆腐脑的小摊子,木桶里盛放着白嫩嫩的豆腐花,上面遮着白棉布,下面煨着一个火盆保温,白布掀开一角,热气冒了出来。   他眯眼看了看,问身边刚跑回来仍在喘个不停的花童:“张大哥送进府里的可有豆腐花?”   “没、没有,全是水豆腐。”花童一时调整不好呼吸,呼呼答道。   西门庆手指着豆腐摊:“你去,买一碗甜甜的送给六娘。”   花童刚刚不喘气了,听了命令,认命地调头朝豆腐摊子走,西门庆在后边喊道:“这个不顶事,多买几碗!”   孟玉楼在床上躺了会儿,越躺越觉无聊,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六娘。”   进了李瓶儿的小院,正好撞见她在吃点心,就连绣春这个丫头也捧着碗筷坐在一旁同用。   绣春见有人来,连忙把自己那副碗筷收起来,抹了抹嘴,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娘来了,我去给您泡茶。”   兰香偷笑一声,和她一起去了茶水间。   “三姐姐,你坐。”李瓶儿请孟玉楼在榻上坐下来。   孟玉楼坐下,看着炕桌上的点心:“这是府外的吧?我记得是街口那家的,味道还不错,往常我常使丫头去买。倒是进了西门府,就吃得少了。”   李瓶儿朝她笑笑:“三姐姐不要客气,吃一点吧。”   绣春拿了一副新碗筷来,兰香捧着茶。   孟玉楼尝了一块,点头夸赞:“真不错。你使绣春去买的?”   李瓶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如果照实说,三娘心里肯定会不舒服。都怪老爷做事不周到,竟然忘记往三姐房里送一份。   她今天不舒服,没去上房请安,本以为孟玉楼也去赴酒席了,没想到她却留了下来。   正犹豫为难的时候,院门又被人拍响了。   李瓶儿和孟玉楼齐齐扭头看,绣春走过去开了门,见是花童,奇怪地问:“又来了?”   花童手上拎着四碗豆腐花,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是啊,我又来了。”   绣春侧开身子,让他进来:“你自己送进去吧。好歹跑了两趟,也讨点赏啊。急什么?老爷又不会飞了。”   花童提着豆腐花走进来,绣春和兰香各自接了两盒。   花童跪在地上,眼见三娘在座,心思转了转,机灵地回答:“这是老爷刚才在街边看到有卖的,便使小人买几碗给奶奶们吃。”   孟玉楼高兴极了,连声喊兰香赏他三钱银子,李瓶儿也跟着赏了三钱。   孟玉楼:“快起来吧。你还要跟过去不?”   花童站起来,点点头:“要的。”   孟玉楼:“那你快去,可别耽搁了。”然后让兰香送他出去。   花童出了院子,拈拈手里的赏钱,心里暗喜:幸亏自己会说话,不然哪能得两份赏钱?   他把赏钱装进荷包,理理腰带,这才大步流星地出去追赶老爷。   绣春给孟玉楼上了一盏芝麻|果仁的六安雀舌芽茶,李瓶儿的则是红糖水,里面还飘着两颗红枣。   孟玉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香甜润喉,连连赞叹:“这茶好喝。”   两人就着茶水将点心吃了大半,豆腐花也各自吃了一碗,还剩下两碗,一碗赏给绣春,一碗赏给兰香。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瓶儿坐得腰酸起来,悄悄用手顶着腰。   孟玉楼一眼睃见,便起身笑着说:“吃得好饱,午饭都省下了。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去床上躺躺,我也回屋歇会儿午觉。”   李瓶儿起身送她:“三姐姐慢走。”   刚送走孟玉楼,来宝就抱着晏哥儿从前院回来了。   李瓶儿接过儿子,照顾他用了午饭,然后一起午歇。   只歇了一个时辰,晏哥儿醒来,记挂着好听的故事,又嚷着要去前院找秀才。   李瓶儿只好把来宝叫来,抱着晏哥儿去前院度过下午的时光。   绣春端来一碗红糖水,一盏红枣茶。   李瓶儿拿起红糖水一饮而尽,想起答应给老爷做衣服的事,在心里叹惜一声,真倒霉。   她不仅要侍寝,还得给他做衣服,为什么她不能像月娘和玉楼似的,好吃好喝的呆着,只要不出轨就行了呢?   “唉!”她又叹了一声,看着绣春,“趁着下午没事,把布料箱子全抬出来,我们翻一翻,找几匹布给老爷做衣服。”   绣春应了,放下托盘,和绣秋一起将后间的布料箱子全抬出来,摆了大半个厅。   李瓶儿库存的布料全是好货,都是些丝绸锦缎、精棉之类。   绣春拿起一匹玄色妆花绸料,托给李瓶儿看:“这颜色不错,老爷穿上显得沉稳。”   李瓶儿摇摇头:“虽然花纹好看,但整体暗沉沉的,显老。”况且吴月娘做给老爷的衣服,不就是这个颜色的么?她又何必跟月娘撞衫呢?   绣秋在箱子里翻了翻,拿起一匹鸭卵青的绸料,道:“这匹不暗沉,要不就用这个?”   李瓶儿还是摇头:“几近白色了,他的白绫道袍是最多的。”   她自己动手翻了翻,最后选定了水绿、水蓝及浅绛色三种:“天热了,浅色衣裳更好看。老爷今年三十三岁,我看他也不会喜欢太老气的颜色,就这三匹吧。现在就动手做,可别迟了。”   绣春看着一地的箱子,问李瓶儿:“六娘不如顺手挑些自己喜欢的,制两身鲜亮的夏衣怎么样?”   “这倒也是,没得放坏了。”李瓶儿给自己挑了粉红、豆青及丁香色三款,“你们也挑挑,布料多着呢,院子里的人都赶两身新衣吧。”   两个丫头高兴极了,她们不敢在绸缎的箱子里翻,便走到一旁的棉布箱子里找了找,一人挑了一匹各自喜欢的。   李瓶儿:“惠庆和绣夏在前院看着晏哥儿,等她们回来了,再让她们自己挑。”   绣春点头记下,收拾好布料,再将箱子全部抬进后间放好。   绣春在院子里放了一张小桌,将布料搬出来,三人围坐,一起做针线。   李瓶儿不会裁衣,只能看着丫头们动手:“我看这布料挺多的,不如也给晏哥儿做几套?到时他们父子俩出去,穿一模一样的才好玩呢!”   绣春拿着剪刀,下手毫不犹豫,一边笑道:“晏哥儿的衣服可是最多的,四个大箱子都放不下!”   绣秋在裁另一匹:“这么多布料,做完老爷的那身,还能给晏哥儿做两套,等我来裁。”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鏡花水月】、【开心就好】、【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19 章      周守备府里, 前后院俱开宴席, 男客在前面由周守备亲自接待, 女客全在后院, 由孙二娘出面招待。周守备的正妻一直呆在佛堂, 哪怕自家宴客也不露面。   来道贺的人很多,衙门里的同事官员全部来了, 何千户也不例外。   蓝氏打扮得光彩照人, 坐在席上, 看着吴月娘, 问她:“怎么姐姐府上就只来了姐姐一个人?”   吴月娘微笑回答:“六娘有些不舒服,三娘便留下来陪她了。”   “哦,”蓝氏点点头,又问,“是哪不舒服?请了太医没有?”   吴月娘用手帕遮着嘴, 小声回答:“不就是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因此不方便出门。”   “这样啊,”蓝氏轻笑出声, 似乎李瓶儿没能怀孕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端起酒杯敬月娘,“姐姐, 我敬您一杯。”   吴月娘含笑饮下, 回敬了她一杯。   *   自从上次从西门府做客回来, 孙二娘越看春梅越不顺眼,借了一件小事做由头,故意发作,剥了她一身的好衣裳, 换上粗布麻衣,赶去厨房烧火。   春梅在厨房呆了近一个月,肌肤变得粗糙起来,整日灰头土脸的,别说西门庆了,她连周守备的面都见不着。   老爷要办寿宴,府里一片忙碌,到处的人手都不够用,因前院男客来的多,还从后院调了好些眉眼端正的丫头过去使唤。   春梅用一根金簪买通了一个丫头,顶替她到前院伺候。   到了寿宴这一日,春梅偷偷将金簪塞给那个丫头。那人接了,藏到袖子里,然后代替她在灶前蹲着烧火。   春梅回了自己屋,拿了盆去井边打水洗漱。   她打了一盆水,洗脸前借水面照了照,惊觉自己糟糕得没个人样,如同鲜花蒙尘,哪有往日的青春娇嫩?不禁悲从中来。   往日她和五娘,吃的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身边不缺人伺候。她虽名为丫头,西门府的下人们谁敢小瞧她?就连来府里弹唱的妓|子艺人也当她是大小姐一般的捧着。   没想到,如今却这么凄凉,像个粗使丫头似的,成日被人呼来喝去。   那个秋葵,狗仗人势,经常使唤她做最粗最脏最累的活。   她好想五娘,好想老爷,更想念往常在西门府好吃好喝的日子。   “别想了,光是想想又有什么用!”她擦掉眼角的泪,好歹她的命还在,不像五娘,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一尺高了吧?   春梅打了三盆水,狠狠洗了三次脸,然后往厨房去,她想要些热水好洗澡。   厨房里乌烟障气,呼喊声一片,油炸炒菜的滋滋声四响。   她挨近正在忙碌的张大娘身边,小声问她:“张大娘,有没有热水?”   张大娘挥舞着大勺,头也不回地问:“哪里要热水?泡茶的热水可不归大厨房管。”   春梅小心翼翼地撒谎:“是我要的。来了月事,弄脏了衣裙,想洗一洗。”   张大娘扭头看了她一眼,满脸不耐烦,训斥道:“你自己看看,哪里有空灶?全占满了。还洗澡呢,当自己是大小姐啊?换身衣服不就行了吗?要是实在受不了,你就去茶水房管她们要一壶。走吧走吧,别来烦我。”   春梅受了羞辱,抿紧唇角默默地走开。   去茶水房要热水?   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能在干净的茶水房呆着的下人,都是有门路或服侍年头够久的人。周守备的后院已经被孙二娘把持住了,茶水房的人个个都捧着她院子里的下人,春梅哪里敢去自讨没趣?   无奈之下,只好打了一盆冷水,咬着牙匆匆洗了澡。   她不敢穿太鲜亮打眼的衣裙,省得入了别人的眼,又惹来麻烦。于是,换了一身素色棉布衣裙,头上只插着一根银簪,低着头匆匆去往前院,低眉顺眼地站在花园的入口处。   周守备府里也有一个花园,不过比起西门府的可就小多了。   毕竟西门庆当初把花园扩张了两次,花了大笔银子,修得像公园似的,用来接待京官都够档次。   周府花园里摆了五桌酒席,觥筹交错,欢乐融融,周守备从妓|院请了四名头牌粉头,有李桂姐、郑爱月、吴银儿及洪四儿,还有好些个弹唱妓|子小优儿。   周守备坐主席上位,往下是西门庆、何天泉及内相刘公公。   他算的很好,一人一个粉头,永不落空。可是他常年呆在军营操练,不太清楚西门庆和这几名粉头之间的过往。宴席前,下人问他请哪几名粉头,他随口说请头牌就行。   下人们也没想太多,就将清河县最出名的这几位全请了来。   西门庆身着蓝靛织金袍儿,腰系玉带,白底皂靴,因是私下聚会,他也没戴帽子,一头长发用碧玉簪在头顶绾了个结,手里摇着一把洒金川扇子,身材挺拔,气度出众,引得好不容易才见他一面的李桂姐等三人,像苍蝇似的直围着他打转。   周守备和刘公公倒还好,也不在意身边的粉头围到了西门庆身边,他们端着酒杯,自在说话。   唯独何天泉很不高兴。   何天泉刚21岁,仗着他太监叔叔的门路才得了这么一个官位,初进官场,历练的还不够,养气功夫也没到家。   他穿着墨灰色的宽袖大袍,胸前露出赤金色的内衫。   他这副打扮还是他叔叔嘱咐的,说他年小面嫩,穿得老成些看起来才稳重可靠。可架不住他年轻人的性子,到底还是喜欢亮色衣衫。   他见原本分派给他的郑爱月只顾着敬西门庆的酒,便沉了脸,闷头喝酒。   西门庆被那三个女人缠得不胜其烦,又不好当场发作,无意间瞄到何天泉的模样,便暗地里使劲推了郑爱月一把,斥道:“还不快过去伺候倒酒?”   他这一推,瞧着轻飘飘的,却差点没把郑爱月推一跟头,直扑进了何天泉怀里。   郑爱月吓得粉脸发白,紧紧攀住何千户的腰身。   何天泉顺势搂住郑爱月,见她容貌娇好,打扮得粉雕玉琢,心里就很喜欢,捏着她的粉脸戏笑起来:“你是不是打量着我不会给赏钱,所以才不耐烦伺候我?”   郑爱月多机灵的人啊,赶紧抚上他的胸口,娇娇弱弱地说:“我见大官人年轻英俊,一时不敢而已。大官人请喝酒。”一面端起酒杯敬他。   李桂姐和吴银儿见郑爱月没讨到好,眼珠一转,赶紧回到各自的客人身边去。   西门庆不喜欢席间的气氛,借口要更衣,起身离席。   他走到花园另一边,见前面一条小路上种满了青竹,便抬脚走过去。   春梅站在花园入口处,心里焦急,她日思夜想的老爷就在前方,可她今天的位置却在这头,没有使唤不能随意进去,只能在心里期盼着老爷能往这头走。   后院的蓝氏多喝了几杯,起身说要更衣。   孙二娘赶紧命丫头带她去,好生伺候着。   蓝氏出了净房,对周府的丫头说:“你回去忙吧,我随意走走,散散酒。”   丫头不敢走,怕她迷路。   蓝氏笑道:“不用担心,我身边也带着丫头呢。再说满府都是下人,随便问一声就行了,还能迷了路?”   那丫头想了想,这才行礼退下。   今天到处都人手不够,她早些回去还能在席间帮帮忙。   蓝氏一路闲逛,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她的贴身丫头冬雪开口劝她:“少奶奶,再往前走就是前院了。”她已经听见前边花园里传来的男人喝酒说话声,以及粉头们的娇声浪|语。   蓝氏顿了顿,没有直进花园,反而朝另一头走:“不妨事,我在这边随便走走罢了。”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西门庆正站在小路边赏竹,蓝氏满心欢喜。   西门庆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哪像她的男人何天泉,脱了衣服就是一个瘦弱无力的白切鸡。   偏偏这种在床上折腾不了三分钟的男人,还最爱跑妓|院。大约只有那些粉头才会在床弟间捧着他,昩着良心说他勇猛能干吧?   连自己的娘子都喂不饱,还三天两头的换粉头,亏他也好意思!   蓝氏忍住雀跃的心情,低下了头,假装没看见似的朝前猛走。   近了近了,终于近了。   低着头的蓝氏刚看到蓝靛织金袍的袍边,便哎呀一声,假装跌倒,朝前扑去。   蓝氏有一双小脚,又穿着绣花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到了近前西门庆才察觉身后有人。   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路过的丫头下人。   谁知一声娇喊,一回头就见到一头珠翠正向他扑来,顿时吓得往旁边疾闪,露出他身旁的花童。   花童躲避不及,被蓝氏扑了个正着。   蓝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扑得他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蓝氏闭着眼一脸娇羞,等稳住后才悄悄睁开眼,入目是一只穿着姜黄色棉布下人服的手臂。   咦?这颜色不对啊?   视线上移,她看到了正讨好地笑着的花童。   花童心里美滋滋的,今天真是他的好日子,回府送了两趟东西就得了两回赏,眼前这个妇人,看她的穿着打扮,多半也是少奶奶之类。他扶了她一把,想必赏钱定不能少了。   蓝氏赏了他一个白眼。   站直身,蓝氏扶扶发鬓,强笑着对一旁的西门庆福礼,娇娇柔柔道:“见过西门大官人。”   “嗯。”西门庆草草回了礼,退开两步,对花童使了个眼色,急忙转身朝花园而去。   花童紧跟在西门庆身后,嘟着嘴在心里埋怨:还给我白眼?若不是我扶了那一把,你就摔到地上了。摔到鹅卵石上,磕破了脸,你才知道厉害呢!   看着西门庆奔走不迭的身影,蓝氏的脸色忽青忽白。   她跺了跺脚,在心里暗骂,真是个不识风情的无趣人。   西门庆刚从那头回了花园,周守备久等不至就找来了,笑问:“长官可是闷着了?不如去我书房里坐坐?”   “也好。”他点头应下。   两人进了书房,周守备喊人上茶。   门外的小厮得了命令,正要去泡茶,忽然有人急着找他,他左右一看,看到正左顾右盼的春梅,便抬手喊她:“你过来,赶紧泡茶,送到书房去,老爷等着呢!”   春梅正巴不得,赶紧进了前院的茶水间。   周守备先是对西门庆送的贺礼表示感谢:“多谢长官盛情,这礼实在是厚重。当不得,当不得。”   西门庆:“说哪里话,你我是什么情分?些微薄礼,何足挂齿。”   周守备又道:“我家的花园比不上您府里头的,让您见笑了。请这边来,这里倒有几盆好花,不知可否入得了您的眼?”   书房向阳的另一边,窗台下摆着几盆名品月季,开得正好。   周守备指着花,一一介绍:“这是玉液芙蓉,这是六朝金粉,这是……”   西门庆一见就满心欢喜,最近事情太多,他都没顾得上逛花市买新品。   他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点头夸赞不已。   周守备笑道:“长官既然喜欢,等下把这几盆搬走吧。”   西门庆:“怎好夺人所爱?不必了。”   周守备连声劝:“几盆花而已,长官何必推辞?”   西门庆想了想,嘴角含笑:“我也不拿你整盆,每样给我剪一朵怎么样?”   周守备愣了愣,大笑起来:“您随意,随意。”一面找出剪子递给他。   西门庆也不贪多,只剪了两朵下来,又把花童喊进来:“把这花拿回去,送给六娘。”   花童出去找小厮要了一个篮子,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去,提着回府去了。   周守备请西门庆坐下来:“看不出长官是这样的人,出门在外都惦记着家里人。”   西门庆正色回答:“世上的女人那么多,可心的就这么一个,不惦记她还能惦记谁呢?”   周守备呵呵笑了两声。   茶还没上来,两人干坐着,周守备心里恼怒,恨奴才们办事不麻利,正要出声喊人,春梅端着托盘进来了。   周守备一见是她,微微有些惊讶,扭头看西门庆,见对方一脸坦然,看也不看这丫头,便冲春梅挥挥手:“放下茶就出去吧。”   春梅放下茶,手里紧紧抓着托盘,暗想,机会只有一次,是好是歹就看这一回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腹的心酸委屈都化成了惹人怜惜的眼泪,她抬起泪眼看向西门庆,轻声哭起来:“老爷,老爷……”   西门庆皱起眉头。   春梅膝行两步,抱住西门庆的大腿,嘤嘤哭泣:“老爷带我回府吧,往后我一定乖乖听话,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敢朝西。以前是我糊涂,往后不敢了。”   周守备心里既难堪又气愤,他是领兵的,最恨有二心的人。   春梅既然被自己府里买下,就是自己的人,怎能当着他的面说要回旧家?   他忍住怒气,笑着看向西门庆:“长官,您看……若不然就领她回去?”   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爱去哪就去哪,不能因为她就坏了自己和西门庆的情分。   西门庆往回抽腿,春梅抱着死紧,他一时抽不出,便冷声道:“我不要,你若不喜欢就将她送给别人。”   春梅听了心中大痛,哭声越发大起来:“老爷带我回去吧,我给老爷涮马桶也使得的。”   “涮马桶?你想得倒美!”西门庆心里烦躁,不想给她面子了,“就你这样的,只配舔陈经济那贼小伙的屁股。”   春梅顿时松开手,万念俱灰,瘫倒在地。   周守备闻言,听出里面的机锋,暗想,难怪这丫头会被他赶出来,原来和先前的那个女婿不清不楚呢。这样的下人可不能留在他府里,他常年在外领兵,府里若有了这样淫|乱品性的人,后院得乱成什么样?   他见西门庆神色愈加不好,赶忙喊了两个粗壮的小厮进来,硬将春梅拖了出去,又赔笑着说:“长官不必为了一个丫头生气,不值当。”   “哪里哪里。”西门庆站起来,拱拱手道,“天也晚了,我该回了,下回再聚。”   周守备不敢强留他,连忙使小厮进后院通知孙二娘。   西门庆和周守备重回席上。   西门庆将棋童叫过来,把这一院子的粉头艺人都挨个派发了赏钱,然后起身拱手对众人道:“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下回再聚。”   周守备拉着他的手,手执大酒杯:“长官喝了这三杯再走不迟。”   西门庆没办法,接过来满饮三杯,这才离席而去。   吴月娘接到下人的传话,起身向孙二娘告辞,孙二娘苦留不住,只得亲自将她送到仪门外。   周守备也将西门庆送到仪门口,看着他上了马,吴月娘也进了轿,嘱咐随行的下人仔细照顾着,待他们走远了,才重回宴席。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0 章   李瓶儿趁着儿子不在身边, 和绣春绣秋一起, 已经赶制出一套细棉中衣, 一条薄绸裤子。   她托在手里做最后的检查, 畅快地笑起来:“做得真快, 这下不怕老爷来催了。若他再问,我就拿这些给他看。”   绣秋手里正在缝第二套中衣, 手下不停, 接话道:“老爷又不指着六娘做绣娘, 不过是想要六娘的心意罢了。”   绣春点头:“就是。”说完拿起一旁选出的锦绸料子问李瓶儿, “六娘,我们接下来就做袍子吧?”   “好。”   正说着话,院门又响了。   李瓶儿看着外面:“去看看,多半是三姐来了。”   绣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了门, 回来后大声笑着说:“不是三娘,是花童呢!”   花童紧跟在绣春身后, 一进屋先给李瓶儿磕了个头,跪在地上, 笑容灿烂:“六娘, 小的又来了。”   “咦?”李瓶儿让他起身, 好奇地问,“一下午你一趟趟地往我院里跑,这回又有什么事?”   花童把胳膊上挎着的花篮递过去,恭敬回答:“这是老爷从周老爷府里剪的鲜花, 让小的送来给六娘戴。”   绣春接了篮子,拿过去给李瓶儿看。   李瓶儿就着她的手瞧了瞧,只见篮内摆着两大朵鲜嫩娇艳的名品月季,一红一白,顿时高兴起来:“真漂亮!”   “嘿嘿,”花童傻笑起来,“六娘喜欢就好了。”   李瓶儿问:“这两朵全是给我的?还是三姐姐也有一份?”   花童差点要冒冷汗,仔细回想一番,肯定地说:“老爷只吩咐拿到您这来,没说要给三娘。”   李瓶儿见花童一趟趟跑得额头都出了细汗,便对绣春说:“拿碗茶给他解渴,再拿盘点心来。”   花童赶紧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绣春抿嘴笑着去了。   李瓶儿问他:“你最近怎么样?老爷身边还好伺候么?”   花童当初还是和迎春、绣春一起,被李瓶儿带进西门府的,算起来也是自己身边的老人了,只不过进府后,他被西门庆安排到了前院,做了他的近身小厮。   李瓶儿见他头上用一根银簪绾着发,穿着下人服,新上脚的白布鞋也沾了许多灰,心里怜惜他辛苦,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花童老老实实地回答:“小的和绣春一样大,今年16了。能进西门府是我的福气,穿得暖,吃得饱,老爷跟前也不难伺候。”说完又傻笑两声。   哎哟,今年才16,他进府都好几年了,真是个童工啊。   李瓶儿看着一旁打算给西门庆做袍子的水蓝绸缎,想起后间堆积如山的布料,便吩咐绣秋:“你去拿两匹颜色鲜亮,适合他穿的棉料出来。”   满府的下人都是穿棉布衣服,她就算赏了绸缎给他,大约他也不敢做出来的。   花童愣了愣,又磕了个头:“六娘不用再赏,下午已经赏过了呢。”   李瓶儿挥挥手:“两匹布而已,不值什么。后间的布料还多呢,我正打算清理清理。”忽然想起她曾经赏过来宝一根金簪,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取了一支小些的金簪,递给花童,“这个也给你。”   花童怔怔地看着金簪,不敢伸手去接。   绣春端着托盘进来,见了就笑话他:“六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六娘的好东西还少了?头回老爷又拿来一大匣子。来宝也有两根的,你怕什么?”   花童一听来宝也有,这才接下,又磕了个头谢赏。   李瓶儿叫他起来:“我也不多留你,省得老爷要使唤你。你把点心吃了再走,跑了好几趟,怕是该饿了。”   花童一骨碌爬起来:“不吃了,我在周府用了饭的,这就找老爷去。”虽然得了赏他很高兴,可是一想到万一老爷有事找他,他却不在,又得骂他偷懒了。   花童不敢多耽搁,揣着金簪转身跑了。   “哎,哎!”绣春在后面喊都喊不住。   绣秋找了两匹年轻男孩子穿的棉布出来,见屋里没了人,便问:“人呢?”   李瓶儿轻笑道:“他怕老爷找他,跑得可快了。等下绣春把这盘点心和两匹布料送到前边给花童。对了,绣秋,你再进去一趟,多找两匹给来宝吧。放在那里又没人穿,没得放坏了。”   她身边的丫头都赏了个遍,后间还剩下好多没处打发。   绣春指着月季问李瓶儿:“六娘,要不要现在戴一朵?”   李瓶儿取了那朵红色的月季在手里,走到铜镜前,在头上比划了一下,顿时笑起来:“好大一朵,半个头都遮没了。”又走回桌边,坐下把玩着月季,“先养着吧。老爷也真是的,送花也不知道送三朵,后院三个女人,怎么分?算了,先养着,等老爷回来了再说。”   绣春拿盆盛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把两朵花放在里面养着,等着老爷回来和六娘共赏。   *   周府的客人终于散尽,周守备气呼呼地回到后院,冲孙二娘大发脾气:“西门府的那个丫头,就是秋桂,是怎么回事?”   孙二娘一脸讶然,亲手捧了杯茶给他,轻声问:“老爷,怎么了?她前些天犯了错,我赶她到厨房烧火去了。”   周守备重重地将茶杯放到桌面上:“那她今日怎么跑到前院伺候了?害我在大官人面前出了好大的丑。她抱着大官人的腿,说要跟他回府呢!”   “呸!”孙二娘气极了,恨声骂起来,“她一个卖身进来的奴才秧子,真当自己是大小姐?还轮得到她挑挑拣拣?我周府哪点不好了?”   “罢了罢了,也不用和她置气。”周守备见她生了气,反倒掉头劝她,“一个下人而已,卖出去就是了。下回再买人,可得问仔细了。我听大官人话里的意思,她在西门府时和先前那个女婿不清不楚。这样的品行,怎么能进我府里?”   孙二娘恍然大悟:“难怪会被人家卖出来呢!我看她平时骚发发的模样,偏偏您又把她安排在我屋里伺候。只要您一来,她就挨手抢脚地挤上来伺候。等您一走,我就使唤不动她了。”   周守备更加嫌弃:“卖了卖了。卖远些,离清河县远远的。”   周守备交待完事情,回了前院,想起今天的不愉快,便使小厮将书房几盆完好的月季悉数送到西门府去。   孙二娘等老爷走了,一面使人去街上叫媒婆,一面派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把春梅押过来。   春梅下午被小厮强行送回后院的下人房,倒锁着屋,不许她出来惹事。   她哭了整整一下午,万念俱灰,哀叹自己的命真苦。   此时,春梅妆容不整,发髻散乱,她跪在孙二娘面前,深深垂着头,不语不动。   孙二娘冷冷道:“抬起头来!”   秋葵见春梅不听话,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硬把她的头抬起来,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二娘叫你呢,你聋了?”   孙二娘见了她的模样,立刻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天香国色呢,烧了一个月的灶火,瞧着和普通丫头也没多大的区别嘛!”   她绕着春梅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坐到椅子上,看着自己染得红艳艳的豆蔻指甲,语气冰凉:“你既然不稀罕我们府,罢了,我这就满足你,卖你出去。”   话音刚落,春梅呆愣无神的双眼重新有了光彩,满满的全是恨意,她怒目看向上首衣着华贵、满头珠钗的孙二娘。   “看什么看!”孙二娘恶狠狠地瞪回去,“把你那套歪心思给我收起来,这可不是西门府!呵呵,我倒忘了,”她忽地轻笑出声,“西门大官人也不见得稀罕你,他嫌你脏呢!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和女婿私通,啧啧!”   秋葵嫌弃厌恶地看着春梅,跟着讥笑起来,与孙二娘的笑声一唱一合,像两把粗毛绳,将春梅捆得血流不畅,差点要晕过去。   春梅气得牙齿咯咯响,浑身冰凉。   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就是被金莲引|诱,勾搭上陈姐夫,害得她底气不足。若不然,她还能挺直了胸膛站在西门庆面前。   哪里像现在这样,如同阶下囚,任人随意羞辱嘲讽。   正在这时,门外的丫头走来禀报,说媒婆来了。   孙二娘停住笑声:“叫进来吧。”   媒婆进来,先给孙二娘磕头问安。   孙二娘指着春梅,对媒婆说:“就是这个丫头,随你卖多少钱,我不管你。只有一条,给我卖得远远的。”   媒婆嘴角含笑,上上下下地打量春梅一番,见她虽然披头散发,仍然能看出容貌不俗,必定能卖个好价钱。她谄媚地对孙二娘笑着:“奶奶放心,我欺谁也不敢欺您啊!一定卖得远远的,再不让您忧心。”   “领下去吧。”孙二娘挥挥手,不耐烦春梅在自己跟前碍眼。   媒婆力气大,一把将春梅从地上拖起来,由丫头领路,往春梅屋里去收拾东西。   虽然春梅在周府没得什么赏,但之前西门庆放她出府时,让她把全部的衣服首饰都带走,所以她自己也存了一些好货,足足有一个包裹那么多。   春梅咬着牙,重新打起精神,出了东家还有西家,她不信她就混不出个人样来!   她从床板下面取了包裹就要跟着媒婆出去,秋葵赶来了,一把抢了她的包裹,恶声恶气地说:“奶奶说了,不许你带东西出去。”   春梅伸手去抢,大声嚷道:“这是我自己带进府的。”   秋葵哪能轻易让她抢了,狠狠推了她一把,嘴里骂起来:“一个卖身的奴才,说什么私房?你的命还是奶奶的呢!奶奶心慈,没扒光你的衣服,让你光着身子出去就算好的了!”说完又冲媒婆大吼,“还不快拉了她下去?”   媒婆不敢多耽搁,死死拖着春梅走了。   秋葵得意地笑了一声,拿着包裹回去复命。   媒婆不敢欺瞒周守备府,过了两日,找了一个远方客人,把春梅卖给他带走。   从此,春梅不知所踪。   *   西门庆骑着大白马,吴月娘坐着轿子,两人同回西门府。   在府门前下了马,西门庆大步朝里走,想先去书房换身衣服。吴月娘的小轿一直抬到大门内才停下。   月娘赶紧出了轿子,拦住西门庆,笑吟吟地说:“老爷,不如去上房坐坐?”   吴月娘最近表现得可圈可点,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正妻,西门庆也有心给她一二分面子,便道:“你先去,我换了衣服再来。”   吴月娘走近一步,柔声再劝:“老爷去上房换吧?上房里还放着好些老爷的衣服呢!”   西门庆不好再说,只得跟着她去了上房。   孟玉楼听了丫头小鸾的传话,知晓老爷和大姐姐已经回府。   她下午没去李瓶儿那边,在屋里忙着洗澡,剪指甲,染指甲,挑衣裙首饰,足足折腾了一下午。   六娘正是小日子,她的机会来了,此时不打扮更待何时?   她整整衣裙,站起身,看着一旁的兰香:“走吧,我们去上房给老爷请安。”   绣秋从院外跑进来,对歪在榻上看着绣春做袍子的李瓶儿道:“六娘,我刚去厨房提热水,听说老爷和大娘回来了,厨房的人正忙着准备晚饭呢!”   绣春停下针线:“六娘,我们要不要去上房走走?”   李瓶儿揉了揉自己的小腹,仍然有些隐痛,下午她还撑着给袍角锁了两道边呢!   她身体不舒服,不乐意再换衣服走动,况且这只是西门府,又不是深宫豪门,没那个规矩一定要定点定时的请安。再说,早晨那会儿她就没去上房,想来月娘也晓得她来了月事,应该不会怪她的。   于是,吩咐绣春:“你去上房一趟,替我向他俩请安,就说我不舒服躺在床上呢,明日再去看望大姐姐,让她莫怪。”   绣春没有应声,捏着绣花针看向李瓶儿,低声请求:“要不让绣秋去吧?反正她最爱四处跑的。”她实在是怕极了老爷,若没有六娘在身边,她能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瞧你这小胆儿!我去就我去。”绣秋笑话她,然后转身去了上房。   绣春松了一口气,捏着手上的锦袍,问李瓶儿:“六娘,你看我这样绣可好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她手上拿的是水绿色的锦袍,刚在领口用银线绣完一道云纹。   李瓶儿接过来摊开看了看:“这颜色……配上些黄线绣缠枝纹,只绣领口和袖角处,应该好看吧?”   绣春点头:“好看!我去拿线。”   绣春走到后间翻箱子,半晌寻出一大团金线。   她捧着给李瓶儿看:“就用这个金线吧,绣上一定好看。”   李瓶儿自己的东西太多,她只粗略地看了看大件,像这类小东西还没细瞧过。   她伸手摸了摸,细细一捻,顿时感慨无限:“这是真金啊!”她总算知道织金纻丝是什么东西了。   她摇摇头:“这个太贵重了,就用黄线代替。”   绣春愣了愣:“做给老爷的怎能用黄丝?用金线才好看呢,在太阳底下都闪光的。上回三娘做给老爷的鞋,上面就用的金线。”   李瓶儿不舍地摸着金线团:“这东西很贵吧?”   绣春立刻摇头:“对普通人家来说是挺贵的,对您来说,不算个事儿,箱子里还有呢。”   李瓶儿只好忍痛答应:“那就用它吧。你慢慢绣,我去躺一躺。”   上房里,吴月娘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连声喊小玉给老爷拿衣服,又喊玉箫上好茶,再去厨房看看晚饭备好没有。   月娘亲手替西门庆更了衣,两人刚坐到厅里喝茶,打扮得清爽喜人的孟玉楼身姿娉婷,摇摆着绣花素色长裙走进来。   她先朝上行了礼,月娘让小玉扶她起来,相对坐下。   孟玉楼笑问:“大姐姐,今日周府可热闹?”   月娘乐呵呵地回答:“热闹极了,蓝氏也在。”   西门庆端着茶盏喝茶,并不加入她们的话题,等了一会儿不见李瓶儿过来,正想出声问,绣秋走了进来。   绣秋跪在地上磕了头:“六娘不舒服,在床上躺着,不能过来。让我替她请安,还说明日再来看望大娘。”   “哎呀,快起来。”月娘连忙喊,“她好些了没有?有没有熬红糖水给她喝?”   绣秋:“喝了好几回。”   西门庆一听就坐不住,想去看看李瓶儿,谁知刚站起身,就被身旁的吴月娘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苦劝:“老爷,就要用晚饭了。六娘那里您不用担心,女人都是这样的,过了头几天就好了。这时候正该让她多歇歇,我们不要去打搅她。”   孟玉楼赶紧附合:“大姐姐说的是。我一到了那日子,就不想见人,只想懒在床上不动弹。”   西门庆一听,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现在过去,她还得张罗着伺候自己。不如等用了晚饭,再去看望也不迟。   他便坐了下来。   吴月娘看着绣秋:“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伺候六娘,让她多喝些热水。”   绣秋应了,转身退下。   这时,厨房的晚饭已备好,厨娘抬着饭桌走进来,月娘问西门庆:“老爷,再喝点酒?”   西门庆正要摇头,月娘又说:“我们今日虽在周府喝了酒,三娘留在府里却是一口也没喝上。”   西门庆只好点头:“让她们上一坛荷花酒。”   饭桌上推杯换盏,吴月娘和孟玉楼交替劝西门庆饮酒。   西门庆在周府喝了一天,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不乐意再喝下去。在两个女人的苦劝下,他连饮几大杯之后,放下酒杯:“我够了,你们自己喝吧。”   两人顿时不敢再劝。   用完饭,丫头上了茶漱口。   西门庆草草喝了半盏,起身想走,月娘拦住他,温言相劝:“老爷今晚不如去三娘屋里歇吧?六娘不舒服,就让她自在歇一日。”   西门庆看一眼孟玉楼,对方正渴望地看着他。   他又看向吴月娘,板着脸,冷冷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她不舒服我还能强迫她?”然后甩着袖子大步走了。   吴月娘吓得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   孟玉楼心里凄苦,到了此时,她终于死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颜巽】、【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1 章   李瓶儿在自己院里用了晚饭, 抱着儿子在炕上玩了一会儿, 然后洗漱, 一边泡热水脚一边给晏哥儿讲小故事。   等小故事讲完, 脚也泡得差不多了, 就让惠庆带晏哥儿下去睡觉,她自己也躺了下来, 吩咐绣春:“老爷不会过来了, 把院门闩了吧。”   绣春走出去关好院门, 抱着自己的铺盖在李瓶儿床前的榻上打地铺, 准备守夜。   一时还睡不着,李瓶儿躺着和她闲话:“让你送给花童和来宝的东西,送了没有?”   “送了。花童还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只有来宝, 把布料扔给我,说他不会做衣服, 让我做成衣服再拿给他。”绣春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我忙着给老爷绣袍子呢, 哪有功夫做他的?”   “哦?”李瓶儿从中听出了点意思, “那你把布料还给他了?”   绣春愤愤不平:“他不要, 撒腿就跑了,还说随便我什么时候做好都行,他不着急。慢慢等着吧,明年这时候他都未必穿得上!”   “哈哈!”李瓶儿笑起来, “等闲了你就帮他做吧,省得他出工钱请人。”   正说着话,院门被人拍响。   “老爷来了!”绣春一声惊呼,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一骨碌爬起来,草草地将自己的铺盖卷了卷,丢下李瓶儿,飞奔到外面开门。   西门庆板着脸走进来,看到开门是的绣春,他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沉沉地问:“这么早就闩院门?防贼啊?”   绣春缩着身子站在一旁,嘴唇发抖,不敢答话。   西门庆见她那副畏缩的模样更加来气,狠狠甩了下袖子,大踏步朝里间走去。   绣春跟了几步,终究不敢进去找骂,躲进茶水房给老爷泡茶。   李瓶儿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见果然是西门庆进来了,便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说:“老爷来了。”   西门庆走到床前,按住她:“不用下来。”   李瓶儿坐回床上,理了理胸前的被子,轻声问:“我今天不舒服,老爷怎么不在别处歇?”   有些古代男人教条得很,认为来月事的女人是不吉利的,必须躲得远远的,生怕污秽沾染到自己身上。   “哈,”西门庆气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替我安排。我偏不依你们,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整个西门府都是我的,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李瓶儿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这家伙又生气了,不知道是谁惹着了他。   她也不深究,换了个话题:“老爷吃饱了没?要不要上两盘点心?”   “不了。”他摇摇头,“喝了一日的酒,有茶没?”   李瓶儿正要喊绣春,绣春刚好捧着茶盏进来,见老爷已经坐在床边上,床上也没放桌儿,只得把茶盏放到小炕桌上,一起端着走过来。   西门庆目光沉沉,皱着眉,紧紧盯着绣春。   暗想,这丫头真是不机灵,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还老把我关在外面,真是越看越不中用。   绣春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端着炕桌的手都在发抖,好不容易在床上放下炕桌儿,力度没把握好,茶水洒出来一些。   西门庆顿时虎着脸:“你看你!”   绣春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来,不敢求饶。李瓶儿赶紧拿自己的手帕擦掉水渍,替绣春解围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绣春不敢起身,她在等老爷的惩罚。   西门庆见她不听六娘的话,凶巴巴地骂她:“你聋了?六娘说让你下去你没听见?”   绣春爬起来就朝外跑,中途还撞倒了圆桌旁的一张小凳子。   李瓶儿怜惜地看着绣春仓皇奔逃的背影,羡慕不已。   她要是也能跑就好了。   虽然她和西门庆约定好了,一日只能做一次,但那厮是铁打的,像永动马达似的,能把一次做出平常人六七次的时间。到了后面,她总是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西门庆一脸忿忿,喋喋不休地告状:“你的这个丫头真是不行,一点眼力都没有。我是谁?是府里唯一的老爷!你算算,她把我关在外面多少回了?尤其是最近,那丫头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可怕?”   他自诩风流倜傥,英俊不凡,多少女人恨不得变成衣服扒在他身上,偏偏绣春当他是吃人恶魔,一见他就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土里,还多次破坏他和六娘的好事。   像这种不机灵的,早就该卖了,重新买个机灵懂事的进来。   李瓶儿听他说了那么长一串话来数落绣春的不是,顿时很不高兴,淡淡道:“我就喜欢她。老爷喜欢谁就叫到书房单独伺候,不就行了?何必到我这里找不自在?”   “嘿嘿。”西门庆摸着下巴笑了两声,“我算是看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仆。”   她俩都是心眼不灵活的,吹捧奉迎统统不会,逼得急了,也只能冒出一句干巴巴的讨好,令听者不自在极了,完全没捧到点子上。   李瓶儿闻言轻轻瞪了他一眼。   西门庆忽然转了口风:“绣春虽然不机灵,但胜在忠心,你既然喜欢就留着。我看她年纪也到了,不如我在前院挑个小厮配她?”   他认为,绣春的不识趣是因为她还没开窍,不懂得男人的妙处。   若是给她配了婚,成亲洞房之后,尝过了世间最美好的滋味,自然就不会再用看吃人恶魔的眼神来败坏他的兴致了。到那时,绣春就能变得和惠庆一样识趣懂礼。   可是,把她配给谁呢?   胡乱配肯定不行,那是不给六娘面子,最好的就是配他身边最得力的小厮。   除了玳安,还能有谁?   他决定等玳安从京城回来,就问问他。若是玳安也愿意,下个月就挑个时间让这两人成亲。   李瓶儿惊讶地看着他。   绣春才16岁!   在现代,好些老实的姑娘连早恋都还没开展呢,这就要结婚生子了?   李瓶儿可不愿意这样干。   她对西门庆说:“你别胡乱拉郎配。绣春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西门庆斜眼看她,“我身边就属玳安机灵懂事,够忠心,能办事,将来我还打算让他做管家。不如,把绣春配给他?”   “玳安?”李瓶儿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绣春不喜欢玳安。”   西门庆:“为什么?”   玳安算是一众奴才当中,人才最出众,办事能力最强,又最得他欢心的了,这样的都不喜欢,她是想当官太太吗?   李瓶儿乐不可支道:“玳安喝花酒,绣春不喜欢这样的。”   西门庆板起脸:“多少年的旧黄历了,他能喝什么花酒?只不过是往常随我出去时,随便坐一坐罢了。”   李瓶儿只看着他笑,并不接话。   西门庆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以前也不喜欢爱喝花酒的我?”   李瓶儿眼神乱飘,装做忙碌的模样整理被子:“哎呀,夜深了,该睡了。”然后径自躺下来。   西门庆脱了衣袍,脱鞋上床,歪歪地斜靠在床栏杆上,端起茶盏喝茶。   他见李瓶儿已经闭上了眼睛装睡,便轻轻踢了她一脚:“你不喝茶了?”   李瓶儿故意不理他,他又轻轻踢了一脚。   “不喝。”她一边说,一边睁开眼。   入目就是西门庆敞得门户大开的裆部。   西门庆喝了一天的酒,嫌热,把上身脱得精光,只穿着白色薄绸里裤,两腿分得极开,手里端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裤料很薄很透,从李瓶儿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晰地看到裆部中央有一大坨鼓鼓的东西。   李瓶儿:“……”   腿分这么开,是因为蛋太大怕夹碎了吗?   她小声斥责:“你不能把腿合起来?”   这种坐姿真的很不雅观,尤其还正对着她的头部。   “不能。在自己的床上,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要不,你给我做一条你那样的短裤?”他一面说,一面伸出腿用脚趾去勾李瓶儿的裤头。   李瓶儿一把拍开他的脚,紧紧护住自己的屁股及月事带:“老爷,我身上不舒服,你别乱来。”   西门庆满脸惆怅,叹了口气:“要是你能一直不来这东西才畅快呢!”   说完想起如果女人不来月事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怀上了。   一想到瓶儿又怀上了他的种,心里欢喜不尽。转念想到漫长的十个月又得自给自足,一时间,喜忧参半起来。   “瓶儿,你一般要来几天?”先打听一下刑期的长短。   李瓶儿眼珠一转,挑了个最大的数字:“也不长,七八天左右吧。”   西门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还不够长?都快一旬了!   他也不喝茶了,起身将炕桌搬到地上去,回到床上抓着李瓶儿的手往自己裆部放,委屈又可怜地说:“一个月才三旬,你就要歇一旬,衙门里的假都没你放得长。我不管了,既然你不舒服,那我将就一下,借你的手使使。”   李瓶儿躲避不及,入手是隔着绸裤的一大坨,她激烈地往回抽手:“神经病啊,我这么不舒服,你还要来闹我。”   西门庆死死握着她的手腕,黑着脸,冷冷道:“你骂我,今晚要多加一次。”   李瓶儿看着他的黑脸,心里有些发虚,她只好用没被禁锢的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装模作样地呻|吟:“我是真的不舒服,肚子还疼着呢!老爷,放了我吧……”   西门庆松开她的手,搂着她躺下来,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动,柔声哄她:“睡吧,睡吧,睡着后就不疼了。明天我找太医来瞧瞧。”   李瓶儿虽然不想看太医,可更不敢接他的话,闭目假装自己入睡,正好躲过这一劫。   装着装着,她就真得睡着了,西门庆却睡不着。   满身的欲望没有发泄,不管怎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始终入不了眠。   有心自己解决一下,又觉得很没意思。   “瓶儿,瓶儿?”他轻轻喊了两声,等了几息,不见回应,于是他抓着她的手,开始了吭哧的自我奋斗。   李瓶儿睡得朦胧间,察觉到身旁的动静。   算了,管他呢,只是借用一下手而已,又不要她出力。这么想着,她又沉入睡海。   西门庆借她的手享受,一盏茶过后,还没发泄出来,他不再满足于只有手。   “瓶儿?瓶儿?”   李瓶儿已经熟睡,哪能应他?   西门庆感到喉咙干渴,松开她的手,下床喝茶。无意间看到窗台边放着一个水盆,里面养着他送回来的两朵名品月季。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淫|荡至极的贱笑,走到盆边取了月季,抖净水珠,这才拿着花回到床上。   天气渐渐变热,李瓶儿穿着薄薄的里衣裤,即使不盖被子也不觉得凉。   西门庆悄悄解开她的衣襟,露出上半身,入眼一片白嫩,其间高耸又红润,刚喝过茶的喉咙又有些渴了。   他一点也不怜惜两朵名品,将花瓣全摘下来,洒在李瓶儿身上,红红白白的花瓣洒满全身,衬得李瓶儿像醉卧花间的绝世美人。   西门庆倒吸一口气,被眼前的美景刺激得魂魄不全,傻了好半天。   良久他才清醒过来,低下头,细细亲吻她每一寸肌肤,由下至上,当到达某点时,他伸长舌头卷走覆在最上面的一片红色花瓣,嚼嚼咽下,带着如兰香般的味道卷住了它,来回打圈吸啜揉弄不停……   李瓶儿被折腾得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傻呼呼地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老爷。   西门庆抬起一张俊脸,讨好地冲她笑,嘴边还含着一片红色花瓣。   李瓶儿黑了脸,说好的只用手呢?为什么要越界?   为什么!   西门庆先发制人,抱住她的头,寻到她的嘴唇,喂了她一嘴的月季……   次日,李瓶儿刚陪西门庆用完早饭,来宝就请了太医进府。   西门庆将太医叫进来,给李瓶儿把了脉,说了一大堆宫寒淤塞之类的话,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这才带着厚厚的诊金出了府。   西门庆将药方交给来宝,让他赶紧出去配药。   他端起茶盏,看着李瓶儿的小腹,目光沉沉。   自己的子女缘不旺,即使六娘身体健康,他想再盼一个子嗣,大约也极不容易,这令他感觉很搓败。   “绣春,红糖水呢?拿来给六娘喝。”   李瓶儿握着手帕端坐着,她大概猜得出西门庆在想什么。   宫寒两个字,让她明白自己怀孕大概会很艰难,况且再加上西门庆的中奖率……   哈哈,这简直是天赐的福气!   若不是老爷在场,她真想大笑三声。   正愁没有好的避孕方式,还能有比这更动听的消息吗?   绣春端来红糖水,李瓶儿用手帕遮住自己嘴角的浅笑,朝对面的西门庆说:“老爷,喝茶。”   西门庆反倒安慰起她来:“瓶儿,别忧心。我请太医来,只是想你以后每个月不要那么难受。至于子女……有晏哥儿就够了。孩子是上天赐下来的福气,我有了晏哥儿就不该再贪心。你放宽心,好好喝药,调理好身体,以后每月就不会再痛了。”   李瓶儿眨了两下眼,听起来更像是他的自我安慰啊?   很快地,来宝抓了药回来,西门庆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交给绣春,板着脸说:“好好熬药,按时端给六娘喝。若少了一顿,我就打你的板子。”   绣春捧着药赶紧跑出去,烧火熬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开心就好】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2 章   到了六月中旬, 玳安风尘仆仆地从京城回来, 带回了蔡太师和翟管家的亲笔回信。   西门庆在书房见了玳安, 打开书信, 只见蔡太师在信中说, 年底若江南有空缺,就将他调过去。看完蔡太师的信, 再看翟管家的也一般无二。翟管家在信末尾再三多谢西门庆送上的厚礼, 并不言及韩道国那一伙人。   西门庆收好信, 问玳安:“康王那里打点好了没有?”   康王赵构, 生母韦贤妃,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刚登上太子位的则是赵桓,争着捧赵桓的人多如过江过鲫,不显山不露水的赵构甚少有人问津。   玳安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让他静悄悄地去康王府上送礼,送给太子不是更好么?   热灶不烧反倒烧冷灶?   他低着头, 恭敬回答道:“没见到康王,只见了王府的管家。我听老爷的吩咐, 送了三百两给管家,奉上一千两的礼金给康王。管家收了, 款待了我一顿饭。康王的面还是没见着。”   “一千两你就想见康王?”西门庆轻笑出声, “这回只是打个招呼, 在他那里留下印象而已。送太多反倒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有天大的企图呢!等过年再说吧。”   玳安摸着头傻笑。   西门庆:“你去了可曾见到韩道国?”   玳安:“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并不曾看见我。我找人打听过了,他们在偏僻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居住, 韩爱姐在府中并不太得宠,至少都没怀上身子。”   “呵呵,”西门庆意味不明地笑了,取了十两银子赏他,“这趟差办得不错,下去好好歇着,明日再过来伺候。”   玳安谢了赏,回到下人房休息。   西门庆在书房坐着,端着茶盏静静想事情。过了好一阵,等想通透了他才起身往后院去。   天越来越热,进了六月后稍微动一动就出一身汗。   李瓶儿穿着薄纱制成的交领襦裙,上身暖白色,裙子则是豆青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髻,髻边只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珠花。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做针线,孟玉楼和吴月娘也在。   西门庆站在院子外面,透过半开的院门往里看了看,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袍子。   他穿着李瓶儿前些天做给他的浅降色家常道袍。   不得不说,瓶儿挑布料的眼光颇合他的心思。不像月娘,动不动就是黑、灰、深蓝三色。   他没有进去,掉头回了书房换衣服。   他对春鸿说:“把六娘做的那件水绿色袍子拿来我换。”   春鸿愣了愣:“我去外面看看干了没有。”   老爷最近着了魔,回到府里只肯穿六娘送来的三件袍子,那件水绿的昨天才刚洗过,现在也不知有没有干透。   春鸿走出去,不多时手里捧着锦袍回来:“天气好,已经干了。”   西门庆喜滋滋地换上,小声嘀咕:“三件也太少了些,都不够我换洗的。”有心想叫六娘多做几件,又担心她受累,便对春鸿说,“你使人去喊赵裁缝进府,就说我府上要制衣裳。”然后整整衣袖,重回小院。   吴月娘、孟玉楼及李瓶儿三人,手里做的全是晏哥儿的衣服。   她们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边做活一边闲聊,桌上摆着点心茶水,两盘香瓜,两盘新出的西瓜。   月娘手里做的是大红色绸缎小衫,缝了几针,捧给大家看:“你们看,这颜色再配上金线绣福纹,晏哥儿穿上一定好看!”   孟玉楼做的是晏哥儿的小洒鞋,停下针,捧场地看了看,点头应和:“大姐姐说的是。”   李瓶儿绣活不好,只能做做里衣之类的东西,她手里捧着锁边的小里衣还是绣春将主要的工作都做完了,特意留给她扫尾的。   她也跟着看了一眼:“大姐姐,他一个小孩子家用什么金线?太浪费了,用黄丝就很不错。”   月娘摇头:“府里就他一个独苗苗,说什么浪费?我们府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比普通百姓强许多。晏哥儿穿得好看,走出去见人才体面,就用金线。小玉,你去我屋里取一团金线来。”   李瓶儿拦住小玉:“我屋里就有,何必跑那么远?绣春,你去里间取来。”   绣春笑着去了。   月娘嗔怪道:“你的我的还不是一样的?又不是做给旁人。小玉,你快去。”   孟玉楼见她二人争执不下,笑得合不拢嘴:“晏哥儿一个小孩子,你们一人一团金线,还不把他坠趴下?大姐姐,这次就先用六娘的吧。”跟着又劝解李瓶儿,“你也不要担心浪费,等这件衣裳不穿了,就让丫头把上面的金线拆下来,下回还能再用。”   西门庆在院门外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才摇着洒金川扇子走进来,对众人说:“我西门庆的儿子,还能寒酸了?你们放心大胆地使,回头我让小厮去外面买,不要担心不够用。”   三个女人见老爷来了,都起身行礼。   西门庆径自坐下,招呼她们:“你们也坐。”   吴月娘坐下后,亲手倒了一盏茶,递给西门庆,趁机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穿着水绿色的薄绸道袍,领口及袖口绣着金线云纹,衬得他更嫩了几分,整个人玉树临风,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又多了份稳重。   她在心里点头,老爷穿浅色衣裳也挺好看的。   月娘笑吟吟的:“老爷这件绿色袍子真好看。”   西门庆扇了两下扇子,扇出一阵凉风,舒服得很。他满脸自得,带着娇傲自豪却又满不在乎的神情说:“瓶儿做的,马马虎虎凑合着穿吧。”   李瓶儿身子一顿,心想:我不生气,我不生气。袍子是绣春她们做的,和她这个锁边人没什么关系。   吴月娘的脸僵了一下,在肚里暗骂:既然六娘做的不好,那你就穿我送给你的啊!一面说人家做得不好,一面又天天穿在身上,什么人啊!   孟玉楼停下手里的活儿,用手帕遮住嘴,来来回回地看这三个人,眼珠滴溜溜转。   月娘照旧还是穿着她最喜爱的大红衣裙,而自己也穿着紫棠色,在清清爽爽的老爷和六娘面前,衬得她俩像老太婆似的。   老爷行事不羁,人又英俊,不管什么颜色,上了身就好看。六娘年纪小,肌肤娇嫩又小巧玲珑,穿得粉嫩倒也适合她。   只有她和月娘,月娘是时时不忘自己的正妻身份,处处想与众不同。她呢,则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大,真要论起来,若她当年成亲就有孩子,现在都能做奶奶了,哪还好意思穿小姑娘的颜色?   孟玉楼暗自想了一阵,抛开心思,笑眯眯地对西门庆说:“老爷,就快到晏哥儿的生日,您准备了什么好礼?”   晏哥儿是六月二十的生辰,没几天了。   西门庆哈哈大笑:“过得真是快啊,都两岁了。我倒是有心打一座金人给他,就怕他拿不动。”   李瓶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礼送得真粗俗。   “怎么,瓶儿有意见?”李瓶儿的眼神没逃过西门庆的眼睛,他摇着扇子,桃花眼含笑,戏问道。   “没有。”李瓶儿端正坐姿。   “哎呀,不如买块好玉,让晏哥儿挂在脖子上,保佑他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月娘打圆场。   “嗯,”西门庆微笑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   正说着话,春鸿走来禀报:“赵裁缝来了。”   “叫他进来。”西门庆说完又看向妻妾,“府里该制夏衫了,我请他进府给你们量量身,每人做六身。”   吴月娘扫了一眼面前的小院,试探地问:“不如请他到上房?六娘这里小了些。”   西门庆点头应了,让春鸿将赵裁缝请到上房去,又让小玉去喊西门大姐,然后才带着妻妾儿子一起往上房而去。   赵裁缝四十多岁,看面相倒是一个忠厚老实人。   自从进了上房,他就一直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候主顾的吩咐。   西门庆几人进来后,他亲自给西门庆量身,带来的小丫头则给几位奶奶量身。   量完身,跟赵裁缝来的伙计将布料一匹匹地搬出来,供众人挑选。   吴月娘微笑看着李瓶儿:“六娘,你先挑。”   孟玉楼也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李瓶儿哪里敢抢先,连连推辞,一定要让月娘和玉楼先挑。   一旁的西门庆已经指着水绿、水蓝、浅降色三匹布,对赵裁缝说:“每样做三件。”见她们还在客气推让,忍不住说了一句,“谁先挑不是一样?”   月娘朝西门庆笑笑,这才走上前,挑了几匹自己喜爱的。   然后轮到孟玉楼,她不好争月娘的辉,避开大红之类,又不想和李瓶儿一模一样选些嫩色的。最终,她还是挑了几匹中规中矩的稳重颜色。   李瓶儿轻推西门大姐:“该你了。”   西门大姐不肯,反手推她:“六娘先吧。”   西门庆:“瓶儿,快些,挑好了让赵裁缝加紧制出来。”   李瓶儿只好走上前,选了海棠红、杏黄、藕荷色、雪青色这几匹,然后退下,让西门大姐去挑。   西门庆看了看李瓶儿挑的几款,回头指着姜黄、樱草色、酱紫色道:“这几匹也给我加上。”   赵裁缝心里大喜,拿笔在本子上记下来,恭敬地说:“大官人放心,小人一定做得妥妥当当。”   西门庆点头,又嘱咐道:“你多叫些人手,加紧制出来,过两天就要穿的呢!”   所有人都挑好了布料,西门庆让春鸿领赵裁缝去结银子。   赵裁缝谢了又谢,这才领着他的丫头伙计退下。   过了两日,新衣制好,送进府来,西门庆厚赏了送衣的伙计。   *   转眼就到了晏哥儿生辰的前一日,西门庆广发请贴,亲自监督下人将花园重新布置归整。   花园里有一珠极大的玉兰树,今春三月间竟然没开花,没想到六月却又挂上花苞,此时开得正好,花朵嫩白如雪,清香远扬。   西门庆在玉兰树下驻足观看了好一阵。   一旁的玳安感慨道:“连树都是有灵性的,三月间老爷身体不好,它就不开花了。现在老爷龙精虎猛,你瞧它开得多好!”   春鸿笑眯眯地接话:“我看它怕是也晓得是小公子生辰了,怎么上个月不开,偏这月才开?”   西门庆喜上心头,亲手拿剪刀,专挑最大最艳的剪了三朵,吩咐玳安送到李瓶儿院子里去。又剪了几朵,让春鸿送去给大娘和三娘。然后吩咐其他下人:“找两个机灵的,爬上去把叶子都擦一遍,省得蒙了灰不好看。”   立刻有下人拿梯子去了。   他接着朝前走,看着茂盛高大的橘树:“这树越长越大,把多余的枝丫剪一剪。”   墙边立着一大株紫藤,攀墙缠绕,紫穗低垂,花香浓郁,西门庆看了会儿:“今年的年头还不错。”   这时,外面的花农架着驴车送时新鲜花来了。   一盆盆地从外面搬进来,都是些月季、海棠、芍药之类的名品。花农一共送了三回,总算将西门府的大花园布置得如同天上仙宫一般。   西门庆挑了几盆开得最艳的,让小厮送到后面六娘的小院去,给她香香屋子。   然后又让下人在花园里结锦绳,挂彩灯,再安派人去请专做大菜的厨子进府,以及请粉头之类的琐碎事情。   直忙了一整天,总算将花园收拾妥当,他吩咐下人把晚饭摆在花园里,再使人去请妻妾同享。   吴月娘和孟玉楼听见老爷有请,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送给晏哥儿的礼物。   花园里有两处小亭,石桌也有四五张,分布各处。   西门庆选的这处,前面不远处就是荷塘,荷花开得正好,石桌背靠玉兰树,两处花香交汇,浓郁得令人沉醉。   他闭目享受了一会儿,睁开眼,忽然起了兴致,起身掐了一朵玉兰花插在发间,走到荷塘前借水面照了照,感觉自己又美出了一个新高度,颇为自得。   他摇着扇子来回踱步,神态安然又惬意。   吴月娘脚步匆匆,头上珠钗直晃荡。   她进了花园,找到老爷的身影,快步走过去,笑吟吟地行了礼,起身时扫了四周一眼,连声夸赞:“老爷,这园子……啧啧,想当初为它花了几千两,也是值得的。”   西门庆摇着扇子,坐回到桌旁:“你也坐。明天是晏哥儿生日,前院的男客就摆在这里,后院的女客就摆在大厅里,那里我也让人布置了。”   “老爷辛苦了。”   孟玉楼也来了,带着她的两个丫头。   她朝上行了礼,喊兰香将手里捧着的几双绣金纹新鞋拿上来,托给西门庆看:“这是我给晏哥儿做的几双鞋。六娘的身家比我还厚重,我想着送金送银不如送心意,因此特意赶制了这几双鞋出来。”   西门庆接过来,托在手心细瞧,夸她道:“你的手艺很巧,有心了。”   吴月娘赶紧让小玉将她做给晏哥儿的两身新衣捧上来,笑着说:“我的想法和三娘差不多,也给晏哥儿做了两套衣服。”   西门庆看了看,又将她也夸了两句,然后情不自禁地望着通向远处的小路,暗想,瓶儿怎么还没来?   李瓶儿去哪都得带上儿子,晏哥儿调皮,每天光是衣服都要换三四套才够。   再者,她见西门庆的心情没有那两位迫切,因此,等收拾好了儿子,她才不慌不忙地打理自己。   绣春捧着老爷下午送来的玉兰花,问她:“六娘,这花好香,不如箍一朵吧?”   李瓶儿欣然答应:“好啊。”   绣春在她发间的珠钗旁将玉兰花插了进去。   李瓶儿穿着粉红襦裙,外头罩了一件奶白色的绣花薄纱小衫,绣带飘飘地进了花园。   先朝三人见了礼,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西门庆见她打扮得粉嫩喜人,发间也和自己一样箍着玉兰花,不禁心甜如蜜。   吴月娘见老爷和六娘都戴着花,独她和玉楼戴着珠翠,心里微酸,强笑道:“老爷送来的玉兰花真好看,我都舍不得糟蹋了,养在盆里,能看好几天呢!”   孟玉楼微笑附合:“我也是。”   西门庆不赞同地摇头:“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们瞧瞧,这里有一树呢!日日戴都管够。”   此时气氛正好,他的心情也非常好,便喊玳安:“你拿剪子剪两朵来,给大娘和三娘插戴。”   李瓶儿在吴月娘说那句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又见西门庆和自己一样戴着花,隐隐欢喜起来,粉脸微红。   等到月娘和玉楼插戴好,四人头上都顶着一朵玉兰花,同桌而坐时,她心里竟然很不舒服,恨不得将自己头上的花一把拔了,在地上狠狠踩几下才好。   好在她没有发狂,掐着手心才勉强克制住了。   一面在心里暗自纳闷,自己今天怎么了,一面极力劝导自己,这样的局面才是正常的,你有什么可气的?难道是好日子过得太舒服,非要折腾出点事情才罢休?   西门庆在花园摆饭,一方面是检查布置的成果,另一方面是为了试菜。   今晚的主厨是新请进府做宴席的大厨。   大厨不愧是大厨,菜品多,种类丰富,摆盘尤其漂亮,普普通通的菜色经了他们的手,瞬间变得高贵起来。   几杯酒过后,吴月娘和孟玉楼将各自的礼物交给李瓶儿。   李瓶儿让丫头接了,连声道谢,又喊儿子给她俩行礼。   晏哥儿躯身作揖,奶声奶气地说:“多谢大娘,多谢三娘。”   吴月娘和孟玉楼笑得合不拢嘴。   西门庆看晏哥儿机灵,喜欢极了,忍不住搂进怀里狠狠搓揉,畅快地笑了好一阵,捧着他的小脸蛋说:“爹也给你备了礼,原本打算明日再给你的。罢了,玳安,去书房把那个匣子拿来。”   玳安去了,不多时捧来一个红木雕花妆匣。   西门庆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白玉冠,感叹道:“一晃你就两岁了,爹没别的心愿,只盼你安安稳稳地长大,一生平安喜乐。将来成年,我再亲手替你戴上这顶白玉冠。”   李瓶儿起身道:“多谢老爷。”   西门庆挥手让她坐下来,把白玉冠放了回去,从匣里取出一枚系着红绳的白玉平安扣,亲手替儿子戴上,温声嘱咐:“这是一整块白玉,就只做了这两样,难得的好品相。好好戴着,日夜不可离身。”   晏哥儿摸了摸平安扣,比他平日戴的金项圈更舒服,闻言就点点头。   李瓶儿小声对儿子说:“快给你爹作揖,多谢多谢他。”   晏哥儿拱着小手,冲他爹做了揖。   吴月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倒了半杯洒,递给晏哥儿:“敬你爹爹一杯。”   晏哥儿调皮,接了酒杯并不敬酒,反而往自己嘴边送,想尝一尝味道。   慌得西门庆一把抢过来,喷笑道:“多大点人,就敢喝酒了?”   吴月娘差点笑弯了腰:“老爷,晏哥儿将来要接您的班呢,吃喝玩乐,哪样不会?”   李瓶儿见了儿子偷酒喝的调皮模样,心中郁闷尽散,忍不住也笑起来。   饭毕,西门庆照例跟着李瓶儿回了她的院子。   洗漱过后,帐子里,西门庆压着李瓶儿,大动不止。   他边摸边动,嘴里还无耻地问:“瓶儿,你美不美?要不要我再重些?”   李瓶儿嘴里咬着自己的手帕,拼命忍耐。   西门庆等不到她的回答,抽空看了一眼,一把扯了手帕:“你捂着干什么,老爷就喜欢听你叫唤的声音,可美了。”   美你MB,李瓶儿心里恨骂不已。   这厮虽然不用器具,但床弟间的无耻下流却是没下限的。什么粗话荤话他都敢说,有时候兴奋起来,还非要逼着她说。   不说?   那就来几下狠的,看你说不说。   西门庆狠狠折腾了几下,李瓶儿忍不住哼出声,一时气极,想起四人同戴玉兰花的场面,气性上来,一把将西门庆推翻,斜坐在他的大腿上,使劲拍打他的屁股:“你美不美?爽不爽?”   不爽的话,就再使劲打几下,若不然上板子也使得的。   西门庆分开她的腿,一边进入一边似指点般地说:“你这姿势不对,像这样才好。”   他捧着她的腰,上上下下抛着借力使劲,弄得又深又重,气喘吁吁:“瓶儿,这招叫观音坐莲,你美不美?”   “你、你这是……亵渎神灵……”李瓶儿紧紧闭着眼,粉脸通红。   挣又挣不开,今晚已经被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了,何时才是头啊!   “那,那好吧,我换一个,老树盘根。怎么样?”他双手紧掐着她的腰,爽得魂飞天外,“我盘得紧不紧?要不要再重一点?”   “啊,别再重了……”李瓶儿哆嗦着,小腹有些发疼,期盼他快点出来,“快……快点。”   西门庆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又要飞上天,兴奋得双目赤红,劲腰猛挺:“好吧,那我就快一点……”   战斗总算结束了,李瓶儿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西门庆一身汗渍,也不在意,搂着李瓶儿道:“要不是看在明天是晏哥儿生辰的份上,今晚还没那么快放过你呢!”   李瓶儿累得连白眼都懒得奉送,直接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轻描一个世界╰】、【奈奈生】、【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3 章   次日, 天还未亮, 玳安早早醒来, 叫醒了所有的小厮下人, 监督着他们将花园再扫一遍, 府门前的大马路也用水泼过,就连门口的几个石墩子也细细擦了。   李瓶儿还没起身。   昨晚西门庆折腾得太晚, 她实在是太困, 今早就睁不开眼睛。   西门庆那厮, 虽说答应每日只做一次, 但他能把一次做一个时辰!   谁受得了啊?   西门庆倒是醒得早,神清气爽,一想到今天是宝贝儿子的生日,赶紧翻身下床,还推手揉李瓶儿:“瓶儿, 快醒醒。今天是好日子,不可迟了。回头你再睡不迟, 快起来。”   李瓶儿被他揉得没办法再赖床,万分艰难地坐起来, 眼睛都睁不开, 含糊埋怨道:“都怪你, 跟你说了不要弄太久,你偏不听。”   “嘿,你家老爷我龙精虎猛,没两三个时辰哪里能够?你还好意思说, 做了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嚷疼,拼命催我……”   李瓶儿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西门庆一脸的自豪,没有说话,径自绕过他下了床。   对她来说,西门庆的厚颜无耻她早就见识过了,这不算什么。   门外等候的丫头们听见里屋的动静,鱼贯进屋伺候。   西门庆一边洗脸,一边对李瓶儿道:“早饭我就不陪你用了,得去前边看着,省得一会儿出什么岔子。你打扮好就去上房,照顾好晏哥儿,人多,不要让他乱跑。你也少喝些酒,不要醉了。”   李瓶儿用冷水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由绣春替她梳妆打扮,闻言只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精神很不好,便对绣秋道:“你去泡盏浓茶给我醒醒神,总觉得没睡醒。”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西门庆听见她打哈欠就抬头看过来,见她困得眼泪花花的,不禁心疼得很,柔声道:“等中午宴席散了,你再好好补觉。”   “嗯,老爷放心去吧,我这里没事的。”   绣秋捧了一盏浓茶走过来,问李瓶儿:“六娘,今天穿哪套衣服?”   李瓶儿想了想:“就那套丁香色的吧。”然后端起茶盏小口啜着。   绣秋转身进了里间,片刻后将那套绣金纹的丁香色妆花衣裙捧出来。   西门庆洗完脸,绣夏拿了水蓝色的绣金绵袍给他。   他先是看着床上放着的丁香色衣裙,再看看自己的水蓝色袍子,顿时嫌弃地皱起眉头:“重新拿一套,六娘穿丁香色,我穿蓝色?头回赵裁缝那里,我不是挑了一套酱紫色的么?就那个吧。”   西门庆换上袍子,特意走到李瓶儿的面前转了一圈,喜滋滋地问:“瓶儿,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李瓶儿从镜子里打量他。   酱紫色是深紫中略带些红的颜色,西门庆身材好,个头高大,肩宽腰细腿长,什么颜色都压得住。酱紫色的绣金锦袍穿上身,既不显得轻佻,又多了份年轻与活力,这家伙还是有些眼光的。   “很好看。”   西门庆得了她的夸赞,欢喜非常,带着志得意满的表情,昂首挺胸地去了前院。   李瓶儿穿戴整齐后,戴上金丝狄髻,旁边斜插一根蝶恋花流苏步摇。   在镜子里照了照,感觉自己已经打扮得很隆重了。   这时,惠庆抱着晏哥儿走进来。   晏哥儿穿着绣金大红薄绸衣裳,用红绳绑了个顶髻,发间坠着两个精巧的小金铃,脖子上挂着老爷昨晚送的白玉平安扣,手腕上套着坠有金铃的金手镯。   晏哥儿一见他娘,就从惠庆怀里挣下来,小跑着扑进他娘怀里。跑动间,数个金铃一起摇动,叮当乱响。   李瓶儿把儿子搂在怀里,摸着他的顶髻,笑眯眯道:“这下好了,不怕你跑丢了,听着铃声就能知道你在哪。今天是晏哥儿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晏哥儿羞涩地笑了笑,把头埋在她怀里不出声。   他吃喝不愁,一时间真想不出有什么想要的,想了又想,才闷着声音道:“讲故事,娘给我讲故事吧?”   他爹太坏了,一入夜就要撵他走。可叹他人小力微,对付不了他爹。   李瓶儿赶紧满口保证:“好,每晚都给你讲。”   晏哥儿满足地笑了。   李瓶儿牵着儿子,带上众丫头,锁了院门,往上房而去。   上房里,吴月娘和孟玉楼俱都换上了见客新衣,珠翠满头,打扮得富丽华贵,正闲坐说话。   见李瓶儿来了,月娘招呼道:“快别行礼了,来这里坐。老爷打发人来说,他不过来用饭,嘱咐我们自己用。早些用完饭收拾好,一会儿客人该上门了。”   三人同桌而坐,安静用完早饭,刚坐了一会儿,吴家的女客最先来到。   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和吴大姨被丫头迎进来,彼此见了礼,坐下,那几人送上给晏哥儿的生辰礼,李瓶儿让丫头收下,真心实意地向她们道谢。   过后,乔大户家的郑氏带着巧娘进府,蓝氏及孙二娘也来了。   西门庆一直呆在前院,待男客陆续上门后,一一款待。   他抽空吩咐玳安:“使人往张大哥家送一桌酒席过去。”   张天全虽然不喜欢来西门府,但早几日就使人送了一套银手镯银项圈来祝贺。   周守备、何千户等人俱都有厚礼送上,西门庆笑着接下,请众人入席。   数位粉头穿梭席间,弹唱劝酒不停,一片欢声笑语。   小玉听月娘的吩咐,见后院女客齐了,便来前院请老爷。   西门庆整整衣袖,进后院拜见一众女客。   他态度温和,礼数周到,目不斜视地说了些多谢大家今日的盛情,请务必尽兴之类的话语。   说完几句客套话,便不再留恋,转身大踏步出了后院。   蓝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恨不能生出一对勾子,将他勾回来。   西门庆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和何天泉那副见了貌美女人就色迷迷的模样大相径庭。   李瓶儿看见蓝氏就心里发慌,生怕她再灌自己,趁着郑氏和她说话,便坐到了郑氏旁边。   蓝氏看着离自己好几个座位的李瓶儿,举杯道:“姐姐,我敬您一杯。”   李瓶儿微笑喝下,柔声问她:“妹妹想听什么小曲,只管吩咐,让她们弹给你听。”   郁大姐和申二姐也被接进府,给各位奶奶们弹唱解闷。   蓝氏扭头对郁大姐说:“唱个紫陌红径吧。”   郁大姐拿起琵琶,点头道:“奶奶放心,这个我会。”然后咿咿哑哑地弹唱起来。   紫陌红径这首曲子,讲述了女子苦思不得的心情,被郁大姐唱得缠绵极了。她很有眼色,丝毫不敢唱出曲里的那份哀怨。   蓝氏一边听曲,一边看着李瓶儿身上的丁香色锦绣衣裙,想起方才西门大官人的衣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重新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听曲上,也不再灌李瓶儿的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蓝氏率先提出要告辞。   月娘苦留不住,只得吩咐小玉去前院通知老爷,又敬了蓝氏三大杯,这才起身带着李瓶儿一起送她出去。   何千户在前院玩得正好,和一位新粉头打得火热,忽然听见他娘子要走了,顿时在肚里大骂,一面对西门庆道:“长官,我也该回去了,下回再聚。”   西门庆也不留他,只又劝了他三大杯,然后起身相送。   看着何千户和蓝氏在仪门口上轿而去,大家这才转身回去。   西门庆看着李瓶儿,问:“今日喝得多不多?少喝些,醉了又头疼。”   月娘笑着说:“老爷放心吧,有我看着呢,六娘喝的并不多。”   李瓶儿朝他俩笑了笑。   何千户刚一回府,就责备蓝氏:“别人都还没走,就属你跑得快。凳子上有钉子,多坐一会儿都不行?”   蓝氏反唇相讥道:“总得有人最先走,难道还要留下来过夜么?”   何千户一甩袖子,骂起来:“胡说什么!”然后出了家门去妓|院里寻乐子。   蓝氏走了之后,其他人也不好打搅太久,看看宴席将尽,便一一告辞。   吴月娘领着李瓶儿和孟玉楼将各位女客挨个送走后,才问李瓶儿:“六娘,你没喝醉吧?”   “没有。”李瓶儿摇摇头,没有说自己小腹有些不舒服。   她琢磨着是老爷昨晚弄太狠了,只是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吴月娘:“没事就好,坐了一上午,你们回去歇会儿。”她还要回上房陪她娘家的那几位。   孟玉楼和李瓶儿齐齐向她行礼,由各自的丫头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瓶儿回到院子里,坐在床上揉着小腹。   晏哥儿不在,席间的时候被老爷喊人抱到前院见客去了。   绣春见六娘席间喝的并不多,因此没有准备解酒汤,只泡了一盏浓浓的六安茶给她漱口。   李瓶儿一闻见浓茶的味道就不舒服,立时干呕了几声。   绣春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茶盏,赶紧问:“六娘,可是想吐?”一面拿了盆放在李瓶儿面前,轻轻替她拍背。   “吐不出来。大概是早上的浓茶喝得胃不舒服吧?”   绣春满脸焦急之色:“我让绣秋去厨房要碗解酒汤吧?”   李瓶儿闭上眼,斜靠在床栏杆上,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懒懒道:“不用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西门庆正牵着儿子走进来。   他对今天的酒席表示很满意,众人对他的花园赞不绝口。过后他让人把晏哥儿抱出来,小小一个人,拱手朝大家作揖,逗得客人们交口称赞,不停地夸他机灵。   西门庆高兴极了,送走男客就连忙来到后院,打算跟李瓶儿分享这个好消息。   谁知,一进来就看到李瓶儿脸色不好,面前还放着一个盆。   “瓶儿?你怎么了?”他大步走进去,关切地问。   李瓶儿不耐烦理他,胃里翻滚,吐又吐不出来,着实难受,闻言只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西门庆板着脸,看向绣春:“六娘怎么了?”   绣春吓得跪在地上:“六娘想吐又吐不出来,说是早上的浓茶大概不合适……”   “胡闹!”西门庆记起了有这么回事,便坐在床上轻轻抚着李瓶儿的背,“大清早的就喝浓茶,肚里空空,不难受才怪呢!”又瞪向绣春,“指不定是你泡的茶不干净!”   绣春不敢辩解,只呯呯磕头。   李瓶儿睁开眼睛,对西门庆道:“你别折腾她了,吵得我更心烦。”   晏哥儿爬上了床,看着他娘,奶声奶气地说:“娘不舒服?要看太医了哦!不怕不怕,喝了药有糖吃。”   西门庆被儿子的话逗笑,笑完又瞪向绣春:“还不快去请太医?”   绣春不敢多耽搁,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外面喊人去请太医。   “多大点事,何必又请太医?”绣春跑得快,李瓶儿没拦住,便怪西门庆,“今天是儿子的生日,请太医多不吉利,我躺躺就好了。”   西门庆扶着她躺下来:“不舒服还不肯看太医,这才是不吉利呢!你好好躺着,等太医来了我叫醒你。”   李瓶儿难得头晕脑涨,顺势闭上眼,只片刻就睡熟了。   绣春飞奔出去找到玳安,将事情一说,玳安立刻转身就走。   他到了太医家里,催得太医脚不沾地,等进了西门府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小哥,你让我歇歇……”太医喘着气,掏出手帕抹汗。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里面急等着呢!您行行好,看完了再歇,行吗?等下我给您打扇子。”玳安讨好地说,拉着他就要走。   太医挣脱开,指着自己额头的汗:“你瞧瞧,我这副模样怎好见大官人?”   玳安没办法,只得站在原地等他擦净了汗珠,喘匀了气,这才朝内院行去。   “老爷,太医来了。”玳安站在门外,恭敬禀道。   片刻后,西门庆走出来,见太医因着急赶路而脸色微红,深深作了个揖:“有劳太医,辛苦了。绣春,上茶,让太医先歇歇。”   “不敢歇不敢歇。”太医客气道,“大官人,不知是府上哪位有恙?”   西门庆领着他去往侧间,边走边道:“我家中的小妾,中午府里摆酒,大约多喝了几杯就阵阵干呕,脸色惨白,现在已睡下了。”   正好绣春端茶进来,西门庆对她说:“你把详细情况给太医说说,六娘中午喝了多少酒?”   太医听到这里,只以为是府上的宠妾因喝醉而呕吐,就这么着急忙慌地叫他进来,不禁有些埋怨大官人太过大惊小怪。   绣春垂着头:“没喝多少,六娘也说自己没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吐。”   西门庆凶她:“一定是你这奴才没伺候好。”   绣春吓得打了个哆嗦,不敢动弹。   太医没碰茶盏,温声同西门庆说:“大官人,不如先去把把脉?见不着人我也不好下论断。”   “太医这边请。”西门庆心里也急,见太医识趣,便决定等下打赏厚些。   他回头一看,见绣春还杵在原地,皱眉道:“还不跟上来伺候?”   “哦哦。”绣春回了神,赶紧跟上。   一行人进了里间,李瓶儿已经沉睡过去,丝毫不觉有人进来了。   绣春放下床帐,西门庆坐到床边,把李瓶儿的手拉出来,绣春赶紧在她手腕上覆了一条纱巾,太医垂头坐在榻前,把了好一阵脉,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得西门庆心里更慌了,生怕瓶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良久,太医终于把够了脉,起身朝西门庆拱拱手,然后往外走去。   西门庆紧紧跟上,领着他重进侧间坐下。   太医笑道:“大官人有喜了,恭喜大官人,府上少奶奶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不足一月,脉相隐现。稳妥起见,过些天我再来一趟。”   “当真?”西门庆大喜,猛地站起身。   “难道我还敢骗大官人不成?”太医想到此趟一定收获颇丰,忍不住抚须浅笑。   “哎呀,哎呀!”西门庆喜得找不着北,来回转圈踱步。   因六娘不舒服,院子里的下人都密切关注着此事。   晏哥儿喜欢看热闹,他对这个长胡子老头很感兴趣,一直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惠庆只好也跟了进来。   惠庆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真是好事。今天是晏哥儿的生辰,又诊出他娘有孕,真是喜上加喜呀!”   西门庆终于转够了圈,坐回去直盯着太医问:“她今日喝了几杯酒,要不要紧?我看她脸色很不好,会不会哪里不妥当?”   “不要紧不要紧。甜酒喝一些也无妨,烈酒就不能喝了。刚有孕的人容易犯困,让她睡够就好,过了头三个月就会好许多。”太医点头道。   西门庆又问:“太医,头回您不是诊出她有宫寒之症?怎么这么容易就怀上了?”   太医故作高深道:“宫寒也分轻重,这也是大官人您的福气啊。福气到了,怎么拦得住?将来少奶奶诞下麟儿,大官人还有得喜呢!”   “哎呀,哎呀!”西门庆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哎呀了好几声,等回过神来便吩咐玳安,“送太医出去,赏金封厚些。”扭头看到惠庆,又加了一句,“院子里的下人从现在开始,每月领双份月钱,只有一条:好好照顾六娘,若有个闪失,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惠庆赶紧应下。   太医随着玳安出去,留下一张保胎的方子,揣着厚厚的诊金出了西门府。   玳安马不停蹄,亲自去抓了药,送到后院交给绣春。   绣春接过药,高兴得眉开眼笑,亲自守着茶炉熬药,一步也不敢走开。   不多时,李瓶儿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全府,孟玉楼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愣了好半晌,才对兰香说:“我们去上房,找大姐姐一起去看望六娘。”   吴月娘也得知了,她比孟玉楼高兴得多。   她最喜欢小孩,六娘这一怀孕,将生不论生下什么,她都可以插一手进去。   见玉楼来了,月娘热切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六娘。哎呀,她也真是粗心,有了身孕竟然还不知道。若我早晓得,就不让她中午在宴席上陪坐那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千丝万缕堤上柳】、【小希】、【奈奈生】、【开心就好】、【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4 章   李瓶儿还在熟睡, 西门庆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不时替她捋捋头发, 掖掖被角, 再摸摸脸蛋, 一副缠绵缱绻的样子。   绣春傻呼呼地在一旁站着,这情形……她真不想站在这里。   过了好一阵, 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药熬好了, 要不要叫醒六娘起来喝药?”   西门庆心里怪她没眼色, 小声斥道:“不用了, 她昨晚没睡够,早上困成那样。把药隔水温着,等她醒了再喝。”   吴月娘和孟玉楼来了,西门庆打着手势不让她二人行礼,起身领头去了侧间。   月娘和玉楼遥遥看了一眼床上, 也没去打扰,跟着老爷进了侧间。   三人坐下, 绣夏上了茶。   吴月娘满脸欢喜道:“老爷,太医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哎呀, 这下可好了, 有六娘开枝散叶, 晏哥儿也有了伴。”   孟玉楼笑着接话:“我刚给晏哥儿做了鞋,还说再给老爷做几双呢,看来得先做小孩的虎头鞋了。”   西门庆心里激动,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你俩有心了。月娘, 瓶儿最近不舒服,贪睡,早上就不去给你请安了,待她好了再说。”   吴月娘非常体贴,温声道:“老爷不说我也晓得的,都是姐妹,我来看她也是一样的。”   西门庆微笑点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月娘见六娘还没醒来,就不方便在这里打搅太久,于是起身告辞:“三娘,去我屋里坐坐?让六娘清静睡会儿,我们在这里怕是会吵了她。”   等那两人走了,西门庆先去看了看熬好的安胎药,见一切正常,又把两位厨娘叫来吩咐道:“六娘有了身孕,你们往后做菜注意着些,不合适的就不要端上来。若有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   厨娘唯唯应下,回到厨房忙碌不提。   西门庆又嘱咐绣春小心伺候,然后去了前院的书房办事。   他把来昭叫进书房,来昭跪在地上:“不知老爷有什么吩咐?”   西门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才道:“除开外面的伙计,满府的下人里就属你最年长稳重。我想派你去江南杭州一趟,在那边买下几间好房,再去街上逛逛,若有合适的铺子也一并买下来。”   来昭之前一直是小透明,只有跟着李瓶儿去了庄子上才当了一回管事,等回到西门府,玳安春鸿等人又将他挤得露不了脸。   听了老爷的话,哪里会不欢喜?赶紧磕头:“蒙老爷看得起,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只是……不知这房子和铺子应该买多大的?”   西门府面积大,装修阔气,光是一个花园就比别人的两套院子还要大。   不知老爷是不是也想在江南买这么大的房子?   西门庆略略沉吟:“不必了,有个三间三进就够了。”   如果调任成功,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官,还是不要太高调才好。   他又补了一句:“若院里有个小花园就最好了。”   来昭心里有了数,又问:“几时动身?”   西门庆:“等我安排好银子和人手你就走,趁着这几天你先把家里安顿好。对了,你儿子铁棍,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带着他去见见世面。”   来昭大喜,磕头谢了。   等来昭走了,西门庆去街上的几个铺子里看了一回帐目,调了两千五百两出来,准备让来昭带去江南使用。   李瓶儿一直睡到酉时才醒,绣春紧守在榻前,见她睁眼就笑起来:“六娘总算醒了,药都熬两回了。”   “药?什么药?太医来过了?”李瓶儿饱睡一觉,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起身穿衣准备下床。   她中午并没有喝多,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她估计应该是昨晚老爷折腾得久了些,弄得狠了些,这样也要请太医?见了太医该怎么说?想想都丢人。   绣春拿了件薄绸小衫替她穿上,笑眯眯道:“来过了,还留下药呢。您一直睡着,老爷嫌药放太久失了药性,我这都熬第二回了。”   李瓶儿听了这话,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不知请的是哪位太医?往后她若再看病,绝对不能找这人。   绣春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住她,仔细检查见没什么事,这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六娘,您吓死我了。若您真摔了下去,我的屁股怕是也要开花了。”   老爷太可怕,一向对她又最凶,一想起老爷生气的脸,绣春的腿都要打哆嗦。   “没事没事,我是饿着了才腿脚发软。”李瓶儿安抚她,“席上我都没吃几口菜,睡了这么半天,肚子真是饿了。”   绣春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床:“厨房熬了小米红枣粥,正好到了晚饭的时辰,我这就喊人摆饭。绣秋?”   绣秋进来了,绣春吩咐她:“去前院跟老爷说一声,就说六娘醒了。再去一趟厨房,让她们摆饭,六娘饿了呢!你快些,不要迟了。”   绣秋脆生生应了,掉头就跑。   绣春伺候李瓶儿洗漱完毕,然后扶到梳妆台前,一边梳头一边感慨道:“六娘的身体真好,老爷也真是龙精虎猛,这才多久,您又怀上了。”   李瓶儿闲得无聊,只好翻看自己的妆匣,手里正握着一个镶金珠的金钗,闻言手一松,金钗掉在地上,大惊失色地问:“什、什么?谁……谁怀上了?”   她不会是睡得产生幻听了吧?   绣夏正在摆饭桌,听见金钗掉地上的清脆声,心疼极了,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还好没摔坏。   她把金钗递给李瓶儿,笑着说:“六娘,当然是您怀上了呀。老爷高兴坏了,院子里的下人从今天开始,每月领双份月钱呢。”   李瓶儿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呆若木鸡。   西门庆床上能干,但生育能力低下,她一直以为他有弱|精症之类的毛病,还沾沾自喜地想着这下自己连避孕都不需要操心。   没想到……   绣春见李瓶儿怔怔的,自作聪明地笑说:“六娘这是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李瓶儿回过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脑子里一片空白。   西门庆安排好事情,听了绣秋的传话,忙不迭地往后院去了。   “瓶儿,瓶儿!”他像救火似的飞快进了小院,大步跨过门槛,人还没走近就连声问,“现在感觉如何?孩子有没有闹你?想不想吃酸的?还想不想吐……”   李瓶儿:“……”   呵呵,这人是不是有病?   肯定是有的。   惠庆在一旁帮忙摆饭,仗着过来的人身份,笑道:“老爷,这才刚诊出来,六娘怕是还没什么感觉。”   “哦哦。”西门庆轻轻搂住李瓶儿的腰,扶她走到饭桌前,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坐下,过后自己才坐了,还抹了一把冷汗,“这可真是……突然变成瓷器了,我都不敢乱碰,生怕掐着了你。”   嘿嘿,这倒是个好消息。   李瓶儿欢喜起来,看来大肚子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厮晚上不敢胡乱折腾她了。   “老爷,”李瓶儿用手帕挡住嘴角的笑意,“我没什么事,只是……还不太敢相信呢,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怎么可能!”西门庆猛地提高音量,他子嗣不丰,若谁告诉他这喜讯是假的,他能活剥了那人的皮。说完意识到不对,腆着脸笑,“我不是说你,你别怕。”一面亲手替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含笑看着她吃了半碗,这才自己吃起来。   李瓶儿吃得香甜,没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惠庆伺候晏哥儿吃饭,夹了一块熟牛肉喂到他嘴里,晏哥儿抱着大白馒头啃了一口,像松鼠似的嚼个不停。   等咽下嘴里那口,他忽然伸手去抢李瓶儿的碗:“娘,我要喝你碗里的粥。”   西门庆抓住他的手,教训道:“你要吃粥让丫头盛就是了,干嘛非得抢你娘的?”   晏哥儿不服,大嚷起来:“娘那碗香些!”   他刚才都看见了,就连他爹也一直盯着他娘的碗,可见娘那碗里一定有好东西。   李瓶儿笑笑,正要把自己的碗递过去,西门庆按住她:“你自己吃,别惯着他。”   绣夏赶紧盛了一碗粥,放在晏哥儿面前,惠庆哄他道:“晏哥儿乖,你娘怀了小弟弟,不能吵她用饭。”   晏哥儿拿小银勺在粥里拔了拔,没什么稀奇的,倒是那几颗红枣又大又红,他吃了一颗,咽下后才问:“弟弟?在哪儿?”说完伸着头四处寻找。   屋子里到处都没有,他就把头伸到饭桌底下,看是不是藏在桌子底下了。   西门庆被儿子逗笑:“还在你娘肚子里呢,瞎找什么。”   李瓶儿忍住笑,逗弄起儿子来:“晏哥儿,你爹的银子太多了,我怕你一个人花不完,特意找了两个帮手。你喜不喜欢?”   西门庆喜欢她说两个,这意味着这胎生完,她还肯再生,便微笑着不插话。   晏哥儿眨着纯洁的大眼睛,问:“很多吗?有多少?”   “有这么多。”李瓶儿尽力伸开双臂,比了比。   “哇!”晏哥儿很捧场,惊呼起来,片刻后又忧心地问,“我和弟弟把银子花光了,爹和娘怎么办呢?”   李瓶儿哄孩子连眼都不眨:“一起去讨饭呗。”   西门庆听得想大笑,好不容易才忍住。其他的丫头们小声笑起来,所有人都盯着晏哥儿,看他怎么回答。   晏哥儿皱着一对小眉头,他想起了在大门口见过的乞丐,穿得破烂,浑身脏兮兮的,比他刚挖完蚂蚁还要脏。   他撅着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不花爹的银子,你们留着自己用。等我长大了,我也能挣月钱,月钱都交给娘。”   李瓶儿惊奇地问:“你知道什么是月钱?”   晏哥儿点头:“知道,上次来宝给我买的糖葫芦就是,来宝说是用他的月钱买的。我长大了也赚糖葫芦给爹娘吃。”   西门庆脸上的大笑没了,慈爱地看着儿子,动容道:“这孩子真孝顺,才丁点大就懂得孝顺爹娘。他刚一出生,我就得了官。恰好他生日又诊出瓶儿有孕,这孩子是我的福星。”   李瓶儿也很感动,摸着儿子的顶髻,温柔地说:“娘不爱吃糖葫芦,你留着自己吃。”   几个丫头也赶着将晏哥儿夸了一遍,末了,绣春忽然说:“来宝得了六娘那么多的赏,买串糖葫芦也是应该的,一串还少了呢!”   西门庆看了绣春一眼,这才想起要把她嫁出去的事情,便对李瓶儿道:“我看你身边的丫头都大了,该考虑下她们的亲事。”   未婚的三个丫头羞红了脸,垂着头不作声,惠庆则笑眯眯地看着。   李瓶儿看了她们一眼,扭头对西门庆说:“饭桌上不说这个,我会看着办的。”   用完了饭,西门庆问她困不困,要不要去床上歇着。   李瓶儿睡了一下午,哪里还躺得下去,想起绣春说下午大娘和三娘来了一趟,她现在也没事,该去上房走一走了。   西门庆看着她服了安胎药,这才扶着她同往上房而去。   上房里,众人行礼问安后各自坐下。   晏哥儿呆不住,想出去玩,李瓶儿便让绣春抱他出去交给来宝,允许他在大门口玩一小会儿。   吴月娘盯着李瓶儿的肚子,仿佛里面有个金宝贝似的:“六娘,现在好些了没?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厨房。若厨房没有,我就派人出去买。”   孟玉楼心里羡慕极了,微笑道:“你好好养胎,不要操心晏哥儿,有我和大姐姐看着呢。”   李瓶儿笑着道谢:“多谢大姐姐和三姐的好意。”   西门庆见妻妾和睦,心里很满意,忽然想起上回说的小牛犊,便对众人道:“明天我就派人去找小牛犊,肉嫩鲜美,简直入口即化,你们一定喜欢。”   李瓶儿傻呼呼地问:“杀牛不是犯法的么?”   西门庆微笑不语,吴月娘和孟玉楼也笑嘻嘻地看着李瓶儿。   李瓶儿顿时醒悟过来,以西门庆的手段,什么东西弄不到手啊?   绣春抱着晏哥儿去找来宝,惠庆和绣夏紧跟在一旁。   见了来宝,把事情交待清楚,绣春转身就要回去伺候六娘,来宝忽然对惠庆说:“庆婶婶,劳烦你先照看一下晏哥儿,我有两句话要对绣春讲。”   惠庆和绣夏相视一笑,把晏哥儿接过来,站在大门内哄他玩耍。   “什么事啊?”绣春不耐烦地问。有话直说就好了,还非得挑这个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   来宝问她:“上回托你做的衣服呢?我还等着穿呢。”   绣春轻哼一声:“我没有空。六娘有了身孕,得重新做宽松的衣裙,还得给没出生的小公子赶衣服,哪里有闲做你的?要我说,你还是拿出去请人做罢了。”   来宝有点失望,只得道:“没事,你慢慢做,我等得起。”   绣春奇怪道:“你这人真奇怪,我的绣活有那么好?非得等着我做?我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件下人服,又不能绣上金银线,你还能抢老爷的风头不成?”   来宝今年17岁,比绣春大一岁,见她还不开窍,只能直截了当地同她说:“我听说老爷想把六娘身边到了年纪的丫头嫁了?你想过这事没?”   绣春脸上立刻泛起羞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想的?我全听六娘的。”   来宝急了:“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么?六娘那么疼你,你要是主动张口,她一定依你。”   我为什么要跟他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   绣春气性上来,叉着腰,大声道:“你管得真宽啊,和你有什么关系?”转身欲走。   来宝:“我想让你嫁给我,怎么能不管呢?”   绣春一身的气性都被这句话击散,之前她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来宝,见他穿着府里蜜棕色的下人常服,因是热天,俱都是布衫长裤的样式。凭良心说,来宝的长相虽然不及玳安出众,但也算眉目端正。   长相太差的,老爷是不会放在身边伺候的。   来宝很有信心,挺直胸膛,端端正正地站着,任由她打量。   他生得高大,尤其进了西门府之后,吃得既好又饱,这大半年个头又窜高了一些。   绣春只比李瓶儿高那么一丁点,站在来宝面前,衬得她气势都弱了。   西门庆银钱不缺,一入夜,满府里都点上灯烛,照得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绣春打量着来宝,无意间看到他裤裆那里鼓鼓囊囊的一团,顿时吃了一惊,视他如洪水猛兽,连连摆手道:“我俩不合适,真的,你还是找个身材高大的媳妇吧。”然后鬼撵似的跑了。   来宝见她要跑,急切中把心里话给倒了出来:“你虽然个儿不高,但身子挺结实的,屁股也大。我娘说屁股大的好生养,如果再配上一副好性子,就是个好媳妇了。我挺喜欢你的,你呢?对我是什么想法?”   绣春吓得屁股一紧,顾不上骂他,头也不回地朝后院猛跑。   没有使唤,前院的小厮不能无故闯进后院,来宝没法追上去,只能在后面大声喊:“到底行不行啊?给个准话,不然明天我就去找六娘了!”   绣春脚下打滑,差点摔一跟头,好在慌乱中扶住了身旁的栏杆。   “呸!”她回头远远地朝来宝呸了一声,扭头就跑了。   距离太远,来宝没听清,只能从她的嘴型判断出她只回了一个字,他猜想必定是个“嗯”字。   心里大喜,又喊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找六娘!”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默默奈何】、【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5 章   刚刚巳时初, 火一般红艳的太阳挂在天上, 阳光洒下来, 将院子里的鲜花镀了一层金光, 热度还没渗透墙壁, 一阵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李瓶儿歪靠在窗前的榻上, 惬意地半眯着眼。   昨晚西门庆又歇在她这里, 不同于以往, 他非常规矩老实, 只轻轻搂着她的腰,让李瓶儿美美的睡了个饱觉。   早晨醒来,用过早饭,他又把晏哥儿带去了前院书房,让她落了个清静。   惠庆端来一盏热羊奶, 递到李瓶儿手里,笑道:“多谢老爷看得起, 派我家来昭去江南办事,这也是托了六娘的福。”   李瓶儿:“来昭已经走啦?”   “嗯。”惠庆一脸笑眯眯, “带了大笔银子, 六娘您放心, 来昭一定会办妥当的。还派了好些差役护送,我不担心他,一点也不担心。”   李瓶儿笑了笑,西门庆总算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提前打点也好。   绣春呆立在一旁,昨晚来宝把她吓着了,生怕他会来找六娘,本打算先跟六娘说一声,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老爷去了前院,惠庆又拉着六娘说上话了。   等惠庆说完话,转身出去后,绣春积蓄了一整晚的勇气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管他呢,没准来宝是闹着玩的,先不理他。   李瓶儿喝完羊奶,绣春捧来一盏红枣茶。   李瓶儿吩咐她:“我还没去上房给大姐姐请安呢,你替我走一趟,就说下午我再过去。”   绣春应了,转身就走。   来宝在前院忙了一早上,老爷和晏哥儿在书房里读书,玳安和春鸿又在里面伺候,估计一时半会儿的老爷也不会找他,便趁空走到后院见六娘。   李瓶儿忙问他有什么事。   来宝红着脸,先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我想娶绣春!”   李瓶儿动作一顿,惊讶地看着他。   小伙子,你很大胆哦。   她问:“绣春……她答应了吗?”   来宝兴奋地猛点头:“嗯,昨晚她亲口说的。”   李瓶儿轻声笑起来:“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们还小呢,就要成亲了。”   来宝是个老实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六娘不用舍不得,绣春成了亲也要在您跟前伺候的。”   “嗯,我知道了,回头我再问问她。若真成了,我一定替你们办得风风光光的。”古人成亲都早,李瓶儿也就不再多想。   来宝只记住了她最后的那句话,满脸激动,跪下给李瓶儿磕了个头,兴高采烈地回了前院。   绣春从上房回来,李瓶儿一直看着她笑,笑得绣春心里毛毛的。   “六娘,您笑什么呢?”   “我笑你人小小,办事还挺利索,这么早就把自己给嫁了。”李瓶儿拉住她的手,真诚道,“你跟在我身边最久,对我最忠心,我待你像妹妹一样,放心,亏不了你的。来宝人还不错,老实本分,又能干还不怕吃苦,生得也高大,倒是良配。你也知道,老爷正在走调任江南的路子,已经让来昭去南边买房买铺子了。将来我们过去后,原先铺子里的老人怕是不会都跟着过去,到时让来宝在铺子里做个管事,也不算差了。你觉得呢?你喜欢他吗?”   绣春呆若木鸡。   她只是去了一趟上房,怎么一回来六娘就要将她嫁给来宝了?   有心想反对,可这是六娘的安排。再说六娘一向待她很好,不会胡乱打发她的。   绣春一时没了主意,呆立半晌,什么也没说,羞得跑了出去。   “哎,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呢?”李瓶儿在后面喊。   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应该是愿意的吧?若不然按她的性子,早就大声说不愿意了。   “六娘,您这样问,她哪里好意思回答?”绣夏在隔间听了一耳朵,笑着走进来。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着我还不好意思呀?”李瓶儿无奈道。   绣春在府里乱跑,正好撞上惠庆。   惠庆一把拉住她:“傻丫头,跑什么跑?可是六娘给你差使了?”   “庆婶婶……”绣春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其他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惠庆见她神态不对,拉着她朝自己屋里走:“去我屋里坐坐,来昭和铁棍都走了,屋里冷静得很。六娘身边有绣夏和绣秋,我们走开一会儿也不妨事。”   进了屋,惠庆按着她在桌前坐下来,泡了两盏六娘送给她的新茶。   惠庆问她:“说吧,有什么事?”   “庆婶婶……”绣春可怜巴巴的。   “你倒是说呀,想急死我吗?”惠庆是个急性子,最不耐烦别人要说不说的模样。   绣春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六娘、六娘说……要把我嫁给来宝。”   “哎哟,原来是这事。”惠庆一拍巴掌,笑起来,“这不是好事吗?来宝多好的人啊,身材高大,模样也端正,在老爷身边也算得用。这么好的人,上哪找去?你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呢?”   绣春一想到来宝鼓鼓的裤裆就满心抗拒,支支吾吾地说:“他……他生得……也太高大了些。”   惠庆狠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不找个高的难道你想找三寸丁?个高才好,将来生下孩子也矮不到哪去。”   说了这么几句话,绣春渐渐放开,对着惠庆她比较有倾诉欲望,毕竟她是院子里最年长最稳重最有经验的人了。   “庆婶婶,我不想成亲。”   惠庆反问道:“你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想和来宝成亲?”   绣春想了想,肯定地点头:“不想成亲,我就这样一辈子陪着六娘就够了。”   惠庆想不明白:“为什么?姑娘们到了年纪都得成亲,不成亲像什么样?又不是出家做姑子。”接着又指点她,“你是伺候六娘的人,一直不结婚,旁人还以为是六娘故意耽误你呢!成了亲也照样能伺候六娘的。”   绣春绞着手指头,想到六娘伺候老爷时的尖叫痛呼声,她就肝颤。过了好久,才小声说:“我害怕。”   “哈哈哈!”惠庆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可真是个傻丫头!谁成亲前不害怕啊?害怕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得成亲?你听我的,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就疼那么一回,过后就好了。”   绣春:“可是……”   惠庆拉着她站起来:“别可是了,听六娘的吧,六娘总不会害你。走吧,我们该走了,省得一会儿六娘找不到人。”   来宝一脸雀跃地回到前院,站在书房门外等候使唤,时不时地傻笑两声。   无意间被西门庆听见了,喊他进来,问道:“你傻笑什么呢?”   春鸿和玳安看了来宝一眼,都在心里想:活该。老爷在看书,你却在门外傻笑,吵着了老爷,活该你挨训!   来宝没有会挨训的意识,摸着头顶继续傻笑:“老爷,我要成亲了。”   “哦?”西门庆放下书,“和谁成亲?谁给你安排的亲事?”他的小厮要成亲了,他竟然不知道?   来宝:“嘿嘿,和绣春。六娘安排的,还说要风风光光地办呢,嘿嘿。”   西门庆一听是瓶儿的意思,顿时不再追究,笑起来:“这也是好事,早就该成亲了。”然后打量着玳安和春鸿。   春鸿还小,可以先不说这事,倒是玳安的年纪到了,也该给他配个人。   “玳安,你呢?”   玳安立刻红了脸:“我……我听老爷的。”   西门庆:“是你成亲又不是我成亲,快说说,你看上了谁?”   春鸿起哄道:“说啊,快说啊,在老爷跟前你还敢有小心思不成?”   玳安瞪了春鸿一眼,看了看还在傻笑的来宝,把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小、小玉。”   西门庆:“小玉呢?她看上你没有?”   玳安腼腆地回答:“给我做了鞋。”   来宝一听,赶紧收了傻笑,摆出一张严肃脸:“绣春也给我做了两身衣服。”只是还没做好而已。确切地说,是还没动针。   西门庆很有兴致:“这倒是好事。我到后面去问问,再替你们挑个好日子。”   玳安和来宝齐齐磕头谢恩。   西门庆出了书房,想了想,决定先去上房。   吴月娘听了他的话,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小玉,小玉被她看得站不住,躲到了侧间。   月娘很高兴,她身边的大丫头能嫁给老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玳安,她的脸上也有光彩啊,喜不自禁道:“小玉是我跟前的老人了,看到她成亲我也欢喜得很。不如在下个月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这事你看着办,我还得去瓶儿院子里一趟,毕竟绣春也要成亲了。”西门庆嘱咐完就走了。   绣春被惠庆扯着回了小院,然后把她推到六娘面前,自己躲了出去。   李瓶儿拉着她的手,柔声问:“你也知道我待你好,你若是不愿意,我还能逼你?你老实跟我说,喜不喜欢来宝?想不想和他成亲?你若不想,我就回了他。”   绣春想到惠庆的话,琢磨着自己早晚都得成亲,不如就听六娘的。于是,她冲李瓶儿笑了笑,小声道:“我听六娘的,就他吧。”   “哦,我知道了。”李瓶儿这才恍然大悟,古代的女孩子真是羞涩啊,非得问两遍才能得到答案。   西门庆进了小院,看到开门的是绣春,破天荒地冲她笑了笑。   绣春只觉得毛骨悚然,更加害怕他。   “瓶儿,今天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瓶儿见老爷来了,刚迎上去就被西门庆拉着她的手,在榻前坐下。   “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老爷不是在书房办公么?怎么这会儿来了?”   西门庆揉着她的小手:“我听说你把绣春许配给来宝?这是件好事。绣春那丫头早就该成亲了,我还盼着她成亲后多识趣机灵一些呢!”   绣春捧着茶站在门外,听了个正着。   她知道老爷一向不太喜欢她,嫌弃她没眼色,成天琢磨着要把她换下去,说不定来宝就是他指使的。   这么看来,她还是认命吧,六娘哪拧得过老爷?   李瓶儿反驳道:“绣春已经很好了。要那么机灵做什么?机灵得比你这个老爷还厉害?我觉得她很好。”   “行行,你说好就好。正好小玉和玳安也要成亲,下个月一起办。”   “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急,我这里出两份嫁妆,挑个好日子就嫁了。又不是嫁女儿,要备一年的嫁妆。”   “那好吧。”   绣春听到这里,已经不好意思进去,端着托盘拐进侧间,让绣夏去上茶。   绣夏促狭道:“不敢劳累新娘子,我这就上茶去。”   绣春气得直跺脚,要不是看在她端着托盘的份上,真想踢她一脚。   李瓶儿和西门庆说了一会儿话,忽然上房的玉箫来请,说月娘在上房备了午饭,请老爷和六娘过去同用,正好有些事情要商量。   西门庆便拉着李瓶儿,同往上房而去。   事情商量好,办起来就快了。   吴月娘挑的好日子就是下个月的初八,西门庆备了两份嫁妆,绣春和小玉一人一份。   吴月娘私下给了小玉一对金簪做贺礼,李瓶儿则给了绣春六根金簪,两对厚重压手的金手镯,并五十两银子的红包,做为她新建立的小家庭的启用资金,还给她和来宝做了六套新衣。   绣春捧着这些东西,哭得说不出话来。   在外边,一般人家的姑娘的嫁妆还没这一半多呢。   六娘对她真好。   李瓶儿也有点舍不得,动容道:“金银都是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来宝人不错,你们好好过日子,我看着也高兴。待成了亲,放你半个月假,不急着进来伺候,我身边还有人呢。”   到了成亲那一日,三位主子都有东西赏下来。   孟玉楼给了两位新嫁娘一人一根金簪,李瓶儿学着她也给了小玉一根金簪,吴月娘手里没多少东西,只拿了一件轻巧细小的金簪贺绣春。   两个丫头顶着红盖头,就这么嫁了。   后院摆了几桌酒席,请了郁大姐和申二姐来弹唱庆贺。   玳安因为身份不同,一直住着一间大屋,小玉嫁给他只需要搬进去就行。来宝则不一样,他住的屋子小,若绣春再搬来就显得狭窄逼仄。   西门庆大手一挥,在下人房里分了一间大屋给来宝。   成亲前,又安排人手将屋子涮得雪白明亮,再买些新家具添置进去,看着倒也似模似样。   玳安毕竟是跟着西门庆在妓|院见识过的,成亲当晚,行了周公之礼后就搂着小玉睡下。   来宝不一样,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女人雪白的胴体,控制不住激动,狠狠来了几场。   第二天,绣春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成亲第二天的晚上,来宝还想要,绣春抵死不肯,道:“六娘虽然说放我半个月假,但我哪好意思真就歇这么久?我还打算三天后就去伺候她呢!”   来宝很敬重六娘,想了又想,才道:“那好吧,就一次行不行?”   绣春:“不行。”   来宝鼓着大眼睛:“你怎么能这样?你是我媳妇!”   来宝身材高大威猛,鼓起眼睛也有几分吓人的气势。   绣春顿时没了底气,商量道:“明晚吧,明晚给你一次,好吗?”   来宝闷闷不乐地看着她,心里也怜惜自己的媳妇:“那好,这可是你说的,明天不许耍赖。”   *   “你怎么不多歇两天?”李瓶儿看着在她身边站岗的绣春,关心地问。   绣春脸上浮起红色:“我想六娘了,在家没事干,不如早些进来伺候六娘。”   李瓶儿笑起来:“你才刚成亲,不想着来宝,倒惦念着我。”   新婚不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吗,况且她给了绣春一个月的假。这姑娘也太老实了,才三天就进来伺候她。   绣春羞得不行:“六娘又打趣我。”跺跺脚,转身跑了。   来宝没了绣春的陪伴,只好回到前院老实当差。   中间趁空去了一趟街上,买回三盒上好的点心,一路拿到后院去。   绣秋飞快地跑进来,挤眉弄眼的对绣春说:“你家来宝找你来了。”   绣春可不怕她,立刻还嘴:“连你也笑话我,有本事你将来永远不要成亲。”一面去院外见来宝。   来宝把点心递过去,整个人乐呵呵的:“上面两盒孝敬给六娘,最下面那盒是给你的。本来想放在家里等你中午回来吃,又担心会冷掉。”   绣春心里甜滋滋,红着脸接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院子。   来宝也不介意,嘿嘿傻笑两声,然后才回了前院。   李瓶儿就着红枣茶,吃着来宝送来的点心,吃得香甜。   也是奇怪了,好多人怀孕就不能闻这个,不能吃那个,动不动就干呕狂吐,李瓶儿却什么感觉都没有,每日吃得香,睡得饱,西门庆又不敢随意折腾她,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这日,西门庆寻来一头小牛犊,在花园的凉亭里吃火锅。   厨娘将牛肉和羊肉片得薄薄的,几近透明,另外还上了几十盘各色配菜及精巧点心。   西门庆、吴月娘、孟玉楼、西门大姐及李瓶儿都在座,因有难得的嫩牛肉,众人都喜笑颜开。   西门庆抱着晏哥儿,在锅里烫好两片牛肉,放进李瓶儿面前的碟子里,然后和吴月娘一起紧盯着她,生怕她会受不了这股味道。   李瓶儿早在火锅翻滚时就口水直流,等熟牛肉进了碟子,迫不及待地在放了蒜蓉、芝麻酱等的调料里裹了裹,夹起来送进嘴里,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西门庆哈哈大笑,吴月娘感慨道:“胃口好就好,六娘爱吃就多吃些。绣春,好好伺候六娘。”   晏哥儿眼馋地盯着他娘的嘴,在西门庆怀里扑腾着喊:“我也要我也要。”   西门庆赶紧哄他:“马上就轮到你了,这就弄给你吃。”   孟玉楼笑看着李瓶儿:“能吃就好,将来生下的小公子才壮实呢。只是也不可吃太多,怕到时不好生。”   “谢三姐提点。”李瓶儿真实意心地道谢。   孟玉楼用手帕捂着嘴娇笑:“什么提点,我还没生养过孩子呢,不过是往常听人说过一两句,记在心里罢了。”   吴月娘看着身材纤细的李瓶儿:“六娘还是那么瘦,一点也没见胖,多吃些不怕的。”又劝酒道,“这酒好甜,你也喝两杯。”   李瓶儿担心喝酒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不肯喝。   吴月娘再劝:“不妨事,喝几杯不算什么。我当初怀上时,也常喝酒呢。”   孟玉楼也道喝几杯不怕的。   西门庆见李瓶儿不肯喝,就吩咐玳安:“我记得还有一坛果酒,我嫌它没味道,一直放着。你拿来给六娘喝。”   玳安去了,不多时抱来一只小酒坛,西门庆亲手倒了一杯给李瓶儿。   李瓶儿推却不过,端起来尝了尝,一股果香味,可口香甜。虽则如此,她也只陪饮了三杯,就放下了。   西门庆看着她,忽然满脸忧愁:“瓶儿确实瘦了些。上回太医确诊过后,留下的安胎药每日都喝了,厨房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不见她长几两肉。”   李瓶儿眨眨眼,不长肉不是更好?她就不用担心孕期发胖这个问题了。   吴月娘朗声道:“这说明她肚里的孩子健壮呢,六娘吃下的东西全被他贪了,哈哈!”   西门庆闻言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远远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6 章   这一日, 乔大户家的巧娘因夜里贪凉没盖好被子, 着了凉。请太医来看过后, 日日熬药给她喝。本以为是小病, 没想到过了三天, 那个夜里竟然突发高热,还未到天明就死了。   乔大户及娘子郑氏惋惜不已, 生巧娘的小妾早就哭成了泪人。   巧娘还小, 属于夭折, 不宜大吹大打地办丧事, 但亲朋友好友总得通知一声,于是派人去了西门府报信。   西门庆见了乔家的下人,连叹三声可惜可惜,一面封了厚礼,带着吴月娘去乔府看望。   李瓶儿因有孕, 不宜参加白事,便留在府里养胎。   日子一晃而过, 转眼到了七月二十八,迎来了西门庆34岁的寿辰。   到了这一日, 西门府广开筵席, 高朋满座, 鼓乐喧天,前后院俱都欢乐连连。   吴家和孟家的女人都赶来贺寿,李瓶儿因怀着身孕,席间只象征性地陪饮了三杯果酒。   吴月娘也不敢让她久坐, 入席还没半个时辰就喊绣春扶她回院子休息。   李瓶儿回到小院,热闹的丝竹声满府飘荡,吵得她睡不着,只好歪在窗前的榻上闲坐着。   绣春上了一盏蜂蜜茶,看着六娘仍然不显的肚皮,叹息起来:“我和绣夏给六娘做了好些宽松的衣裙,看来怕是用不着了,回头还得加紧做冬装。”   李瓶儿笑笑,摸了摸小腹:“才两个月呢,能看出什么。”   绣春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喜道:“看来六娘怕是要明年三月间才生呢,刚开春,正是好天气的时候。”   西门庆在前院招待男客,虽然和乔大户的亲家做不成了,但彼此的交情还在,这次仍然请了他。   席间,乔大户多喝了几杯,拉着西门庆的手说话:“大官人,夫妻之间差两三岁正好,回头我努力努力,再生一个女孩儿,还和你做亲家。”   一旁的周守备听见这话,端着酒杯走过来:“我家玉姐和晏哥儿年岁相当,不如……”   西门庆哭笑不得,连连劝酒:“孩子还小呢,先不说这些了,等行了冠礼再说吧。来,我们喝酒喝酒。”   他把话题岔开了,那两人也不好硬逼,只得含笑举杯。   西门府足足热闹了一整日,等用过了晚饭,宾客才各自散去。   西门庆在前院被客人缠住,根本没功夫进后院,等到客散立刻抬脚朝后院走。   进了李瓶儿的院子,只见吴月娘和孟玉楼也在这里。   “真是巧,你俩也在,倒省得我再跑一趟。”西门庆笑着坐下来,又问李瓶儿,“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瓶儿微笑道:“我很好,倒是大姐姐和三姐劳累了一天,还要来看我,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吴月娘笑得一脸和气:“大家都是姐妹,谁看谁不是一样!”   西门庆问李瓶儿:“今天厨房忙着呢,有没有怠慢你这里?你可有吃饱?我坐了一整日的酒席,喝了一肚子酒,菜倒是没吃几口。”   李瓶儿:“老爷没吃饱?”   “嗯。”西门庆点点头,“是有些饿。绣夏,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做些饭菜送过来,我们一起用一点。”   吴月娘看着老爷欲言又止。   李瓶儿看了月娘一眼,明白她的顾虑。   刚才绣春还在跟她说,客人都走光了,只有吴家几位女客还留在府里,多半是要住一晚的。   李瓶儿笑吟吟地对西门庆说:“不如让她们把饭摆在上房?我听说吴大妗子她们还在呢,我也该过去问候一声。”   吴月娘高兴起来,激动地捏着手帕。   西门庆道:“那也行,走吧,去上房。”然后扶着李瓶儿,一行人往上房而去。   西门庆进了上房,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和吴大姨正在炕上坐着喝茶嗑瓜子,见西门大官人来了,赶紧下炕见礼。   西门庆回了礼,请她们坐下。   吴大妗子不敢坐,想避去侧间,吴月娘道:“嫂嫂别慌,我安排人送饭菜上来,老爷还没吃饱呢,我们陪他用一些。”   西门庆也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一起坐吧。”   吴家那三人这才小心地坐下来。   不一时,饭菜摆上桌,俱是大盘大碗,各种珍稀肉类菜色。   吴月娘先举杯对着西门庆说:“这杯敬老爷,祝老爷福如东海,万事顺意。”   西门庆笑着喝下,亲手替月娘斟满酒杯。   其他众人也一一说了祝福吉祥的话语,最后轮到晏哥儿。   晏哥儿捧着酒杯,奶声奶气道:“祝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萱草常春,松鹤延年!”   他在刘秀才那里很是学了几句,此时全倒了出来。   众人都笑起来,西门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爹还没那么大的年纪,用不上最后两句。”   吴月娘用手帕擦了笑泪,问西门庆:“我听说席间乔大户和周守备家都想同我们做亲家?”   西门庆摇摇头:“我原先就不太满意乔大户,这亲也订得太仓促了些。怎么说他家也是白身,那孩子又……算了,先不订亲,等晏哥儿大了再说。”   吴大妗子奉承道:“可不是,订亲就讲究门当户对,以大官人如今的身份,找亲家也该往上头找。”   西门庆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在外人面前,他很乐意给月娘脸面,不仅亲手替她倒酒,席间还夹了两次菜。   喜得吴月娘笑容满面,在娘家人面前格外有脸。   等用完饭,吴月娘投桃抱李,主动说:“老爷今晚去六娘院里歇吧?我留嫂嫂们在上房住下。”   西门庆点点头,抱起儿子,领着李瓶儿走了。   洗漱过后,帐子里。   西门庆一脸郁色,他已经足足憋了一个月,连瓶儿的手都不舍得借用一下,就怕累着了她。   “你今天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问。   李瓶儿躺在床上,前后院的丝竹声终于停了,耳根清净,舒服得很。   她懒洋洋地回答:“很好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西门庆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裆部放:“你摸摸我,我一点也不好。”   李瓶儿立刻抽回手,翻身面对着墙壁:“哎呀,好困,白天太吵害得我都没午睡。”又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真困,我要睡了,马上就睡着了……”   西门庆黑了脸,蹙眉瞪着她的背脊,恨不能瞪出一个洞来。   不大会儿,传来李瓶儿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没良心的,果然睡着了!   西门庆气呼呼地躺下,辗转反侧,周身的□□得不到平息,无法入眠。   他一把扯过榻前放着的李瓶儿换下来的小衣,盖在自己的好宝贝上,自给自足来了一次,总算不那么痒痒了,然后才搂着李瓶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西门庆轻手轻脚进了侧间由绣夏伺候着梳洗。   绣春进里间伺候李瓶儿,看到六娘前夜脱下来的小衣被扔在地上,赶紧捡起来,忽然闻到一股不算陌生的气味。   她羞红了脸,嗫嚅着问:“六娘,这衣服脏了,要烧掉还是洗一洗再穿?”   李瓶儿坐在床上,神思还不是太清明,打着哈欠问:“衣服怎么了?”   绣春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递给她看。   顿时熏得李瓶儿的嗑睡虫一散而光,恨声骂道:“洗!洗干净后拆了,做成里衣给老爷穿!”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有那么多的帕子不用,非得用她的小衣,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绣春抿嘴笑:“六娘,您生得娇小,这衣服就算拆了也做不成的,真要做出来岂不是短了半截?老爷怎么穿得上?”   李瓶儿没了话说,气鼓鼓地下床梳洗。   西门庆神清气爽,打扮得风流俊俏,走进来吩咐绣春:“让厨房的人摆早饭来,吃完了我还得去衙门一趟。”   李瓶儿没好气地轻轻瞪了他一眼。   “咦呀!你又怎么了?”西门庆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我和你穿着同样的颜色,挺好看的呀。你又在不满意什么?难怪别人说有身孕的妇人脾气都古怪,果然没骗我。”   李瓶儿穿着鲜嫩的鹅黄襦裙,西门庆则是绣金纹樱草色妆花锦袍,仔细算来,都同属浅黄色系。   李瓶儿在桌边坐下来,不满道:“老爷,下回能不能不要再拿我的小衣擦拭了?多浪费东西。”   西门庆浑然不在意:“小衣上有你的味道,我用着舒坦。这有什么浪费的?若是布料不够,去自家的绸缎铺子里搬就是了。随你搬多少,腾空了也不怕。”   李瓶儿:“……”   和这种财大气粗的人,就没法沟通!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瓶儿怀孕已满三个月,西门庆又请了太医进府给她诊脉。   老太医微微皱眉,凝神把了许久,左右手来回交替,西门庆在一旁等得心焦,想催又不敢催,想问又不敢问,焦火差点没把他烧成人干。   在他的耐心告磬之前,老太医终于松开手,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侧间说话。   老太医微笑道:“府上奶奶脉相极好,沉稳有力,只是……”   “只是什么?”西门庆先是被他的笑容迷惑,以为瓶儿一切都好,没想到他又来个未尽的“只是”,吓得他提了一口气,心差点要跳出来。   老太医:“脉相沉实,鼓动有力,一前一后,缠绕胶着……”   西门庆提着的那口气不敢放下,急切询问:“太医,您请直说。”   惠庆、绣夏也在一旁伺候,闻言都提起了一颗心,生怕从那老家伙嘴里得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老太医拈须微笑:“府上奶奶怕是怀了双胎,从脉相上看……贵府小公子再多几个弟弟也是很好的。”   西门庆一把年纪了,罕见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奋地搓着手问:“此话当真?”   惠庆和绣夏俱都是满脸喜意。   老太医高深莫测:“当不得真,还得以生下来为准。”   西门庆完全理解这些太医说话从不说死的作派,给自己留点余地也是人之常情。   他仍然欣喜若狂,连声喊玳安:“封诊金来,封厚些。”一面亲自送老太医出府。   太医跟着西门庆往外走,欢喜的心情和他不相上下。   光是西门府这一笔生意,如果一直做到生产,他这辈子的养老钱就够了。   惠庆和绣夏进了里间,笑眯眯地对李瓶儿说:“六娘,太医说了,您怀的是双胎,且都是男孩儿呢!”   李瓶儿一脸平静,没有B超的检验,她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绣春喜不自禁,连声道:“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刚给六娘做好的那件秋裙,怕是还得再改一改,毕竟是双胎,放宽些才不会委屈了两位小公子。”   李瓶儿:“……”   不多时,吴月娘和孟玉楼也收到了消息,齐齐走来看视。   孟玉楼一脸艳羡:“六娘好福气,好好养着,凡事莫操心。”   吴月娘欢喜得鱼尾纹又加深了好几条:“就是,有我和三娘呢,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派人来跟我说。”   西门庆送了太医回来,见她二人也在,径自在床边坐下来,摸了摸李瓶儿的小腹,那里几乎是平的,只能摸到一个小疙瘩。   他皱起双眉:“怎么肚子一点也不见大?说是双胎,应该比旁人更大才对。刚才我也是乱了神,竟然没问太医。”   吴月娘紧张起来:“要不要把太医追回来再看看?”   李瓶儿坐起身:“不用了,大姐姐。我感觉好得很,何必让太医再跑一趟?”   吴月娘见她坐起来,立刻大惊小怪道:“哎呀,快躺下。双胎呢,要小心些。”   西门庆道:“不妨事,太医说了,多走动有好处的。”又对李瓶儿道,“你想下床就下床,想躺就躺,万事由心。”   孟玉楼捂嘴娇笑:“我瞧老爷和大姐姐比六娘这个正主还要紧张。”   李瓶儿不好在这时拒绝月娘的好意,只得躺回去,向众人道谢:“多谢关心。”   三个月前,李瓶儿的孕期生活非常幸福,吃什么都香。   三个月后,孕吐忽然铺天盖地而来,她趴在盆上狂吐不止。   厨娘这几天换了无数花样,做出近百道吃食,没有一样是合她口味的。西门庆甚至又请了两个厨娘进府,结果无一例外。   他轻轻拍着李瓶儿的背,焦急道:“我看还是请太医再来看看,这样吐下去,怎么得了?”   李瓶儿吐完这一阵,喝了绣春递来的茶盏漱口,有气无力地说:“昨天不是刚请过?不用再请了,这是正常的,熬一熬就好了。”   西门庆急得不行:“你一整天吃不了几口东西,还全吐了,这样熬下去还能有命在?”   惠庆也没了办法。   她见六娘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便背着老爷偷偷做了自己怀孩子时爱吃的咸疙瘩汤端给六娘。谁知,还是不合六娘的口味,只尝了一口就吐了。   吴月娘站在一旁,焦急担忧的心情和西门庆不分伯仲。   她来回转了几圈,才问:“六娘,你的老家在哪里?怕是这时候就想吃些老家的东西才顺口。”   这个话题,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出来,就连李瓶儿也是。   西门庆知道瓶儿小时候就被人转手卖了好几趟,从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来历。   他道:“说这个有什么用?不说这些了,我看还是派人去街上多多搜寻,总有一样东西是她能入口的。”   正在这时,来宝晒得脸通红,额头滴汗,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飞跑进来。   “老爷,街上新开了一家南边来的点心铺子。我买了店家最拿手的两样:芝麻小烧饼、槐叶冷淘,给六娘尝尝。”说完,他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最近六娘吃什么都吐,小院里的人急得不行,绣春回到家就哀声叹气,恨不能代替六娘吐一般。   来宝放在心上,他虽然不会做吃食,但他能去街上买啊。就跟撞大运似的,一样样的买回来,不行就再换。   吴月娘问他:“干不干净?街边小店的东西可不能拿给六娘吃。”   来宝回道:“好大的一间铺子,可干净了。”   西门庆朝他招手:“快拿来,好歹试试。”   西门庆扶着李瓶儿坐到桌边,绣春打开食盒,一样样地摆出来。   李瓶儿静静看着,她也有心争气一点,不要让大家再为她操心。这么娇情,她都不好意思了。   她夹了一个小烧饼,两面都洒满了白芝麻,咬一小口,既有芝麻的香味,又混合了面皮上涮的那层蜂蜜甜香,咽下后,她才笑道:“这个好吃,还有蜂蜜呢!”   西门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再试试这碗面?”   槐叶冷淘实际上是将鲜嫩的槐叶揉进面里,煮熟后过凉水,洒上各种调料制成的凉拌面条。   颜色鲜嫩碧绿,上面还浇了一层熟油及芝麻,看得人胃口大开。   不知不觉,李瓶儿就吃完了整碗面,芝麻饼也吃了两个。   “哎哟,这下可好了。”吴月娘见她吃得香,也没有想吐的意思,顿时拍着胸口欢喜起来。   西门庆哈哈大笑:“来宝做得不错,等下赏你,以后天天都去买给六娘。”   孟玉楼盯着李瓶儿:“六娘该不会是南边人吧?你们看她,不仅生得娇小玲珑,这时候又只能吃下南边来的点心铺子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西门庆眯眼笑,吴月娘也一脸微笑。   李瓶儿:“……”   她这个身高,硬要说是北方人,一定会拖北方平均身高的后腿吧?      ☆、第 127 章   李瓶儿靠着冷淘凉面才度过了最难熬的孕吐。   西门庆急啊, 急得火烧火燎, 抓心挠肝的。   这可真应了他的那句唱词:一日日夜长, 难捱孤枕。   六娘虽然睡在他身边, 可他不敢乱摸乱碰, 和没有女人几乎没差别。   太医说了,前三个月最要紧, 不可胡来。于是, 他忍了。   刚满三个月, 他的心肝宝贝又开始了孕吐, 日渐消瘦,有时候闻到白水都说有怪味,随时随地就能呕给你看,弄得他更不忍心下手搓揉她。   就这么忍着,耐着, 终于等到六娘熬完孕吐,又恢复了胃口的时候, 中秋节到了。   八月十五喜度中秋,又兼是吴月娘的生辰。西门庆一大早来到前院, 难得的和颜悦色, 吩咐下人们结彩绳挂锦灯, 将花园打扮得如同天宫仙林。   他开心了,下人们更开心。   前些天,老爷像吃了一桶火|药似的,动不动就吼骂, 吓得一众小厮肝胆俱颤。   欲求不满的人,脾气要是暴躁些。不过,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很快就要到来。   西门庆站在花园里,看着繁花锦树,笑得开怀。   他仔细观察了好几天,六娘的确是好了,最近胃口好,吃得又多又香。今晚,他大约可以解禁了吧?   太医也说了,孕期中间适当的房事是有利的。   “玳安,照旧送一桌酒席给张大哥,别忘了请刘秀才晚上来坐席。哈哈哈!”   玳安应了,看着喜怒无常的老爷,暗想,给张家送酒席值得这么高兴?   晚上,西门府大摆酒席。   前厅摆了一桌,请了刘秀才、傅铭及其他几个得用的伙计管事,西门庆在开席前过去陪饮三杯,然后回到花园与妻妾同坐。   花园摆了两桌,一桌坐西门庆及其妻妾和西门大姐,另一桌坐着吴家那三人及孟大姨,都是来给月娘贺寿的。   众人先向西门庆敬酒,然后再给吴月娘敬酒,说了些祝福类的话语。   吴月娘笑看着李瓶儿的肚子:“阿弥陀佛,总算能看见个影儿了。”   孟玉楼跟着笑:“毕竟是双胎呢,要说孩子长得真是快,前些天还看不出来,这几天呀,一天比一天大!”   李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摸小腹,的确大了好多。特别是没吐以后,简直是见风就长。   西门庆笑眯了眼,全身的喜意挡都挡不住。   他夹了一筷子鱼,细心挑了刺,放进李瓶儿面前的碟子里:“快吃,多吃些。”   吴月娘跟着夹了一片熟牛肉给李瓶儿:“现在你是一人吃三人补,不可大意了。”   孟玉楼则替李瓶儿倒了半杯果酒,劝道:“今天是好日子,也不要你喝多,只喝半杯应应景吧。”   李瓶儿忙不迭道谢:“谢谢老爷,谢谢大姐姐,谢谢三姐。”   十五的月亮特别圆,众人吃着酒席,一边赏月,一边赏景。花园里打扮一新,挂满了各式彩灯,就连树上也挂了好几盏,璀璨绚丽。   晏哥儿吃饱肚子就拉着惠庆的手要去看灯,自娱自乐,笑声清脆。   西门庆喝着小酒,一脸惬意,微眯着眼睛只顾盯着六娘。   李瓶儿正在啃果仁馅的月饼,被老爷看得心里发毛,以为他想吃自己手上的月饼,便取了一个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老爷,您吃。”   “嗯。”西门庆笑着伸手去接,故意在李瓶儿手背上摸了一把才拿起月饼,送进自己嘴里,还一边吃一边笑得诡异。   李瓶儿迅速缩回手,飞快地睃了一眼月娘和玉楼,见她俩正盯着树上的嫦娥奔月彩灯观看,并没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眼看宴席将尽,吴月娘起身道:“老爷,更深露重,我领她们回上房坐坐。”   孟玉楼赶紧跟着起身。   她俩已经看清了老爷的真面目,坚决不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老爷的冷屁股。   老爷自从重进后院,夜夜只赖在六娘院子里,风雨无阻,哪怕是天上掉金子也撼动不了分毫,她们又何必再看老爷的冷眼拒绝呢?没得惹下人耻笑。   不如自己过自己的,反正府里又不会少了她的那一份吃食。   大娘和三娘走了,还带走了吴家和孟家的人。   西门庆见李瓶儿已经吃饱,便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慢慢散步消食。   走了一圈又一圈,李瓶儿露出疲态,西门庆停住脚,询问道:“可是累了?那我们回了吧?”一面喊晏哥儿回家。   回到小院,晏哥儿被惠庆抱走洗漱睡觉,李瓶儿和西门庆洗漱过后,双双坐在床边等待泡脚。   绣春打来一大盆热水,放在榻上,笑吟吟地说:“老爷,六娘,泡脚吧。”   西门庆赞许地冲她点头,这丫头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成亲后就不再用见鬼似的眼神看他了。   一个盆里放了四只脚,西门庆还不老实,不停用自己的大脚去揉弄李瓶儿的小脚,弄得水都洒出来了一些。   李瓶儿嗔怪道:“要泡就好好泡,不要动来动去的。”   西门庆搂住她的腰,一边亲吻她的耳垂,一边喷着热气在她耳边轻声慢语地哀求:“瓶儿,你可怜可怜我吧,快四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的好宝贝都要废了……”   李瓶儿被热气喷得耳朵发痒,心尖也颤起来,一面躲一面戏笑:“废了才好呢,反正我有儿子。”   西门庆瞬间黑了脸,紧皱眉头,气呼呼地看着她:“你这个没良心的。要是没有我,你能有儿子?你肚子里揣的那两个还是我的种呢!双胎多难得啊,这说明我厉害!不说远了,你看看周守备府,再看看何千户府上,谁家能有双胎?”   他越说越得意,满脸的娇傲自豪,仿佛朝庭应该给他这个双胎父亲嘉奖似的。   李瓶儿看不下去,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你有本事把你的子子孙孙洒到墙上,看能不能凭空长出一双儿女给你。”   西门庆嘻皮笑脸地凑近,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低声哀告:“我知道瓶儿也有功,等生了我再好好赏你。现在先顺着我一回吧,真的憋不住了。”   怀孕不仅会使肚子变大,欲|望也升了两个台阶。   李瓶儿被他撩拨得目光闪烁,正想半推半就地答应,忽然想起肚子里的孩子,犹犹豫豫地问:“这样不好吧?万一伤着孩子呢?”   “没事没事!”西门庆突然变得活力满满,一边手忙脚乱地找擦脚巾替李瓶儿擦脚,一边道,“我问过太医,中间几个月份是可以的。你放心,我会注意分寸。”   他擦净李瓶儿的双脚,抬起她的双腿送她到床上躺着,急吼吼地胡乱给自己擦了两下,迫不及待地跳上床,就想往李瓶儿身上扑。   “哎呀,你看你!就不能轻点?压着我的肚子怎么办?”李瓶儿用脚狠狠踢了他两下。   西门庆赶紧双手撑住床板,讨好地笑着:“都怪我太急了些,慢慢来,慢慢来……”   床帐被放下,桌上的灯烛映着朦胧的两道纠缠身影。   一道女声正轻声曼吟:“嗯……轻一点,不要太深了……”   “我有数呢!连一半都还没放进去,你就叫起来了。”西门庆急切得不行,恨不能一下子就到底才好。他红着眼睛,长长吸气再慢慢吐气,总算克制住了自己。   李瓶儿见他半天不动,有点按捺不住,悄悄扭动了两下。   “嗯……”西门庆差点被她绞得破功,气息粗重起来,“瓶儿生得娇小,内里非常人可比,堪称羊肠小道。我……”   李瓶儿又羞又气,顺手在他的光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给我下来!”   正在拼了老命忍耐的男人屁股,哪能摸呢?更何况是拍了。   西门庆呼吸一松,身体一沉,又进了半截。   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这份紧致舒爽,差点要哼哼出来。   李瓶儿却被胀得一声轻呼,西门庆睁开眼,笑得眉眼弯弯,调戏道:“这可不怨我,是你自己弄的。”又扭动了两下,“瓶儿也想念我的好宝贝吧?我跟你说,跟我好过的女人再跟别的男人,那真是味同嚼蜡。所以你看,你家老爷我谁都不找,只找你一个人。不论是小日子还是怀孕,都为你守着身,这样的好男人,上哪找去?”   他嘴上邀功,下边却又无耻地多进了一些,然后轻轻浅浅地律动起来……   刚过重阳,来昭从江南赶回来了。   已经买下如西门庆所说的那般,三间三进的大院子,内里还带一个小小的花园,另外在街上买了两间铺面,又花钱置办了一些家具之类的。带去的二千五百两,到回来时只剩下五百多两。   西门庆看了来昭带回来的各项文书及收据,明白江南那边的物价肯定比清河县要贵些,便也没说什么。   赏了来昭五两银子的辛苦费,沉吟一会儿才问:“那两间铺子,有没有收拾整理?”   来昭垂着头,恭敬回答:“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不知道老爷想开什么铺子,就不敢胡乱添置东西。”   西门庆:“北边盛产皮毛,料想南边该是缺的。我打算开一间皮毛铺子,正好入秋,是做这个生意的时候。另外一间……还是进些绸料,慢慢做着,不求赚大钱,只要保本就好。”   来昭看了他一眼,建议道:“小的也在街上逛了好几天,南边的绸缎铺子真多,皮毛类的倒是少见。”   西门庆轻敲着桌面:“无妨。卖不出的料子还可以送回这里卖,不怕没地方销。好了,你先下去歇着吧,回头我找人收些皮料,等一切妥当,你再跑一趟,趁年前把铺子开起来。”   来昭一听,这是有意让他做那边铺子管事的意思,顿时大喜,磕了个头才起身出去。   来昭回了家,惠庆早就从六娘那里回来,在家里等着见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惠庆烧了热水,先让风尘仆仆的两人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准备了热饭菜端上来。   来昭和铁棍风卷残云一般,将饭食吃得干干净净,抹了抹嘴,这才打开自己带回来的包裹。   南边和北边不同,流行的珠花款式也大不一样。来昭边走边逛,一路上买了好些罕见的小玩意。   他一样样地拿给媳妇看,然后指着一个碎花小包裹道:“这是稍好一些的,你拿到后院给六娘和晏哥儿。虽然不值什么钱,胜在新奇,也算是我们的心意。”   惠庆打开看了看,笑眯眯地说:“算你会办事。这差事多亏了六娘,要不是有她,老爷能想起你?我就怕你空着手回来,哪怕带一盒糖也是好的。”   来昭:“有糖有糖。”   这父子俩回来时坐了近一个月的船,早就疲劳不堪,用过饭就想躺在床上歇会儿。   惠庆安顿好他俩,这才抱着包裹进了后院。   李瓶儿尝了一块惠庆带来的芝麻花生糖,清脆香甜,夸赞不已:“这东西不错,来昭有心了,你替我多谢他。”   惠庆见她爱吃,高兴得比吃进自己嘴里还心甜:“六娘说什么谢,要不是托了六娘的福,我和来昭还不知在哪儿看大门呢!”   李瓶儿又拈了一块花生糖送进嘴里,点头道:“也得你们自己能干有本事才行。听说老爷打算让他年前再去一次,在那边开铺子?你让他好好干,说不定将来老爷也能去南边做官呢。”   惠庆听了这话,更加开心。   李瓶儿一共吃了三块糖,就擦手不吃了,让绣春收起来,等晏哥儿从前院回来就拿给他吃,又喊绣春去后间取两匹布赏给来昭。   惠庆赶紧替来昭向六娘行礼道谢。   西门庆从各铺子抽调了五千两银子出来,全部换成皮货。   秋季正是皮毛丰收的季节,西门庆要的量大,价格就压得低了些,五千两收了满满两船的货物,然后派来昭管事,领着一众下人护院乘船往杭州而去。   日子倏忽而过,来昭到了杭州,请好伙计,摆上货物,热热闹闹的铺子就开起来了。   江南有钱人极多,铺子每一日也能进二三百两的利,来昭一面欢喜,一面写信回清河县报知老爷。   西门庆看了信,心里大喜,赶紧安排人手再去收购皮料送往江南,同时又要准备打点送上京的过年礼。   因他想赶在年前将调任确定下来,所以,这回的年礼送得格外早。   他封了三千两给蔡太师,另封两千两,让玳安静悄悄地送到康王府上。   玳安是办熟了这事的,听了老爷的吩咐,带上差役就出发。   冬月二十六是孟玉楼的生辰,此时李瓶儿已经怀孕近五个月,肚大如箩,惠庆和丫头们随时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这一天晚上,西门庆叫了唱的进府,在上房摆了两桌,给孟玉楼过生日。   过了今晚,孟玉楼就35岁了。   她脸上带笑,心里却暗自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韶华易逝,老爷又是这种行径,这西门府呆得真是没滋没味。   晏哥儿在席上呆不住,吃饱了肚子就被丫头下人带去花园玩。   跑跑跳跳,东玩西玩,忽然跑到了橘树跟前。   花园里的橘树早就挂了果,此时正是半黄半青的时候。   晏哥儿盯着树上的果子直流口水,前些天他就想吃了,可他爹说还没熟,不许他摘。   现在果子开始变黄,应该能吃了吧?   他指着树上,大声嚷:“吃果子,吃果子!”   惠庆赶紧拦他:“晏哥儿,这东西可酸了,不好吃的。我们回去吧,省得六娘看不见你又得担心。”   晏哥儿死活不肯走,非要摘果子,来宝把手一搓:“晏哥儿等着,我爬上去给你摘几个。”又对惠庆道,“庆婶婶,我爬上去摘两个给他。他尝一口晓得厉害,就不会再想着了。”   惠庆紧紧牵着晏哥儿,嘱咐来宝:“那你可得当心,别摔下来了。”   来宝身姿娇健,不多时就摘了四五个。   晏哥儿用上衣的下摆兜着果子,掉头就跑:“娘,娘!”   “哎,等等!”惠庆吓了一跳,顾不上来宝,赶紧去追晏哥儿。   晏哥儿脸蛋红扑扑的,一路跑到李瓶儿跟前献宝:“娘,我摘了果子,给你吃。”小手将果子一个个地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西门庆、吴月娘及孟玉楼一见,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这果子又酸又涩,平时根本没人吃。往年都是等它熟透了,然后摘下来送到自家的生药铺去制成药材,也能卖两个小钱。   西门庆一看就牙齿发酸,劝儿子:“晏哥儿啊,这东西不好吃的,还是不要吃了,拿在手里玩一玩就行了。”   晏哥儿鼓着大眼睛,一脸不相信:“爹骗人!上次明明说能吃的,只是还没熟,不许我摘。现在它黄了,就是可以吃了。爹,你吃。”一边说,一边递了一个给西门庆。   西门庆哭笑不得,儿子越大越不好哄,他的心意又不能无视,只好接到手里,却不敢往嘴边送。   晏哥儿还在催他:“爹,你吃呀,吃呀!”   吴月娘和孟玉楼笑弯了腰。   李瓶儿闻着果子的清香,流起了口水,拿一个在手里剥开尝了尝,顿时眉开眼笑:“一点也不酸,好吃啊!”   吴月娘和孟玉楼齐齐看着她,一时不敢相信。   西门庆忍不住把手上的橘子剥开,刚咬了一口就皱出一张苦瓜脸。   晏哥儿在李瓶儿手上抢了一瓣,顿时和他爹的表情一模一样。   吴月娘正要给老爷递茶漱口,见了这一大一小两张苦瓜脸,笑得手抖,拿不稳茶盏。   孟玉楼笑得前仰后合:“六娘是有身子的人,当然耐得住酸,你们……你们凑什么热闹呀,哈哈!”   李瓶儿微笑看着大家,不一会儿就将几个果子扫荡一空。   西门庆缓过气,连声啧啧道:“瓶儿好牙口!玳安,吩咐下去,今年的果子不送到生药铺了,全留给六娘,她爱吃。”      ☆、第 128 章   玳安进京先拜见翟管家, 把老爷单独备给他的那份礼捧出来, 翟管家满脸笑意让下人收下, 看了书信后才道:“你家老爷所求的事, 我都知道了。放心吧, 问题不大。”然后带着西门庆献给蔡太师的礼单和书信去了太师府。   蔡太师见了厚厚的礼单和书信,略略思索, 为难道:“他想调去江南, 江南富庶, 人人都想去的。他若是去了, 给个什么官好?”   翟管家打量着太师的神色,帮着进言:“不如,还是原来的职位?”   蔡太师叹了口气:“正职已有人定下,我连礼都收了,怎么好取消?罢了, 先让他做个副的,过两年再提拔上去。”然后挥笔写下西门庆的名字, 再盖上自己的印章。   康王赵构虽然不是太子,但他老爹也不算糊涂, 将他安排进吏部办事, 加以磨练, 将来好做太子的左右手。   赵构在公案上见了今年调任的名册,指着西门庆的名字问身边的管家:“我记得这人,是不是刚送了年礼来?”   管家恭敬回答:“一共送了两回,这是第二回了。”   赵构:“可曾留下什么话?”   “没有。”   赵构顿时轻笑出声:“罢了, 我也不是那只晓得收礼却不办事的人。他既然无事相求,能帮的我就帮他一把。提刑官的正职还是让他做吧,反正是做熟了的。”提笔将正副两职的名字对调,然后用上印,派人发送下去。   蔡太师见了康王发来的名册,笑着说:“康王竟然插手了,也罢,我正好能同那人交待一声,否则就显得我不近人情。”   康王是个冷灶,蔡太师虽然不惧怕他,但也没想过要拉拢或打压。这种小事上,卖他一个面子也未尝不可。   翟管家笑说:“不论正副,还不都是老爷的人?”   “嗯。”蔡太师拈须微笑,然后亲笔回了一封书信给西门庆。   玳安揣着太师的亲笔信,日夜兼程,奔回清河县。   西门庆见了书信,欢喜不尽,立刻奔进小院与李瓶儿分享这个好消息。   “真的?”李瓶儿从榻上坐起来,几乎不敢相信。   “这还能有假?”西门庆在她身旁坐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正式的调令还没下来,大约得等到年底。晚饭在上房吃吧?把大家叫到一起,正好有些事情我要安排一下。”   晚上,上房里,西门庆叫齐了家人,同桌而坐。   其他人先照例关心了一番李瓶儿的肚子,然后开始吃吃喝喝。   西门庆端起酒杯,乐呵呵地对众人道:“我收到蔡太师的来信,要将我调往江南,估计年后就得动身。”   吴月娘大吃一惊,筷子差点拿不稳,赶紧放好,连声问:“江南?老爷在清河县呆得好好的,怎么调那边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要我说还是清河县好呢!”   西门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吴月娘,正色道:“这是太师的安排,轮得到我挑挑拣拣?”   月娘紧紧拧着手帕,不敢再多嘴。   这时,孟玉楼轻声问:“老爷,您在江南要呆几年?”   西门庆:“这个说不准,怕是要呆好些年吧?”   孟玉楼紧咬着下唇,心念急转。   在西门府,她几乎没有什么未来,不过是一个能安稳度日养老的地方而已。若跟着老爷去了江南,哪怕将来还能回来,她也几近四十岁了。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渴望有人真心疼爱,期盼能生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些东西,在西门府是没有的。   这一点,不止她看得明白,月娘也一样。   孟玉楼想了一会儿,笑着看向西门庆:“都说故土难离,平时不觉得,一旦真要走就舍不得了。况且,我弟弟、家人都在这边。”   “嗯。”西门庆点点头,“原先我跟你说的事情还作数,你可以多考虑考虑。”   “什么事情?”吴月娘看看西门庆,又看看孟玉楼。   西门庆不理她,孟玉楼也不好明说,只朝月娘笑了笑。   这一顿饭,只有李瓶儿和西门庆是真心高兴的,月娘和玉楼思绪万千,心里复杂难言。   到了腊月底,朝庭的调令下来。   西门庆赶紧拿给李瓶儿看:“你看,是真的吧?嘱咐我三月间就要上任,从这边过去坐船就得一个月,你快收拾收拾,等过了年我们就动身出发。”   李瓶儿挺着双胎大肚子,连声喊几个丫头整理东西,先把大件的整理出来,细碎的再慢慢收拾。   惠庆的男人和儿子本就在江南,她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李瓶儿。   来宝肯定会跟着老爷走的,因此绣春也没有不舍,一门心思只听六娘的吩咐。   绣秋是个独身光棍,六娘在哪她就在哪,便也笑嘻嘻的。   绣夏……她的年纪比绣春还要大一岁,头回李瓶儿问她可看中了谁,绣夏犹豫好半天才说出来。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一直在等她。   本来按年纪她也该成亲了,可是六娘刚怀上,这时候怎么能走呢?何况六娘出手大方,她也想再多做两年,存些家当,将来好使用。   绣夏鼓起勇气,跪在李瓶儿面前:“六娘,我情愿跟你去南边,只是……放不下他。”   “啊,”李瓶儿仔细想了一下,她上回好像忘记问绣夏的竹马是做什么的了。怀孕之后,脑子真是慢了很多。   “先起来,那人是做什么的?”   绣夏站起来,低着头回道:“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活儿,在酒楼做小工。”   “嘁,”一旁的西门庆笑起来,“这能有什么出息?”   李瓶儿白了他一眼,安慰绣夏道:“你的意思,是想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去吗?如果他也愿意,你们就不用分开了。只要有手有脚,在哪儿不能活?”   绣夏点点头。   李瓶儿看着她,绣夏在自己身边也有一年多,老成稳重,从不嘴碎,眼里有活儿,是个好姑娘。   更难得的是,见识过西门府的繁华富贵,却没染上嫌贫爱富的恶习,还一心一意地等着外头的竹马小工。   李瓶儿猜测,她也许是想替她的竹马求份工,这个她帮不上忙,只能求助地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抓住李瓶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里细细按揉,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多大点事。”又问绣夏,“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身家可清白?”   绣夏不明所以,还是一一回答了。   西门庆把玳安喊进来,让他去打听清楚再来回话。   他对绣夏说:“如果打听属实,就让他跟着我吧。年后去了南边,我还要开铺子呢,正要招人手。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卖身给我?”   绣夏心里大喜,她原本只想求六娘能让她的那位搭个便船,没想到老爷如此大方,竟允许他进府。   想进西门府伺候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老爷选人严格,等闲进不来。   并非人人都想做奴才,可一没背景,二无家产,光是朝庭的人头|税就够呛。若能进西门府,不仅吃喝不愁,还没人敢随意欺负。   绣夏立刻又跪下来,给西门庆磕头:“多谢老爷抬举。若他能进府,一定好好做事,用心伺候。”   西门庆单手端着茶盏,啜了一口,闲闲道:“起来吧,以后好好伺候六娘就是了。”   绣夏这才起身,笑着走开和绣春她们一起整理东西。   孟玉楼收到消息,知道前院已经开始打点行装了。   她跟月娘打了声招呼,请孟家人进府说话。   孟大嫂、孟二嫂及孟大姨都来了,小鸾端来茶水点心,然后退到门外守着。   孟大嫂问她:“妹妹,听说大官人年后要调走?那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大姨仗着自己和妹妹感情好,抢着说:“还能怎样,当然是跟着大官人了。”   孟玉楼叹了一口气:“你们只看着我光鲜,哪里晓得我心里的苦?我家老爷,夜夜只歇在那边,把我和大娘当成后院的摆设。”   孟大姨听了妹妹的话,也跟着叹气:“但凡有点钱的,谁不是三妻四妾?你管他宠谁,只要不少了你的那一份就行。”   孟二嫂不认同这话:“我家妹妹自己的钱还少了?就算不在西门府,光她的嫁妆就够她这辈子吃喝不愁。”   孟玉楼看着众人:“嫂嫂们,姐姐,我是这样想的,老爷这头是指望不上的了,不过是得了个养老地方而已。我家老爷之前同我说过,允我再嫁,还说要送我一副嫁妆。”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不再出声,齐齐沉默起来。   孟玉楼接着说:“我心里也想着出去。若老爷一直在清河县当官就罢了,可他调去南边,人生地不熟,山长水远的,你们可全在这里呢!我一个人去了那边,又没老爷的宠爱,何必呢?”   孟大嫂年纪最长,皱眉想了想才道:“那随你吧,反正也是大官人的意思,想来他也不会为难我们。就算他走了,跟衙门的人打声招呼,人家也会看他的面上多多照顾我们。”   孟二嫂点头附合:“他只是调走,又不是丢了官职,谁敢乱来?”   孟大姨抚着妹妹的手,真诚道:“那随你作主。出来也好,等年后大官人走了,我们再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将来生下一男半女,你老了也有个依靠。”   孟玉楼神色动容,一时哽咽难言。   看看快到午饭时辰,吴月娘在上房备好饭菜,派人请孟家人及李瓶儿。   孟玉楼的弟弟孟锐也进了府,西门庆在前院招待他,还留他用午饭。   席间,西门庆对孟锐道:“虽然我就要调走,这里的人也会给我一二分薄面,你若有了难处,不妨写信给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孟锐欢喜应下,举杯敬他。   用了饭,送走孟家人,孟玉楼回了自己屋子。   午歇起来后,梳洗打扮一番,让兰香去厨房要了几样酒菜,又使小鸾去请老爷。   小鸾先去了前院,春鸿告诉她老爷在六娘院子里,小鸾只好转身朝后院走。   因只是午歇,李瓶儿最近因为怀孕对晏哥儿的关注少了些,再加上晏哥儿缠她,她便同意晏哥儿和自己一起午睡。   西门庆不放心,非要跟着躺下来,用双手将躺在他和瓶儿中间的晏哥儿的双腿搂住,生怕儿子在睡梦中踢到瓶儿的肚子。   西门庆觉浅,睡了一个时辰就醒来了,正喜滋滋地欣赏着娇妻嫩儿的睡颜,忽然听见院门口有人在吵嚷,仔细听了听,认出是三娘的丫头小鸾的声音。   他轻轻下床,将熟睡中的儿子抱出来,交给惠庆抱去侧间接着睡,然后走到院门处询问。   李瓶儿怀孕觉多,睡得又香又沉,浑然不觉老爷和儿子已经不在身旁。   绣春好声好气地跟小鸾说,六娘和老爷还在午睡,请她晚一点再来。   小鸾不依,非要让她进去禀报一声。   绣春微微皱眉,小鸾还小,性子有些毛躁,她不好说她的,只好硬梆梆地回:“老爷在午歇,我没有那个胆子去吵他。”   正在争执间,西门庆走了出来。   小鸾立刻不吵了,恭敬地说:“老爷,三娘请您过去坐坐呢。”   “嗯。”孟家人刚走,三娘可能有话要跟自己讲,西门庆应了,扭头吩咐绣春,“好好守着六娘,别吵她睡觉。”然后才跟着小鸾走了。   “老爷来了。”孟玉楼一直等在院门边,见老爷来了赶紧走出来几步,热情地把他迎进来。   在椅子上坐下后,孟玉楼亲手递茶给他。   “说吧,有什么事?”西门庆接了茶并不喝,开门见山地问。   “呵呵。”孟玉楼笑了笑,心里有些尴尬。   虽然这事是老爷最先提出来的,但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更有一股浓浓的不舍和不甘。   “老爷,不如先喝杯酒?”到底还是不好说出来,她只好劝酒。   西门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罢了,她不好开口求去,还是自己主动些吧。   于是,他问:“孟家人跟你说什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孟玉楼用手帕擦擦嘴角,清了清嗓子,才慢慢道:“老爷年后就要去江南,我祝老爷越升越高,万事顺意。老爷也知道的,我娘家人全在这边,又担心自己水土不服,所以……”   西门庆点头:“我理解。之前说的事情依旧算数,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想过了年再出府,还是……不论如何,等我走了,你找个良人好好过日子,等下我就打点一副厚厚的嫁妆给你,也是我俩相处一场的情份。”   孟玉楼想了想,虽然西门府不值得留恋,但月娘一向待她很好。论理,她应该陪月娘过了年再走。   可是,老爷年后就要动身,那时府里忙乱乱的,若她少拿了哪样,将来不还得和月娘扯皮?不如索性趁老爷没走之前交割清楚。   于是,她轻声道:“不如就年前出府吧?年后老爷的事情也多呢,只怕顾不上我。再说,我好些年没和娘家人一起过年了,这回正好补上。”   “嗯,我知道了。那你先收拾着,妥当了就派人来跟我说。”西门庆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他还得去上房跟月娘交待一声。   “什么?”吴月娘一声惊呼,完全不敢相信。   西门庆点点头,神色如常:“骗你做什么,这也是她自己的想法。既然不愿意跟着我去江南,那就由她回家自嫁吧,难不成让她在这边替我守着?”   吴月娘忽然涌起一股怒气,连声责怪西门庆:“老爷这是要做什么?之前你打发那些心思不正的也就罢了,三娘举止端正大方,嫁进来就是我西门府的人,哪有说半路送出府的?岂不惹人耻笑?”   西门庆顿时没了耐性同她细说:“你不要胡搅蛮缠,事情已经决定了,我来只是同你说一声。”然后甩着袖子大步走了。   吴月娘身子发软,被小玉搀扶着坐下来。   她心里难受,涌出两行眼泪,哑着声音悲愤道:“把人一个个的都撵光,他安的什么心?如今我就剩下一个三娘能说说话……只有那院里的是香的,我们都是臭的,巴不得撵得越远越好……”   小玉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月娘。   三娘性情温柔,不爱责骂下人,出手又大方,她也很喜欢三娘。猛然间听说三娘要被打发出去,心情也和月娘一般。   “走,我们去三娘院子,等我劝劝她。”月娘擦掉眼泪,略补了补妆容,带着小玉去找玉楼。   “三姐,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你有了求去之心?”吴月娘拉着孟玉楼的手,满心不舍,刚补过的妆容又被新涌出的眼泪给糊花了。   “大姐姐的为人没得说,自从我进了府,待我如亲姐妹一般。”孟玉楼回握住她的手,慢慢剖白心迹,“只是,大姐姐也知道的,我在这府里……说句不好听的,如同守活寡。不如求去,彼此清静。”   玉楼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三姐!”月娘大喊一声,和她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好半晌才分开,各自擦了泪。   月娘:“三姐,你别走,我们姐妹在一起过得多快活,你出去了我怎么办?”   孟玉楼:“我娘家人都在外边,这两年越来越想她们。侄子侄女们都大了,这几年就没看上几眼。”   月娘:“都是老爷的错,也不留留你。”   孟玉楼:“姐姐别这样说,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月娘越发心灰意冷,哽咽道:“三姐还年轻呢,出去找个好人还能再生个自己的孩子。只是想到往后不能常常相见,我心里就难受。别人家是姐妹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我们一个个的如同大树被狠心人砍了枝丫,只许那一条枝生长……”   “大姐姐,”孟玉楼语带哭音安慰道,“六娘虽然得老爷喜爱,但她不是主动惹事的人,老爷又敬重大姐姐的身份。等她生下孩子,府里有的是热闹呢。”   又哭劝了一阵,月娘见玉楼心意已决,只得黯然而回,从此再也提不起心劲。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扁豆豆1223】、【远远妈】、【然后转身】、【轻描一个世界╰】、【小希】、【开心就好】灌溉的营养液~~   ☆、第 129 章      西门庆这几日忙着打点了一副厚重的嫁妆给孟玉楼, 他现在银钱不缺, 有心给彼此结个善缘, 因此金银器皿之类的挑选了许多, 再加上各式绸缎锦料, 足足装了两个大箱子,让人抬到玉楼的院子去。   玉楼见了这两个大箱子, 既心酸又感动。   虽然老爷不喜欢她, 但对她却是没得说。临出府, 还能给出嫁女儿一般的嫁妆的男人, 这世间也没几个了。   玳安垂着头,轻声道:“三娘,老爷说了,三娘屋里的东西不论大小件,全都由您带走。”   孟玉楼听了这话, 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捂着脸跑进里间, 扑倒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又过了两天,孟玉楼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 看看也快到年底, 老爷忙忙碌碌, 人情往来、各处请客吃酒赴宴极多,于是挑了一个日子,安排一大桌酒席,请西门庆、吴月娘和李瓶儿。   李瓶儿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也没有说,只让绣春私下送了一副金头面给玉楼,算是留个念想。   吴月娘这些天情绪一直不高,哪怕对着李瓶儿的大肚子也只能强颜欢笑。她把上次老爷送来的首饰分了一小半给玉楼,还拉着她的手哭了许久。   席上,西门庆最先举杯,朝孟玉楼道:“玉楼,出去了好好过,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孟玉楼心里一酸,仔细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些许不舍。只要他对自己有一丁点情意,那怕只有绿豆那么大也能点燃她心中的火种,她愿意拆散行李,安心在西门府住下来,不求当最受宠的那个人,只要每月他能来自己这里一趟就够了。   很可惜,西门庆眼眸平静,无波无澜。   唉,她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举起酒杯笑吟吟道:“我也祝老爷步步高升,鹏程万里。”然后一饮而尽。   “三姐,你好狠的心,就这么抛下我了。”吴月娘不禁潸然泪下。   “你看你,”西门庆不喜欢月娘哭哭啼啼的,“她出去了是好事,花朵般的一个人,也该找个命定之人好好疼爱着。反正都在清河县,若有空了就进府坐坐,又不是没有相见的时候了。”   月娘见他说得理直气壮,心里更加生气,又不敢顶嘴,只好用手帕捂住脸,呜呜小声哭起来。   李瓶儿本来没什么感觉,吴月娘一哭倒也引出了她的眼泪。   孟玉楼算是一个好人,不争强好胜,也不拿话挤兑人。她聪明又会谋划,说走就走,下决定时的果断不输给男人。   她走得轻松利落,有钱有屋有丫头,自己当家做主人,还有一个不需伺寝的官老爷西门庆罩着,多么轻松快活。不像自己,被这西门府困住,大半年没出过府门,肚子里又揣了两个,更加不敢再妄想其他。   李瓶儿恨不能和她交换一下,越想越觉自己可怜,眼眶红起来,流出两行泪,哽咽道:“大姐姐,三姐姐……”   孟玉楼也拿出帕子,眼角的泪擦都擦不赢。   西门庆见瓶儿竟然也哭了,只当她是不舍得玉楼,无奈地笑了:“没想到你们的姐妹情竟然这么深。罢了,玉楼,若不然……”   孟玉楼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跳如鼓,既怕受伤害却又忍不住暗自期待。   西门庆:“不如住多两日再走?”   “不了。”孟玉楼痛恨自己,到了这一步竟然还心存妄想,“我看了黄历,明日宜搬家,不好再改的。”   西门庆点点头:“这倒也是。闲了就多进府坐坐,大娘和六娘舍不得你呢!”   孟玉楼不再流泪,擦净脸,笑道:“一定会来的,我也舍不得大家呢。”说完又让兰香将她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她给西门庆和月娘一人做了一双鞋,给晏哥儿做了一套衣服,还给李瓶儿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一人做了两套,因时间来不急,熬夜绣了两方鲜嫩的手帕送给李瓶儿,还请她不要嫌弃。   众人一一收下,又说了一些牵挂祝福之语。   次日一早,孟玉楼领着丫头兰香和小鸾就要出府。   西门府派了数个小厮替她搬抬行李,连那张拔步床也让她带走,屋里没留下一针一线。   吴月娘和李瓶儿送到她到大门口,月娘情绪激动,拉着她的手又要哭。   西门庆不耐烦,对月娘道:“她住得又不远,还是独门独户,你去看她也使得的。”   孟玉楼拍拍月娘的手,对她说:“姐姐,过两日我在家里摆酒请你,你可一定要来。”又转头看着李瓶儿,“六娘,你肚子大了,我不敢请你,等你生了我一定来看你。”   李瓶儿微笑道:“多谢三姐记挂。”   吴月娘听玉楼这样说,总算好受了一些,满口应承:“我一定来,一定来。你有空也常进府坐坐,陪我说说话。”   好一阵依依惜别之后,终于送走了孟玉楼,吴月娘再也支撑不住,顾不上李瓶儿,径自回了上房,闷闷不乐地躺下。   西门庆嘱咐绣春好好照顾六娘,看着她们进去后,才带着小厮送玉楼回家。   孟玉楼在外面有自己的院子,虽然长久没住人,但前几天西门庆就使人来打扫过,只需再布置一番就很整齐光鲜。   西门庆在四周走了一圈,跟左邻右舍打了招呼,重进院子对孟玉楼道:“往后你好好过,若有人欺负你或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跟我说。”   孟玉楼冲他行礼道谢:“大官人,坐下喝杯茶?”   “不了,你这里也忙乱得很,往后再说吧。”   孟玉楼知道他事情多,忙得很,也不强留他,看着他上马而去才让丫头关上院门,看着自己的院子,轻笑两声:“走吧,我们进去。”   一位好事的邻居同旁人多嘴道:“西门大官人行事真是古怪,把自己的小妾当女儿一般打发出来,由她自嫁不说,还肯百般照顾。若早晓得是这样,当初我也该送我女儿进他府里,晃一圈再出来,凭白就多了一柄保|护|伞,还赚他一副嫁妆。”   那人嗤笑道:“就你女儿那模样,人家肯收?”   先前那人鼓起眼睛:“你家连个姑娘都没有,还嫌我女儿不好看?”   另外一人笑起来:“有什么好争的?听说西门府的大房娘子身体不好,大官人极宠爱那行六的小妾,现在又怀上了,就指着她开枝散叶呢!听说年后西门大官人要调走了?不知又要提谁上来。”   “管他呢,我只知道我肚子饿了,回家吃饭去。”   “就是,说这些还不如回家吃饭。”   近年底,各官员之间相互摆酒请客,西门庆除了赴宴吃年酒,还得往各处吃告别酒,再加上打点行装,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他包下一条大船,定好年初八就动身。   年三十这一天,吴月娘好不容易从玉楼出府的愁绪里挣脱出来,打起精神备好年夜饭,三人同桌而坐。   西门庆开在江南的皮毛铺子很赚钱,可称日进斗金,因此今年打赏下人就格外丰厚。   小厮下人丫头们,一个个上来磕头祝福,每人都领了一个鼓鼓的荷包,俱都喜笑颜开。   李瓶儿此时怀孕已六个多月,吴月娘在席间格外照顾她,还叮嘱道:“你怀的是双胞,只怕会早产。平时多注意一些,一有不对劲就使人叫我。”   李瓶儿微笑应下。   西门庆皱眉看着她的大肚子,忧愁地说:“怨我考虑不周,万一瓶儿在船上生了……玳安,想办法请位太医与我们同去江南,诊金给厚些,等到了江南再派人送他回来。”   玳安应下,回道:“这时候不好找人,天一亮小的就出去办这事。”   “嗯,”西门庆点头,“记得再去药铺里找些常用药材,省得到时要用又没有。”   玳安仔细记下了。   吴月娘大吃一惊,嘴张得能塞下一整块饼,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爷,六娘也要和您一起去?”   因着李瓶儿怀孕,吴月娘一直以为是老爷先走一步,她在后边照顾六娘,等孩子平安生下来,长大些再做打算。况且,到了那时,说不定老爷任满又调回来了呢?   西门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没几天了,初八我们就要动身的。能不带的就不带,去了那边再买,不过是破费几两银子的事,留几个下人守着这里就行了。”   吴月娘倒吸一口冷气。   她最近沉浸在玉楼离府的愁绪里,心里又怨恨老爷不留下玉楼,弄得府里人丁稀少,因此不大理会外面的事情。   她只知道老爷最近除了忙着各处吃酒,还在收拾行李,却没想到……   “老爷,你看六娘的肚子,她如何能走?你不怕路上有个闪失?还是我和她留下来,待她平安生产了再说。”   西门庆虽然舍不得瓶儿,却被月娘提醒了,要是瓶儿在路上有个好歹,那真能让他把肠子都悔青。   李瓶儿见势头不对,赶紧出言保证:“我没事,大姐姐放心,我身子好得很。再说船那么大,我整日只管躺着就好了,不碍事的。”   她和月娘留下来?   到时月娘抢孩子怎么办?没有西门庆的压制,她可不敢保证月娘会不动歪心思。   吴月娘连连劝阻:“哎呀,你不懂的,坐船也要一个月呢!躺也躺得人腰酸骨软,更何况你?”   西门庆犹豫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瓶儿好。   吴月娘又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肚里的孩子想一想,万一在船上有个什么,怎么办?船上样样都不方便,要什么没什么。你还是留下来,有我照顾你,一定妥当的。等孩子大一些,我们再去江南,这样不好么?”   李瓶儿见西门庆就要被月娘说动,顾不上月娘的脸面,在席上就拽着西门庆的衣袖,祈求地望着他,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留在这里。   吴月娘见她不听自己的话,顿时冷了脸。   西门庆被她看得心都揪成一团,无奈道:“等我再想想,先吃饭。”一面替李瓶儿夹菜。   吴月娘的神色更冷了。   用完饭就该守岁了,李瓶儿是大肚婆熬不住,西门庆送她回院子。   李瓶儿坐在床边,拉着西门庆的衣袖轻声哭起来:“老爷,让我跟你一起走吧。你若不在,我吃不香睡不安稳,就算有十个太医在府里又怎么样?那才真的是一尸两命呢!大姐姐她……”   “胡说!”西门庆轻轻捂住她的嘴,“大过年的,又快生了,说这种话多不吉利。”替她擦了泪,长叹口气,“我也舍不得丢下你,只是担心你在船上有个意外……”   一旁伺候的惠庆插话道:“老爷,要我说六娘跟着也不是不行,到时把接生婆也带上,还怕什么!”   “就是,”李瓶儿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哀痛万分的模样,“你若不在,我都不想活了,还生什么孩子。”   “唉,”西门庆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算了,就由着你。我去同月娘说,到时我们一起走。”   李瓶儿见心愿达成,这才重新笑起来。   西门庆又哄了她一阵,见她犯困睡下了,这才抱着晏哥儿重回上房。   他看向吴月娘:“我已经决定了,初八大家一起走,你也快些收拾了。”   月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六娘刚才哭得老爷心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狐狸精。   气性上来,她冷冷地说:“我知道老爷嫌我说的话不中听,那我也就不说了,是好是歹她自己受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西门庆见她说话不中听,脸色也冷起来。   吴月娘视而不见,梗着脖子继续说着:“这里是祖屋,离不得人,我就不去了,老爷自去吧。我留下替老爷守着宅子,供奉祖先,这才是我的本份呢。”   “你既然喜欢,那就留下来吧。”西门庆抱着晏哥儿坐下来,开始守夜,不再和月娘说话。   晏哥儿熬不住困,在他爹怀里睡着了。   西门庆和吴月娘对坐一整夜,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沉默着坐到天明才各自去歇息。   西门庆回了李瓶儿的院子补觉,李瓶儿不许儿子进里间吵他,领着他在侧间玩耍。   院子里的雪积了有一尺深,银妆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李瓶儿坐在榻前,一面赏窗外的雪景,一面喝着热茶。   绣秋轻轻走进来,凑到她跟前小声说:“六娘,我听说昨晚老爷和大娘吵架了,两人都不说话,大娘放话说她不去江南了,要在这里守着屋子。”   “哦?真的?”   绣秋点点头,对自己的打听能力很有自信,任何小道消息经过她的嘴都没有变样的。   “啊……”李瓶儿想,自己要不要去上房讨好一下月娘?他俩吵架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听月娘的话。   可是,怎么讨好她啊?听她的话留下来?   这不可能。   算了,还是别去了,这会儿怕是她也在补觉,若被人吵醒只怕更没好气。   绣秋见六娘在想事情,也不出声吵她,笑着端了两盘点心及两碗蛋羹来,摆在六娘面前的小桌上,然后抱着晏哥儿喂他吃蛋羮。   李瓶儿拈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   忍不住想:若大姐姐真的不过去,那岂不是只有她和老爷了?   白天老爷去上衙办差,她在家里带孩子,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不必再顾忌谁的想法,怎么开心怎么来,还不用给人请安,处处做小伏低……   一边想一边吃,不大会儿,一盘点心竟然吃下去一大半。   绣秋碰了绣春一下,努嘴示意她看六娘,小声说:“你看,六娘的胃口真好,好久没见她饭后还吃这么多点心了。”   绣春想了想:“心情好,自然吃的多。哎呀,我差点忘了。”   绣春忽然想起什么,凑到李瓶儿耳边,打断她的发呆:“六娘,您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庄子上埋了银子?”   李瓶儿:“……”   还真是忘了呢!   西门庆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初一的惯例是要去给长官拜年。   李瓶儿见他醒了,亲手端了茶来,西门庆含笑接下,喝了一口,问她:“这么勤快,又有什么事要求你家老爷我?”   李瓶儿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庄子上埋了些东西,不如一起带走?”   西门庆顿时讶然,然后笑起来:“看不出来瓶儿也有机灵的时候,知道埋银子了。说吧,多少银子?我安排人去挖出来。”   李瓶儿想了想:“也不多,好像就几千两吧。”   西门庆差点喷茶:“你可真大胆。庄子上我就留了三四个人守着,也不怕别人挖了你的。”一面喊玳安进来吩咐了。   李瓶儿担心他们找不着地方,到时就变成把整个庄子挖一遍了:“不如让来宝和来福去?来宝在庄子上呆过,一说他就知道在哪。”   来福是绣夏的竹马,西门庆打听过后,见他清清白白又老实肯干,就收进府做了小厮,改名叫来福。   西门庆对玳安说:“听你六娘的,就让来宝和来福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苏格拉小荻】、【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30 章   不论吴月娘如何抗拒,如何甩脸色给西门庆看,初八还是来到了。   玳安肯定是要随着老爷走的,小玉做为一个新媳妇,自然也想跟着她男人,可她又是月娘跟前的大丫头,月娘使性说不去,就把小玉架起来了,两头为难。   暗地里小玉劝了月娘无数回,月娘统统不理会,劝得多了反倒骂小玉:“我晓得你是离不开男人,你自己去就是了,我还有玉箫呢!”   小玉委屈地咬着唇,呆站了好半天才告罪退下。   小玉没了办法,只好回家同玳安商量:“要不你和老爷先走吧,我留下来陪大娘。不过你要记着,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和别的丫头勾勾搭搭。若被我发现,我可饶不了你。”越到后面话里的恐吓之意越少,只剩下流着两行泪的一张粉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玳安。   玳安搂着她笑了:“我哪里是那样的人?不说你了,光是老爷这关我就过不去。我家老爷现如今修身养性,夜夜只在六娘屋里歇,我们这些下人若是敢搞三搞四,他头一个就不放过。”   小玉心下大定,分离的怅然感也消散了许多,甜甜笑起来:“你放心,大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等我慢慢劝她,早晚都会过去的。”   李瓶儿院子里的东西早两日就收拾整齐了,大件的也已抬到船上摆好,只留下一些小零碎,几个丫头一人提一个包裹也就够了。   西门庆进来看她,问道:“都收拾好了?”   李瓶儿笑着点头:“都好了。”   西门庆皱眉看着她的大肚子:“你不要忧心,我叫了太医和两个接生婆同走,你只管放宽心,万事有我呢。”   西门庆赏钱出得多,虽说还没过完年,可只要走了这一趟,将来十年内的衣食钱就挣下了,谁人不愿意?   一时间抢着报名的接生婆挤得打破了头,西门庆只挑了两位口碑最好的留下。   西门庆在府门前上了马,看向吴月娘:“我把来安和棋童留下来给你使唤,有什么事就写书信给我。”   府门前停着一大一小两顶轿子,吴月娘沉着脸应下,当先进了大轿,李瓶儿则抱着儿子进了后面的小轿。   一路摇摆着来到码头,月娘下轿相送。   孟玉楼也赶来了,给西门庆和李瓶儿一人敬了一杯酒,说了些祝福话语。   周守备、何千户、荆都监也来了,拉着西门庆送酒践行。   何千户说了两句场面话后,一双贼眼直往女眷那边飘。   李瓶儿挺着大肚子,背朝着这头。何千户一眼就认出她来,只见她身形未变,从背后瞧过去仍然纤细婀娜,顿时眼珠子恨不得粘到她背上去,只盼美人快些回头好让他再睹芳容。   孟玉楼正拉着李瓶儿的手,细细嘱咐:“在船上要小心些,毕竟月份重了,到了那边生下来后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虽然不能过去喝满月酒,礼物却是早就备下了的。”   李瓶儿微笑:“多谢三姐姐。”   吴月娘见了孟玉楼就流眼泪,拉着她的另一只手:“三姐你看,一个个的都走了,撇下我一个人,冷静孤寂,可怎么熬?”   李瓶儿被她勾得眼酸,忍不住劝她:“大姐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上船,家里就让下人们守着也是一样的。”   吴月娘硬气了好多天,临到码头才深深后悔,可老爷没发话,她拉不下这个面子,闻言只拉着李瓶儿的手泪流不止。   西门庆刚和周守备说了两句话,扭头见了何千户的馋样,顿时火上心头,一把拉住他的手,硬将他的身子扭转过来,真诚万分道:“天泉兄,我这就走了,往后我家里人还得仰仗你们多多关照呢!”   那三人自然应承下来,满口保证。   西门庆只是暂时调走,又不是死了,谁敢保证几年后他不会升官?这种事情大家还是懂的,都会做到份上。   看看吉时已到,西门庆跟众人告别,扶着李瓶儿上了船。   吴月娘流着泪,看着大船远去,哭得不能自已。   孟玉楼安慰道:“大姐姐,别看了,我们也回吧。您放心,我会多进府陪您的。”   吴月娘被孟玉楼扶着上轿,回了府后就紧闭大门,轻易不见外人。   *   船开了,丫头们顾不得欣赏风景,都围在李瓶儿和晏哥儿身边仔细照顾着。   西门庆和她母子俩同住最中间那间舱房,紧挨着丫头们住的屋子,外围则是下人小厮们住的。   西门庆在船上各处查看一遍,走进来问:“瓶儿,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若晕船就叫太医。放心,配了好些药呢。”   李瓶儿摇摇头,看向丫头们:“你们晕不晕?若是不舒服就去找太医讨药。”   众人齐齐摇头,兴奋劲还没过,怎么会晕?   李瓶儿在床上躺下来,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只稀罕了一小会儿,就看腻了,困意涌上来,闭上眼沉沉睡下。   睡了一个时辰醒来,老爷和晏哥儿已经不在屋里。   绣春回道:“老爷带着晏哥儿去了甲板上玩。”   “哦?那我们也去。”   “咦,你怎么来了?”西门庆听见脚步声朝后看,见是瓶儿,赶紧过来扶着她,又对绣春道,“这里风大,你去拿件大毛披风来。”   绣春还没转身,惠庆就捧着一件大毛披风过来了:“听说六娘来了这里。风大呢,看几眼就回去吧?”   西门庆连连点头:“就是,略看几眼也就罢了,冻着了怎么办?走,我们一起回去。”   可怜李瓶儿刚站到甲板上,才吸了三口冷空气就被众人给簇拥着回了舱房。   舱房里烧着好几个火盆,温暖如春,只在外面略站了站,一双脚就快要冻冰掉。   西门庆捧着她的脚,使劲搓揉,嘴里还埋怨着:“你看你,还是孩子心性,我们在船上要呆一个月呢!什么时候不能看景?也不顾惜着自己一点儿。”   李瓶儿看着这个搓脚大工,嘴角含笑。   有一段河面结冰严重,西门庆不得不叫船夫绕路而行,因此又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李瓶儿在船上呆得烦躁不安,日日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她出去,生怕受冻着寒。   这可真像坐牢,躺得她腰酸腿软,百般不自在。   晏哥儿比她快活得多,每日由他爹领着认字描红,闲了还能到甲板上跑一跑,过得开心极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李瓶儿的生日。   去年西门庆就错过了,今年却又在船上,这让他百般讨好女人的手段都难施展出来。   沉心想了两天,借了船夫的钓杆坐在寒风四起的船头,守了快两个时辰总算钓起一尾鲜鱼,交给厨娘熬成汤,再亲手端给李瓶儿喝。   西门庆捧着汤碗,言辞恳切:“瓶儿,今天是你的生日,船上样样不方便,我钓了一条鱼,这碗鱼汤就当是你的生日礼吧。回头上了岸,我再补给你。”   “多谢老爷。”李瓶儿笑着伸手去接碗,碰到西门庆的手,触手冰凉,她顿时惊叫一声,“哎呀,老爷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西门庆放下汤碗,清咳一声,抖抖袖子,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却又高挺胸膛,一副此时不夸我更待何时的模样。   李瓶儿反应慢,一时想不明白他这副别扭又娇情的架势是想干嘛。   西门庆不敢指望她,睃了一眼玳安。   玳安立刻讨好地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娘,老爷待您的心,可真没得说!刚才老爷在船头坐了快四个时辰才钓到这条鱼,多不容易啊!我说我来守着,让老爷进来烤火,他不肯,非说亲自钓的才更有诚意呢!”   “四个时辰?”李瓶儿愣愣地问,看了一眼窗外。   明明刚好午时,老爷早上还和她一起用了早饭的,哪来的四个时辰?还是说西门庆的时间过得比别人的快?   玳安卡了壳,万没想到机灵能干的自己,一时大意竟把牛皮吹破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再改口会显得更像在吹牛。   西门庆怒其不争,瞪了他一眼:“出去守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等玳安出去了,西门庆拿着银勺喂李瓶儿喝鱼汤,一面解释道:“别听玳安瞎说,我就只坐了那么一小会儿。西门大官人钓鱼,哪条鱼敢不上勾?”   “你就吹吧。”李瓶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勺子反喂了西门庆一口。   一上午没见着他人,原来是出去给她钓鱼了,这份心意真令人感动。李瓶儿一边感动着,一边将碗里热热的鱼汤喂了大半进他的嘴里。   西门庆哭笑不得:“明明说好这是送你的,倒让我喝了,这可怎么行?”   “我俩谁喝不是一样?对了,晏哥儿可有份?”   “当然有,敢少了他那份,能哭得满船人都听见。”   “老爷,今天是我生日,许我去船头看看吧?”李瓶儿趁机提要求。   西门庆看了看外面,虽然还很寒冷,但正午的日头是最大的,心一软就答应了:“裹厚些,我带你去。”   李瓶儿被丫头们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像个行动的棕子似的,要不是西门庆搀扶着她,她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得动路。   两人来到甲板上,大船迎风破浪,稳稳前行。   越往南走,天气回暖得越明显,头顶艳阳高照,晒得人身上暖暖的,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人精神大振,飞弛而过的各色山峰令人目不暇接。   李瓶儿赏了一会儿景,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西门庆。   他正目视远方,站姿挺拔,说不尽的英俊潇洒。   真像一副画啊,画中有山有水还有船,船头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身着牙色绣金长袍的美男子。   西门庆练武大半年,苦苦打熬过筋骨的,五感敏于常人,早就将李瓶儿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动声色地挺挺胸,暗恨忘记带扇子,不然摇在手里更添风采,瓶儿肯定能更迷恋他。   来昭早就接到来信,日日带着儿子铁棍在码头上等着接人。来回奔波了近一个月,等到二月下旬才终于接到了老爷。   与来昭一起在码头上站岗的,还有衙门里派来的两名差役。   西门庆厚厚打赏了那两名差役,一行人一起朝城里去。   先将李瓶儿送到新宅,他连家门口都没进,带着玳安跟着差役先去衙门里过文书。   李瓶儿在船上早就坐得浑身不舒服,进屋来不及欣赏新宅,连声喊绣春先打热水来她要洗澡。   洗澡过后,躺在床上,只觉身心舒畅。   终于不用再睡摇篮,真幸福啊。   衙门早就开始办公了,西门庆一一拜见众人,他的副手名叫杨荣贵,领着他熟悉衙门事物,又在酒楼订了两桌酒席,说这是众人的心意,晚上要给他接风洗尘。   西门庆推脱不过,含笑应下,只道要先回家换身衣服再赴宴。   来昭安顿好六娘,马不停蹄地奔到衙门,站在外面等他家老爷。   等了快两个时辰,才见老爷出来。   西门庆问他:“六娘可还好?”   来昭笑着回答:“好着呢,听绣春说已经睡下了。”   西门庆微微皱眉:“又睡了?”   瓶儿在船上日日都躺着,他以为她已经睡够了,没想到下了船还要睡,不会是不舒服吧?   玳安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船上哪有床上睡得安稳?再说有太医和接生婆,老爷不必担心。”   “嗯。”西门庆心里安定了一些,脚下的速度却加快了,坐上轿子飞快地回了家。   西门府一共有四个厨娘,这次来江南,西门庆将其中两位最得瓶儿欢心的也一同带来。   李瓶儿在床上小睡一会儿,感到饥饿,坐起身就喊绣春快摆饭来。   在船上样样不方便,食材也不是最新鲜的,下了船两位厨娘就大展身手,霸占了厨房,利索地整理出十几样菜式。   刚摆上桌,西门庆就回来了。   看到李瓶儿正一脸笑意地坐在饭桌旁,西门庆松了好大一口气,道:“我在衙门里就一直在担心你,偏偏又被他们缠住,过一会儿我还得出去吃酒席,他们要给我接风洗尘。”   “这是好事。”李瓶儿说,“毕竟是新来的嘛,老爷可要好好跟他们相处,将来办差才顺利。”   西门庆忍俊不禁:“我还不如你懂了?说起来,我也带了礼物的。回头你帮我分一下,派人送到各人府上去。”   吴月娘不肯跟他过来,这些人情往来就得由瓶儿接手了。   “我来分?”李瓶儿大吃一惊。她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不像别人那样八面玲珑,生怕办砸了,“要不,老爷还是让玳安来办吧?我怕我办不好,倒拖了你的后腿。”   西门庆:“不要紧,我已经按人头分好了,你只需对着单子再核实一遍。经过这次,你心里也能有个数。”   “嗯,”李瓶儿点点头,“等下我就安排人去办这事,老爷不要操心家里。先用点饭吧?等下酒席上他们多半会灌你酒。没有东西垫底,又得喝醉。”   西门庆很享受她的关心,捏了一把她的脸:“知道瓶儿关心我,你也吃。”然后替她夹菜。   李瓶儿吃了两碗饭,西门庆只用了一碗。饭后,西门庆洗漱换衣服。   两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手拉手地逛起了新宅子。   宅子是三间三进的,中间带一个小花园池子,比起清河县小了许多,在寸金寸土的富饶杭州算是很不错了。   来昭很用心,将院子打理得干净整齐。南边不比北边,刚开春,枝头就焕然一新,挂满了红花绿叶,生机盎然得令人身心舒爽。   走走逛逛,来昭跟在一旁细细介绍。   西门庆又进书房看了看,来昭是照着原先的书房原样布置的,春鸿已经在里面伺候了,见老爷来立刻禀道:“老爷,都安排妥当了。”   “嗯。”   西门庆在各处检视了一遍,对李瓶儿说:“还是小了些,等你生了孩子,这院子怕是不够用。反正月娘没来,不如你住到上房去?上房的院子要宽大一些。”   李瓶儿不肯:“这样与礼不合,上房还是留给大姐姐。”   西门庆想了想:“你快生了,这时候也不好动土。等你生了之后,我再找人把你的院子扩大一些,将来孩子好跑跳。”   三进的院子,除了上房的最大,另外两个侧院都要小一些。   李瓶儿点头:“这个随老爷布置。”   又说了一会儿话,西门庆见赴宴的时辰快到了,吩咐丫头们好好照顾六娘,这才整整衣袍,带着玳安和来昭出去吃酒席。   席间,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齐了,还叫了许多粉头陪伴。   觥筹交错,相互恭维,喜乐融融。   临散席,西门庆让玳安拿出一大包银子,将席间所有粉头艺人的赏钱都打发了,还赏得格外丰厚。   其他人见了都在心里点头。   西门庆的来历靠山早在来之前就被众人打听清楚,知道他背靠蔡太师,这次调任还有康王在其中帮了一把,如今见他如此大方会做人,不禁又与他亲近了两分。   席散归家,西门庆先去书房洗了澡,脱下沾染着香粉酒味的锦袍,换了一身居家道袍才进了后院。   李瓶儿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正歪坐在榻上穿珠花,见他头发半干,就知这人在前边洗过澡。   忍不住诈他:“又叫了粉头?漂亮不?有没有亲热一下?”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怀孕满六个月之后,西门庆就不敢再碰她,平时也就亲一下,摸一下,再借借她的小手来纾解。   上了船之后,晏哥儿和他们同住,西门庆别说借她的手了,连自己的手都不敢用,一直憋了一个多月。   李瓶儿担心他憋得太辛苦,酒色之下开了禁。   她可是很嫌弃这种事的。   “呵呵,瞧你说的。”西门庆傻笑着坐下来,“哪有什么粉头?我们都是正经人。”   李瓶儿赏了他一个白眼,低下头慢慢穿珠花,慢悠悠地说:“正经?依我看,就属你们这群当官的最不正经了。若没什么,你怎么一回来就急着洗澡?想把罪证都洗了?”   “我的瓶儿真是聪明,都够格去衙门帮我办案了。”西门庆笑得不得了。   这样的话,以瓶儿的性子往常是绝对不会说的。来了江南,她倒活泼了一些,还敢审他了。   不过,他并不反感,相反还觉得这是瓶儿在意他,生怕他被外面的小妖精勾走。这让他心里甜滋滋的,如饮了蜜。   李瓶儿不理他,继续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西门庆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裤裆上:“你摸摸它,当真没做坏事,你瞧它身板挺得多硬直!”   “呸!”李瓶儿红着脸嗔道,“胡闹什么。”   晏哥儿也有一间屋子,早就被惠庆带去睡觉了,西门庆哪能不抓住这个好机会。   他一把夺了李瓶儿手上的珠花,扔到一旁,头靠在她的肩上,又磨又蹭道:“好瓶儿,你也可怜我一下,这都多久了?”   李瓶儿心里偷笑,仗着大肚子行凶,把手一摊,大大方方道:“来吧,不怕戳坏了你儿子的话。”   西门庆黑了脸:“你是故意的,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这么辛苦地守身是为了谁?”   李瓶儿捂嘴笑,你是怕乱搞会死,才不是为了我呢!   西门庆被她笑得心头火起,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走:“走走,我得好好教育你一下,教你做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帐子里,西门庆到底不敢太放肆,口手舌全上,先伺候了李瓶儿一通。   然后才在她身侧躺下来,盯着她日渐胀大饱满的胸部感慨不已:“这两个,怕是得有五斤重了吧?比老家过年时蒸的最大的那种大馒头还要大,将来我儿一定能吃饱。你瞧,这颜色多好看哪!”说完,用指尖逗了逗顶端。   李瓶儿刚舒爽过,全身懒洋洋的。   再说两人的关系都这样了,让他看几眼也没关系,反正她大着肚子,他能怎么样?   西门庆看着看着,心里如蚂蚁在爬,又痒又馋,忍不住嘬了上去。   片刻后,他松开嘴,全身欲潮急退,惊惶不安地看着李瓶儿。   李瓶儿也傻愣愣地回看着他,只见他的嘴角还留有一滴浅黄色的不明液体。   “我,我……”西门庆变成一个结巴,然后舌头一卷,将嘴边的那一滴舔进嘴里,满脸不安,“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你、你怎么有了……有了|奶|水?”   李瓶儿大惊失色,顾不上管他,自己动手挤了挤,果真能挤出一滴。   “这、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西门庆立即起身:“我去叫太医。”   从清河县带来的太医和接生婆还没走,都一把年纪了,就算用不上也得让人家歇几天再走才好。   李瓶儿拉住他,细细感受一番肚子:“老爷,好像没什么事,不用叫人了,大半夜的闹得人心惶惶,不如天亮了再说。”   她哪里好意思跟别人说是被老爷吸出来的?这种香闺艳事还是不要传开才好。   西门庆想了想,大约还有三个时辰就天亮,也罢,等等再说。   这两个可怜虫相拥着靠坐在床头,一夜未眠,瞪着两双惊恐万分的大眼,眼巴巴地直坐到天亮。      ☆、第 131 章   天刚蒙蒙亮,李瓶儿一边打呵欠一边在心里暗自纳闷:自她怀孕以来,瞌睡虫多得能将她淹没,这次也是奇怪了,竟然能直挺挺地熬一夜。   西门庆见她困得眼泪花花,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快睡,我去问太医。不要担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瓶儿的困意忽然来势汹汹,刚躺下就睡着了。   西门庆下了床,顾不上洗漱,一路疾走到外边太医住的屋子,硬将人从睡梦中叫醒。   太医睡眼朦胧,听完他的话,努力撑开眼皮,回道:“大官人,这不碍事,有些妇人奶|水充足,生前就会产奶,是正常的,无需惊慌。”   “有劳太医了。”西门庆道了谢,转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心里还是不踏实,忍不住又走到两个接生婆住的地方,将话又问了一遍。   接生婆笑起来:“大官人,这是好事呢,说明奶奶身体好,奶|水充足,小公子的口粮多呢!”   西门庆这才彻底放下心,回到院子,搂着李瓶儿补觉。   他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身处理事情。   先将带来的礼物一一检视过,派小厮们送到知州、知府、知县等人的府上去,又去自己新开的两间铺子里瞧了瞧,跟掌柜伙计们说了一会儿话。   忽然有下人来请他回府,说那几府都派人送回礼,请他回去打发来人。   西门庆赶紧回了家,在前院书房见了几家来的下人,收下礼物,厚厚打赏了来人,再让玳安亲自送他们出去。   李瓶儿睡到午饭时辰才醒,绣春伺候她梳洗。   绣春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笑道:“六娘今天睡得足。”   “唉,别提了,熬了一夜呢。”   绣春奇怪地问:“怎么了?”   “算了。”绣春还没生过孩子,李瓶儿对着她也说不出来,心里担忧极了,老爷又没在后院,她真怕肚子有个好歹。   正想着,西门庆走了进来,整个人乐呵呵的:“瓶儿醒了?正好丫头们在摆饭,快过来吃饭。”   “老爷?”李瓶儿走到饭桌前坐下来,用目光询问。   “呵呵。”西门庆一双桃花眼直盯着她高耸的胸脯,暗想,瓶儿奶|水充足,也多亏他平日里揉弄得多,不然哪能这么大。   李瓶儿抬起胳膊放在桌面上,挡住了西门庆的贼眼。   看了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一起用完午饭,因西门庆刚到此地,长官允他歇息三日再去衙门办差,他便想趁着这时间摆酒席回请一众同僚。   他嘱咐了李瓶儿几句,让她好好歇着,若没睡够就再去躺一会儿,一面又抱走了晏哥儿:“你的肚子也大了,哪里看得住他,不如我抱他去前院,交给刘秀才看管,教他背两句诗也是好的。”   刘秀才孑然一身,西门庆调任江南,他便也跟着过来了。   “行,你抱过去吧,让小厮们仔细看着,莫要出府了,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了都不好找。”李瓶儿不放心。   “你放心,我有数呢。”   李瓶儿睡不着,和绣春一起将生产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检查一遍,又去产房看了看。   新宅极大,足足有三进,李瓶儿和西门庆只住了一个侧院,另外两个院子全空着,便随便腾了一间屋出来做产房。   李瓶儿去到时,两个接生婆正在使唤丫头将产房烧热,一面检查被褥。   她问身边的绣春:“府里的丫头够使唤吗?”   惠庆抢着回答:“够的。老爷和六娘没来之前,来昭就买了一批下人丫头放着,不然这么大的宅子,他一个人哪里打扫得过来?”   “嗯。”李瓶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又去看了看两位奶娘。   奶娘是西门庆临走前在清河县买下的,专挑身家清白,身体健康的买下,一起带了过来。   她去到时,两位奶娘正捧着碗吃饭,碗里都是大鱼大肉,份量十足。   奶娘见了她,赶紧放下碗行礼。   李瓶儿叫了请起,嘱咐道:“你们好好住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来同我说。”   到处走了一圈,李瓶儿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边朝里间走边道:“绣春,你跟我进来。”   惠庆听话知音,顿时停住脚,站在外间等候使唤。   李瓶儿坐在床沿上,看着绣春,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府里新买了好些丫头,也该找个人管着,省得她们没章法,胡走乱跑。”   从情份上来说,她和绣春最亲近,可是绣春的性子却不太适合管人。她性子直,说话不会转弯,没有八面玲珑的天份,如何能管好这么一大群下人?   若绣春再凶一点就好了,光靠罚板子也能将下人们治得服服贴贴。可她是个老实人,很少打骂丫头,除非惹急了。   来宝来了江南就被老爷安排进皮毛铺子做管事,以来昭为主,让他好好学着。   绣春知道六娘待自己和别人不同,她对现状很满足,听了六娘的话,立刻笑着回答:“六娘,您别顾忌我。要我说,不如让庆婶婶或绣夏来管着。她俩都比我强,我只一心一意伺候六娘就是了。”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去把绣夏叫来吧。”   不大会儿,绣夏进来了,绣春没留下来听她们说话,转身出去给李瓶儿泡蜂蜜水。   李瓶儿看着绣夏:“来福怎么样?呆得还习惯么?”   绣夏笑眯眯:“多谢六娘关心,他好着呢。老爷让他在绸缎铺子里帮忙,他第一次做这种活儿,每日跑前跑后的学着伺候客人,认识各种布料。我不求他有多大的出息,只要能不给老爷和六娘添麻烦就够了。”   “别担心,刚开始是这样的,慢慢熟悉了就好了。等下我找两匹布给你,给他做两身新衣。”   “六娘,这可使不得。刚进府老爷就发了四身新衣给他,足够穿了。”   “拿着吧,这是我赏他的。这里不同北边,天暖得快,你做两身春衫给他。”   绣夏这才谢了赏。   李瓶儿又道:“你也看见了,府里好多新丫头,我琢磨着得有个人管管她们。绣春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她伺候我很好,但让她管人……呵呵,我也不难为她,不如你把丫头们管起来?”   绣夏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想了想,随即跪下来恭敬地说:“多谢六娘看得起我,我和来福都是多亏了六娘。那我就先管着,如有哪里做得不妥当,还望六娘多教教我。”   “好了,你起来吧。”李瓶儿柔声喊她起来。   绣春泡了蜂蜜水来,端给李瓶儿,见她们已经谈完了,便对绣夏戏道:“绣夏姑娘,往后多多照顾我,可别轻易罚我。”   绣夏红了脸:“再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呀,你归六娘管呢。”   绣春和她笑成了一团。   西门庆让刘秀才抄写了两份府规,前后院俱都张贴了,然后将满府的下人奴才集中到一起,念了府规,制定好赏罚,这才让下人们各自散开。   他回到书房里,亲笔写了几份请贴,派人一一送出去,然后看着人收拾花园,一面又派玳安出去打听杭州城里最好的酒楼,订了几桌上等席面,又请了几个粉头作陪。   玳安订了席面,约好送来的时辰,然后急奔回府。   西门庆正等着他,见他回来了,赶紧吩咐道:“把带来的箱子打开,金银碗筷取出来擦洗干净,等下席上要用。”   玳安应了,忙得脚打后脑勺。   西门庆看看各处已齐备,这才抽空进了后院,对李瓶儿说:“晚上我要在府里摆酒请众同僚,你自己在后院用饭。”   李瓶儿:“没请女眷?”   西门庆摇摇头:“月娘没来,你又大着肚子,请了女眷谁来招待?”   “哦哦,老爷放心去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也少喝些酒。”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街上传来排军喝道,乐工奏乐的声音,西门庆赶紧起身:“多半是知府大人到了,我这就出去迎接。”话音未落,急慌慌地转身大步就走。   西门庆穿戴整齐,站在大门前接了张知府大人,态度恭敬有礼。   张知府一把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往上了,吃得腰圆肚鼓,脸泛油光,活似一只刚出炉的肥烤鸭。   他跨进府门,先四下瞧了一眼,见敞厅里布置着假山顽石绿树,周围铺摆着各色艳丽盆景,笑道:“这宅子不错。”心里不禁对西门庆的财力有了几份认知,态度更加柔和,夸赞道,“西门提刑年纪轻轻,将来大有可为啊!”   “谢长官赠言。”西门庆躬身领他进花园坐下,又喊人上茶来。   刚陪着坐下,街上又传来鼓乐开道的声音,西门庆:“长官稍坐,我去去就来。”   张知府挥挥手:“你去吧。”   来的是王知州、李知县及赵通判,西门庆笑着将他们迎进来,在花园里各自落座。   西门庆在接到朝庭的调令之后,又拔了一笔银子给来昭,让他用心打理宅子。   来昭办事用心,这处花园虽比不上清河县的,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流水、荷花池应有尽有。   众人一面喝茶,一面观园赏景,心里都不住赞叹。   西门庆见客人齐了,便悄声吩咐玳安上席面。   西门庆从北至南,初来乍到,不清楚各人的口味,不敢用自家的厨子,最妥当的就是去酒楼买席面。   50两银子一桌的席面,珍稀肉禽、佳肴美酒,俱不必细说,又有粉头在一旁弹唱递酒,席间欢乐融融。   不一时席散,西门庆让人将各人席面上的金碗金筷、银盘银碟打包,送给他们。   气氛一时进入高|潮,众人待他又亲厚了几分,连声道谢,都让下人收了。   李瓶儿在后院领着晏哥儿用晚饭,吃着吃着,忽然感觉肚子一抽一抽的隐隐疼起来。   她不敢声张,只小声同绣春说了说。   绣春不敢耽搁,就要去请老爷,李瓶儿拉住她:“老爷在前院待客呢,不要去打搅他。我不碍事,可能是吃太多了?要不就是水土不服?”   绣春急得不行,又不敢擅自作主。   李瓶儿放下筷子:“我不吃了,去躺躺,你让惠庆把晏哥儿抱走,就说我要歇会儿。”   惠庆抱走了晏哥儿,绣春站在床前,见六娘翻来覆去,躺也躺不安稳,她再也忍不住跑到外间找到绣夏:“六娘不舒服呢,你喊接生婆来看看,我去找老爷。”   绣夏急忙忙去了,绣春跑到前院,站在阴影处焦急地等着。   终于等到席散,西门庆将几位客人亲自送走了,绣春这才跑出来,急急地说:“老爷,快进去看看六娘!”   “怎么了?”西门庆健步如飞,边走边骂,“不是让你们小心伺候着?我就一晚上不在,就出了岔子。”   一路飞奔进小院的里间,空无一人。   “人呢?你把瓶儿弄到哪去了?”西门庆气得目眦欲裂。   绣春被他吼得怔住,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掉头就跑:“产房,产房!”   两人急慌慌地跑到侧院刚布置出来的产房,惠庆拦住西门庆:“老爷,您不能进去。”   “胡说!府里有哪个地方我不能进的?”西门庆气得大骂。   正好里间传来李瓶儿的一声痛呼,他一把推开惠庆,大步跨了进去。   李瓶儿本来以为要疼很久才会开始生产,传说疼一天一夜的都有,她便没放在心上,不想接生婆来看了,立刻催她起身:“快,快,快扶奶奶去产房!”   呼拉拉涌进来一群丫头,簇拥着她进了产房,被人扶到床上躺下来,双腿也扳得开开的。   一股热流涌出来之后,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忍耐不过就大声叫了出来。   西门庆一脚踹开门,威风凛凛地闯了进去。   屋里忙碌的两个丫头、两个接生婆以及正叉开大腿等着生孩子的李瓶儿都愣住了。   还是李瓶儿最先反应过来,把腿一合,咬牙切齿地拿着薄被往自己光着的下|身盖。   接生婆反应过来,齐声道:“老爷怎么进来了?产房污秽,男人不好进来的。”   西门庆边走边说:“我鸿福齐天,怕什么。”一面走到床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李瓶儿,“瓶儿,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瞧瞧。”说完,他伸手掀被子,想去瞧她的下|身。   “老爷!”李瓶儿刚过了阵疼,死死按住被角,“出去出去!不许你看!”   她完全没有生产时男人苦守在一旁的欣慰幸福感,反倒觉得尴尬极了。   “好好,不看不看,我就在这守着你。”西门庆替她盖上被子,拖来一个板凳,端坐在床前守着她。   阵疼又开始了,李瓶儿面容扭曲,表情狰狞,撕心裂肺地喊:“快出去快出去!你不出去我就不生了!”   惠庆从外面走进来,柔声劝西门庆:“老爷,出去等吧?您在里面反倒扰了六娘的心神。”   “出去出去!”李瓶儿出了满头大汗,狂叫起来。   “好好,我这就走。”西门庆吓了一大跳,针扎似的跳起来,忙不迭地跑到门外,站在窗户边朝里劝她,“你慢慢生,不着急,我就在外面。”   双胎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难产。   此时的医疗技术又不发达,李瓶儿在生产前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除了自救,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因此,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动就动,等阵痛来临,想的也不过是:哪怕此时死了她也赚了,如果熬过这一回,赚头就更大。   她卯足了劲,听从接生婆的指挥,吸气出气,用力……   西门庆在门外焦急地等着,时不时望望屋里,再望望天。   今晚月色很亮,天边挂着许多星星,争相辉映。   忽然,远处飘来一大块云彩,遮住了半个月亮。西门庆凝神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团云彩是紫红色的。   他忍不住出声惊呼:“你们看天上!”   从清河县跟来的太医,只在一开始切了片人参给李瓶儿含着补气之外,几乎没什么用处。此时,他正坐在丫头搬来的小板凳上悄悄打瞌睡。   闻言一惊,抬头看时,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个星星。   西门庆身旁的玳安春鸿两个小厮也跟着仰头看,仔细找了一圈,什么也没见着。   西门庆直跺脚:“你们看,散了散了,这是不是紫气东来?”   说着话的功夫,那团云彩尽散,露出明亮的月色。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婴啼,过了一会儿,接生婆在里头大喊:“生了生了!两个男孩!”   太医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迟钝,赶紧向西门大官人道贺,一面涮涮几笔,开出一张加料定心汤的方子,交给丫头去熬。   西门庆心神激动,喜得又跺起脚来:“好兆头,好兆头啊!”   接生婆笑得比自己生了儿子还高兴,手脚麻利的清洗包裹好两个小婴儿,又给李瓶儿换了身|下弄污的被褥,然后才抱孩子出去给大官人看。   江南虽比北边暖和,倒此时正值倒春寒,接生婆把两个婴儿裹得密不透风,就算给老爷过眼,也只是掀开一条小缝。   西门庆挨个看了一眼,喜得眯起眼睛:“瓶儿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接生婆笑着说:“大官人放心,奶奶好得很呢!”   “嗯,赏!”   孩子又被接生婆抱进去了,绣春也跟进去帮忙收拾产房,西门庆在门外喜得直搓手,大声吩咐玳安:“两个接生婆,每人赏十两;太医50两。”   太医知道这个赏钱是原先定好的价钱之外的,喜得又道贺几次。   屋内的接生婆听见这话,相视一笑,也开心得不得了。   李瓶儿生完孩子后,强撑着看了一眼儿子,就脱力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一睁眼老爷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守着她和两个孩子。   “老爷。”   “你醒了,累不累?饿不饿?”西门庆连声问,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怕她起烧。   “没事。”李瓶儿睡醒后就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只是饿得心慌。   “先等等,厨房熬了定心汤,喝下再用饭。”西门庆一面说,一面喊绣春把定心汤端来。   绣春端了上来,李瓶儿依言喝下,肚里还是饿得慌。   惠庆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是厨房老早就熬下的板栗老母鸡人参汤,连肉带汤装了一大碗。   李瓶儿毫不客气,一口气吃了大半碗,这才感觉活力满满。   “晏哥儿呢?”她问。   惠庆笑眯眯的:“绣秋陪着他睡呢,六娘别担心。”   “瓶儿,再吃一些。”西门庆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挑,夹起一大块鸡肉送到她嘴边。   “不要,吃不下了。”李瓶儿推开他的手。   西门庆又递过去:“就吃一口。”   李瓶儿再次推回去:“半口都不要。”   西门庆还想递过来,李瓶儿怒了:“你是想看我饱得吐出来才高兴吗?”   西门庆也不生气,收回筷子送到自己嘴里,嚼嚼咽下:“守了你一夜,我也有些肚饿。正好你不要,我吃了算了。”   惠庆笑着问:“老爷,不如我去厨房重新给您装一碗?”   “不必,我把瓶儿剩下的吃完就差不多了。”   他都不介意了,李瓶儿更不会介意,惠庆自然也不会再多嘴。   也许是闻到了鸡汤的香味,两个闭目沉睡的红脸小老头忽然齐齐哭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李瓶儿慌张起来。论起来,她还是头一回生孩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幼小的婴儿,手足无措。   “可能是饿了。”西门庆也是头一回在产房陪伴,经验不多。   “一定是饿了,等我先喂些清水。”惠庆用小勺给两个孩子一人抿了一点。   两个小东西被哄住,顿时不哭了,咂着嘴,似乎在回味。   西门庆笑起来:“你们怎么那么傻?她是拿清水糊弄你们呢!”又问惠庆,“两个奶娘呢?”   惠庆不敢回答,为难地看着李瓶儿。   李瓶儿仗着有子,胆气大壮,大大方方地看着西门庆:“老爷别问她,这是我的主意。我生的孩子自然要先吃我的奶|水,等我不够喂的时候再用她们吧。”   西门庆怜惜她产子辛苦,也不和她争辩,随口就应了:“随便吧,只要不饿着我儿子就行。”   两个小东西一点也不傻,不到一刻钟又开始哭闹起来。   李瓶儿兴致勃勃:“快递给我,我来喂奶!”   刚出生的小孩,西门庆可不敢抱,眼巴巴地看着惠庆手脚麻利的抱起一个递给李瓶儿,一边用手托着小身子,一边道:“这是哥哥,哥哥先吃哦。”   李瓶儿掀开衣襟,略侧了侧身,小东西很聪明,顺着本能遁着气味找到目标,一阵猛吸。   奶|汁非常顺畅,一吸就有,咕咚咕咚咽个不停。   被抛下的另一个,在摇篮里哭得起劲,闻到奶香更是敞开嗓子嚎哭。   西门庆一面高兴他哭声大,身体壮实,一面又替他心焦,只好轻轻摸着他的小手,哄劝道:“你别哭,别急,凡事都有个前来后到。你是小的,该让着哥哥,等他吃完就轮到你了。哎,别哭了呀,要不然你先吸我的过个干瘾?”   “老爷!”李瓶儿微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惠庆好不容易憋住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西门庆讪笑道:“我看他急得很,哄哄他,你不要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坐回】投的地雷。 多谢【苏格拉小荻】、【小希】、【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132 章   李瓶儿轮流将两个儿子喂饱,惠庆和绣春给小家伙换上新的尿布,包裹得紧紧密密,然后并排放在床边的摇篮里。   西门庆一直呆在产房,一会儿看看他的瓶儿,一会儿又看看他的新儿子,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哎,瓶儿你看,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这怎么分得出来?”   李瓶儿精神很好,躺在床上伸长了手去够摇篮,西门庆赶紧将摇篮再移近些,李瓶儿摸摸儿子的脸蛋,虽然现在还很丑,红通通皱巴巴的,可惠庆说了,小孩子都这样,长两天就好看了。   “接生婆不是说了?这两兄弟聪明呢,知道他的蠢爹会操心这个问题,所以一人长了一颗小痣,一个在左肩,一个在右肩。左肩的是哥哥,右肩的是弟弟。”李瓶儿满含爱意地说。   看着两个吃饱喝足闭目沉睡的小家伙,她的心就软成一团。   西门庆忙不迭地就要去拆包被:“给我看看。”   李瓶儿一把拍开他的手:“孩子冷呢,刚裹好你又闹,冻着了怎么办!”   惠庆在一旁笑眯眯地说:“老爷放心,确实有两颗小痣,等下换尿布的时候再拆开给您看。”   “好好。”西门庆搓着手坐下来,双目炯炯有神,熬了一夜丝毫不见疲惫。   这时,绣夏走进来禀道:“老爷,红鸡蛋煮好了,香烛纸钱也备好了。”   西门庆赶紧起身,嘱咐李瓶儿:“你好好躺着,我出去派发红鸡蛋,再拜拜神,告祭祖先。”   西门庆去了前院,玳安已经在院子里朝着清河县的方向摆了一张香案小桌,供上数盘祭品。   西门庆道:“你先弄着,等我洗了澡再来。”一面回了书房,由春鸿伺候着洗澡更衣。   春鸿嘴甜,一边伺候他一边欢喜地说:“六娘真厉害,一生就得俩,老爷之前取好的名字不愁没地方用了。”   “哈哈哈!”西门庆朗声大笑,“赏,都赏!赏半年月钱!”   “多谢老爷。江南山灵水秀,两位小公子将来一定有大成就呢!”   “那是,读书人多在江南。一路上我还担心瓶儿会半路生产,没想到她争气,硬是捱到下了船歇了两夜才发动。我儿子也争气,懂事啊!”   西门庆洗漱更衣完毕,走到香案前,把玳安递来的香接在手里,深深作揖,口称求佛祖保佑,求祖先护佑之类的话语,然后插上香烛,再拜了三拜,这才算礼毕。   “玳安,把红鸡蛋分一分,再备上一些好礼,照着我昨天请客的名单一一送出去,说过些天我摆百日宴,还望他们能赏脸。”   玳安应了,下去办事不提。   “唉!月娘使性子不肯来,过两日洗三怎么办?”西门庆难得叹了口气。   春鸿不敢接这话,低着头不作声。   “算了,到时我抱着孩子出来就是了。”西门庆打定了主意。   西门庆忙了起来,一边要照顾坐月子的李瓶儿,一边还要看顾两个新出生的小家伙,一边还有晏哥儿也落到他头上,衙门又是上差的时候了,忙得他团团乱转,像被鞭子抽赶着的蒙眼驴似的。   这两日,他夜夜都歇在产房,在李瓶儿床前的榻上胡乱睡两三个时辰,甚至还学会了如何给小婴儿换尿布。   半夜,其中一个小家伙尿了,湿哒哒不舒服,顿时哭闹起来。   “咦呀!又尿了?”西门庆赶紧从榻上起身,拿起一旁备好的干净尿布熟练换起来。   李瓶儿被吵醒,睁开眼道:“老爷接着睡吧,喊惠庆进来就是了。”   西门庆头也不回:“别指望她了,我打发她守着晏哥儿呢!自己的孩子自己来,我就不信离了丫头我就养不活儿子了。”   刚换好一个,另一个又哭起来,李瓶儿半坐起身:“老爷,放着我来,你这两天都熬瘦了。”   “胡说,我这么高大的个头,再瘦能瘦到哪儿去?你快躺下,还在坐月子呢,千万别落了病根。要是你再病了,那我可真的忙不过来了。”西门庆一边说一边拆开另一个的包被,手上不停,嘴里埋怨道,“你们就是屎尿多!将来长大了若不好好孝顺我,就打烂你们的屁股!”   绣春这几日也是白天黑夜地忙着,一睡过去就人事不省,直到此时她才被吵醒,从隔间走出来看。   “老爷,我来弄吧。”   西门庆已经换好了,正在给包被打结,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不振,顿时嫌弃得很:“你快下去,连眼都没睁开,怎么伺候得好我儿子?”   “呵呵。”绣春也不在意,看看的确不需要她了,这才转身回去隔间睡下。   西门庆收拾好两个宝贝疙瘩,走过来问李瓶儿:“你怎么样?身下要不要换草纸?渴不渴?想不想尿尿?”   他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李瓶儿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男人,放在现代也能称为好男人了吧?   在这后院里,她是最大的,不仅有男人,还有儿子,越看越像和和美美的小家庭,说不动心是假的。   听了他的话,她笑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抱我去尿尿?”   西门庆顿时笑起来:“就你这小身板,我抱两个也不坠手。来吧,抱你去,也给你把回尿。”说着,他还伸出双臂,做势真要抱她一样。   “胡说什么。”李瓶儿羞红了脸。   西门庆从榻上跨过去,在她身旁躺下,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小声调戏起她来:“瓶儿,你不知道有一招特别美。你这个头特别适合抱着做,就算你想尿尿也不碍事,你尿你的,我做我的,反正用的又不是同一个地方……”   他入戏太深,说得自己也激动起来,紧紧贴着李瓶儿磨蹭不已,就像发|情的泰迪,随时随地都能找个东西蹭一蹭。   李瓶儿坐了几天月子,整日躺得无聊。   被西门庆一说,她还当真在脑子里想了想那场景。然后,她的耻度又被拉升了一个台阶,一边推搡他一边骂道:“你可真下流,臭不要脸!”   西门庆死死扒着床板不动:“要脸做什么,那东西值几个钱?”   李瓶儿气得口不择言:“怎么不是你一边做一边尿呢?”   西门庆闷声笑:“只要瓶儿受得了,我无所谓的,好说好说。”   李瓶儿一巴掌过去,糊了他一脸。   终于到了洗三这一天。   两个接生婆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很高兴的。   她们这一趟所赚颇丰,前两天刚生下时,老爷又大赏了一回。当然了,若洗三的客人来得多些,她们得的赏赐就更多了。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老爷刚搬来,没亲家没朋友,能有多少客人上门啊?况且吴月娘不在,后宅没人理事陪客,怕是连女客都不会有了。   下人刚开了府门不久,张知府、王知州、李知县、赵通判及西门庆的副手副提刑千户杨荣贵就带着厚礼上门来看望。   西门庆大喜,连声让人安排酒席,请粉头来作陪。   几人由西门庆领着,一路进了后院,在厅里看了看两个小家伙,都盛赞了一番,又往盆里丢了金锁金手镯项圈之类的吉祥事物。   接生婆满脸欢喜,讨好吉祥的话一直就没断过。   李瓶儿不能出产房,呆在屋里听着外间的动静。   张知府生得肥肥胖胖,体态臃肿,抖着一脸的肥肉恭喜道:“西门提刑,大喜呀!两个儿子,难得难得!”   “多谢长官上门,下官感激不尽。”西门庆朝众人作揖。   看了一回孩子,西门庆将众人请到前院入席吃酒作乐。   酒席散了,亲自送走众人,他这才回到后院。   李瓶儿吃得好,睡得好,万事不操心,等到月子坐满,整个人白白嫩嫩的,气色好极了。   反观西门庆,至少瘦了五斤。   前后院的事全落到他头上,虽然有丫头们帮手,自己仍然要劳心劳力,不瘦才怪。   因此,西门庆心里对吴月娘有气,若不是她使性子不肯来,自己何至于劳累成这样?若是吴月娘在这里,多个人帮他看着后院,他也能轻松一些。他心里有火,不肯使人报信回清河县。   李瓶儿坐满月子,迫不及待地洗了澡,一出屋门顿觉天宽地广。   要是能出去走走就好了,大好春光不可辜负啊。   西门庆像是知道她所想,柔声道:“等定下他们的名字,恰好你也满了月,改天找个时间去庙里添些香油,给你们祈福。”   “上香?”李瓶儿高兴起来,兴冲冲道,“走走,现在就去想名字。我躺了一个月,早就躺得全身发软,正想出去走走呢。”   “不用想了,”西门庆颇有些无奈,“头回我想好的五个名字,才用了一个,还剩下四个,在里头随便挑。”   抱着孩子回到自己的小院,两人坐在榻前对着四张大纸,商量了好一阵,最后定下琸、琛这两个字。   哥哥叫西门琸,弟弟则是西门琛。   满院的丫头就琸哥儿琛哥儿的乱喊起来。   又过了两日,恰逢西门庆沐休,便领着全家人去杭州城五里外最大的灵隐寺里添香油。   西门庆从衙门里调派了许多差役跟随,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守在一旁,李瓶儿则带着三个孩子坐在一顶大轿里。   经过大街时,她悄悄掀帘朝外张望,琳琅满目的各色商铺,来来往往游人如织,男女都有。   她对身旁的绣春道:“你看,外面也有好多妇人。”   绣春抿嘴一笑:“这里比清河县的风气要好一些,不至于一年只能出去一次。”   西门庆一直紧紧观注着大轿,见六娘掀帘便走过来道:“你既然喜欢,等下回来时我领你在街上转一转。去年你的生日我身体不好,没给你办成。今年又是在船上度过的,等下补给你,带你去逛首饰铺子,随你挑选,怎么样?”   李瓶儿眼睛都亮了:“当真?”   西门庆把头一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瓶儿轻笑一声,放下帘子。   到了灵隐寺,西门庆先奉上五百两香油钱,方丈顿时另眼相待,迎进客室亲自招待,连声喊小童上好茶来,还道要点几盏长明灯给他们。   李瓶儿略坐了坐,不耐烦听西门庆和方丈应酬,迫切地想去外边走走。   西门庆察颜观色,小声同她说:“你领着丫头去走走,不要走远了,孩子留下来。”   李瓶儿朝他笑笑,又给丫头们使了个眼色。   惠庆和绣夏一人抱着一个婴孩留下来,绣春则牵着晏哥儿,跟着六娘往外走去。   灵隐寺很大,正值上香祈福的时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李瓶儿的派场也大,身边不仅跟着绣春,还有四个新买来的丫头以及小厮四个。   她沿着长廊,边走边看,每一间都没漏下,遇佛像就拜拜,上两柱香表表心意。倒不是她有很多喜欢,而是图个新鲜热闹。换了新环境,哪怕是一块土疙瘩,感觉也比府宅里的要漂亮些。   西门庆在客室和方丈闲聊,始终担着心,不放心瓶儿一个人出去,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来。   和李瓶儿汇合,一大家子带着一群下人在寺里游逛。   春暖花开,万象更新,一派盎然生机。微风拂面,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李瓶儿感觉自己的心胸又开阔了一些,脸上始终带着笑。   西门庆牵着晏哥儿,看着身旁吟吟浅笑的李瓶儿:“看得出来你是被闷坏了,南边要热闹些,往后我常带你们出来。”   李瓶儿冲他眨眨眼:“老爷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反口的。”   “我是那样的人?”西门庆不服气,低头问晏哥儿,“儿子,你爹可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有啊!”晏哥儿咬着手指头,拆他爹的台,“爹答应送我的马呢?马毛都没见着一根。”   “哈哈哈。”李瓶儿畅快大笑。   西门庆恨得不行,戳着儿子的额头:“等下回去我带你骑马!”   晏哥儿聪明,立刻追问:“爹的这匹马就送给我了吗?”   李瓶儿正要想办法拒绝,才两岁半的孩子,还没半个马腿高,骑什么马?多不安全。   西门庆和她想的差不多:“等你长得比马还高的时候,它就属于你了。”   晏哥儿咬着手指头斜眼看着他爹,他还没马肚子高呢,这得等到几时?   西门庆立刻端出一副威严面孔,晏哥儿不敢缠他,转身拉着他娘的手来回摇晃:“娘,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马高?”   李瓶儿柔声哄:“每顿多吃一碗饭就很快了哦。”   在寺庙享用了一顿方丈特意准备的斋饭,然后才往回赶,回程时经过杭州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西门庆叫停,下马来搀扶李瓶儿。   他对惠庆说:“你和绣夏抱着孩子不要出来,就在轿子里等。”   一行人进了铺子,铺子的掌柜见他们仆从众多,再扫一眼穿着打扮,立即端着笑迎上来。   “瓶儿,你看看,不拘多少,只要看中了就让他包起来。”西门庆财大气粗地说。   掌柜最喜欢这种客人,笑容又多了几分,忙不迭地喊下人上茶,亲自捧了最好的两个妆盒出来招待。   南边和北边时兴的款式不一样,李瓶儿一样样托在手里细看,做工精巧,流光溢彩。就连珠花也以茉莉花式的居多,衬上碧玉做成的叶子,鲜活极了。   掌柜心眼灵活,看了一眼李瓶儿头上的牡丹步摇,笑道:“娘子头上的牡丹真漂亮,若再买上两支茉莉的,更有江南特色呢!”   西门庆见李瓶儿爱不释手的模样,便对掌柜说:“就这两匣子吧。”   “呵呵呵呵……大官人真是大方,这份情意连我都感动。”掌柜喜得双下巴都露了出来,各式各样的奉承话像泄洪似的往外倒个不停。   “行了,”西门庆打断他的奉承,“你派两个下人跟我走,身上没那么多银子,去府里结算。”   掌柜招手喊来最机灵的两个下人,亲手将匣子包好,交给他们:“跟着大官人去,仔细些。”一面拔了拔算盘,报出一个整数,又亲手捡了两枝锃亮的银簪,对西门庆说,“大官人还是头一回来,我给您抹了零头。这两枝银簪不值什么,给大官人赏人。”   西门庆接过来,看也不看,随手赏给了身边的玳安和来宝。   出了首饰铺子,西门庆问李瓶儿还要不要再逛逛。   李瓶儿担心轿子里的两个小娃娃,毕竟是刚满月,便道:“不逛了,今日够了,我们回吧?”   “那好,先回府。”   等回了府,西门庆把晏哥儿抱到侧间一起洗澡更衣。   李瓶儿先进里间喂饱两个儿子,收拾妥当之后,自己洗漱了,坐在床边泡脚。   今日在寺里走了许久,腿酸脚软,泡一泡正好解乏。   绣春一边替她揉脚,一边咋舌道:“老爷对六娘真是没得说,那两匣子首饰就花了六七百两。南边的东西可真贵,随便哪一件都够别人吃用一辈子了。”   “是啊。”李瓶儿心有所感,沉痛点头。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有钱,现银也有三四千两,如果按西门庆这种花钱的速度,她那点家底还真是不够看。   西门庆换好衣服,把晏哥儿抱进来交给李瓶儿,嘱咐道:“趁着有时间,我去自家的铺子里盘一下账。若晚饭时我还没回来,你就使人来叫我,我们一起用饭。”   “嗯,今天多谢老爷了,又让您破费。”   “说哪里话,两年了没给你过生日,正该补上的。”西门庆又看了看两个小的,见睡得香,这才转身出去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第 133 章   西门庆去皮货铺和绸缎铺看了看,又查了账本,绸缎铺子收益一般,除了必要的开支,仅能赚出个茶水钱。   他去库房看了看存货,对跟在一旁的来昭道:“回头再进一批,一起送到清河县去卖,那里赚头大。”   来昭应了。   转身又去了皮货铺,这个铺子就不一样了,赚头极多,仅半个月就能将一年的银钱赚出来。   他笑眯了眼,吩咐来昭:“眼看就要到热天了,这个生意也做不了多久,剩下的这些可以稍微便宜一点卖出去。到时劈出一半的铺面挂上布料来卖,等到天冷再把这门生意好好做起来。”   来昭点头,又请他去检查这些天收来的银子。   除了开支和进货,库房里堆了好几个大箱子,全部塞满了白花花的银锭子。   西门庆一一看过,嘱咐道:“找几个小厮抬着,跟我回府。”   西门庆将赚来的银子,一半锁在前院的库房,一半则送到了李瓶儿的院子里。   李瓶儿诧异地看着他:“老爷,这是做什么?”   西门庆坐下来,喝了一口绣春送上来的茶,挺着胸膊笑道:“养家啊!如今这后院里只有你,后院的开支你管着吧,这些银子就是家用,该支多少就从里面拿。”   李瓶儿:“……”   这也太多了吧?两大箱白花花的银子,能用到下辈子去。   虽然自己的私房钱也多,但她也是个俗人,不可避免的会因为自己的男人愿意把钱财交到自己手上而欢喜。   她走到西门庆身后,轻轻替他捏肩,开玩笑道:“老爷放这么多银子在我这,不怕我卷了跑路?”   西门庆端着茶盏,斜睨着她,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你跑一个试试?就算跑到了天边,那也是老爷我的地盘。”   “说得好像你是皇帝似的。”被人看扁,李瓶儿顿时没了伺候他的兴致,自己也坐下来捧着茶盏休息。   西门庆从炕桌下抓住她的小脚慢慢揉弄:“就你这双小脚,能跑出五里远算你厉害。”   李瓶儿往回抽脚抽不出,被西门庆搂得死紧。   他揉够了小脚,顺着小腿而上,眼看快要摸到大腿,李瓶儿猛地起身:“我去看看孩子,该喂奶了。”   西门庆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床边走:“有奶娘呢,我每月二两银子请着她们,不是让她们进府吃肉的。你还是先喂喂我吧!”   “老爷,你轻点,都挤出来了。”李瓶儿伸手推他。   西门庆壮实得像堵墙似的,纹丝不动,舌头一伸把被自己揉出来的几滴奶|水吸进嘴里,细细品砸一番,满脸赞叹:“真是可口香甜,沁人心脾啊!”   李瓶儿羞得脸通红,啐道:“臭不要脸!”   “嘿嘿,脸面值几个钱?我从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又狠吸了几口。   李瓶儿正感觉胸部有些涨,被他吸得舒爽,忍不住哼哼了几声,嘴里还接着劝:“你别再吸了,这是孩子的口粮。”   李瓶儿之前还满怀信心,一定要亲自喂养。   毕竟是双胞胎,又还是男孩子,胃口不是一般的大。除了刚出生的那几天,往后越来越感觉捉襟见肘,她一个人实在喂不饱两个儿子。   不得已,只好让奶娘上阵。   她坐月子的时候,西门庆不好说她的,万事都由她。等满了月,他认为瓶儿应该把孩子交给奶娘喂养。   奶|水是女人的精血所化,瓶儿喂满一个月就足够了,没得为了儿子倒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再说,养着奶娘是干嘛的?不正是这时候用的吗?   “哎,跟你说话呢,你还吸!”李瓶儿气极了,拍他的脑袋。   西门庆从她胸前抬起头,笑眯眯道:“我帮他们尝一尝,看你急的。”慢慢分开她的腿,试探着进入,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自己算算,又旱了我两个月……”   李瓶儿扭了扭腰,轻声娇嗔:“还没用饭呢。”   西门庆终于进入了他日思夜想的地方,舒服地眯着眼:“我上面的嘴不饿,下面这张嘴才是真的饿呢!”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多时辰。   绣春站在屋外守着,未婚的绣夏和绣秋不好意思呆在这里,跑到侧间照顾琸哥儿琛哥儿。   六娘出门有轿子坐,几个丫头却只能靠腿走路,绣春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得不行,站着站着就打起了瞌睡。   她搬来一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单手支腮,听着屋里的动静闭上了眼睛。   床脚不断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床板不甘示弱,紧跟着可怜的吱哑叫起来,床幔上挂着的流苏金铃最欢快,像拍马屁似的清脆响成一片,这首催眠曲令绣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声响停下,风平浪静。   绣春猛得醒过来,揉揉眼睛,老爷正好在里面叫水。   “来了。”她应了一声,赶紧去隔间提了热水进去伺候。   西门庆套上中衣中裤,对绣春说:“去伺候六娘。”然后喊了一声绣夏,自去隔间洗漱。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绣春先开窗透气,又揭开描金小香炉,扔了一块燃香进去,这才走到床边,轻声问:“六娘,现在起来么?您还没用晚饭呢。”   “起来吧。”李瓶儿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口渴,先拿点水给我。”   绣春抿嘴笑着,捧了茶来,盯着床顶的流苏金铃看了好几眼。   李瓶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串金铃是西门庆在她生产前找来的,亲自挂在她的床前,说是开过光,能保大小平安。   平不平安的先不提,西门庆折腾起来动静太大,这串风铃简直像跳豆似的,响个没完。   李瓶儿红了脸:“把风铃摘下来,太吵了。”   绣春站在榻上,伸长了手去够,总算将风铃摘了下来,然后服侍李瓶儿洗漱。   西门庆洗漱完毕,重进里间,一眼就看到放在床上的风铃,奇怪地问:“怎么摘了?这是我特意从庙里求回来的。”   李瓶儿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太吵,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   “哎呀,哪里吵了?”西门庆拿起金铃作势要挂回去。   李瓶儿赶紧走过来拦住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很吵。”   “呵呵,我一动它就响,像战场打鼓似的,弄得我激情澎湃,这么好的东西取下来做什么?”西门庆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神态下流又色|情。   李瓶儿瞪了他一眼:“我脸皮没你那么厚,满院子的丫头们都听着呢。”   “那好吧。”西门庆很无奈,“不过也不许扔了,我挂矮一些,下回要办事先把它摘下来,怎么样?”   李瓶儿这才点点头,羞红着脸同意了。   两人用了一顿迟来的晚饭,陪着晏哥儿玩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两个小的,先把晏哥儿哄睡,接着又嘱咐惠庆好好照顾小的,这才回到里屋歇息。   自从小的出生,因惠庆最年长,西门庆便让她管着两个小的,至于晏哥儿则由绣秋晚上守着。   半夜,府门被人拍响。   守门的小厮开了门,见是衙门的差役,不敢耽搁,赶紧把玳安叫起来。   玳安见了差役,说了几句话,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朝后院跑。   玳安进了院子,拍响里屋的门,小声叫道:“老爷,老爷。”   西门庆被喊醒,披上外衣开门,问他有什么事。   玳安小声回道:“老爷,出事了,差役来报,说张知府死了。”   西门庆神色一凛:“知道了。我先去换身衣服,等下你随我过去看看,你也换上孝衣。”然后进了里间更衣。   李瓶儿被吵醒,迷迷瞪瞪地问:“老爷,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听说张知府府上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你睡着,不用起来。”   李瓶儿一听是公事也就不再多嘴,况且她也帮不上忙,睡意深浓,听话的又睡了。   西门庆换了一身素衣,领着玳安急匆匆地往张知府府上而去。   张知府一把年纪,生得肥胖,还不忌荤腥,每日只吃大鱼大肉,大碗喝酒,过得恣意极了。   西门庆初来乍到,按例先打点了一圈,其中以张知府为重,奉上的厚礼最厚重。   张知府深感他会做人。   这一晚,他叫了两个粉头进府陪伴,喝得酩酊大醉,还和粉头们嬉闹玩耍了一通。   哪知到了半夜,竟然被痰迷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死了。   粉头们也喝得大醉,还是府里的下人半夜进来收拾屋子,无意间发现的。   西门庆到了知府府上,门口已挂上白灯笼,王知州、李知县及赵通判俱都到了,众人皆唏嘘不已。   知府夫人悲痛欲绝,先将两个粉头打成了一团臭肉。   王知州劝慰了几句,叹口气道:“大人勤政爱民,性情和善,没想到……唉!”   出来后,也没心思回家睡觉,一行人回了衙门。   王知州提笔写了奏章,西门庆等几人都用上了自己的印,然后快马加鞭报回京。   朝庭收到奏报,皇帝惋惜了一番,只说让下面的人看着办。   蔡太师和赵构下了朝,在偏殿议事。   蔡太师:“各处上任刚刚齐备,急切间去哪寻人补这个空?”   赵构沉吟了一下:“就算派人过去,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到任,不如就叫原地方的人代管着?”   蔡太师点点头:“王知州往上升一升,让他做知府吧,至于知州的位置……”   一旁的巡按监察御史宋松原进言道:“去年我到下边走了一圈,提刑西门庆在任勤勉,鞠躬尽瘁,为民请命,实乃骨鲠之臣啊!不如暂且让他代理着?”   宋松原和西门庆交好,为他说话自然说到了份上。   这份提议,蔡太师是没意见的,赵构也没反对,正好西门庆人在江南,即刻就能上任。   当下决议已定,签了文书,盖上印,着人快马发下去。   西门庆收到朝庭文书,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代职,却也是升了官,立刻厚赏来人。   他拿着文书,奔进后院,李瓶儿正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家伙晒太阳。   虽然有丫头们帮忙,但她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西门庆就把晏哥儿放到了前院,日日由刘秀才教一些早教课程。   用过早饭就去,午饭回来用,下午再去,晚上再回来,西门庆还把自己的近身小厮花童拔给儿子,嘱咐寸步都不能离。   西门庆一身喜气地大步走进来,把文书拿给李瓶儿看,然后伸手逗弄躺在摇篮里的两个新宝贝,乐呵呵地说:“这两个也是我的福星,出生才多久,我又升了官。那晚你生他们的时候,我看到天上有一块很特别的云彩,偏他们眼瞎,个个都没瞧见,只我看见了。哈哈哈!”   李瓶儿看完了文书,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晚上摆一桌酒席,贺一贺吧?”   西门庆摇头:“明天吧,等下衙门里一众同僚要请吃升官酒,我不得空。”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道:“再过一个多月,两个小家伙就满百日了,我打算好好办一办。只是……”他皱起眉头,顿了许久,却又没说出来。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   西门庆看了一回孩子,和李瓶儿说了几句话,看看快到时辰,换上枣红色绣金锦袍,戴了冠帽,白底皂靴,嘱咐李瓶儿自己用饭,这才去了前院。   趁着出发前的这点时间,他写了一封信回清河县,让下人快些送出去,这才带着玳安和来兴去酒楼里吃酒席。   这桌酒席是杭州城里的一些大商户孝敬的,规格极高,佳肴美酒自不必说。   临散席前,又送上几抬食盒,说是一些家常点心,请大人尝尝。   新上任的王知府喜笑颜开地收下了,西门庆心中有数,做人太独是走不长远的,便也面不改色地喊玳安收下。   一路抬着回了府,西门庆在书房看了看食盒,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银锭子和各种金器。   他留下一半,另外一半让玳安送到李瓶儿的院子里去。   他对李瓶儿说:“这是我新收上来的孝敬,分一半给你做家用。”   “孝敬?”李瓶儿看着四个大食盒,胆战心惊,生怕他会被人查出贪|污,“这个保险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看你这小胆儿。”西门庆怒其不争,谆谆教诲道,“这年头,谁人不收孝敬?不然当官干什么?你以为皇帝不喜欢收礼?那他干嘛每年生辰都要大办?放心吧,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李瓶儿前些天还因为老爷花钱如流水,感觉自己那点家底实在是薄,现在见了西门庆赚钱的速度,顿时心宽了。   能赚又能花,这才叫过日子啊。   *   吴月娘一时硬气,不肯跟着西门庆去江南。等送走了老爷和六娘,回到府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她心里悔得不行。   因实在是闷,便常常叫孟玉楼进府陪伴。   近日,孟玉楼和李知县的儿子偶然见了一面,竟然互相看对了眼,已经在议亲了,不便再进府来。   吴月娘倍感寂寥。   恰在此时,她收到了老爷的来信。   信里说李瓶儿生下两个男孩,已经取了名,老爷又升任代职知州,月娘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身旁的小玉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哎呀,六娘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呢!老爷又升了官,这可真是大喜事呀!”   小玉顺势劝她:“大娘,您也该去江南了,看看两位初生的小公子。再说老爷升了官,后宅的人情往来还得靠您呢!”   “是啊,真是祖宗保佑,我先给祖先上柱香。”   月娘洗了手,诚心诚意地给各位祖先上了香,又拜了几拜。   玉箫走进来说:“大娘,吴大舅来了。”   西门庆升官的消息吹遍了大江南北,吴大舅收到风声赶紧来西门府见他妹妹。   “你糊涂!”吴大舅仗着哥哥的身份教育起月娘,“他是你的男人,当初你就该跟着过去。你不过去伺候他,倒躲在这里享清福,这样的媳妇谁家敢要?后宅没有正房娘子,他平时宴客都不好请女眷的,难道让一个小妾出来待客么?”   同来的吴大妗子也跟着劝:“你不去,倒给六娘腾了地方。只怕再多些时日,那边的人还以为六娘就是他的正房娘子呢!”   这话说到了月娘的心坎上,心里一惊,懊悔又多了一层,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和老爷置气,明知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吴大舅道:“你快些收拾了,我送你过去。”   吴月娘听了这话,脸上的羞惭退了一些:“大哥也跟着过去?”   吴大舅点头:“妹夫在杭州任知州,大好的前程,我这个管屯不干也罢,不如与你一道去南边,还在妹夫手下讨个小官,树大好乘凉。”   吴大妗子握着月娘的手:“妹妹,你哥哥就指望你了。”   月娘欢喜道:“我也正想去南边呢,正好让哥哥送送我。”   吴大舅心急,担心去得晚了好位置就让别人占了,撺掇着月娘三日后就要动身,又说喊他弟弟来守着西门府,让月娘不必担心。   三日后,吴大舅带着吴月娘,身边围着小玉、玉箫,把来安和棋童也带上了,一行人坐船往江南而去。   月娘刚上船,身上就来了月事,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然会晕船,吐得天翻地覆,头晕脑涨,神情恹恹,脸色腊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更可怕的是,月事久久不走,淅淅沥沥来了半个多月,淋漓不尽。   吴大舅忧心得很:“没想到你身子这么弱。”   吴月娘起不来身,一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让哥哥担心了。我自从那次生产过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回没想到竟这样凶猛。”   吴大舅虽然心急,也不敢不顾妹妹的身体,在半路下了船,寻了间客栈住下。   月娘一上岸就好了许多,身上的月事也止住了,精神日渐变好。   吴大舅见她好了,又催她上路,继续搭船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希】、【远远妈】灌溉的营养液。 祝大家周末快乐,周日加更~   ☆、第 134 章   快到杭州城时,吴大舅提前派了一名小厮上岸飞奔报与西门庆。   毕竟是正妻,西门庆带着李瓶儿及三个孩子,掐着点守在码头等着。   吴大舅当先下船,见了西门庆就恭贺他又高升。   西门庆笑了笑:“大舅一路辛苦了,屯所那边要不要紧?”   吴大舅笑得有些谄媚:“他们一听说我是护送妹妹过来,个个都催着我起身呢。不要紧,不要紧。”   吴月娘由小玉扶着下了船,见到西门庆就涌出泪花:“老爷……老爷……”   “嗯,到了就好。”西门庆看了她一眼,见她又消瘦了一些,只以为是路途辛苦。   李瓶儿冲月娘行礼:“大姐姐一路辛苦了。”   “好好,这是孩子?”月娘看到惠庆和绣夏怀里抱的小婴儿,眼睛都不会眨了,直勾勾地看着,“生得真好,像极了老爷。”   一行人回了杭州城所在的西门府,月娘住进上房的院子,吴大舅则住到了前院的客房。   西门庆嘱咐小厮好好伺候吴大舅:“大舅先漱洗一下,等下在上房摆饭给大舅接风洗尘。”   吴大舅笑着应下,坐了一个月的船,身疲腿软,确实需要好好洗漱一番。   月娘由小玉伺候着梳洗,玉箫在整理带来的东西。   月娘洗完澡,舒服地叹了口气:“可算下船了,再坐下去我真怕会把命丢在船上。南边还真是暖和,清河县这时候好些地方的雪都还没化完呢!”   “可不是。”小玉很开心,虽然她还没和玳安说上话,不过总算是在一处了。   月娘出了浴桶,刚穿上裤子,忽然哎呀一声:“不好,月事又来了,你重新拿条裤子给我。”   小玉心里一惊:“大娘,在船上就来了十几天,怎么又来了?等下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请,刚到这里就叫太医,晦气得很。多半是坐船累着了,歇几天就好了。”因血量不大,月娘便没放在心上。   李瓶儿一直守在外间,见吴月娘出来,赶紧迎上去,笑着说:“上房一直给大姐姐留着呢,若缺了哪样,就让小玉跟老爷说。前些天大姐姐不在,后院的帐本是我管着的,回头就给大姐姐送来。”   吴月娘心里满意,微笑点头:“你做得很好,又生了一对双生子,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和老爷的福气。我一见那两个孩子就喜欢,孩子呢?我带了礼呢!玉楼也有礼物托我带来。”   “多谢大姐姐和三姐。”李瓶儿道,“孩子睡着了,刚被奶娘抱回院子里。绣春,你让奶娘把孩子抱来。”   “不用不用,不要吵他们,让他们自在睡个够。”吴月娘赶紧道,“等醒了我再去看,小孩子觉多,长身体呢!”   “谢大姐姐体谅。”李瓶儿从绣夏手里接过茶,亲手递给月娘,“大姐姐先歇着,我去厨房看看。老爷说等下要在上房摆饭,给您和大舅接风。”   “好好,你快去。若孩子找你,派个丫头去厨房也使得的。”   李瓶儿微笑退下,去厨房逛了一圈,见酒菜俱已齐备,只等传唤上菜,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看孩子去了。   西门庆在前院的书房坐着,等到吴大舅洗漱完毕,换了一身新衣,便请他坐下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话,西门庆请他去上房用饭。   进了上房,各自坐下,西门庆见瓶儿还没来,便问月娘:“六娘还没来?”   月娘笑道:“她刚才说要去安排饭食,我说让丫头去也是一样。她还有三个孩子,哪顾得过来这些琐事?小玉,你去厨房一趟,让他们摆饭。玉箫,你去请六娘过来。”   西门庆站起身:“大舅先坐着,我去接孩子。三个孩子,她一个人也看不过来,还得我亲自去接才放心。”   月娘也赶紧起身:“我和老爷一起去,哥哥先喝茶吧。”   吴大舅起身拱拱手:“妹妹、妹夫请随意,不必顾忌我。”   以前,李瓶儿认为有了晏哥儿,她去哪儿都要比别人慢一步。   等有了两个小的,这才发觉晏哥儿其实很好带的,最多就是每天多换几身衣服,至少尿尿什么的他会叫人。   这两个小家伙才叫磨人,没一会儿就拉了,拉完就哭,因为饿了。等喂饱了又哭,因为尿了。两把大嗓子,哭得此起彼伏,让人心肝都在颤。有时候晏哥儿搞怪,也跟着一起哭,真能要了人的命。   满院的丫头都忙得团团转,李瓶儿哄完这个又哄那个,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西门庆边走边给月娘介绍宅子,等走到李瓶儿院子门口,听着院里传来的哭声,仔细分辩,笑着说:“这把哭声最大的,一定是饿了,他们在饿的时候哭得最大声。你听,这把小些的哭声,一定是刚吃完又尿了,不舒服所以才哭几声。”   吴月娘很是惊讶:“老爷真细心,光听哭声就能分出来。”   西门庆无奈地摇头:“你使性子不跟我过来,府里就这么些人,哪里忙得过来?瓶儿坐月子没人看着,还是我在一旁守着呢!”   月娘心里微甜。   老爷像责怪小姑娘一般怪她使性子,又言及了自己的重要性。她没来,后院就没人照管。   同时心里又怜惜老爷辛苦,做着官的男子汉,竟然还要伺候女人坐月子。   唉!   “老爷,我错了,我不该闹脾气,往后不会了。”月娘诚心诚意地道歉。   “算了,不说这些。你已经来了,往后和瓶儿好好带大孩子,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进院门时,西门庆虚扶了月娘一把。   月娘冲他甜甜一笑。   进到里间时,月娘的神色堪称前所未有的柔和,伸手逗弄躺在床上的两个孩子:“哎呀,我们家的小公子在哭什么呢?”   “大姐姐来了。”李瓶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屋子里实在是太乱了一些,盆里还放着刚换下来的尿布,都没来得及收拾。   绣春飞快地端起盆,走到门外交给一个小丫头,让她快些洗了,回到屋里又燃起熏香。   “都弄好了?”西门庆问。   李瓶儿用手帕擦了擦额头:“都好了。刚喂过奶,又换了新尿布。”   “那走吧,大舅还等着呢。”西门庆随手抱了一个,月娘赶紧将另一个抱在怀里。   李瓶儿便牵着晏哥儿,奶娘和丫头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往上房而去。   “哥哥,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像极了老爷!”月娘一进上房就将孩子抱给她哥看。   吴大舅凑到跟前看了看,并不敢伸手逗弄,只笑眯了眼睛,奉承道:“真好真好。”一面拿出自己的见面礼,两对金手镯,想给孩子们套上。   “大舅,孩子的骨头还是软得呢,戴不得那些。”西门庆笑道。   “也是,怪我想得不周到。”吴大舅拿着金镯子不知所措。   李瓶儿向吴大舅道了谢,又给绣春使了个眼色,绣春上前接下金镯子。   几人坐下,看着孩子说了几句吉祥的话,月娘见孩子们睡着了,便对西门庆说:“老爷,不如放到我床上去?刚铺的被褥,可暖和了。”   西门庆嗯了一声,和吴月娘一起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在吴月娘里间的床上,让他们睡觉,两位奶娘老老实实地守在床前。   厨娘抬了饭桌进来,一张大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西门庆举起酒杯,对月娘和大舅说:“这是南边的口味,你们也尝尝,若不合口明天让厨娘换。”   吴大舅举杯笑道:“自然是要入乡随俗,南边的饭食做得精巧,我早就想试试看了。”   月娘看着饭桌,也抿着嘴笑:“我们清河县都是大盘大碗的,南边的东西真精致,盘子小小的,却又好看极了。”   等到用完饭,丫头们上了茶,几人坐着闲聊。   晏哥儿下午跟着大人去码头接人,一路都和他爹同骑高头大马,把今天的疯劲玩过了,吃饱饭就犯困,在李瓶儿怀里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打起瞌睡。   李瓶儿不好意思先走,只能紧搂着儿子,让他在自己怀里先睡一会儿。   月娘见了,立刻道:“六娘,晏哥儿睡着了?你先领他回去睡,老爷怕是还要和大舅说会儿话呢。两个小的你别操心,有我看着,让奶娘也留下来,迟一点就给你送过去。”   李瓶儿点点头:“多谢大姐姐。老爷,那我先过去了?”   西门庆嘱咐绣春:“六娘抱不动晏哥儿,你好好抱着,不要摔了。”   李瓶儿对那三人行了礼,这才告辞退下。   出了上房,绣春还在回头望,很有些不习惯。   老爷日日都跟着六娘走,大娘忽然来了,老爷就留在上房了。这是要留在上房过夜吗?   毕竟大娘刚来,又是正妻,况且吴大舅也在一旁看着呢。   绣春心里忽上忽下,脸色忽青忽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六娘许多眼。   回到小院,李瓶儿先给晏哥儿洗手洗脸洗脚,把他抱进暖烘烘的被窝拍哄了一会儿,等他睡熟后才起身回了里间洗漱。   李瓶儿坐在床前泡脚,绣春见老爷这么久还没来,心里更加沉重。   “六娘,”她给李瓶儿揉完脚,拿着擦脚巾给她擦脚,边擦边道,“歇了吧?今天您也累了一天了。”她不敢提老爷。   李瓶儿噗嗤一声笑了:“傻丫头,大姐姐毕竟是正妻,她和老爷这么久没见,论理老爷也该在上房歇一晚的。我没事,正好落得自在呢!”   唉,绣春在心里叹了口气。   嫁给能干的男人就是这一点不好,这年头能干的人都三妻四妾,还是她的来宝好,只守着她一个人,根本不敢动歪心思。   绣春把洗脚水端出去,回来洗了手给李瓶儿铺被子,整理床榻,这才想起来:“两位小公子还在上房呢!”   “没关系。”李瓶儿淡淡道,“有大姐姐和老爷,奶娘也在那边,不怕的。”说完就躺下来。   到底睡不着,翻了好几回身,一会儿想琸哥儿琛哥儿有没有哭闹,一会儿又想老爷和月娘是不是已经歇下了,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她躺不安稳,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绣春不敢说话,惴惴不安地紧跟在一旁。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红红的灯笼也由远及近。   绣春心里大喜,忍不住开了院门朝远处看:“六娘,怕是老爷来了。”   西门庆从远处走来,一手抱一个儿子,吴月娘跟在他后面。   月娘见了院门口的六娘就笑:“老爷说天黑了看不清,担心我摔着孩子,不许我抱呢。六娘还没歇下?都怨我哥,拉着老爷说个不停。”   李瓶儿一直乱跳的心这时才安定下来,冲月娘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晚上吃太多睡不着,在院子里走走。”   月娘点点头,对西门庆说:“老爷,我今天身上不方便,你在六娘院子里歇吧。”   “嗯,你回去也早些歇下。”   等月娘走了,李瓶儿才让绣春关好院门。   西门庆把两个孩子抱到侧间,叮嘱奶娘和丫头们仔细守着,然后才拉着李瓶儿回了里间。   他坐在床上,握着李瓶儿的手,笑问:“刚才你是在等我?担心我不回来?”   “谁说的,我是担心发胖在院子里消食呢!”李瓶儿才不会承认。   西门庆满脸不相信,心里却甜得很:“啧啧,敢做不敢认。”   “老爷快去洗脸吧。”李瓶儿羞恼起来,抽回了手。   “行行,我去洗漱,不逗你了。可别睡着了,等我。”西门庆丢下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才去隔间洗漱。   就不等你,哼!   李瓶儿躺到床上,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瓶儿?瓶儿?”   西门庆洗漱出来,见李瓶儿面朝墙壁,动也不动。   “不理我是吧?”西门庆贼笑两声,悄悄将她背后的被子掀开一条缝,伸手进去摸到她的腰上,又从腰上直滑到屁股,还狠狠捏了一把。   “哎呀!你的手可冰了。”李瓶儿再也忍不住,拥着被子扭头怒瞪他。   “嘿嘿,都说了等我,你睡那么早干嘛?”西门庆顺势躺上去,紧紧搂着她。   李瓶儿挣了两下,没挣开,指责道:“你的手是凉的,你是故意的!”   “对对,我就是故意的,你可真聪明。”西门庆无所谓地说着,手上不停,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将李瓶儿剥光,“我是特意给你降温呢,知道你等我等得火烧火燎,再不降降温,燃起来怎么办?”   李瓶儿:“我哪有那么大的怒火?”   西门庆凑到她耳边,往里面吹气:“不是怒火,是欲|火。”   李瓶儿这回是真的怒了:“放你娘的——”   一个屁字还没说完,西门庆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入口,进了大半截,胀得她一声闷呼,话音暂停,堪堪搀救了她的形象。   西门庆多聪明的人啊,知道她是在骂他,顿时黑了脸,重重来了两下狠的,一面道:“你还敢骂我?胆子大啊。老爷我许久不曾用过家法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怕我了。”   李瓶儿又羞又惭,今晚先是莫名其妙地睡不着,刚才竟然又冒粗口,这么陌生的人,还是她自己吗?   她忽然想起去年老爷打下人板子时的威严,身子抖了抖,缩了又缩,在西门庆身|下结结巴巴地问:“家、家法?”   她不会也要挨板子吧?   西门庆一边大动一边解释:“打板子那是针对下人的,对于你这种屡教不改的惯犯,当然得用我的独门鞭法。”   李瓶儿抗议:“我哪有屡教不改?”   西门庆斜睨着她:“还说不是?我对你怎样的你还不清楚?竟然以为我会在上房歇,可恨!还敢骂我,更恨!”   李瓶儿理亏,说不出话来,想起西门庆的马鞭,忍不住胆颤:“鞭法?”   当年,西门庆的马鞭打过许多人,比如潘金莲,比如孙雪娥……现在不会又要加上一个她吧?   西门庆盯着她的脸色,闷声大笑:“收拾你还用得着身外之物?”又重重顶了两下,“现在知道了没?用它我就能将你收拾得死去活来。”   然后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大闹,一面畅快淋漓的施展他的独门绝活:西门大鞭法……   次日,月娘一早醒来,吴大舅进了上房,想给妹夫问安。   月娘让小玉上茶来:“哥哥醒得真早,昨晚歇得好吗?”   “很好,下人照顾得很妥当。妹夫呢?”吴大舅端起茶盏。   吴月娘一脸坦然:“他不在这里,在六娘院子里呢。”   吴大舅皱了皱眉,看一眼门外,见没人进来,这才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说:“妹妹,不是做大哥的爱说教,你是他正妻,昨天该歇在你这里的。”   月娘笑了笑:“大哥,我昨天身上不舒服……”   “哦哦。”吴大舅了然,这才没再说什么。   李瓶儿起晚了一个时辰,醒来时老爷和晏哥儿已经去了前院。   绣春打了洗脸水来,李瓶儿吩咐道:“让人抬一桶热水来,我要洗澡。”   绣春应了,转身出去让小丫头去厨房说一声。   不多时,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一桶热水放在门外,绣春喊来绣夏,一起将水抬进隔间。   绣春伺候李瓶儿洗澡,见她身上红红紫紫一大片,忍不住抿嘴笑。   昨晚她还在担心老爷会留在上房,可看了六娘这样子,可见老爷还是只想着六娘一个人的。   不过……怎么六娘身上老是有这种伤痕?   来宝折腾起她来如同疯牛似的,她身上也没有这么明显的印迹啊?   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归结为六娘皮嫩肉细,耐不住折腾。   等李瓶儿洗完澡,刚喝完蜂蜜水,西门庆领着晏哥儿进来了。   父子俩在前院练了一趟拳脚,又读了几页书,都精神焕发,尤其是西门庆,简直是神采奕奕,龙马精神。   李瓶儿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哦,你又瞪我了!”西门庆自以为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松开儿子,走到她身旁悄声说,“你随便瞪,一眼一次家法,我替你数着。”   臭流氓!   李瓶儿不敢再瞪他,只好恶狠狠地盯着地面,真想一巴掌把他拍进土里。      ☆、第 135 章   李瓶儿收拾好就带着孩子去给月娘请安,西门庆则出门上衙去了。   到了上房,吴月娘竟然还躺在床上。   “大姐姐,还没起?”李瓶儿走到近前。   吴月娘见她来了,便挣扎着起身,抚着额头,满脸痛苦地说:“早就醒了,身上不太舒服,头晕得很。”   李瓶儿吃了一惊:“大姐姐,是不是着凉了?我让人去请太医来看看。”   月娘:“不用了,我来了月事,怕是因为这个才不舒服的。”   李瓶儿见她讳疾忌医,也不好勉强,只得道:“大姐姐可用了早饭?”   “用过了,”月娘有气无力地躺了下来,“我没事,你回去照看孩子吧。”   “大姐姐不舒服,我再陪您一会儿。”李瓶儿扭头吩咐绣春,“让厨房熬一碗浓浓的生姜红糖水来。”   绣春去了。   李瓶儿对月娘解释道:“红糖水正是来月事的时候喝的,再加上生姜,喝了全身热热的,也能治风寒。”   月娘点点头,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你有心了。”   李瓶儿毕恭毕敬地回答:“照顾大姐姐是我应该做的。”   不一时,绣春端了生姜红糖水来,小玉将月娘扶着坐起来,在她腰后垫了一个靠枕,李瓶儿亲手端着碗喂月娘喝下去。   月娘用手帕擦擦嘴角,慢慢躺了回去:“你也回去歇着吧,这不用你伺候了,我想睡会儿。”   李瓶儿替她掖了掖被子:“大姐姐好好歇着,中午我再来看您。”   中午,李瓶儿先安顿好三个孩子,再去上房看望吴月娘。   玉箫上了一碗鸡肉小米粥,几样清淡素菜,李瓶儿坐在一旁伺候月娘用饭。   吴月娘胃口不好,小菜只碰了一口,粥也只喝了三勺就摇头不肯再用。   李瓶儿着急起来:“大姐姐,多少再吃一些?”   月娘又躺了下来:“我吃不下,撤了吧。总觉得累得很,全身都没有力气。”   李瓶儿:“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这么拖着也不行。”   月娘强撑着精神喊小玉:“把六娘送来的账本给她。六娘,我不舒服,你先替我管着,等我好了再说。”   李瓶儿不好推脱,只得接了过来,再次劝她看看太医。   月娘疲乏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我没事,熬过这几天就好了。你回去吧,让我清清静静地躺一会儿。”   李瓶儿不好再劝,小声嘱咐两个丫头仔细伺候着,若有事情就来找她,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西门庆下衙归家,先进李瓶儿院子看孩子。   李瓶儿见了他马上说:“老爷,大姐姐不舒服,又不肯看太医,不如你去劝劝她?”   “哦?不舒服?”西门庆正抱着琛哥儿逗弄。   孩子还小,一天到晚的就是睡觉,难得撞上他醒着的时候,可惜刚逗了两下,琛哥儿就打起哈欠,然后闭上眼睡了。   西门庆摸摸琸哥儿,这家伙自他进来就一直是睡着的:“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坐船累着了?”   李瓶儿:“来了月事,我看她很没精神,饭也不怎么吃。你快去看看吧,晚饭就陪大姐姐在上房用,不用管我这里,我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吃就是了。”   “那好吧,我过去看看。不如我们一起去?”   李瓶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不舒服呢,只怕会嫌人多太吵,老爷去就行了。”   西门庆虽然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板着脸命令道:“晚上等我,不要歇得太早了。”   李瓶儿羞红了脸,伸手推他:“知道了,你快去吧,大姐姐正盼着你呢。”   “哎呀,”西门庆纹丝不动,“你这样说,那我还是不去了,省得回头又和我闹脾气。”   李瓶儿拿他没办法,只好认错:“算我说错了话。你快去,大姐姐不舒服,老爷是一家之主,怎么能不闻不问?”   总算送走了西门庆,李瓶儿喊绣春去厨房拿饭。   西门庆进了上房,吴月娘正趴在床边呕吐。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他大步走近问。   吴月娘又羞又尴尬,赶紧用茶水漱口,小玉飞快地端走了盆,月娘又喊玉箫开窗点熏香。   “老爷,您怎么来了?这屋里味道不好闻,不如先去厅里坐坐?”月娘一脸尴尬。   “都这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西门庆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的脸色,“你哪里不舒服?六娘说你不肯请太医?都这样了,怎么能不请太医?”然后扬声喊玳安去请太医。   吴月娘见老爷关心她,心里很受用,不再出言反对。   太医来得很快,把了脉,询问过病情,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府上娘子是累着了,导致经血不尽,血虚自然气弱,精神不振。等我开几副药,吃下就好了。”   西门庆皱眉看着这位太医,心里不大信得过他。   月娘却觉得太医说到了点子上,连连点头:“正是这样,劳烦太医了。”   西门庆只好让玳安封了诊金,再送太医出府。   丫头摆好晚饭,月娘强撑着陪西门庆用饭,自己仍然没胃口,只动了两三下筷子就不肯再用。   西门庆看着她:“我看这位太医不行,毕竟不熟悉,谁知道他肚子里有没有料,不如重新请一位来看过?要不然,把从清河县跟过来的太医叫来看看也使得的。”   月娘摇了摇头,晃动之间觉得头脑更加昏沉:“不要麻烦了。他还得守着六娘那边呢,刚出生的孩子最是娇弱,何苦再劳烦他。”   西门庆放下筷子,再次劝道:“他专治妇女科,人人都说好。”   月娘不敢摇头怕头晕,只连连摆手:“不要紧,月事而已,闹得人人都知道,像什么样子。刚才这位太医说得就很好,等我吃了他的药再说。”   西门庆见她固执不听劝,也就不再劝了。   吴月娘服药期间,李瓶儿一天好几趟的走来看视伺候,再加上还要照顾三个孩子,顿时人就瘦下来了。   月娘也没好到哪儿去,虽然月事已走,但仍然没精神,时常觉得心慌胸闷气短,夜里睡不好,白日没精神,更添了腹泻的症状,比初来时更显消瘦。   西门庆原本以为月娘来了会是一个帮手,帮着照顾后宅,没想到她身子不济,更拖累了瓶儿。   瓶儿坐月子养出来的三斤肉不仅没了,还反掉了几斤肉,他急得不行,赶紧让清河县的太医来上房诊治。   太医诊了脉,沉吟半晌道:“怕是水土不服,我先开一张方子吃着。”   吴月娘腹泻得厉害,屋里酸臭难闻,丫头们一把把地往香炉里扔熏香,又不敢开窗透气,因为月娘畏冷。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直打颤,腹鼓如鸣,等到太医说完这句话,再也忍不住,让小玉扶她去净房坐马桶。   西门庆看了看方子,让玳安快去抓药。   吴大舅心焦得不行,小声提议道:“妹夫,不如去街上再寻一位老太医看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啊。”   西门庆点点头,把来昭叫过来吩咐了一遍。   吴月娘拉肚子拉得人快要虚脱,刚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又进来一位太医。   她只好挣扎着起床,换了一身见客衣服,由两个丫头搀扶着慢慢走到厅里让老太医诊脉。   新请来的这位老太医一看就是有料的,胡须花白,精神面貌却极好,一看就是懂药理会养生的。   照例经过一番望闻问切,老太医断言道:“此乃水土不服,等我开张方子调理一下。若好了就好了,若不见效……”   吴大舅急切问:“如何?”   老太医:“因人而异,若实在调理不好,回了原地方自然症状全消。”   吴大舅:“太医快开方子,我马上叫人去熬。”   老太医又叮嘱了一番吃食忌讳,月娘再也听不下去,因为她又想拉了,搭着小玉的手急匆匆去了净房。   送走太医,丫头们熬了药来,西门庆看着月娘喝下,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月娘总算能安稳躺着,半睁着眼道:“好多了,都怪我不争气,倒给老爷添了麻烦。”   西门庆:“一家人不说这些,你早些好起来就是了。”   吴大舅:“妹夫,不如让妹妹睡一会儿,我们去厅里坐坐?”   两人进了厅里坐下,丫头们捧上热茶及点心。   大厅里摆放着鲜花盆景,芬芳雅致,更有锦帐围屏,这还是月娘来之前由六娘带着人布置的,可见很用心。   西门庆让丫头将窗户全部打开,深深吸几口气,总算将在里间吸的浊气给替换掉,不由精神一振。   吴大舅想了想,一边度着西门庆的神色,一边慢慢道:“妹夫,你如今在这里高升了,我也不耐烦再回去当个管屯,不如……”   西门庆端起茶盏,静静地望着他。   吴大舅讨好地笑了笑:“妹夫如今是知州,好大的官威,随便哪个地方安插|下我也就够了。”   西门庆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温言拒绝:“大舅也知我只是代职,到了年底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不如等那时再算?”   吴大舅心里失望,脸上却不敢显出来:“说得也是,那我还回清河县去。”   西门庆:“清河县毕竟是我的老家,将来我也要回去的。”   吴大舅见这边没了指望,生怕自己请假太久,倒丢了老家的职位:“我也出来好些天了,想着过两天就动身回去。”   西门庆:“大舅不必着急,他们看我的面上也不至于为难你。多住几天,我带你出去见些人,到处走走,才不算白来了一趟。”   吴大舅赶紧谢了。   过了两日,有本地大商户请西门庆吃酒。   西门庆带上吴大舅,席散,商户献上厚礼,他分了一份给吴大舅,喜得吴大舅连连感谢。   看看快到琸哥儿和琛哥儿的百日宴,吴月娘虽然未好全,但腹泻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每日还能出来走动一下。   她打起精神要大摆酒席,正好认识下这边的官家夫人。   西门庆也卯足了劲要大办,派了许多请贴,在花园和后宅大摆酒席,一众同僚与本地富户商户都上门了。   他在前院待客,亲自陪坐于知府那一桌,另外几桌则是下属和商户。   月娘在后院招待女客,李瓶儿也在一旁陪着。   这些女客全都是八面玲珑的人,既奉承了月娘,又没落下李瓶儿,喜得月娘一直挂着笑容。   她连连陪饮数杯,李瓶儿担心她的身体,小声劝了几句。   月娘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今天这么高兴,喝几杯也不妨事。”   席间,西门庆让人将两位小公子抱到前院给客人看,收了一大堆的贺礼,金器无数。   奶娘抱着孩子,惠庆和绣夏跟在一旁收贺礼,拿不下,来回跑了两趟才算把前院的贺礼收完了。   略看了看,西门庆就让人把孩子抱回去。   绣夏和惠庆回到小院,金项圈手镯金琐之类的东西铺满了大半个床,其中有一对实心小金人,扎手般的沉重,刻得栩栩如生。   绣夏感叹道:“六娘生这两个孩子真是值,若是再生两个就更好了。”   惠庆笑眯眯道:“老爷龙精虎猛,六娘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后院席散了,吴月娘和李瓶儿亲自将客人一一送至仪门口。   等客人走了,李瓶儿看着月娘,关切地问:“大姐姐,你的身子没事吧?让丫头上碗解酒汤来?”   月娘今天特别高兴,喝了许多酒,也不知会不会冲了药性,毕竟太医开的药她还没喝完。   “唉!”她有些疲惫,可精神却极好,“我没事,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   “我先送大姐姐回去。”   李瓶儿送吴月娘回了上房,见事事都妥当了,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月娘等她一走,赶紧喊小玉快拿条裤子来。   小玉吃了一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快些,磨蹭什么呢?”月娘率先进了净房。   吴月娘身|下又来了一些红,她心里惊疑不定,不敢声张,只让小玉将原前那位太医开的止血保养的方子熬了两副,喝下后倒也止住了,只是精神却不大好,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杭州时的样子。   李瓶儿见她日渐消瘦,饮食不振,药一直喝着却不见效,一时也没了办法。   西门庆又请了数位太医进府,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月娘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躺在床上都觉得天旋地转,一起身就要倒下去,身上脸上又起满了红疹,难看极了。   她拉着西门庆的手哭泣:“老爷,本想着是来伺候您的,没想到我却福薄,受不了南边的灵气。不如……不如我还是回清河县守着老宅吧?”   西门庆见她病得形削骨立,心下也不忍,叹气道:“回去倒是可以,只是你这副样子怎么好赶路?”   “不要紧,我撑得住。和清河县的太医一起走,路上有他照顾着想来也无大碍。”吴月娘恨死江南了,巴不得立刻回到清河县。   “既然你这样说……罢了,叫上接生婆和太医,一路好好照顾你,等到了清河县就给我来信。”   西门庆又去了前院,找到吴大舅说了一番。   吴大舅因前些天分了一份红包,荷包满满,满口应下,直说让妹夫不要担心,他会好好护送妹妹的,还会帮他看着旧府宅。   西门庆叫来玳安,让他去备些江南特产给月娘带走,然后进了李瓶儿的院子。   他一脸平静地对李瓶儿说:“月娘要回去了,她在这里呆不下去,来了一个多月,没一天是好的。”   李瓶儿讶然,吃惊道:“大姐姐这副样子能坐船?”   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晕船,回程的一个月里还不得折腾掉半条命去?   西门庆叹了口气:“她固执得很,非要回去,还拉着我的手哭呢。罢了,她要走就由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这里送了命。往后,后宅间的人情往来,出门见客,还得你帮我撑起来。”   李瓶儿神态有些不自然:“这样好么?”   别人家都是正妻出门见客,她只是一个小妾,和那些正妻呆在一起平白矮了人一等,再加上她又不太会说话,想想都觉得煎熬。   西门庆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温柔:“我知道委屈了你,只是……将来再说吧。我待你的心,你还不明白么?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李瓶儿听得心里一暖,抽回手别扭道:“孩子都生三个了,还说这些。”   西门庆嘿嘿笑起来:“三个算什么,我当初取好的名字可还有两个没用上呢!”   “又胡说,我去看孩子。”李瓶儿羞起来,掉头就走。   她进了侧间看望两个小家伙。   两个都紧裹着包被,并排躺在摇篮里,上面还搭了一条薄被,脚那头的被子一边放了一个小金人。   “哎呀!谁把金娃娃拿出来压被角了?”李瓶儿诧异极了。   这也太奢侈了吧?这么扎手的小金人用来压被角,也不怕被不老实的下人偷了。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西门庆,听了她的话,一脸无所谓:“是我放的。本来就是送给他俩的,拿来压被角不是物尽其用吗?”   “孩子还小呢,抬手踢腿的,万一踢了下来,一时找不见怎么办?”当着下人的面,她不好明说会有人偷,只得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呵呵,屋子就这么大,再怎么踢能踢到哪儿去?”西门庆扫一眼屋里的下人,眼风凌厉,“谁敢在我西门府把手伸得太长,呵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众下人赶紧跪下来表忠心。   能进后院在李瓶儿跟前伺候的,全都被西门庆查了祖上八代,身家性命都攥在老爷的手心里。因此,西门庆根本不怕这些人有二心。   因为月娘要走,第二天李瓶儿就让来宝去街上买了一份礼,托月娘回去时带给孟玉楼,算是她的回礼。   小玉忽然过来了,带着她亲手做的三套小孩子衣服。   这一个多月,虽然伺候吴月娘很累,她仍然熬夜赶制了这些衣裳,迫不及待地拿来讨好李瓶儿。   李瓶儿收了,笑着请她坐下,又让绣春拿些瓜子点心请小玉。   小玉谦虚地说:“六娘,我绣活不好,还望您不要嫌弃我粗手笨脚的。”   李瓶儿:“说哪里话,这是你的心意呢,我记下了,多谢。”   小玉:“六娘心善,能伺候您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呵呵,”李瓶儿傻笑两声,这话不好接,难道要问她是不是伺候月娘就是没福气?只好换了个话题来问,“大姐姐好些了么?”   “好多了。大娘晚上在上房摆酒席,请六娘早些去。”   “我知道了。”   小玉不敢多坐,拿着李瓶儿给她的半两银子的赏钱回了上房。   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回清河县,吴月娘精神略好了些,摆了一桌酒席请大家。   席间,她把三个孩子挨个看过,满脸不舍:“可惜了,若是我争气些,还能亲手带大他们呢!”说着就流下了眼泪,转头又拉着李瓶儿的手殷切嘱咐,“六娘,孩子和老爷我就交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伺候老爷,用心带大孩子。我……”然后哽咽难言。   “大姐姐,我都晓得的。往后又不是不能见了,等孩子再大些,我回清河县去陪着您。”李瓶儿看她哭就有些受不了。   她亲眼看着吴月娘受了这么久的罪,人瘦得像鬼一样,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当真?”吴月娘听见她这样说,眼里忽现光彩,“你什么时候带着孩子回来?”   “这……”李瓶儿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了话。   西门庆在心里叹气,他的瓶儿真是有够笨的。   他替月娘夹了一筷子菜,帮着出言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孩子还小呢,哪经得起奔波?等你回去养好了身体,挑个好天气再过来也是一样。”   李瓶儿赶紧点头:“大姐姐多半是来的时候着了凉,那边正冷呢,这边又热,一冷一热的这才把病给激出来了。”   吴月娘不再作声,吴大舅笑着举杯敬西门庆。   次日,一切准备妥当,西门庆领着李瓶儿和晏哥儿去码头送月娘和吴大舅,两个小家伙则留在府里。   这还是月娘要求的,说孩子还小,在码头吹了风就不值得。   西门庆装了几大箱子的礼物给他们带回去,又装了半船货物,俱都是各色布料,运回去放在铺子里卖。   月娘洒泪挥别众人,上了船,扬帆远去。   西门庆看着船远去,这才扶着李瓶儿:“回去吧。”   “嗯。”李瓶儿心里五味杂陈,一扭头看到小玉还在这里,大吃一惊,“你怎么没上船?”   小玉抿嘴笑:“玉箫跟着大娘回去了,老爷说让我往后伺候六娘。”   西门庆点头:“这里人手不够,新买来的丫头又用得不放心。玳安跟我一说,我就应了。你别担心月娘,她回去了再买两个丫头就是了。”   既然是西门庆的决定,李瓶儿也不好多说。   回府后,她先赏了一根金簪给小玉,让她帮着奶娘照看好两个小的。   小玉笑嘻嘻接下,给她磕了个头:“六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小公子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希】、【方白】的营养液~   ☆、第 136 章   送走了吴月娘,后院又是李瓶儿独大。   西门庆日日下了衙就直奔后院看视娇妻嫩儿,逗逗儿子,再闹闹李瓶儿,日子过得很美。   小玉是个能干的,既不邀功又不抢活儿,带着分给她的两个小丫头成日在后院这里帮帮手,那里扫扫尾,整个后院井井有条,一派和谐。   孩子满百日后,在西门庆的强烈要求下,李瓶儿喝了回奶茶。   不是她不想喂养,实在是供应不足。积蓄了半日的奶|水,被孩子两口就吸光,而且还没吃饱,扭头抱着奶娘吃个不停。   看着有奶就是娘的胖儿子,她干脆让绣春出去配了一副回奶茶。   转眼孩子满四个月了,按李瓶儿的想法,是时候添辅食加强营养了。   她重新杀回厨房,指挥厨娘做儿童餐,蛋黄小米粥,羊奶炖蛋羹,各种果汁及果泥,吃得两个胖小子更是腰圆体壮。   这一日,西门庆下衙回来,刚进后院就大嚷起来:“瓶儿,瓶儿,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老爷回来了。”李瓶儿丢下在炕上玩耍的儿子,像每一个等待男人回家的妇人那样,急切地迎到了门边。   “带什么了?”她看着西门庆,笑吟吟地问。   “香蕉!很少见吧?”西门庆一脸献宝的表情,让出身后的玳安,“这东西清河县少见,这还是本地商户从岭南带回来孝敬给我的。”   李瓶儿这才看见玳安肩膀上扛着一大串带杆的香蕉,以青色居多,还未熟透。   她顿时笑起来,扶着门框笑得不能自已。   晏哥儿从一旁冲出来,听说这东西能吃,招手喊玳安把香蕉放下来,干脆利落地啃了一口。   啃了一嘴香蕉皮,小脸皱成一团。   西门庆哭笑不得:“傻呀,这东西要剥皮的!”   李瓶儿揉揉笑疼的肚子,走出来哄儿子:“还没熟呢,先放几天,等它变黄就差不多了,到时娘给你炸香蕉吃。”   西门庆惊喜地看着李瓶儿,赞叹道:“瓶儿懂得真多,还知道要发黄才能吃。”   李瓶儿又想笑了。   晏哥儿扯着他娘的衣袖,指着最下面几个已经泛黄的香蕉,奶声奶气地央求:“娘,这几个已经黄了,可以炸了吗?”   李瓶儿走过去捏了捏,果肉软实,的确能吃,立刻满口答应:“先和你爹去洗漱,娘去厨娘安排晚饭,一会儿就能上桌。”   西门庆一把抄起馋嘴儿子,大笑道:“那我们先去洗脸,洗完脸再来吃你娘亲手做的菜!”   “快去吧。”李瓶儿笑看着他俩进了净房,然后领着绣春去厨房安排晚饭。   厨娘虽然是从清河县带来的,但她们学习能力强,刚来不久就学会好些南边的菜式。   晚饭备的有一大只烤鸭,一大只白切鸡,肉菜点心无数,以及两碟新鲜桂圆,两碟鲜菠萝。   李瓶儿点点头,喊绣春把香蕉拿来。   绣春捧着三根香蕉:“六娘,只有这几根是熟的,其他的还青着呢。”   “这些就够了。”李瓶儿一面回答,一面喊厨娘将剩馒头拿出来。   西门庆毕竟是北方人,喜爱面食,厨房里常备着大白馒头。   李瓶儿指挥厨娘将干馒头搓成粉末代替面包糠,再把去皮的香蕉依次裹上面粉、蛋液、馒头粉末,然后进油锅小火炸至表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她只炸了两条,炸好后用竹签从中间穿过,省得吃的时候弄脏手。   剩下的那一根则制成香蕉牛奶,将果肉混在羊奶里,碾磨得细细的,再用筛网滤一遍,然后滴入几滴蜂蜜,略加搅拌就是琸哥儿和琛哥儿的份。   炸香蕉一上桌,晏哥儿立刻欢快地跑过来,抓起来就啃,连连点头表示好吃。   西门庆见只剩下一根,问她:“怎么不多做些?”   “其他的还没熟,这根老爷先吃着吧。”   “不了。”西门庆摇头,怜爱地看着晏哥儿,“留给他吃。”   李瓶儿拿起来递到他嘴边:“毕竟是油炸的,小孩子吃太多也不好,你吃。”   西门庆也不接,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喜得眉开眼笑:“往常都是生吃的,这种吃法倒是头一次。上面这一层是什么?脆脆的,很有口感。”   “剩馒头,搓成粉裹了再炸的。”李瓶儿动了动手,示意他接到手里。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她喂不成?   “瓶儿你也吃。”西门庆反手送到她嘴边。   “我不要。”李瓶儿不好意思起来,满屋的丫头,还有儿子也在呢,这样喂来喂去的多羞人。   “你亲手做的,怎能不尝尝?”西门庆固执得可怕,非逼着她也吃了一口。   晏哥儿是个好孩子,看到爹娘在相互喂食,忙举着自己那根被他啃得乱七八糟还沾了无数口水的炸香蕉去喂他娘。   虽然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可李瓶儿还是嫌弃他啃相难看,不肯吃,推说已经饱了。   晏哥儿也不逼她,扭头去喂他爹。   西门庆毫不在意,啊呜一口咬下去,顿时将晏哥儿的炸香蕉啃得只剩下指节那么大的一小截。   晏哥儿看着手上所剩不多的炸香蕉,哭了。   他啃了那么久,还不及他爹一嘴啃得多!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呢?孩子好心喂你,略尝一尝就是了。你可真狠心,一嘴下去差点把他的吃光。”李瓶儿指责完西门庆,赶紧哄儿子,“不哭哦,还剩了好多呢,等熟透了娘再给你炸,下回不给你爹吃了,他坏。”   “坏蛋!坏蛋!”晏哥儿偎在他娘怀里,含着两泡眼泪,气鼓鼓地看着西门庆。   西门庆笑得双肩耸动,良久才停下来,乐不可支道:“别生气,我这根赔给你。你看你多幸福,家里好吃的全让你占了。”   晏哥儿一把接过来,一手一根,这边啃啃,那边舔舔,忙得不亦乐乎,一面还抽空瞅着在一旁由奶娘喂着喝牛奶香蕉的两个弟弟,皱起小眉头,不满道:“谁说的,他们有喝的,我就没有!”   李瓶儿正要哄他,西门庆点着晏哥儿的额头责怪道:“你呀,连弟弟的东西也要争!哥哥不是这样当的,等下吃完饭跟我去练拳,你看你肥的。明天让刘秀才好好教你什么叫姜肱被。”   晏哥儿一岁前体弱多病,瘦得像只小鹌鹑,被瓶儿接手后,越发胖得像小牛犊似的。   虽然他心里欣慰儿子体壮,但这么胖下去也不行啊,顿时在心里制定出一套完整的训儿方案。   白切鸡皮嫩味鲜,沾上酱料后更显风味,晏哥儿啃完香蕉和他爹一起将一盘白切鸡吃得干干净净,厨娘用鸡汤煮了面来,每人又吃了一大碗。   李瓶儿只用了半碗饭,然后拈着桂圆慢慢吃着。   在清河县时,她吃到的都是桂圆干,总不及新鲜的爽口。   她看着还在啃点心的晏哥儿,扭头问西门庆:“老爷,我是不是做错了?你看他,多能吃!”   每回和这父子俩同桌吃饭,她看都能看饱。   老话常说和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能让自己的胃口变得更好。可你若是和大胃王一般的食量的人一起吃,那真是……能看到你吐。   李瓶儿的食量和这父子俩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老爷倒罢了,毕竟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吃得多也能理解,可是晏哥儿还小,胃却像个无底洞,这令她很忧愁,生怕儿子会被自己养坏。   “他有没有闹肚子疼?有没有拉肚子?既然他好好的,说明他就需要这些,你莫操心了。”西门庆没放在心上,“他既然能吃就让他吃,我的儿子难道还要饿肚子?”   说完看看自己的体型,再看看儿子,最后看了看瓶儿,顿感在他俩的衬托下瓶儿像颗小豆芽似的:“倒是你,吃得也太少了些。快吃快吃!”一面在李瓶儿的碗里倒了小半碟的烤鸭。   李瓶儿抿嘴看着满泛油光的烤鸭,哪里吃得下。   眼珠一转,将自己碗里的烤鸭全拔到西门庆的碗里,讨好地说:“老爷嘴大,都给你。”   西门庆气得斜睨着她:“我只有嘴才大?”   “说什么呢!”李瓶儿被他带歪,俏脸微红,顺势起身离桌,生怕他再逼自己吃东西,“你俩慢慢吃,我去泡消食茶。”   西门庆笑着摇头,不再多说。   瓶儿虽然瘦,吃得也不多,但身体还是好的,起码比月娘强多了,而且在床上能耐得住他的折腾。   用完饭,西门庆将晏哥儿拎到前院,亲自教他什么叫姜肱被。   晏哥儿听懂了,又羞又愧地低着头,轻声表示以后他会好好疼爱弟弟的。   西门庆把他搂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头顶,温声道:“你爹的家产多着呢,别说两个弟弟,就算有十个也够你们兄弟分的,走出去不比街上那些人强得多?等爹娘不在了,还得你们兄弟间相互扶持着。”   晏哥儿听不懂家产这些话,但他能感受到爹娘对自己的爱意,心里既高兴又满足,顺势提出要求:“爹,晚上我能跟娘一起睡吗?”   “不许!”西门庆虎了脸,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多大的孩子了,还要跟娘睡?你看看弟弟们,他们都不缠你娘,自己躺摇篮呢!”   “我知道了!”晏哥儿羞得把头埋进他怀里。   “走走,别撒娇,跟我去练拳。”   李瓶儿先看了看两个小的,陪着他们玩了好一阵,等他们吃饱喝足洗完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睡着后,然后才是她自己的时间。   绣春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消食,前院西门庆和晏哥儿练拳的呼喝声隐隐传来。   听着这声音,李瓶儿笑了,感叹道:“虽然孩子多了带得很累,但看着他们慢慢长大,也挺幸福的。只要他们健健康康的,我就知足了。”   绣春抿嘴笑:“可不是,谁不想要孩子?小公子们命好,托生在西门府,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瓶儿笑笑,没有接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你成亲也有大半年了,肚子可有动静?”   其实绣春已经怀上了,只不过未满三个月还没说出来而已。既是六娘问,她自然不会瞒着。   微微羞涩地回答:“刚查出来,一个多月了。”   “哎呀!”李瓶儿欣喜不已,也不要她扶了,自己走回侧间的榻上坐着,“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若是有就去请街上的老太医,诊金我出。想吃什么就叫厨房给你做,不要不好意思。我看不如这样,你回去歇着,等生了之后再说。”   “六娘……”绣春大惊,以为六娘不要她了。   “你别慌,我是怕你累着了,有了身子要好好养着,月钱我照给。琸哥儿和琛哥儿用过的衣服,我捡那干净整齐的全留给你。”李瓶儿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来。   “六娘,”绣春红了眼眶,“就算您让我歇着,可我哪里歇得住?天天窝在家里还不无聊死了,还是让我继续伺候您吧。我哪有那么娇贵,再说太医也说过,要多走动才好呢!”   李瓶儿想了想,这才点头:“那就依你。只是要记着,如果累了就回去歇着,不要硬撑,我跟前的丫头多呢。等你生完回来了,大丫头还是你的。”   然后她叫了绣夏和绣秋来,嘱咐了一番,让她们平时多让着绣春,莫要累着了她。   绣夏和绣秋应了,齐齐恭喜绣春。   西门庆和儿子练完拳,不忍心回后院麻烦李瓶儿,便领着儿子在前院洗过澡,这才回了后院。   先将晏哥儿安顿好,两人才躺在床上歇下。   西门庆心痒手痒,窸窸窣窣地薄被里摸李瓶儿,慢慢道:“你嫌我嘴大?嘴大不好么?吃四方啊!”然后翻身而起,用自己的大嘴包住李瓶儿的小嘴,又吸又啜,允咂不已。   李瓶儿呜呜两声,总算挣开了,抹抹嘴嫌弃道:“嘴大是用在这地方的吗?”   他的口水糊了她满嘴,滑腻腻的。   西门庆神色一冷,眸光暗沉,半眯着眼危险地看着她:“我不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一面按住她的头,硬是渡了口水送到她嘴里,逼着她咽下这才满意地笑了。   李瓶儿被他的口水呛住,难受得咳起来。   西门庆不理会这个娇情的女人,在她身上径自往下滑,滑到胸前一口含住吸了几口:“我只恨自己的嘴不够大呢,能一口包完才叫美!”   李瓶儿又羞又气,在他身上狠捶了好几下。   她捶得不痛不痒的,西门庆不言不语,像泥鳅似的一路滑下去,口舌乱动一番后才抬起头来,喘着粗气道:“还嫌不嫌我嘴大了?”   李瓶儿哆嗦得不行,娇躯微颤,断断续续道:“不、不嫌了……”   西门庆重新爬上来,捧住她的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爱意,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李瓶儿缓过这一波震撼,眼见西门庆的嘴就要亲到她嘴上了,赶紧挡住:“老、老爷,我渴……”   西门庆一身正在汹涌前进的激流被硬生生止住,真想骂一句女人真会折腾,到底还是硬挺着下了床,取来一大盏茶,送到她嘴边:“快喝,多喝些,省得一会儿做着做着你又瞎叫唤。”   李瓶儿只喝了两口,把茶盏推到西门庆嘴边:“老爷,你也喝。”   快漱漱口吧,不然真不敢和你亲嘴。   西门庆眯眼一笑:“瓶儿也知道关心我。”然后把茶水一饮而尽,也不耐烦再走过去放茶盏,随手放在榻上,朝她扑过去……   李瓶儿跪在床上,一手撑床一手紧握着床栏低处的金铃,这东西响起来就没完没了,羞人得很。   她感觉自己真是辛苦,劳心又劳力,受虐过程还超级漫长。   西门庆吭哧大动:“啊,瓶儿真是身娇体软……”一面扳开她的手,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下按揉,故意加重力度专门听那金铃的响动,“你听,它在给我呐喊助威呢!”   李瓶儿呜咽难言,细腰被西门庆紧紧掐着,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过去握住金铃了……   次日,来宝特意昂首挺胸地从玳安身前慢慢经过。   玳安打量着他的背影,同一旁的春鸿嘀咕道:“这小子……捡了钱?”   春鸿点头:“有可能吧?”   来宝见他俩竟然不出声问自己,在肚子里暗骂两声傻蛋,又掉头回来再走一次。   玳安受不了他这副作派,干脆问道:“来宝,你捡了钱?还是老爷又赏你了?你不在铺子里好好守着,跑我们跟前晃什么呢?”   来宝畅快地大笑三声:“哈哈哈!绣春有了!这几天我就琢磨着她也该有了,果然被我猜中了!对了,小玉呢?我和你可是同一天成亲的呀。”   玳安立刻黑了脸,嫌弃地挥手赶他:“有了就有了,六娘一胎生两个儿子也没你这么得意的,神气什么!”转身进了书房。   没有吩咐,来宝不能轻易进书房,他在门外又笑了三声,这才回去铺子干活。   玳安气得咬牙切齿,当晚回去狠狠折腾了小玉一通。   也许是他的悲愤感动了上天,一个月后,小玉也诊出有了身孕。   李瓶儿听说后,赏了小玉两匹好布,又吩咐厨房的人,每日做给绣春的营养餐加多一份给小玉。   小玉和玳安感动极了,专门来给她磕头谢赏。      ☆、第 137 章   眨眼就到了这一年的七月二十八——西门庆35岁的生日。   一个月前,守着清河县几间铺子的傅铭包下一艘船,将这大半年赚来的银子全部抬到船上放着,打算送到江南老爷身边去。   吴月娘回到清河县就不再犯病,可惜经了那一遭她的身体更差了,模样苍老又憔悴。   孟玉楼已经出嫁,月娘整日窝在府里做针线,给西门庆缝了十几套衣服,还给三个孩子每人又缝了十几套,塞满一个大箱子,又装了许多特产,让傅铭一起带上。   吴大舅进衙门拜见何千户——他现在已经升任正提刑——借来十几名差役,护送船支。   吴大舅问月娘:“妹妹,你不跟着过去?好歹是妹夫的生日,你若亲自去了更显心意。”   吴月娘心止如水,淡淡道:“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那边就会没了命。”   “唉!”吴大舅叹了口气,“算了,好歹你是他的正妻,他也算敬重你,让你衣食无忧,这也就够了。”   月娘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傅铭远去,回府后请了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及吴大姨进府陪伴,又叫了两个唱的进府助兴。   老爷不在,府里没了外人,这群女人聊起天来就百无禁忌。   吴大姨一边嗑瓜子,一边撇着嘴八卦道:“妹妹,你那个前女婿,如今落魄得快要讨食了。”   陈经济自从和西门大姐和离,一直不肯回京,龟缩在房子里。等到潘金莲身死,西门庆也没刻意找他麻烦,他就越活越大胆。后来西门庆调走,陈经济这才出门走动,成日流连妓|院,将他娘寄来的几个箱笼花得干干净净。   后来,他爹死了,万般无奈地从妓|院里将自己拔|出来,匆忙赶进京,护送他爹的灵柩回清河县安葬。   他娘跟着一路回来,拿出三百两的压箱钱,指望他做点小生意将家门撑起来。   陈经济当初在西门庆手下学会了如何打理绸缎铺子,西门庆虽然调任江南,街上的铺子还开着,寻常也没人敢去使坏,陈经济哪里敢开绸缎铺跟他打擂台,这不是上赶着找收拾吗?   可是,除了这个,别的他又不会。   琢磨来琢磨去,想得他头都痛了,赶紧进妓|院散散心。   妓|院新来了一个粉头,生得貌美如花,更兼青春年少,还是个清倌人。只打了一个照面,就将陈经济的心勾住了。   老鸨放出话来,正在寻人梳拢她。   陈经济心痒难耐,拿出一百两银子,欲争到手。   谁知,新上任的副提刑张大户也是个色中饿鬼,况且他手中有钱,直接出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将清倌买下。   陈经济不服,跑来吵闹,说老鸨既已收了他一百两,这人就该是他的。张大户就算要买人,也得等他睡一夜再说。   张大户大怒,着人查明了陈经济的底细,知道他是一块臭肉,立刻叫家丁将他打了个半死,然后扔到门外去。   可怜陈经济,钱花了,人却没得着,还被重重地打了一顿,被人抬回家就下不了床。   他娘急得四处寻医诊治,银子花了无数,儿子却不见好,眼见银子所剩不多,他娘在担忧惊惧之下一病不起,竟然先他而去了。   陈经济被他娘的死刺激得倒清醒了好几天,可是仍然下不了床,就连他娘的后事都是他舅舅帮着打理的。   吴月娘听了吴大姨的话,皱眉道:“大姐儿都嫁去了隔壁县,还说这些老黄历做什么。”   吴二妗子笑道:“说起来,大姐儿的命真是好,和离了还能嫁个头婚男人。她生孩子没有?”   吴月娘:“她嫁过去还不到一年呢,哪有这么急。”   西门庆在去江南之前,托媒人说合,将西门大姐嫁到邻县的一个富户家里,虽然是白身,家风还算不错,良田商铺也有许多。那小伙子他亲自看过,人材不错,从小跟着他爹打理家里的生意,一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机灵懂事有余,还保持着一点老实人的本份。   几个女人就这么吃肉喝酒,聊着各家的八卦,耳边听着小曲,过得倒也惬意。   等送走了吴家一众女人,玉箫走来说:“大娘,雪娥姐姐过来了。”   “孙雪娥?”吴月娘听到这个名字就愣了一下,这人自从被老爷打发去对面的宅子住着以后,很少往来,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人了。   “快请进来。”   孙雪娥进来后先插烛似的给月娘磕了三个头。   月娘叫起,细细打量着她。   孙雪娥在那边过得很开心,有吃有穿还有丫头们伺候着,养得越发像个小妾了,肌肤细腻不少,穿着绸缎衣裙,头上带着三根金簪。   “许久不见你了,最近可好?”月娘喊她坐下喝茶。   孙雪娥斜签着身子坐下,笑眯眯道:“托大娘和老爷的福,我过得好着呢。”   “嗯,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呵呵。”孙雪娥先讨好地笑了笑,然后慢慢说起来,“老爷去了江南,他没发话让我去送,我也不敢凑上去。听说三姐也嫁了?”   “嗯。”月娘淡淡地应了一声。   “呵呵。”孙雪娥打量着她的神色,反正老爷不在,她的胆气倒是壮,忍不住把话全部倒出来,“大姐姐,我想着老爷怕是不稀罕我伺候他的,三姐都嫁了,我……”   吴月娘放下茶盏,冷冷地问:“你也想嫁?看中了谁?”   月娘压根就不会拦着她再嫁,可是一想到她住在自家的房子里,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却背地里和别的男人勾搭上,带坏府里的风气,她就有些生气。   孙雪娥知道月娘已经不成气候,若换成六娘,她倒是还能打起精神讨好奉承几句,于是干脆地认下:“大娘莫想多了。来旺那一年被潘家那淫|妇陷害,让老爷赶出清河县,谁想他又回来了呢?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些小零碎度日。我的丫头在门口买过几回他的东西,这才相认了。我没请他进门,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他打听到三姐姐嫁了人,便使了媒人来说合。我想着,得先问问大娘的意思。”   “嗯。”月娘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和气地说,“我也做不了主。傅铭刚走,你来得不巧,还是等我写封信问问老爷,再答复你,可好?”   “多谢大娘。”   *   李瓶儿最近越来越有做人娘子的自觉了。   之前,她只是一个小妾,万事有吴月娘顶着,再不济她身边还有丫头们帮着动针制衣。   和西门庆在江南的这大半年,没了旁人的打扰,像民间小夫妻似的,恩爱无比。   晏哥儿六月的生日刚过,李瓶儿就琢磨着要给西门庆做点什么当寿礼。   从箱子里挑出一匹妆花银红锦缎,用金线绣上云纹福字,还给他做了一双鞋。虽然李瓶儿不会裁衣,也扎不动鞋底,但绣花的时候她可是很认真地绣了十来天,贵在心诚,与以往的敷衍应付相比大不一样。   傅铭坐船到了杭州城,将一万多两的银子悉数交与西门庆。   西门庆从中拔了四千两出来,嘱咐下人去治办绸缎布匹,到时随船运回清河县发卖。恰巧隔壁有人想卖房,西门庆便花钱买下了。   他拿着房契进了李瓶儿的院子,交给她保管,一边抱着孩子一边闲聊起来:“孩子们渐渐大了,这宅子当初买的小了些,你又不肯去住正院。正好隔壁想卖房,买下来将来一打通,你这院里就宽敞了。”   李瓶儿接了房契,让绣春进去放好,捧来一盏茶给西门庆:“老爷,扩建房子……符合规制吗?”   “不要紧,虽然我现在是代职,将来说不定就转正了呢。再说了,有钱人家谁不是住大屋?谁闲得慌去管你这个。”   见他这样说,李瓶儿也就放了心,然后走到一边检查傅铭带来的大箱子。   只见里面全是孩子和老爷的衣服,瞧得出是月娘的手笔。   她心里忽然涌起异样的情绪,既说不清又道不明,整个人别扭起来,不想把自己做给他的那件袍子拿出来了。   他又不缺衣服穿,何必要她献殷勤呢?不如留着将来晏哥儿长大了穿,也不算浪费。   西门庆看她手捧着月娘送来的袍子发起了呆,不禁问道:“多稀罕的东西,值得你瞧这么久?”   “呵呵。”李瓶儿回过神,放下衣袍傻笑一声,使唤绣秋道,“把衣服都拿出来,回头给老爷换上。”   西门庆拧了拧眉,嫌弃道:“我不耐烦穿这种暗沉沉的袍子,收起来吧。”   他这样说,李瓶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有什么可别扭的呢?不是老早就明白的事情吗?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人就变得娇情起来。   于是,她劝了两句:“总归是大姐姐的心意,难道放着落灰?偶尔穿穿也行啊,大姐姐若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西门庆不和她争,吩咐绣秋:“那就放到前院书房去。”   绣秋抱着衣服出去了。   西门庆端着茶盏,一双亮晶晶的桃花含笑斜睨着李瓶儿。   李瓶儿被看得站不住,以为自己刚才的那点小心思被他察觉了,转身就想走。   西门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搂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逗弄道:“瓶儿不是也给我做了新袍?怎么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哪有!老爷看错了。”李瓶儿挣扎着起身。   西门庆紧搂不放,闷声笑道:“在我眼皮底下你还敢做妖,我明明都瞧见了,一件银红锦袍,上面那歪歪扭扭的云纹就是你亲手绣的。”   李瓶儿气恼起来,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嫌弃就不给你了,留着将来晏哥儿长大穿。”   西门庆搂着她笑得胸腔震动:“瓶儿的绣工真是……独具一格,一眼就能瞧出来哪块是经了你的手。”   李瓶儿板着脸,什么也没说,只想起身离他远远的。   西门庆按住她,笑个不停,还有功夫调戏人:“你别乱动,弄硬了可是你的罪过。虽然现在是白天,我反正没事,不介意去床上躺一躺……”   “呸,下流!”李瓶儿怒得啐了他一脸。   很快就到了西门庆的生日,他在花园里摆了几桌酒席,穿上李瓶儿做的银红绣金锦袍,显得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一众同僚及刻意与他交好的大商户们都来了,各自带着礼物,尤其是大商户们奉上的礼金最厚。   乐工奏乐,粉头弹唱递酒,众人在花园里欢乐玩耍了半日才席散。   西门庆亲自将客人送至仪门口,回来就吩咐下人赶紧将花园整理干净,晚上还要再摆酒席。   到了晚上,又摆了两桌,一桌在前厅,给铺子里得用的管事伙计坐席,另一桌则在花园,专给李瓶儿及三个孩子。   西门庆前去前厅陪众伙计们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敬了他的酒,贺喜声声不绝。   应酬完伙计,这才进花园陪伴家人。   李瓶儿笑吟吟地起身迎他,坐下后先敬了他一杯,祝他年年有日,岁岁有今朝。   西门庆含笑饮下。   晏哥儿又捧着酒杯来敬他爹,说了几句吉祥话,喜得西门庆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脸蛋上亲了又亲。   晏哥儿不自在,挣扎开跑回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坐着吃饭。   不一时用完饭,李瓶儿领着三个孩子先回小院,西门庆还要去前厅陪众伙计们再饮几杯。   李瓶儿安顿好三个孩子,看着他们睡下,让绣秋去前院打听下老爷是不是还在喝酒。   绣秋去了,走回来笑着说:“前院席散了,老爷正看着小厮们收东西呢。老爷看见我去,就嘱咐说他一会儿就进来。”   李瓶儿点点头,走去厨房,亲手用鸡汤煮了一面长寿面。   刚端着面回到小院,西门庆就进来了,闻到面香立刻笑说:“我正想说拿几块点心给我呢,吃了一日的酒席,肚子反倒还没吃饱,尽喝酒了。”   “老爷,快趁热吃。”   他只尝了一口,就知道不是厨娘做的,笑眯眯地问:“这是你做的?”   “是啊。”李瓶儿点头,大大方方道,“你不是嫌我绣活不好吗?煮碗面还是能入口的。”   “小气。”西门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就那么说了一句,被你记到现在。只要是瓶儿亲手做的,我都喜欢。绣活不好不要紧,你家老爷我生得好看,就算粗布麻衣也能穿出风采。”   李瓶儿笑嘻嘻道:“我看你不仅嘴大,脸皮也厚得很,抵得上城墙了。”   西门庆挑眉笑看着她:“你说漏了,我的好宝贝才叫大呢!你不是见识过的?”   “又胡说,看在你今日生辰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你不计较我却要计较,今天我最大,等下我说了算,不许你咿咿哑哑的叫疼。”   吃完长寿面,漱了口,西门庆搂着她上床,放下床帐。   帐子里春意浓浓,李瓶儿紧紧闭着嘴,除了时不时的闷哼及难以控制的呻|吟之外,她坚决不发出一个字。   西门庆难得遇到她在床上这么柔顺,一时情难自禁,敞开了手脚,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把李瓶儿当成泥人,随意搓圆捏扁,翻来覆去,颠鸾倒凤。   他还打算疯魔到天亮。   到了后半夜,李瓶儿实在是受不了,感觉铁人也要被磨成针了,低声哀求道:“老爷……够了吧?天、天都快亮了……”   西门庆喘息不已,双手死死掐着她的细腰,盯着两人深接的部位,眸光幽深:“瓶儿不是说过……今天万事由我?呃……”他动作不停,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借口,“就凭一道绣得歪歪扭扭的云纹就想打发了我?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李瓶儿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感觉自己的膝盖今晚至少膝行了二里地,快要破皮了啊!   “我、我不是……做了面吗?”她被撞得答话都断断续续的。   “还说呢。要不是你让我吃面,我能睡不着在这消食?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吧,真怨不着我……”他一边说,一边将李瓶儿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极为羞耻的新姿势。   李瓶儿捂着脸,心里大恨。   明年再过生日,就饿你一整天,看你还有没有力气瞎折腾人!   又忍耐了半个时辰,李瓶儿又累又困,再次恳求道:“老、老爷,天要亮了,我困了啊……”   西门庆很贴心:“你睡,不必管我。”   这让人怎么睡得着?   她倒是想晕过去,可每到了紧要关头,总会被他刺激得浑身一哆嗦,深不可测的万丈欲渊凭李瓶儿的小身板,怎么爬得出来?   她认命了,身子一瘫,随你吧,要命就拿去。   次日,绣春早醒,因她怀孕快四个月,李瓶儿不再让她守夜,她便夜夜回到前边的下人房和来宝同歇。   绣春收拾好自己,进了后院,见里间屋门紧闭,小声问绣秋:“六娘和老爷还没起?”   绣秋打了个哈欠,很平静地说:“金铃刚停不到一刻钟呢。”   “咳,”绣春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我来守着,你去补觉。”   绣秋摆摆手:“我不要紧,并不困。昨晚我睡了有三个时辰,只是可怜六娘,这才刚睡下。”   “好了好了,你去洗漱,我在这看着。”绣春对绣秋又有了一层新认识,没想到她的脸皮挺厚的,一个未婚的姑娘谈起这些像讨论吃饭喝水一样。   这是没真正开窍的表现吧?   西门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很贴心的没吵醒李瓶儿。   洗漱过后,他神清气爽,一路哼着歌去了前院。   刚进书房,春鸿就递过来一封信:“这是大娘寄来的。”   西门庆接在手里,并不急着看,嘱咐道:“昨天我换下来的那件新袍子,让人仔细洗了,回头我还要穿。若少了一条丝,我就要打板子!”   春鸿唯唯应下,出去吩咐一通,然后上了一盏新茶。   西门庆慢慢拆信:“去厨房拿饭来,我在这里用。”一面看起信来。   吴月娘在信里先是问候了他几句,又问孩子们怎么样,最后才提及孙雪娥的事情。   西门庆提笔回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叫来傅铭,一问傅铭还没用午饭,便让春鸿再加几样菜,他要留傅铭用饭。   等到用完饭,西门庆将回信交给他,道:“这是给月娘的信,你带回去亲手交给她。就说孙雪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从铺子里取20两给孙雪娥,算是我送给她的嫁妆,由她自嫁,两个丫头不许她带走,领回府里伺候月娘。”   傅铭仔细记下,接了信,揣进怀里。   西门庆又道:“货办得差不多了,你打算几时动身?”   傅铭:“即刻就能动身,那边铺子不能离人,我想早些回去。”   “嗯,我这里备几份礼,你回去后挨个送出去。后日吧,后日动身出发。”西门庆替他定了日期。   西门庆喊来玳安,让他去街上备了几份礼,一一贴上标签,其中还有张天全那一份。   西门庆在离开清河县前,送了一大笔银子给张天全养老,但逢年过节也没忘了他那一份,照顾得很周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春衫杏子红】、【豆子.沈】灌溉的营养液~   ☆、第 138 章   傅铭回到清河县,先将货物卸下,然后从铺子里取了20两,拿着老爷的亲笔书信进府交给吴月娘。   月娘接过信,粗粗看了一遍:“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然后喊丫头将孙雪娥叫来。   既然老爷大方地任雪娥自嫁,还送了20两银子,月娘更不会拦着,大方地允许她把自己的箱笼全部带走,喜得孙雪娥给她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欢快地出去嫁人。   这两年,雪娥也攒下一些私房,绸缎布料,金银首饰,不方便带走的全部典当换成现银,包袱款款,和来旺一起回了他的老家买房过日子。   李瓶儿的日子则过得优哉游哉。   晏哥儿每日用过早饭就去前院由刘秀才教导,花童紧随在一旁,安全无忧。两个小的虽然长得快,却每日都贪睡,由奶娘在床边仔细守着。   李瓶儿便闲了下来。   她问过西门庆,得知自己随时可以叫唱的进府陪伴,便趁着老爷上衙,孩子们睡着了就喊唱小曲的或女说书先生进来丰富她的后宅生活。   温上一壶小酒,再配几样小菜,听得摇头晃脑。   西门庆下衙归家,得知李瓶儿在花园里,先去看了看晏哥儿,勉力他好好学习,再换身居家袍子就赶去花园。   两个小的正睡在摇篮里,摇篮被安置在大树下的阴凉处,李瓶儿则坐在凉亭里听女说书先生讲莺莺传。   西门庆在外边停住脚,略听了几句,走进来笑道:“这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不如让她讲武林旧事。”   绣夏见老爷来了,赶紧去泡新茶。   李瓶儿起身迎他:“我不爱听打打杀杀的,老爷要听么?”   西门庆坐下来,捧着茶喝了一口:“不要,让唱曲的过来伺候。”又吩咐玳安,“叫厨房上几样小菜,我陪六娘喝一杯。”   须臾,新鲜整齐的酒菜重新摆上来,两人对坐,举杯共饮。   两个唱曲的过来了,这是一对姐妹,一个抱琵琶一个拿筝,跪在下面等候使唤。   西门庆看着她们:“就唱你们最拿手的。”   两姐妹们这才在凳子上坐下来,咿咿哑哑地轻声开了唱腔。   天清气爽,有美酒还有美人,弹唱的声音清脆绵绵,传出很远,这份惬意令人沉醉。   不出一刻钟,这份自在安宁被两道哭声打破。   两个小家伙醒了,先是照例嚎一嗓子吸引大家的注意。   李瓶儿赶紧放下酒杯走过去看,一边拍哄一边道:“终于睡醒了,你们的爹爹也回来了。”   两个奶娘赶紧抱起小公子,先给他们把尿。等把完尿,绣夏已经带着小丫头们在凉亭前铺了两张凉席,再垫上一层薄锦褥,把两个小家伙抱到锦褥上坐着。   他们已经会坐了,两个肉团子排排坐在地上,像一对招财童子似的。   西门庆看着儿子就笑眯了眼,也不吃菜喝酒,走下去和儿子们坐到一起,相互逗弄玩耍。   “瓶儿,你也来。”西门庆朝一旁的李瓶儿招手,感慨道,“这样的好日子,给座金山我都不换。”   李瓶儿走过去,温柔地看着她的男人和她的儿子,轻轻应了声:“嗯。”   西门庆硬拉着她坐下来:“你也坐,没人会笑话你。”   挺着五个月的肚子的绣春捧了一束野花进来,笑嘻嘻道:“六娘,这是来宝在外面采来的,我拿进来给六娘看个新鲜。”   西门庆的花园收拾得光鲜亮丽,各色名品都有,唯独没有马路边常见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李瓶儿很有兴趣,拿在手里看个不停,府里再好也不如出去走走。   两个小家伙伸手来抢,抢到手就要往嘴里塞。   西门庆赶紧拦住,对李瓶儿说:“知道你是在府里住闷了,什么稀罕东西,路边一采一大把,偏你还看个不停。我刚在城外买了一处庄子,等空闲了就带你们去住两天。”   “那可太好了。”李瓶儿大喜,“带上晏哥儿,他还小呢,放两天假也不算什么。”   西门庆点头:“既是全家人出动,怎能少了他。”   又过了几日,西门庆沐休,跟同僚打了声招呼,带着全家人去新买的庄子上住了两日。   庄子很大,依山傍水,青山绿水,农田小径,组成了一副天然的美丽油画。   晏哥儿像出笼的小鸟,一下马就撒着欢儿跑得没影,害得花童在后面边喊边追。   两个小家伙最喜欢跟哥哥一起玩,见哥哥跑了,两人在奶娘怀里呆不住,指着晏哥儿跑走的方向叫个不停。   西门庆哭笑不得:“玳安、来安,你俩抱小公子们出去走走,别走远了,玩一会儿就回来,记得叫上晏哥儿。”   西门庆一路骑马过来的,沾了一身灰尘,先去净房洗漱换衣,李瓶儿有了女主人的自觉,匆匆洗漱过后就去厨房查看饭食。   庄子重新装修过,各色器具都是崭新的,跟来的厨娘已经带着小丫头在里面忙碌。   李瓶儿没有打搅她,领着绣夏绣秋回了主院。   住在主院还是西门庆的要求,说在庄子上就不必拘礼,挑最大的院子住就是了,反正孩子们都是跟着他们歇的,住得宽敞些孩子们也舒服。   李瓶儿没有异议,惠庆已经将带来的包裹抱到主院,把常用的东西一一摆好。   中午,一家人用了一顿风味十足的农家饭菜,饭后刚略歇了歇,西门庆被晏哥儿像催债似的喊起来,嚷着要去附近的林子里玩。   西门庆拥着薄被坐起身,隔着门板瞪视晏哥儿:“真是的,我还没闭上眼呢,他就来催了。”   他本想搂着李瓶儿亲热一下的,换了新环境,灵感被激发,他的脑子里已经想出了好几个新鲜招式,正打算和瓶儿试一试,谁知儿子太不懂事了。   越想越愤恨,他拍着床板大声朝外喊:“花童呢?还不把他抱走?”   李瓶儿不知道他脑子里的龌龊想法,轻轻推他,催促道:“快些起来。我见后边有一片枫林,你带他去玩会儿,晚上再睡也不迟。”   西门庆气呼呼地下了床,披上外衣:“你和我们一起去,我带上弓箭,正是兔子肥的时候,打上几只,晚上给你下酒。”   “哎呀,我就不去了吧?”李瓶儿一则不喜欢看杀生的场面,二则自己的小脚未必走得动山路。   西门庆过来拉她:“一起去。来了庄子你还窝在屋里,那不如不出来呢。”   “谁说的,我休息一下就会去附近走走。”   “我都没得歇,你还想歇?那不是你儿子?”   “你们父子俩去吧,我怕我走不动,倒拖了你们的后腿。”   “不要紧,真走不动的时候我背你。快些起来,不要磨蹭。”   在西门庆的强烈要求之下,全家人出动,去庄子旁边的枫树林里玩了一下午。   晏哥儿捡了许多漂亮的枫叶,花童抱了满怀,晏哥儿还拼命往他怀里塞,嘱咐他一定要拿好。花童在心里苦笑:乡下都是拿这东西来烧火的,偏大公子当他们是宝。   西门庆换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手拿弓箭,射中两只硕大的秋兔。   玳安小跑着把兔子捡回来,递给西门庆看,满口夸赞:“老爷的箭法真厉害!别说兔子了,就算来只老虎也不在话下。”   西门庆瞅了一眼,一只已经断气,另一只还在垂死挣扎,便道:“把箭拔|出来,在它脖子上刺几下,让它死得快些。”   玳安应下,一把将箭拔|出来,正要用那根箭头顺手再刺兔子几下,晏哥儿从旁边跑过来,一边拍打玳安拿箭的手,一边大声哭:“坏人,坏人!”   玳安手提着兔子耳朵,另一手举着箭头,满脸尴尬,进退两难。   西门庆看着大哭大闹的晏哥儿,忍俊不禁,悄悄冲玳安使了个眼色。   玳安会意,举起箭头,再次对准兔子的脖子。   晏哥儿大急,一边跺脚一边使劲拍打玳安的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哇……娘,娘!”   “嘿嘿,大公子,这……”玳安看看晏哥儿,又看看自家老爷。   李瓶儿扶着绣夏走过来,顿时哎哟一声:“晏哥儿还小呢,血淋淋的东西不要让他看到,会做恶梦的。”   晏哥儿一见他娘来了,立刻指着玳安向李瓶儿告状:“这是个坏人,坏人!不许杀,不许杀!”   “好好,不杀不杀。”李瓶儿赶紧哄,拉着他就想走开。   晏哥儿不上当,死活不肯走,生怕自己走了这只可怜的兔子就要遭到玳安的毒手。   “你看你,”西门庆把弓箭丢给小厮,一把抱起晏哥儿往回走,“男子汉大丈夫,连兔子都不敢杀,将来怎么杀敌?”   晏哥儿举着小拳头抹泪,委委屈屈地说:“兔子又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杀它?”   西门庆没奈何道:“不杀。”一面悄悄冲身后的玳安使眼色,扭头又哄儿子,“我让玳安把它拎回去治伤。”   晏哥儿单纯,信了他爹。   西门庆问身旁的李瓶儿:“可还走得动?要不要我背你?”   “走得动,你抱稳儿子就行了。”   回到庄子,当晚厨娘就将两只兔子收拾出来,一只红烧,另一只则风干了做手撕兔肉。   没有一个人告诉晏哥儿这是兔子肉,他毫无心理负担,吃得香极了,一盘香喷喷的红烧兔肉被他吃了一半进肚里。   吃完饭,晏哥儿舔着手指头上的油,问他爹:“兔子的伤治好了吗?我能去看看它吗?”   李瓶儿笑弯了腰。   西门庆抿着嘴忍住笑:“它睡着了,不能吵生病的人,明天再看吧。”   晏哥儿乖巧地点头:“嗯,那明天醒了我再去看它。”   夜里,西门庆搂着李瓶儿大战了好几个回合,说不尽的放浪恣意。   他将软成一团的李瓶儿拖拽到圆桌旁,让她伸手扶着桌子,抬高她的一条腿,站在她身后鞭挞不已,嘴里还道:“这招好不好?我今天上马时忽然想到的。瓶儿,你个矮,不如站到椅子上去?”   李瓶儿被他冲撞得上半身全趴在桌面上了,听了这话又羞又气。   这厮已经突破了床的局限!   “老、老爷,你轻点……我,我怎么觉得……桌子不稳呢?”   桌腿与地板发出的摩擦声听得她心慌,生怕被丫头们察觉。   “稳得很。”西门庆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他逐渐放缓力度,伸出舌头从她的尾椎骨开始,顺着脊柱一路慢慢舔上去。   李瓶儿的背脊如电流经过,忍不住娇吟起来。   西门庆听在耳里,如同火里浇油,狠狠来了几下,喘着气道:“做大事的人要不拘小节,反正屋里没旁人,随便在哪一处都使得的。走,我们去榻上试试,还能一边做一边赏月呢!”   李瓶儿沉浸在强烈的观感里,没理会西门庆的话,只以为他是讲笑的。   没想到,西门庆忽然将她翻了个身,面对面地抱着,一边挺腰大动一边朝窗前的矮榻走去。   她心里大惊,在他怀里扑腾挣扎起来。   西门庆腿上腰上不停,闷声笑道:“你再动,再动,我喜欢。啊……我的瓶儿真热情……”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抱着她来到榻前,让她双膝着地,他匍匐在她身后,仰头看看天上的明月,再低头看看肌肤嫩如白玉一般的瓶儿,胸腔塞满了热情。   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欢好开始了……   李瓶儿如同狂风中的浮叶,在西门庆身下摇摆不定,她说不出话,又挣扎不开,只能在心底哀嚎:我的羞耻心啊,你快回来。   次日,李瓶儿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好意思面对一众丫头下人,于是缩在被子里当乌龟。   丫头们又不是聋子,往常床响就罢了,昨晚桌子响,窗前的矮榻也响,被训练得敏感警觉的下人们能听不见?   西门庆气色极好,像泡了天宫的仙池一般,红光满面,一脸春风得意。   他正牵着晏哥儿来喊瓶儿起床用早饭。   晏哥儿一路上嘟着嘴,神色委屈,不停埋怨道:“爹,你怎么不等我看一眼就将兔子放了呢?”   “哎呀,”西门庆边朝里间走边道,“后山才是它的家,它一醒来就找它爹娘去了。给你看一眼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它爹娘。”   “唉,可惜我没看到。”晏哥儿很失落,声音里满是不开心。   李瓶儿缩在被子里听见老爷又在哄骗儿子,到底不忍心,伸出头来:“晏哥儿,回头我叫人去买几只兔子回来,交给你养,好不好?”   “好啊,好啊!”晏哥儿欢喜起来,眼里放出光彩。   西门庆松开儿子的手,径自走到床前,低声问:“你怎么还不起?是不是腰累着了?给我瞧瞧。”   李瓶儿瞪了他一眼。   西门庆把手伸进被子里,在她光滑的大腿上胡摸乱揉:“给我看看。”   “哎呀!”李瓶儿不耐烦,猛地坐起身,“我这就起来,你先陪着儿子。”   晏哥儿还在屋里他就敢乱来,这人真是没下限。   在庄子里疯玩了两天,人人都很兴尽,除了李瓶儿。   她白天要照顾一家人的吃食,看顾两个幼儿,夜里还要应付西门庆的索求无度,说是来散心,其实像是去挖了两天煤,弄得她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回了城里,这才喘了口气。   这日,杭州城的副提刑杨荣贵慌张进府来,报与西门庆说:“长官,我打听得知城外五十里远有一间黑店,许多客商路人进去就不见出来,已经有好几家人来报来踪了。”   西门庆拿过地图一看,这黑店离自己城外的庄子还挺近。   他这几日还在回味在庄子上的放浪畅快,哪能让这伙贼人扰了清静,无论是从大国还是小家出发,他都该去收拾了这伙人。   当即换了劲装,点齐人马,与杨荣贵一起打马直奔城外。   杭州城外有一条大道,直通南北,杨荣贵所说的黑店距城50里远,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在此过路歇脚的人极多。   西门庆带着数百名排军差役,静悄悄地包围了小店,一声令下,众人冲进去,客人躲避不及,好些都被吓得钻到桌子底下。   这时,从厨房奔出来一个男的,手里挥着一把二尺长的剔骨尖刀,几刀就砍翻了最近的几名排军,惨叫声四起。   西门庆打马走到后门,下了马,紧握马鞭。   忽然,后门开了,一个裹着头巾穿着短打的妇女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头察看,正对上西门庆皱着浓眉的一张俊脸。   她吓得往里一缩,片刻后,重新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直奔西门庆而去。   西门庆一闪身,避开她这一劈,往旁边跳开,紧接着挥鞭而至。   妇人挥刀去挡,马鞭缠住大刀,两人像拔河似的各自使起力来。   女人的力气到底不如男人,西门庆猛地加力,一鞭甩飞了她手里的大刀,再一鞭将她整个人死死缠住。   跟来的差役赶紧上前,将妇人结结实实地捆了。   西门庆从后门进入,大堂里流起了血河,那男人砍伤了数位排军差役,像发了狂的野狗似的。   西门庆静悄悄走至他身后,猛地朝他背上踹了一脚,将他踢得一个趔趄,反身朝后就是一刀。   西门庆扭腰避开,往旁边踏了一步,一个飞身踢掉他手里的刀,然后两人赤手相搏。   没倒下的差役排军俱都挥舞着手里的□□,嘴里呼呼喝喝,给他们的长官鼓劲。   杨荣贵先是在外面等待时机,等到差役将捆好的妇人送来,他赶紧举刀进店,要帮西门庆的忙。   西门庆哪里用得着他帮,几个闪身之间就将已消耗了大半力气的男人踢倒,重重一脚踏在他的胸口,威严喝道:“捆起来!”   躲在桌子底下观战的客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对西门庆的身手称颂不已。   西门庆朝大家拱拱手,领着差役检查这间黑店。   厨房的灶上正炖着一锅肉,伴随着沸腾的咕嘟响声,喷香的肉味从里面漫出来。   好几名差役感觉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嘟直响了,有一位甚至夸赞道:“这炖的是什么,真香啊!”   有长官在,他们到底不敢造次,只咽着口水掀开锅盖略看了看就放下了。等检查到柜子时,发现里面有一条没吃光的人大腿,西门庆紧皱眉头,好几名差役当场吐了。   刚才说炖肉真香的差役吐得最凶狠,恨不能把肠子呕出来。   一路来到后院,院里有一块地皮很新,像是刚翻过,西门庆用脚踢了踢,吩咐道:“挖开。”   挖开一看,里面埋着十几具剔得干干净净的人骨。   因牵扯到十几条人命,顿时成了大案,将那一男一女捆绑着押送到衙门,西门庆请来王知府,开始审问。   原来,这两人是在老家惹了事,呆不下去,一路逃窜至此。   他们本想去梁山的,可梁山在山东境内,路途遥远,不先弄点银子难道要一路讨饭过去?   有一身武艺却不去打劫,他们哪里会这么委屈自己,当日途经这家小店,本来想吃霸王餐的,眼见店家只是一对年老夫妻,于是趁黑将他们杀了,第二日告诉大家,自己出钱买下了这间店,原先的店主带着银子投奔子女去了。   于是,也没人追究,就让他们这么鸠占鹊巢地住了下来。   不舍得使银子买肉,正好担心被抢的客人去报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来吃了。   一路尾随而来的民众在路上听了个大概,群情激愤,围在衙门口要求严惩。   西门庆审清案情,安抚众人道:“大家放心,我一定禀公办理,将实情上报。”   顿时,这群民众看西门庆的眼神如看青天大老爷。   西门庆提笔写了一份奏章,交给王知府看过,才往上报。   判决很快下来,定了一个月后处斩。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豆子.沈】、【小希】、【】灌溉的营养液~   ☆、第 139 章   西门庆在外面直忙了一天才回到家。   他事先也没跟李瓶儿说自己要去抓坏人,李瓶儿只以为他下衙被同僚绊住了脚,便没放在心上。   等他乐呵呵地回来,李瓶儿迎上去替他宽衣,看到袍角上的污渍,奇怪地问:“老爷去哪了,怎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呵呵。”西门庆脱下脏袍,顺从地换上李瓶儿拿给他的葱青绣金锦袍,“去抓了一对开黑店的。那两个找死的竟然吃人肉,还想上梁山,活该斩头。”   李瓶儿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人肉包子的故事,一时又想到武松。   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强盗恶狠极了,两厢对阵,他们光是在气势上就赢了一头。在你还想着如何将对方打趴下,再也动弹不得的时候,人家琢磨的是如何一刀结果了你。   当初西门庆对上武松,也只是险胜而已,如今一对二,况且,没点武艺的好意思上梁山?   如果老爷打输了呢?那不就当场被杀了吗?   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李瓶儿思维发散得很远,甚至遥想到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清河县,和吴月娘依偎着度日的情景,这让她后怕不已。   于是,她哆嗦着嘴唇:“老爷!衙门不是有差役吗?你怎能一声不吭的就去剿匪呢?要是有个万一,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办?”   “你放心,”他握住她的手,这才惊觉她手心冰凉,知道她是吓着了赶紧安慰,“我没事,带了几十号人呢。我一鞭子就打倒了那女的,再一脚踹翻那男的,轻松得很。”   李瓶儿在榻上坐下来,扭转身子背对着他,想着想着,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本来是很讨厌西门庆的,谁知却慢慢地被他感化。他的温柔体帖,他的霸道,他的无赖,以及专属于她一人的轻浮放浪,如春雨润物一般将她融化。   她好不容易适应并习惯了这种日子,忽然西门庆又作妖了,干起这种危险的活儿。   他要是不在了,她怎么办?   她边哭边控诉:“你是成了家的人,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该想想我和孩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会过什么日子,你知道吗?早知道你这么冲动,我当初还不如嫁给一个老头做妾呢,起码老头子不敢上赶着去找梁山好汉送死。”   “我对你和孩子还不够好?”西门庆见她哭了,顿感事态严重,顾不上系袍子,膝盖一软就跪在榻上,不断朝她拱手作揖求饶,“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能干那没把握的事?你放心吧,真到要紧关头,我逃起命来比谁都快!”   李瓶儿见他又是下跪又是作揖的无赖样,反倒被气笑了,伸手拉他:“起来,一个大男人给女人下跪,像什么样子。”   西门庆不肯起来,越发跪得端正笔直,嘻皮笑脸地说:“跪自己的娘子不算什么,只要你能消气就好。”   李瓶儿听见娘子一词,心中微动,一张俏脸立刻浮上一层粉红的娇羞之色。   西门庆看得心痒,正想凑过去亲个嘴,李瓶儿忽然想起什么,又冷了脸:“你这双金贵的膝盖跪过的女人,怕是不止我一个吧?”   “哎呀,你又来了。”西门庆一把搂住她,先亲了个嘴,“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老提。”一面压着她在榻上亲吻不止。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才松开,西门庆搂着她,喜滋滋道:“有了这桩功劳,年底转正就有望了。”   李瓶儿忽然想起梁山108个好汉,被西门庆这么一搅合,难道要变成梁山106个好汉?或许本该是110个好汉?   她轻笑出声:“梁山好汉又得少两位了。”   西门庆极不赞同:“什么好汉,一群强盗罢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上山打家劫舍,弄得人心惶惶,我这是替天行道呢!”   “唉!”李瓶儿叹了口气,又用手指头狠狠点着他的胸膛,“老爷若下次还要去干危险的活儿,记得先通知我一声。”   西门庆奇怪地看着她:“通知你有什么用?难道有强人出没我还要缩在府里?你又没有武艺,帮不了忙,好好带大孩子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李瓶儿哼笑一声,冷冷道:“我才不帮你呢,我只是想在你出发前,多看你两眼,就算到时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也不至于立时就忘了你长什么模样。哎呀,”她一拍巴掌,“不如找位先生给你画副画像?将来儿子们长大了,我就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爹爹。”   西门庆冷着脸,想起她刚才气愤中说的不如嫁给老头子做妾的话,顿时心里不爽得很,什么也没说,一把将她抱起来,去床上用家法狠狠地惩治了她一通。   眼看就要到年底,西门庆打点好两份礼物,让玳安提前出发送上京。   一份给康王赵构,一份给蔡太师。   因着西门庆之前的那桩功劳,年底的人事调动赵构大方地让他正式升任知州,蔡太师微笑不语。   江南本就是赵构的封地,他想提拔谁都行,再说西门庆和自己私交甚厚,让西门庆做这个知州他也不亏。   等到正式文书下来,西门庆喜不自禁,先捧进去给李瓶儿看。   他道:“你看,我兢兢业业了一年,总算将“代”字给去掉了。快让丫头们收拾收拾,今年回清河县祭祖过年。”   “回清河县?”李瓶儿满脸诧异,“琸哥儿琛哥儿还小,才九个月大,如何能坐船?再说绣春和小玉都大着肚子,怕是也快生了。”   西门庆来回踱步:“船上暖和着呢,到时不让他们出房门就好了。至于绣春和小玉……就让她俩留在这里,提前请下接生婆就行了。”   李瓶儿还是很担心:“老爷,不如明年再回吧?明年孩子们也大了,赶远路才不辛苦。”   “有下人们伺候着,哪里会辛苦?我再买些丫头进来,你挑几个伶俐地放在身旁使唤。”西门庆主意已定。   李瓶儿见劝不动他,只好急忙安排起来。   先去看了看绣春和小玉,这两人最多相隔一个月就会生产,要是小玉发动得早一点,没准两人能赶到一起。她分来两个小丫头,绣春和小玉一人一个,贴身照顾着,又请了两名接生婆进府,随时照料。   然后问过绣夏,从下面挑了两名机灵懂事的丫头,改名叫吉祥、如意,暂时顶替绣春和小玉的位置。   西门庆带着锦衣归故里的迫切心情,吃过同僚请的升官酒,打好招呼,12月就动身,带着李瓶儿和孩子包船奔回清河县。   西门庆的心情很好,日日站在船头眺望清河县的方向。   这一回,他和李瓶儿独住一间房,把晏哥儿和两个小的安排到一起,在隔壁住下,有奶娘和丫头日夜贴身伺候,倒也不用李瓶儿担心。   每夜他都在李瓶儿身上使力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似的,听着船头破浪的声音,身下摇晃震动,两人都感观一新,全身酥麻。   他压着她先做了一回,仍然兴致不减,喊绣夏送酒菜进来,打算先来个中场歇息。   绣夏垂着头,送了酒菜就转身出去,并关好了门。   西门庆穿着白棉里裤,上衣虚虚搭在肩上,赤|裸|着胸膛,执壶倒酒,递到李瓶儿嘴边:“来,喝一口。”   李瓶儿正忙着穿大衣,闻言看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把衣服穿好。”   “还穿什么呀,反正呆会儿还得脱,你也不嫌麻烦。”西门庆一把将她扯过来,嘴对嘴喂了她一口酒,戏笑道,“我发现床上榻上都不如在船上。瓶儿,你刚才美不美?”   下流!李瓶儿狠狠瞪了他一眼。   “啧啧,认识了你,我就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了。”西门庆假装叹气,“明明刚才还死死搂着我的背,生怕我跑了,现在又要撇清……”他将酒一饮而尽,扔了酒杯,开始扒李瓶儿的衣服,“来,我再让你感受感受这事的美妙之处。”   “哎呀!”李瓶儿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己的衣襟,小声斥责道,“不是说好了一日只一次吗?”   西门庆脑子转得快,当即回道:“是啊,你小日子要来好几天,我先提前把那几天的用了,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他一面说一面慢慢下沉。   李瓶儿气得直拍他的肩膀,恨声道:“孩子们都在隔壁,你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西门庆眯着眼睛感受这份紧致,船在晃动,即使自己不动也舒爽得很,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做事从不畏首畏尾!”然后深深浅浅地律动起来。   李瓶儿犟不过他,只能提醒自己不要叫出声,不然丢丑就丢大了。   她微微歪着头,牙关紧咬,用尽全部的心力来抵抗。   西门庆一边动一边伸手拂开她脸上的黑发,瞧见她的神情顿时很不高兴。他把嘴凑上去,吻她,含住她的唇舌细细缠绵了一番,再指教一般地说:“你这样是不行的,这样做人怎么能开心呢?要像我一样,高兴就要喊出来。啊!唔……啊……”   西门庆能一心二用,一边说个不停,一边动个不停,李瓶儿没他那么能干,在齿间的呻|吟快要冒出来的时候,她挺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嘴……   次日,丫头们在房里摆好早饭,李瓶儿让人把儿子们抱过来用饭。   晏哥儿裹得厚厚的,蹦跳着进来,站在他爹面前,问正在喝茶的西门庆:“爹,你昨晚在叫什么?”   西门庆差点被茶呛住,板着脸不承认:“我没叫,你听错了。”   晏哥儿皱眉看着他:“就是你在叫,我听得清清楚楚,啊啊地叫了两声。”   李瓶儿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她不敢面对儿子,借口要更衣红着脸走开,把烂摊子留给西门庆。   西门庆放下茶盏,肯定地说:“我没叫,一定是你听错了。”   晏哥儿不服气,指着奶娘:“我明明听见了,还想再听一下,可是奶娘哄我,我就睡着了。不信,你问她!”   奶娘哪里敢抬头,把头埋得低低的。   西门庆无奈地叹气,这孩子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性格怎么差别那么大呢?他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固执。   他只得打起精神哄儿子:“是野猫,野猫叫呢,你连爹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啊……啊……”他假模假样地捏着嗓子叫了两声,“你听,是不是?昨晚的野猫就是这样叫的。”   晏哥儿听着既像又不像,一时也分不清了,西门庆拍拍他的屁股:“过去吃点心。”   奶娘这才抬起头,端着点心碟子哄晏哥儿。   晏哥儿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纠结到底是他爹叫的还是野猫叫的这个问题。   李瓶儿羞得不行,到了晚上就不许西门庆再胡闹。   西门庆不服,仗着武力镇压了她。   李瓶儿大恨:“那你快一点,不要超过两刻钟,不然我就喊晏哥儿过来了。”   西门庆一想到大儿子那固执的性子,你若不理他,他能一直拍门到天亮,深感时间宝贵,一边乱动一边嚷嚷:“两刻钟太短了,急行军也没这种赶法,半个时辰好不好?”   “不好,你给我快点,再啰嗦我就喊晏哥儿了。”李瓶儿毫不留情。   西门庆不敢再废话,争分夺秒一般,连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清河县的地界,琸哥儿和琛哥儿在船上都学会了走路,能扶着人手慢慢走上几步。   吴月娘、吴大舅、吴二舅、傅铭、周守备、何千户等人接了信,一大早就在码头候着。   李瓶儿落在后面收拾三个小家伙,西门庆先她一步下船,与周守备和何千户寒暄几句,周守备极力邀请他去家里接风洗尘,西门庆想着何千户也在,便一口应了,跟月娘打了声招呼,留下玳安给瓶儿使唤,然后坐轿与那两人同往周府而去。   等到李瓶儿下了船,老爷已经不见了,只有吴家几人还在这里。   月娘急步迎上来:“孩子呢?”   “大姐姐好。”李瓶儿先冲她行了礼,然后才让出身后的奶娘等人。   “好好。”月娘匆匆回了礼,主动牵着晏哥儿,又眼都不眨地盯着两个小的。   晏哥儿快一年没见过月娘,有些抗拒,吴月娘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晏哥儿不认得大娘了?”   李瓶儿赶紧道:“晏哥儿,这是大娘,你小的时候她最疼你了,快喊大娘。”   晏哥儿很听话:“大娘。”   “好好。”吴月娘将晏哥儿抱起来,眼里泪花闪动。   李瓶儿见她瘦了许多,脸色憔悴,身形干瘦,忍不住说:“大姐姐,他长得胖,你不要累着了。玳安,你来抱着晏哥儿。”又问他老爷在哪。   月娘刚抱了一会儿,确实压手,心有余而力不足,顺势将孩子交到玳安手里,回答道:“周守备给老爷接风洗尘,我们不管他,回府去自在吃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西门府,李瓶儿之前住的小院是提前派人打扫过的,烧着炕,屋里暖烘烘的。   “大姐姐,又麻烦你了。”李瓶儿站在屋里,看着丫头们忙忙乱乱地整理东西。   “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吩咐一声罢了。”月娘陪在一旁,“你先洗漱一下,等下来上房用饭。不如我把晏哥儿带去上房洗漱?你还要顾着两个小的呢。”   李瓶儿弯腰柔声问儿子:“你跟着大娘去上房更衣,好不好?等下我收拾好弟弟们就来找你。”   晏哥儿心里是不愿意的,李瓶儿又劝:“我让绣夏跟你一起去。”   晏哥儿这才点头答应。   月娘高兴极了:“那走吧,六娘收拾好了就过来,我在上房等你。”然后牵着晏哥儿走了,绣夏紧紧跟在旁边。   老爷不在府里,李瓶儿和吴月娘对坐,叙了阔别之情,用过饭后李瓶儿就领着三个孩子回小院歇息,吴月娘则急忙去厨房安排晚上的酒菜。   老爷中午不能回来,晚上必定能回来的,而且她的大哥二哥还在前院,老爷无论如何也会回来见一见他们的。   这么一想,她心中充满了干劲,嘱咐厨房好好整治两桌酒席。   西门庆应酬完周守备和何千户,喝得半醉归家,问了玳安,知道六娘和孩子在午歇,想了想,决定先去上房看望吴月娘。   吴月娘像接金元宝似的把他迎进来:“老爷又喝酒了,我让丫头去弄碗解酒汤?”   “嗯。”西门庆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这一年可得过好?府里的用度有没有亏了你?”   吴月娘紧挨着他坐下,亲手递了一盏浓茶过去:“府里好着呢,大哥二哥时不时也会进府看望,没人敢欺负我。傅铭每月都送银子进来,我的吃穿用度还和往常一样。”   西门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打量她两眼,关切道:“我瞧着你又瘦了,怎么不多吃些?”   这一年,虽然月娘过得轻松自在,心里却空落落的,再多的陪客,再多的欢笑都填不满,因此老态颇显。   她抚抚发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爷不在家,我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西门庆垂下眼皮:“不是我不让你过去,而是……”   吴月娘急急道:“是我身子不争气,在南边呆不住,老爷待我的心我自然知道的。”   西门庆没接这话。   这时,玉箫端来解酒汤,解了月娘的尴尬,她起身接过来:“老爷,快些喝了,省得酒烧心。”   西门庆依言喝下,放下碗正想走,月娘拉住他的衣袖:“许久没见面了,老爷不如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我去那边歇也是一样。”西门庆扯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月娘怔怔地站在原地。   西门庆回了小院,李瓶儿三母子已经在热呼呼的大炕上熟睡。   他在她身旁躺下来,闭目休息。   快到晚饭时辰,他才睁开眼,轻轻摇醒李瓶儿:“起来了,晚上在上房吃饭,我还要去前边陪吴大舅。”   李瓶儿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略醒了醒神:“是该起来了,老爷快去吧,他们在前院呆了一天了。”   又摇醒三个小孩,彼此梳洗整齐,一起往上房去。   上房已经备好了酒席,一大桌的鸡鸭鱼肉,吴月娘也调整好心情,笑吟吟地对着大家。   西门庆先扶着李瓶儿坐下,然后才自己坐下,打头敬了月娘一杯,再敬李瓶儿一杯,然后对月娘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前边陪陪吴大舅,等下再进来。”   月娘含笑将他送到门口,然后回来坐下,叹了口气,对李瓶儿说:“这一年老爷不在,你也不在,偌大的宅子就只有我一个人。别人家都是妻妾同欢,唯独我孤零零的可怜。上回去我大哥家,他家新买了两个小妾,可老实了,一直站在大嫂身边伺候她用饭呢!”   李瓶儿这趟回来也没有刻意打扮,但月娘就是看她不顺眼。   六娘不仅比自己年轻貌美,还得老爷的欢心,衣裙精致,头上只戴一朵珠花,但那朵珠花上镶了一颗透亮的大珍珠。下午六娘走后,月娘站在镜子前,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最漂亮的首饰,左看右看都没法违心地说自己比六娘好看。   老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和六娘站在一起像一对壁人,衬得自己像他们的婶婶。   嫉妒的种子在亲眼见到老爷扶六娘入座时疯狂生长,让她喘不过气。   不发泄发泄,怕是她很快就要死掉给六娘腾地方了。   李瓶儿正端坐着,听了月娘的话,哪里还坐得下去,她的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装傻充愣显然不适合。   她赶紧起身,站在月娘身旁替她夹菜倒酒。   月娘这顿饭吃得极慢,一口菜要嚼十下,米是一粒粒挑着吃的,一个多钟头了她还没吃完一碗饭。   晏哥儿吃饭快,三两下就喂饱肚子,看到他娘一直站在一旁伺候大娘,便问:“娘,你怎么不坐下来吃饭?”往常他家没有这个规矩的。   “你吃饱了就出去玩,娘还不饿。”李瓶儿哄他。   晏哥儿到底还小,没人跟他明讲就不理解这其中的关窍,奶娘也不敢多嘴,低声哄晏哥儿去外面花园里玩。      ☆、第 140 章   晏哥儿跑到花园里,经过书房时看到他爹正陪着两个陌生男人吃饭,便蹬蹬蹬地跑过去:“爹,你怎么在这里吃?”   西门庆把他搂进怀里,指着对面的吴大舅和吴二舅,教他认人:“这是你大舅舅,这是二舅舅,快喊人。”   晏哥儿乖乖喊了,偎在他爹怀里仰着小脑袋问:“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用饭?娘也不吃饭,真奇怪。”   “嗯?”西门庆神情有些紧张,“你娘不吃饭?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晏哥儿想了想,他娘确实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她一直站在旁边给大娘夹菜呢!大娘都那么大了,吃饭还要人照顾,像弟弟们一样。我就很乖,不要丫头喂饭。”   西门庆心中一冷,面上却不显:“爹陪舅舅们喝酒,你去园子里玩,不要乱跑。”   晏哥儿点点头,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吴大舅略有些尴尬,妹夫对六娘的看重人人皆知,虽说小妾伺候正房是天经地义,但人家刚刚远途归来,就算要立规矩也不该急于一时。   他笑了笑,冲西门庆讨好地说:“妹夫,我敬你一杯。”   吴二舅则满脸不以为然:“能进西门府是她的福气,谁家小妾不伺候正房娘子?”   西门庆本来就有气,听了吴二舅的话就更气了。   吴二舅跟李娇儿有奸|情,若按他的性子,早就不会跟这样的人来往。要不是看在月娘的面上,能让他进府?   西门庆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吴二舅:“你妹妹能嫁给我也是福气呢!”   那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顿时想到妹妹嫁过来多年却一无所出,妹夫现如今的三个儿子全是六娘生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西门庆淡淡道:“多谢你们来码头接我。我买了些特产回来,回头就使人送到你们家里去。天也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下回再聚。”   两人慌乱起身,冲西门庆拱拱手,道了几句谢,一起出府。   西门庆一路疾走,冲进上房。   果然见到李瓶儿跟个丫头似的站在月娘身旁替她布菜,月娘吃相缓慢,神态坦然,瓶儿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的碗碟干净得如洗过一般,可见还没用上一口。   他心里有气,脸色就不怎么好。   月娘见他来了,本想起身迎他的,见了他的冷脸,也不高兴了,坐得稳稳的:“前边的酒席倒散得早。老爷,要再用一点么?”   “不用,我饱了。”西门庆坐下来,看了一眼李瓶儿。   李瓶儿朝他笑笑,悄悄动了动腿。站了快两个钟头,其他的倒还好,就是腿脚有些发麻发疼。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也坐吧,难得让你伺候我一回,你不会怨我吧?”   李瓶儿也不强站,顺着她的话坐下来,微笑道:“怎么会呢,这是我应做的。”   吴月娘放下筷子,看着桌面上早已冷掉的饭菜:“菜都冷了,怕是你也吃不下去,我就不留你了,回头让厨房送一桌去你院里。”   “谢谢大姐姐。”   西门庆心疼李瓶儿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急着要走,吴月娘拦住他:“老爷,您升了官,又新添了两个儿子,该去拜拜祖先才是。”   “嗯。”西门庆点头,转身吩咐李瓶儿,“你先回去,让人上一桌饭菜吃着,等会儿我就过来。”   回到小院,绣夏就要去厨房安排饭菜,李瓶儿道:“不着急,先打盆水来我泡泡脚,泡完再用饭。”   绣夏应了,喊吉祥去厨房拿水,她估摸着六娘应该吃不下油腻的,吩咐多上些清淡的来,然后走过来脱掉李瓶儿的鞋袜,替她揉脚。   绣夏很心疼她。   六娘待人和善,就算是买来的丫头也从没要求要一直站着。没使唤的时候,丫头们都在侧间坐着闲聊,哪怕绣春这个近身伺候的,也是经常搬个小板凳坐在六娘跟前。   等了一会儿,热水来了。   脚泡进热水里,李瓶儿舒服地眯着眼,看见绣夏的神色,柔柔一笑,劝慰她:“不必难过,我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呢。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大姐姐几回,伺候她一会儿也不算什么。”   “嗯。”绣夏收起悲色,甜甜笑了。   西门庆急匆匆上完香就赶来小院,恰好听见这句话,在原地站了站,终究没有进去,转身回去书房坐着。   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长叹口气,重新回了小院。   李瓶儿正在用饭,见他来了立刻问:“老爷,要不要再用一点?”   “不用,你吃,不必管我。”他一面说一面在桌前坐下来,拿起一旁备用的筷子给李瓶儿夹菜。   先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熏腊肉过去,李瓶儿拔到一边不肯吃,西门庆又夹了青菜,她这才吃下。   等她吃完,他又舀了一勺嫩嫩的蛋羹过去,哄劝道:“不想吃肉就吃点鸡蛋,老吃青菜怎能有营养?”   李瓶儿看他像个侍饭丫头,轻声笑起来:“老爷喝茶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不要紧,我伺候人也有一手的。想吃哪个告诉我,我来伺候你。”   他脸色平静,神态间也不似作伪,李瓶儿看他两眼,忽然感觉胃鼓鼓的,没了胃口。   她放下筷子:“我够了,陪老爷喝会儿茶。”   西门庆挑眉看着她还剩了一大半的饭碗:“还剩这么多,怎么不吃完?”   “够了,肚子饱饱的,没什么胃口。”又喊丫头过来把饭桌撤了。   “也行,既然不想吃菜就让她们上些点心,再用几块点心也是好的。”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   西门庆一反常态,竟然没有折腾她。   李瓶儿累了一天,又站了快两个钟头,正巴不得好好睡一觉,窝在他怀里很快沉睡过去,倒是西门庆盯着头顶的帐子发愣,直到后半夜才合上眼。   次日,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上门,西门庆在前院忙着待客。   李瓶儿晨起去给吴月娘请安,月娘一脸和气,仿佛又回到了彼此都有心和平共处的时候。   后院也来了许多女客,月娘拉着李瓶儿作陪,三个孩子在上房里玩耍吵闹,热闹喧天。   月娘满脸喜意,指着两个小的对吴大姨说:“你看,这两个多聪明机灵,这才九个月都能扶着桌角走路了!”   吴大姨笑容灿烂:“妹夫的孩子还能有笨的了?”扭头又嘱咐奶娘,“小心些,莫让桌角磕着了。”   奶娘正弯腰虚扶着两位小公子,闻言抬起头笑:“奶奶们放心,小的看着呢!”   吴大妗子看了看三个孩子,对李瓶儿说:“六娘,你生的这三个孩子个个都像足了妹夫,难得难得。”   李瓶儿掩嘴笑,说起来也是奇怪,生了三个却没一个像她的,有时候想想真是失落。   正说笑着,西门庆一身锦袍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妹夫来了。”吴家三位女人喊了一声,就想下炕行礼。   西门庆抬手止住她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坐吧。”   吴月娘还是下了炕迎他,李瓶儿赶紧起身站在床前。   西门庆没有坐,对月娘道:“外边闹着要见孩子,我来抱他们出去,一会儿再送进来。”   月娘点头,连声喊奶娘和丫头跟着过去。   西门庆说完话,看向李瓶儿,李瓶儿朝他笑了笑,他这才领着一群人去了前院。   等老爷走了,吴月娘拉着李瓶儿的手重回炕上坐下,语气低落地说:“前年,我们还有一群姐妹,去年就只剩下三个了,如今只有我们俩人。”   李瓶儿递了盏茶给她:“孟三姐呢?”   月娘接了茶:“她嫁了人,年前随夫家去外地上任,现在哪里还见得着?”   吴大妗子接话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省得府里乌烟障气的。”   “这倒也是。”月娘道。   一直到年初八,西门府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一天,西门庆回了小院,对李瓶儿说:“原本我计划过了元宵节再动身,后来见你待客不耐烦,本想早些走,可是这样一来你今年的生日又该在船上过了。你且忍耐两天,等过了你的生日我们就出发。”   李瓶儿奇怪地问:“我哪有不耐烦?”   西门庆也不解释,只道:“我在前院待客都累死了,更何况你?”说完揉揉额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你是不是不舒服?少喝些酒吧,酒多伤身。过来,我给你按一按。”   李瓶儿心里想笑。   西门庆升官加子,荣归故里的心情令他归心似箭。   回来后,上门庆贺的人的确很多,一句句的奉承话像泄洪似的扑向西门庆。听不完的阿谀奉承,饮不尽的敬酒,一天两天还好,连着半个月都是这样,再多的兴奋也磨没了。   西门庆从善如流地躺下来,头搭在她的大腿上:“随便按一按就行了。跟玳安说一声,我今日不见客,若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府里。”   一旁的绣夏冲李瓶儿点点头,转身出去找玳安传话。   倏忽到了元宵节,又是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将后院装饰一新,挂满花灯,摆两桌酒席,叫了两个女艺人进来唱曲。   吴家三个女人一大早就来了,在月娘的上房坐着喝茶闲聊。花家也有人送贺礼来,西门庆让人送到后院交给李瓶儿。   李瓶儿收下看了看,转身回了一份重重的礼。   晚上,大家齐聚在上房坐席,西门庆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李瓶儿,举着另一杯笑道:“总算能安安稳稳地替你过生日,你喝了这杯,愿你往后万事顺意,无灾无难。”   李瓶儿赶紧站起身:“多谢老爷。”然后一饮而尽。   月娘也举杯祝她:“六娘,多谢你替老爷生了三个孩子,我也敬你一杯。”   李瓶儿赶紧道:“不敢当,大姐姐先请。”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下。   吴月娘放下酒杯,笑着对西门庆说:“老爷,一杯酒就想打发了六娘?可别忘了补份礼。”   西门庆但笑不语。   晏哥儿捧着酒杯走上前,奶声奶气地说了些吉祥话,李瓶儿喝下,摸摸他的头。两个奶娘抱着小公子也冲李瓶儿道贺,李瓶儿一一受下。   吴家三个女人也各自敬了一杯。   等到酒席将尽,西门庆笑看着李瓶儿,道:“刚才月娘还说我没给你送礼,我知道你爱出去走走,恰好今日又是元宵,不如出府逛逛?看看外面的灯是不是和府里的不一样。月娘,你也去,我们抱上孩子,都出去走走。”   吴月娘用手帕捂着嘴笑:“老爷和六娘去吧,我就不去了。外面冷呢,把两个小的留下,省得冻着了。”   李瓶儿听见能出去逛逛,很是高兴,开口劝她:“大姐姐一起去吧,人多才热闹。”   吴月娘连连摆手:“街上的人够多了,也不差我一个。再说嫂子们还在这里,我留下来陪她们。”   西门庆站起身,招呼李瓶儿:“你回去换身衣裳,外面冷,穿厚些。把两个小的也抱上,省得他们长大了埋怨不带他。”   李瓶儿朝月娘行礼告辞,回到小院换上厚毛披风,刚准备走,西门庆就进来了,端祥一阵她的打扮,忽然伸出手在她发间拂过。   “嗯?”李瓶儿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到头上重了些。   西门庆盯着她一头乌发中间的镶东珠金步摇,眯眼笑了:“知道瓶儿爱东珠,这步摇算是你的生日礼。”   “好不好看?我去照照镜子。”   他拉住她的手:“好看得很,你信不过我的眼光?等回来再看,走吧,孩子们都准备好了。”   李瓶儿边走边问绣夏:“晏哥儿穿得厚不厚?”   绣夏:“大公子穿着皮袄呢,小公子们也都裹得厚厚的。”   李瓶儿点点头,由西门庆牵着她一路往府门口走去。   到了府门口,惠庆正牵着晏哥儿,玳安抱着琸哥儿,奶娘抱着琛哥儿,正等着他们。   西门庆从奶娘怀里接过琛哥儿,嘱咐众人:“都紧紧跟着,不要走散了,特别是孩子,看仔细些。”   众人齐声应下。   西门庆一手抱儿子,一手牵着李瓶儿,也不骑马,身边围绕着小厮下人,在街上慢慢走着。   这一出门,几乎将府里的人手带走大半。   两个小厮举着纱灯走在最前面开路,来兴和棋童一左一右,走几步就放一个炮仗,响声雷雷。   初时李瓶儿还被吓一大跳,过后慢慢习惯,西门庆取笑她:“连炮仗都怕,还敢出来逛灯会。”   李瓶儿不服气,用力往回抽手,不想再让他牵着了。   西门庆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奈地说:“又闹脾气,街上人多,小心被人抢了去。”   李瓶儿不再挣扎,扭头看着街上的各式彩灯,嘴角弯弯。   走过大街来到灯市,游人如织,大片的彩灯映得夜如白昼,鼓声雷雷,炮竹频响,热闹非凡。   晏哥儿一进灯市就想乱跑,惠庆死死拉着他。   李瓶儿斥责道:“你再不听话,明年就不带你了。”   晏哥儿这才安静下来,乖巧地跟在大人身旁慢慢看灯。   西门庆买了一盏兔子灯送给李瓶儿,还想再买三盏送给三个儿子。   晏哥儿跳着脚喊:“我不要兔子,要这个武将军!”   西门庆只得依他,又买了两盏老虎灯送给两个小的。   逛了大半个时辰,西门庆担心外面冷,瓶儿和孩子们受不住,于是催着众人回家。   回到家,吴月娘备下姜茶,一人喝了一大碗去寒。   次日,西门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吴月娘心有不舍,扯着西门庆的衣袖,欲言又止。   府里冷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和孩子回来,转眼又要走了,她哪里舍得!   西门庆抽回手袖,理了几下,一脸平静地说:“若不然,你收拾了和我们一起走,这里就留给大舅帮忙看着就是了。”   月娘坐到一旁擦眼泪,她当然想过去,可是南边太凶残,去了她就会没命。   去年的经历一回想起来,她就心有余悸,哪里敢再来一次。   西门庆见她不答话,只得道:“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走了,你好好在府里过日子,缺了什么就让傅铭去办。”   吴月娘边哭边点头应下。   挑好吉时,西门庆拖家带口上了船,挥别月娘与众人,迎风远去了。   上了船,李瓶儿就懒得动弹,成日躺在舱房里。   西门庆先歇了两天,算是缓缓过年吃的太多的酒席。   等他缓过来后,发现李瓶儿神色恹恹,饮食大减,心里焦急得不行,可这趟出门又没请太医同行,一时也没有办法。   他拿着钓杆钓了两尾鲜鱼,熬成鱼汤给李瓶儿喝。   李瓶儿心疼他在船头受冻辛苦,可惜肚子不争气,只喝一口就嫌腥吐了。   西门庆赶紧替她拍背,见她吐到最后全是清水,难受得心拧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厨娘弄得不干净?”   “不怪她们。”李瓶儿生怕他会去找厨娘的麻烦,“我躺躺就好了,那鱼汤我不要了,老爷喝吧。”   西门庆把她安置在床上躺好后,亲自尝了尝鱼汤,味道鲜美,实在尝不出有哪里不对。   这时,晏哥儿蹦跳着进来了,欢快地说:“娘,刚才的鱼汤真好喝,还有没有?”   李瓶儿难受得不想睁眼,只微微挥了挥手。   西门庆招手把儿子叫过来:“这里还有一碗,你喝了吧。”   晏哥儿应了一声,端起碗几大口就喝得干干净净。   西门庆推着儿子朝外走:“你娘不舒服,不要吵她,回房间和弟弟们一起玩,好不好?”   晏哥儿顿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拍着小胸脯连声保证:“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弟弟们的。”   送走儿子,西门庆回到床边,握着李瓶儿的手,低声道:“这可怎么办,船才刚开几日,要不我让他们掉回头,找个太医给你看看,等治好了再走。上回也没见你晕船,怎么这次却这样难受。看你这样,我心里都不好受。”   李瓶儿睁开眼,弱弱地说:“老爷,我没事,这样躺着就行了。可能是着凉了吧?”   西门庆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船上带着药呢,其中就有治风寒的,我让丫头们熬一副端来给你喝。”   不一时,药熬好了,西门庆亲手端着喂她。   一勺药刚送到嘴边,李瓶儿又是一阵干呕。   西门庆急忙放下药碗:“不喝了不喝了。绣夏,拿杯热水来。”   李瓶儿捏着鼻子:“快把药拿走,我闻到这味道就难受。”   “好好,不喝不喝,你喝点热水压一压。”   看见李瓶儿难受,西门庆晚上也不敢折腾她,日夜都在舱房守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杭州城。   船停靠在码头,西门庆扶着李瓶儿小心翼翼地下船,来宝怀里抱着襁褓等在码头,见到六娘下来,立刻迎上去,笑着说:“六娘、老爷回来了,六娘您看,这是我儿子。”   “哎呀!”李瓶儿听了这话,精神好了许多,凑上去看了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正闭着眼绻缩在包被里。她高兴极了,连声问,“几时生的?孩子还小,你就抱他到码头吹风,也不怕吹着他。小玉呢?生了没有?”   玳安站在老爷身后,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去看,心里无比焦急。   来宝乐呵呵道:“生了,都生了,生了个姑娘,比我家的晚三天。”   玳安喜得直搓手。   李瓶儿欢喜地说:“等我回去了再赏你们。”   西门庆也很高兴,扭头对玳安说:“你先不要着急,去街上请太医进府给六娘看看。回头我放你三天假,让你回家看个够。”   玳安立刻拔腿狂奔。   来宝:“六娘不舒服?”   李瓶儿:“也没什么,着了凉有些晕船,都是老爷大惊小怪的。”   西门庆连声催她上轿:“好了,我们回家去,站在这里吹风,病又要重一层。”   一行人回了家,李瓶儿精神转好,开箱子让人取了几匹精细棉布,赏给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做衣服穿,又各赏了一对小金镯。   绣春早就坐满月子,身上脸上都胖了好些,站在一旁伺候李瓶儿。   李瓶儿看着她这样,就晓得来宝照顾得她很好,笑道:“你回去多歇两天吧,我这里不着急。”   绣春甜甜地笑:“我早就躺闷了,□□着六娘呢!”   李瓶儿:“那好吧,到了时辰你就回去喂儿子,不必顾忌我这里。”   “嗯,我知道的。”   绣春和小玉身旁各有一名小丫头伺候着,等六娘回来后她们就把小丫头还回来了。来宝手里有银钱,每月二钱银子请了一位老妈子日夜替他俩看孩子。小玉也不穷,跟着也请了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埃列】、【小希】、【奈奈生】灌溉的营养液~   ☆、第 141 章   太医进府,把脉过后,诊出李瓶儿又有了身孕。   李瓶儿惊疑不定,怎能又怀上了呢?两个小的还不到一岁呢,再来一个更是带不过来了。   她看着太医:“老先生,麻烦您再诊诊,我之前着了凉。”   太医依言又把脉一番,确定道:“的确是喜脉,老夫行医多年不至于连喜脉也把不出来。”   李瓶儿尴尬地笑笑,收回手:“有劳了。”   西门庆在前院指挥下人搬抬行李,急着进来看瓶儿,恰好听见这话,喜得连声喊:“当真有孕了?哎呀,在船上时我看你那样难受,竟没往这上头想。”   当时大家只以为她是受寒或晕船,谁能想到这里呢?   老太医向西门庆道贺,西门庆忽然想起来:“那时还准备给她喝治风寒的药,多亏她闻不得药味才没有喝下肚,不然就坏了!”   满院的丫头听了这个喜讯都欢喜起来,晏哥儿迈着小腿跑进来看热闹,闻言瞧了瞧他娘的肚子,皱着一双小眉头,故意学大人说话:“娘,你放心,随你生多少个我都能顺手照顾了!”   西门庆笑着揉了他一把:“要你照顾,满院的丫头是干嘛的?别在这里吵你娘,快出去守着弟弟们。”   送走太医,西门庆扶着李瓶儿回到床上躺下:“唉,太医说你怀孕已有两个月,让你受苦了。”他想起月娘要瓶儿站着伺候的事情,神色冷了很多。   李瓶儿:“没关系,不苦。只是……我感觉这回和上回不一样,多半是女儿。老爷,你喜欢女儿么?”   “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西门庆替她捋捋头发,一脸忧愁,“在船上的一个月,你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亏了亏了,这丫头生出来一定瘦得很。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要不然就去外面买。”   李瓶儿想了想:“白粥吧,再配几样清淡小菜,不要放油。”   为了让女儿身体壮些,她决定硬塞也要吃一些下去。   丫头吉祥将饭菜摆上桌,李瓶儿坐到桌前,西门庆如临大敌地看着她,生怕她又会吐。   这回他很安心,因为李瓶儿没有吐,足足吃了两碗粥才放下筷子。   西门庆大喜,一面喊人赏厨娘,一面又叮嘱李瓶儿:“你如今又有了身孕,两个小的正是刚学会走跳的时候,不如让绣春去帮着看孩子,吉祥和如意调到跟前来伺候你。”   李瓶儿在心中想了想,原本打算的是等绣春生完就回来伺候她,就算她随时回家给孩子喂奶也使得的,反正院子里的丫头多。可现在不一样,她又怀了一个,不说她,光是老爷就不许她身边离了人。   她点点头:“我知道的,回头我跟她说。”   等西门庆去上衙了,李瓶儿喊来绣春,慢慢同她说清楚:“你儿子还小,一天得吃好几趟奶呢,老爷不放心我,身边不能离了人,所以我打算让吉祥和如意在跟前伺候,你安心替我看着两个小的,随时回家喂奶都行,或者把他抱过来,和琛哥儿一起玩。月钱我给你涨一半,看孩子是个辛苦活,你别推辞。”   绣春知道自己怕是短期内很难寸步不离地守着六娘,于是笑着应下。   自从,李瓶儿但凡给两个小的做衣服,就给绣春的儿子也做两套,偶尔再赏几套衣服给小玉的女儿。小玉倒也不会吃醋,她知道自己在六娘心中的份量不能和绣春相比。   四月间,吴月娘来了一封信,主要是问候老爷及孩子。   西门庆晾了一个月才给她回信,只寥寥几句,顺便还提到了李瓶儿又怀孕的事情。   月娘收到回信,心情很平静,不再像当初那般欢喜。   她带着丫头去了自家的绸缎铺子,想拿些布料给老爷和孩子做衣服,去了却见傅铭正在大动干戈地收拾铺子,整理库存。   她问:“好好的,这是弄什么?”   傅铭给她行了礼,恭敬回道:“老爷来信,让我把铺子交给别人打理,再将生药铺关了,然后去南边帮忙。”   吴月娘心头大震,老爷的来信里提都没提过这事,若不是她无意撞上,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边的人手不是够了?你去了能做什么?”她尽量克制自己吃惊的表情,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呵呵,”傅铭憨厚一笑,“老爷又买了两间绸缎铺子,让我去做个管事。”   “哦,你忙吧。”月娘心里发冷,“我来取些布料,你找个伙计搬出来我看看。”   月娘挑了十匹妆花锦缎,十匹细棉布,这才带着丫头回府。   她本来打算给老爷做十件袍子,转念一想,人家又不稀罕自己做的,送出去也是浪费,于是只做了两件,剩下的八匹妆花锦缎悉数送到吴大舅和吴二舅家里。   细棉布倒是全做成了小孩的里衣,有大有小,一股脑儿的让人寄到杭州去。   李瓶儿怀孕已满四个月,这期间她吃得好,睡得好,连孕吐都没有,这更加让她相信自己怀的一定是女孩。于是,在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时,她特意选了粉嫩的颜色,做了满满两大箱。   西门庆在书房里皱着眉头翻书,当初一时兴起选定了五个名字,现在还剩下昱、晟这两个字。   这哪适合女孩用?必须重新想一个。   可他又不舍得放弃,掂量来掂量去,最后定下钰、笙这两个字,然后拿给李瓶儿看。   李瓶儿表示满意:“随便哪个吧,都好。”   西门庆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一桩心事:“最近身子好不好?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赶紧喊人请太医。”   “我知道。”李瓶儿捧着一碟新鲜桂圆吃个不停,“肚子里是个姑娘,所以我要多吃些水果,这样她的皮肤才漂亮。”   “像你这样就够了。”西门庆捏捏她的脸,“我的瓶儿最是白嫩。”   李瓶儿笑着斜他一眼,继续吃水果。   傅铭将生药铺关门,按老爷的嘱咐连铺子都卖了,然后揣着银子辞别吴月娘,搭船来到杭州。   自从李瓶儿又怀上,西门庆深感自己的家业还不够大。   儿子好说,长大了再不济也能自己挣银子撑起家门,女儿就不同了,嫁妆越多才越好。于是,他在街上新买了两间铺子,一间仍然卖绸缎,一间做茶叶生意。   傅铭一来到,只歇了一天就走马上任,当起管事,在两个铺子之间来回忙碌个不停。   西门庆的身份在这里摆着,无赖混混不敢上门闹事,同行之间也会给他面子,因此生意倒做得有声有色,赢利颇丰。   时间飞逝而过,转眼间就到了重阳节,一家人聚在花园里吃酒玩乐。   西门庆叫了说书先生进府,晏哥儿喜欢听武林旧事,听得入迷,连手里的点心都忘了吃。琸哥儿和琛哥儿听得似懂非懂,说书先生一敲响板,他们就齐齐一震。   李瓶儿看着排排坐,像向日葵一样围绕着说书先生的三个儿子,笑得不得了,指给西门庆看:“老爷你看,这可比读书用功多了。”   西门庆满脸笑意:“今日是我在,所以才叫说书先生进来。下回我若不在,你想听戏就请女先生进府。像这种武侠故事,还是男的讲起来更有滋味。”   那倒是,女先生比较温婉,讲莺莺传的时候,语声缠绵,神态幽怨,入木三分。   这个男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比手划脚,敲响板的力气都特别大。   “说时迟,那时快!”   说书先生见大官人和府上娘子都在认真看着他,有心卖弄,讲到这里时手指前方,猛地一敲响板,吓得李瓶儿震了震,肚子隐隐抽了一下。   她赶紧起身:“老爷,你陪孩子们坐着,我去去就来。”   西门庆以为她是去净房,只叫丫头如意紧紧跟着。   李瓶儿从净房出来,肚子还是不对劲,于是也不回花园了,一路折回自己的小院,在床上躺下来。   如意轻声问:“六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告诉老爷?”   “不用,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去泡盏热热的蜂蜜水来。”如意说完就转身去了茶水房。   等她端着蜜水过来,发现六娘已经在炕上打滚,吓得她哎呀一声惊叫,失手打碎了茶盏,顾不上收拾,急忙奔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色:“六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瓶儿疼得咬牙切齿:“我怕是要生了,快去……叫人……”   如意掉头就跑,边跑边喊院子里的小丫头:“六娘要生了,快去喊老爷!”然后奔回房间盯着李瓶儿,紧张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西门庆在园子里等了半天不见李瓶儿回来,正准备打发人去问问,忽然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急慌慌地跑进来,大声乱嚷:“六娘要生了,六娘要生了!”   “什么!”西门庆猛地站起来,抬脚就跑。   晏哥儿已经五岁,懂得很多事情,也没心思再听戏,急忙跟着他爹跑。   琸哥儿琛哥儿懵懵懂懂,见爹爹哥哥都跑了,也不管他们,吓得大哭起来。   西门庆刚跑几步,就被儿子的哭声拽住脚步,急忙奔回来,对惠庆嘱咐道:“把三个孩子都带到前厅去,让说书先生接着给他们讲戏,不许进来捣乱。”   惠庆赶紧出声提醒:“老爷,先请接生婆呀!”   西门庆:“玳安,快骑马去把接生婆接来!”   玳安掉头就跑。   绣夏、吉祥、绣春及小玉都忙乱起来,留下几个稳重的在前厅守着三位小公子,然后一大群人冲进了小院。   西门庆进到里间时,李瓶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把抱起她往产房去,吓得脸都变了色:“我算着你还有一个月才生呢,怎么这么早?幸好产房是提前预备好的。”   送到产房躺好,西门庆知道瓶儿忌讳自己守在她跟前,柔声嘱咐:“你不要害怕,不要心慌,我就在外头,有事就叫我。”然后退到门外焦急地等着。   很快,玳安把接生婆请来了。   接生婆见了西门庆,还想给他行礼,西门庆把她往门里一推:“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好好伺候着,若母女平安我厚厚赏你。”   西门庆手劲大,加上心里急,差点将接生婆推一跟头。   接生婆跌进屋里,踉跄好几步,扶住桌子才险险站稳身体,肚里纳闷:还没生呢,已经知道是姑娘了?生姑娘还能厚赏的,着实少见。   西门庆在门外站了站,又喊玳安快去请太医进来预备着,以防万一。   太医还没来到,屋里呱的一声,接生婆大声朝外喊:“生了,是位小公子!”   “啊?又是男孩?”西门庆愣住了。   不一会儿,接生婆又在屋里喊起来,她的声音响亮极了,满是喜悦:“还有一个,也是小公子!”   “啊?又是两个男孩儿?”西门庆彻底呆住。良久,回过神来,一拍巴掌,“哎呀!铺子买少了,回头还得再买一间,不然五个儿子怎么分?”   迄今为止,他总共只有四间铺子。   丫头下人围着老爷连声道喜,玳安领着太医气喘吁吁进来,就见到这一幕。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玳安哪能落后,顾不上擦汗,赶紧说讨喜的话,“六娘真是能干,又一胎生了两个!”   “哈哈哈!”西门庆畅快地大笑起来,然后走到窗前问里面,“六娘可还好?太医在外面了。”   接生婆在里面忙着清洗包裹小婴儿:“娘子好着呢!”   “嗯,”西门庆满意地点点头,让太医开定心汤的方子交给丫头去熬。   等到产房收拾干净,西门庆急忙进屋,先看了看李瓶儿,见她精神尚好,又忙着去看刚出生的两个孩子。   “小四小五怎么这么瘦弱?”西门庆一看之下大惊,这两个孩子可比不上琸哥儿和琛哥儿,瘦瘦小小的。他心里恨得不行,连声埋怨,“往年那个胡须花白的老太医就很好,可惜今年他回了乡下养老,之前请进来的两位医官竟没把出你是双胎。幸好母子平安,不然我非要去砸了他家不可!”   “说什么呢!快把孩子抱来我看看。”李瓶儿伸着手喊,西门庆连忙抱起一个递给她,自己拎着摇篮把另一个也送到床边。李瓶儿怜爱地看着儿子,心满意足,“瘦些不要紧,养养就胖了。”   “我看你就是刚怀上的时候亏着了。”西门庆一想起瓶儿有了身孕,月娘还让她站着伺候就气不打一处来,“来回又坐了将近两个月的船,不然……”   “你这气生的没理由,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有了身子,叫着要回清河县的不是老爷你么?”   西门庆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过去的就算了,今年不回清河县了,我们好好在这边过年。”   西门庆安顿好孩子和李瓶儿,出去前院拜了天地祖先,然后派发红鸡蛋,满府的下人奴才俱都赏了半年月钱。   虽然之前大家都以为六娘怀的是一个姑娘,但西门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了两位奶娘进府,没想到正好填了这个坑。一时又急忙忙地要去买丫头,眼瞅着后院的下人不够用。   有了去年的经验,这回西门庆独自挑大梁,热热闹闹地给两个孩子办了洗三和百日宴,收获礼金无数。   远在清河县的吴月娘还没收到消息,因为西门庆使性没往那头写信。   一晃就到了年底,吴月娘又写信来,问老爷今年是否要回家。   西门庆这才提笔回信,言道两个孩子还小,经不起远路,今年暂且不回了。随信又送了许多礼盒,嘱咐月娘好好过个年,把吴家人叫进府陪伴也使得的。   西门庆将新买来的隔壁屋子和自家院子打通,装了两个角门,把李瓶儿的院子扩得比正院还要大一倍。   现如今,李瓶儿的院子里一共有20多个丫头,听着人数虽多,但有五个孩子,分到人头也才每人四个,特别是四个小家伙,四个丫头都不够使唤的。李瓶儿总算能理解,为什么四位老人和一对夫妻一起养育一个后代还要叫苦连天了,除非他们哭闹你能忍心不管。   西门庆大肆采购,吩咐下人扎彩灯挂锦绳,又买来许多盆景,将府里打扮得焕然一新,喜庆极了。   晏哥儿每天绕着彩灯跑跳喊叫,老二老三紧跟在他身后,惹得一群丫头奶娘在身后疾呼。   李瓶儿在院子里看着小四小五晒太阳,听到前边的动静,笑着对绣春说:“孩子多了真是愁,吵都要吵翻天。也不知那三个哪来的力气,天天这样大喊大叫,他们的嗓子不痛吗?”   绣春:“孩子都是这样,爱玩的长大才聪明。”   李瓶儿:“老爷扩了院子,地方大,多一个孩子也不碍事。回头把你儿子带进来一起玩,这里丫头多,还能帮你看着。”   “下午我就让老妈子抱他进来。”绣春也不推辞,笑着应了。   除夕夜,西门庆和李瓶儿在上面坐着,满府的下人们依次过来磕头,每人赏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红封。   用过年夜饭,五个孩子熬不住,由丫头们伺候回屋里睡下,李瓶儿和西门庆不能睡,他们得守夜。   南边不比北边寒冷,但冷起来也要人命,阴冷湿气直浸人骨髓,西门庆受不住,叫人照着北边的样式打了炕。   两人坐在大炕上,炕上放着小炕桌,摆了一壶酒及几碟点心。   李瓶儿盯着红红的烛火发起了呆。   西门庆看她一眼,又看一眼烛火,没什么稀奇的,还不如他的瓶儿好看。   他借着烛火细细打量眼前的瓶儿。   她已经生了五个孩子,却得岁月优待,脸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依旧肌肤白细,娇小玲珑。   他有她,还有五个血脉相连的儿子,他想这辈子他和她是不能分开的。   “瓶儿,”西门庆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呢喃。   “老爷?”李瓶儿不明所以,她有点想打瞌睡,丫头们都撵下去歇息了,唱曲的也走了,就这么光秃秃的呆坐到天亮真是受折磨。   “我们西门家,自我爹起就是两代单传,”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幸亏我有瓶儿,一生就是五个,回头写到族谱上,看着都高兴。”   李瓶儿轻声笑:“老爷不要忘了大姐儿。”   “我没忘记,逢年过节,但凡送回清河县的礼盒都有她那一份。不过,她到底是女子,没上族谱。”   “哦。”李瓶儿有些沉闷,片刻后又反问道,“老爷,若我生了女儿,也不能进族谱吗?”   虽然她不稀罕什么族谱,但别人明确告诉你不够格时,听着就让人有气。   又不是隔壁老王家的孩子,凭什么不能写进去?   “呵呵,”西门庆闷声笑,“瓶儿还想生?再生个女儿吧。我是一家之主,说是西门一族,其实也就只有我这一房,到时肯定给你写进去。”   “呸!”李瓶儿啐道,“你想得美!我不想再生了,这五个已经让人心力交瘁,再生一个谁带?”   西门庆满脸不赞同:“我又不是没钱,难道养不活你和孩子?下人不够使唤再买就是了。”   “说得轻松。”李瓶儿瞪他一眼,微微嘟着嘴,“自己的孩子哪能丢给丫头下人,自己当甩手掌柜?还不得从头到尾的亲眼看着,事事安排着,不然有那专门糊弄人的奴才,出了意外,你哭都没地方哭。”   “这倒也是。我晓得瓶儿辛苦了,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亲手倒一杯酒递到她嘴边。   李瓶儿坦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下。   自己是挺辛苦的,劳心又劳力,为了孩子简直要操碎心,这杯酒该他敬的。   今晚席间李瓶儿就喝了许多,这会儿再喝就有些醉了,眼波潋滟,眸盈秋水,看得西门庆心中火热。   他将炕桌儿端到床下,搂着李瓶儿躺下,轻声唤道:“瓶儿,长夜漫漫难熬得很,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想生女儿就得动起来……”   李瓶儿原本是要顺着他的,一听见生女儿的话立刻抗拒起来:“我不要生,你想要女儿就找别人去。”   “胡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西门庆很不高兴,动用武力镇压了她,“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放心,我必不会让你睡着。”   “走开走开,哪有你这样守夜的?”李瓶儿乱挥乱踢。   西门庆顺势抓住她的一双脚踝,往两边一分,欺身而上:“我西门家就是这样守夜的。我爹若是见我为了开枝散叶如此勤力,必定欣慰不已。”   李瓶儿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气极怒骂:“不知羞!”   西门庆腆着脸笑:“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今晚我最大。”一面说,一面缓缓沉入。   李瓶儿:“不要脸!”   西门庆一进去就感觉心满意足,舍不得动,先闭着眼细细体会:“我的脸早就给你了,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李瓶儿确实没法睡着,因为西门庆太卖力了。   他吭哧大动了大半夜,正要发泄出来,被李瓶儿察觉到,不知她哪来的力气,重重一脚踹在他胸口,紧密结合的两处瞬间脱离。   西门庆恨得不行,眼睁眼地看着自己的子子孙孙全都糊到了李瓶儿的肚皮上。   “你看你,”西门庆缓过气,看着她白花花的肚皮,一脸惋惜,“这都是好东西啊,你可真浪费。”   李瓶儿拿起西门庆放在一旁的中衣擦拭肚皮:“说了我不想再生了。”   西门庆恬不知耻地说:“要不是我天天灌溉你,你能这么娇嫩?真是不识货。”   李瓶儿懒得和他打嘴仗,擦净肚皮把中衣一扔,躺倒在床上:“我睡了。”   “睡什么睡,”西门庆一把将她扯起来,“还得守夜呢,再来一次就差不多天亮了。”      ☆、第 142 章   吴月娘收到杭州的来信,一目三行地看完后气得牙齿直打颤。   两个孩子都快满四个月了,竟然才通知她,难道她还能吃了那两个孩子不成?   气性上来,使人将娘家嫂嫂及大姐请进府,又喊来几个唱曲的,从初一留至元宵,日夜畅饮,欢乐无数。   月娘一改常态,出手大方极了,不仅送了她们每人一只厚重的金手镯,还有绸缎布匹无数。反正她的月钱虽是定数,但缺了什么可以去铺子里支,因此也就无所顾忌。   吴家三个女人大喜,使出百般花样来奉承她,巴不得从她手指缝里再多漏一点出来。   月娘喝着酒,听着小曲,将各路奉承悉数收下,倒冲淡了独自过年的孤寂冷清。   元宵节后,月娘又送了她们每人四套春衫并珠花无数,这才放她们各自归家。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吴月娘身体抱恙,月事久久不走,淋漓不尽。   寻了太医进府,开出一大堆的方子,挨个吃下去却仍不见好转,她只好躺在床上,日日挨着。   吴大舅打听得知,急忙带着吴大妗子进府看望,只见月娘精神萎靡,形容憔悴,脸色腊黄。   “哎呀!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吴大舅直跺脚。   “哥哥,我不要紧,请了太医呢,说这是老毛病了。”月娘想起身,却体力不支,半路又倒了回去。   吴大妗子拿手帕擦着眼角:“妹妹病成这样,该给妹夫去封信,让他回来看看才好。”   吴大舅点头赞同:“就是,你都这样了,又是他的正房娘子,与情与理他都该回来一趟。”   月娘咳了两声,喘着气道:“不用了,他做着官,哪里有这闲功夫?再说回来一趟也不易,一来一往就得两个月。”   吴大舅皱眉不说话,吴大妗子嘴快:“那也该让六娘回来服侍你,这是她的本份。”   吴月娘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住大嫂的手腕:“那边还有五个孩子呢,她若是走了,难道一股脑儿地丢给老爷?咳,咳……”   “唉!”吴大舅叹口气,“就让你嫂子留下来陪你,我先回去给妹夫写封信,总得知会他一声,看他是什么想法。”   吴大舅回到家,提笔写了封信给西门庆,又托人去隔壁县城给西门大姐带口信。   西门大姐住得近,收到信就带着自家男人赶回来侍疾看望。   过了半个月西门庆才收到信,看完就直皱眉头。   衙门刚开始办差,离不得人,他哪里走得开。让李瓶儿回去侍疾更是笑话,难道要他带着五个儿子上衙门不成?   他喊来玳安,吩咐去街上买些好药材,数个礼盒,然后寻了一位口碑极好的太医,出重金请他前往清河县走一趟。   玳安领了差使,带着太医坐船回了清河县。   月娘本是不肯见太医的,推脱不过,只让他把了一回脉就催促玳安起身:“我这里不碍事,老爷那头才最要紧,你快些回去。”   太医开出两张方子,嘱咐一定要放宽心胸,少忧思,忌饮食,慢慢调养着就会好的。   月娘当面应得好好的,等玳安领着太医坐船回去南边,立刻将方子扔了,还接着吃原来的药。   太医回了杭州,先去府里见西门庆,禀道:“娘子无大碍,只要好好喝药,慢慢将养着就会大好。”   西门庆很高兴,重谢了他。   一晃又到年底,吴月娘来信询问,西门庆回信说今年不回去,口称公务繁忙,让她多多爱惜身子。   吴月娘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像去年一样叫了吴家人进府陪伴,饮酒取乐。   就这么过了几年,西门庆稳坐江南,和李瓶儿俨然成了一个小家,李瓶儿逢年过节也要准备一份礼托人带回清河县给吴月娘。   西门晏已经十岁,西门琸、西门琛六岁,西门晟、西门昱则刚刚四岁。   十岁大的晏哥儿像个小大人似的,个头仅比他爹矮半个头,虽然读书一般,但自小学了一身好武艺,每日督促着弟弟们练武读书,让爹娘少操些心。   这一天,晏哥儿带着弟弟们在前院学习,李瓶儿和西门庆则在后院闲聊。   这几年,西门庆像个居家好男人似的,就算有推脱不过的应酬也绝不过夜,再晚也要归家。上官下属送来的美人坚决不碰一下,转手就或送或卖。李瓶儿对他算是很放心,日子越过越像一家人。   她捧着茶盏,忽然想起来,冲炕桌对面的西门庆说:“老爷,好几年没回清河县,也不知大姐姐怎么样了。”   她提起这话,还是因为铺子里新进了一批布料,来宝做主将好的挑出来,搬进后院让她挑选。   其中有一匹大红妆花纱缎,轻薄又闪亮,漂亮极了。绣春极力推荐,让她把这匹留下,回头做成裙子穿着好看又凉快。   李瓶儿摸着布料,忽然想起了吴月娘。   吴月娘最爱大红色,她为了避嫌一般只挑石榴红或海棠红,顿了顿,吩咐绣春:“把这匹包起来,回头找人送回清河县给大姐姐。”   绣春抿了抿嘴,没有多说,飞快地包起来放到一旁。   “你怎么想起她了?”西门庆喝了一口茶,闲闲地说,“她好着呢,穿金戴银,呼奴使婢,铺子里的银钱由她支取。再说还有吴大舅他们,她能有什么事?”   李瓶儿柔柔一笑:“没什么,只是今天前边刚送来一匹大红的纱缎,我瞧着适合大姐姐,给她留下了。回头你若有东西送回清河县,就一起稍带上。”   西门庆轻敲桌面,神态很放松:“我知道,那匹布卖得最好。你也做一身,穿上一定好看。”   李瓶儿轻声回应:“我留下了妃色的,绣春已经在做了。”   西门庆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吴月娘在刚开始的几年,年年都喊吴家女人进府陪她,过了两三年就腻了。   若不是她手里有好处,谁人会大过年的尽耗在她这里?别人也有自己的家。   只有她没有。   府门虽大,却只剩她一个人,空荡荡的不像人住的。这份空旷,再多的丫头下人都填不满。   她渐渐地失了心力,精神疲乏,夜里不愿入睡,直愣愣地坐着发呆,白天不愿醒来,一睡就是大半天。   等吴大舅再次进府时,发现妹妹又躺倒在床上。   他大骂玉箫:“她不舒服,你也不晓得请太医来看看?不派人跟我说一声?”   玉箫低着头,唯唯喏喏:“大娘不让。”   吴大舅狠狠瞪她一眼,走到床前问月娘:“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请个太医来。”   “大哥,不必了。”月娘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出奇的冷静,“我心里有数,这两年吃了无数药,不耐烦再闻那份苦味。”   吴大舅连声劝:“你这样怎么行?妹夫正做着知州,你是知州夫人,大好的前程难道就这样抛了?”   吴月娘浅浅地苦笑一下,这笑容太轻太浅,害得吴大舅都没看清。   她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福气,不必再折腾了。”   吴大舅劝慰了一番,见她听不进去,匆忙离府让他娘子进府来劝。   吴大妗子、吴二妗子和吴大姨都来了,三人齐上也不顶用。   月娘饮食剧减,日渐枯萎,她一捧起饭碗就想到当初自己为了生儿子吃的那一剂胞衣药,忍不住恶心犯呕。   吴大舅请来数位太医,花了无数银钱,却滴药难进——月娘将硬灌下的药汁全吐了。   急得没办法,只好写信给西门庆,催他回来看看,还言及若回得迟了,怕是见不上最后一面。   西门庆收到信,心中一沉,吴大舅虽然有些贪心,但在这种事情上还不至于撒谎。   他急忙去衙门告了假,要带全家大小赶回清河县。   李瓶儿看了信,心中如被猛鼓敲击。   毕竟是一条人命,况且月娘也没害过她的性命,怔怔好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西门庆轻轻推她一下,这才回过神,连声喊丫头:“绣春,快,随便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就走。”   她心中对月娘有一丝愧疚,不为别的,只为了老爷独宠自己,从不去她的房里。若西门庆能像时下别的男人那样,哪怕再不喜欢正房娘子,一月去一次,可能月娘也不会如此心灰意冷,没了生机。   她一面催西门庆出去包船,一面慌忙整理不提。   吴大舅寄了信就走来劝妹妹:“好歹也用些饭,妹夫已经往回赶了。你不撑着些,怕是……”   月娘古井般的心重泛波澜,强撑着喝下三勺白粥。   吴大舅见她这副模样,慌忙避到侧间擦泪。   西门庆和李瓶儿带着五个儿子,日夜不敢停歇,催促着船家尽量快一点,紧赶慢赶只花了二十二天就到了清河县,此时已是八月中旬,恰逢中秋节。   吴大舅在码头翘首以盼,总算等来了,一见西门庆下船,立刻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流泪道:“妹夫,可算回来了。”   “月娘如何了?”西门庆急忙询问。   吴大舅抹了把泪:“妹妹强撑着一口气等你呢。”   “快走快走。”西门庆急声道,回身扶李瓶儿进轿,嘱咐下人们看紧孩子,一行人往西门府奔去。   一进大门,顾不上其他,西门庆和李瓶儿带着孩子奔进后院,直入上房。   吴家三个女人全在,吴二舅也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半月前西门大姐收到信就赶回来侍疾。   见到西门庆回来了,各自忙着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西门庆直奔到床前,只见月娘容貌枯萎,骨瘦如柴,两只眼睛深深陷了进去,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就要熄灭。   “月娘,月娘?”他轻声唤道。   吴月娘睁开眼睛,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干涸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滑过高耸的颧骨,落到腮边。她断断续续地说:“老、老爷?我……我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是我回来了。”西门庆心下不忍,伸手拂去她腮边的泪。   “老、老爷!”月娘一把抓住他还没收回的手,放到脸旁细细摩挲,“能、能见您一面,我……我死也……也能闭眼了……”   西门庆任由她握着,轻声劝慰:“不要说胡话,我让玳安去请最好的太医,一定能治好的。等你好起来,带你去南边。”   月娘流出的眼泪打湿了西门庆的手:“老爷……我怕是好不了了……”   李瓶儿见西门庆在和月娘说话,没有上前打扰,只无声地朝其他人行了礼,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西门庆心中难过,月娘虽品性有些瑕疵,贪财而已,但这世上谁人没有私心?他连背叛过他的下人都能将就着放过,更何况是月娘。   眼见她气若游丝,西门庆顿时脸上难掩悲伤。   吴月娘忽然笑了,有了一丝力气:“老爷心中是有我的,能看到您为我难过,我高兴,真的高兴……”   “你……”西门庆回握了握她的手,扭头问伺候月娘的丫头,“大娘的药呢?端来我喂她。出去吩咐玳安,快去街上请最好的太医来,多少诊金我都给。”   “不必了,老爷。”吴月娘紧了紧他的手,“我能撑到现在……已经……已经是有福气了……”说完,她微微扭头朝外面看,眼珠左右搜寻。   “是不是想见孩子?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小四小五呢。”西门庆明白她心中所想,赶紧喊儿子们过来。   西门晏打头,领着四个弟弟走到月娘的病床前站着,一起行了礼,齐声唤:“大娘。”   “好……好……”吴月娘欢喜地看着他们,然后又看向玉箫。   玉箫赶紧捧出五个盒子,里面装着月娘提前备好的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吴月娘看向西门庆:“老爷……能看到老爷子嗣昌盛,我就……知足了……”   西门庆:“你歇一歇,先喝药,我暂时还不会走,往后说话的时候还多呢。”   吴月娘微微摇头,又看向外面。   吴大妗子轻推李瓶儿一把,将她推到西门庆身旁。   李瓶儿站定脚,听着吴月娘像交待后事一般,心里难过,眼里蓄起一片水润。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姐姐。”   吴月娘微微喘着气,瞪大眼仔细打量着她。   只见李瓶儿穿着一件素面藕荷色锦裙,头上仅插着一朵素净的银丝珠花。   打量了好半晌,喉头咯咯响动,李瓶儿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弱弱地轻声喊:“大姐姐?”   吴月娘松开西门庆的手,突然朝李瓶儿伸出手。   李瓶儿赶紧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送到她手心里,低着头等待吩咐。   月娘喉头剧烈响动两下,挣扎着道:“往后……往后好好照顾老爷,好……好好带大孩——”话未说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李瓶儿的手背上狠抓了一把,就这么瞪着眼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李瓶儿放声大哭,一是难过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二是有点害怕,三是手背太痛,简直是痛入骨髓。   西门庆没注意到这里,只顾盯着月娘的脸看,见她眼都没闭上就这么死了,顿时流出眼泪,伸手从她眼皮上抚过,待她合上了眼就深深叹气。   晏哥儿没兴趣盯着月娘的脸看,只有他注意到大娘最后的动作,见李瓶儿的手背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心中有气,走前一步将月娘的手甩开,然后捧着他娘的手,心疼地喊:“娘……”   李瓶儿怕他小孩子心性,嚷出来就不好了,赶紧收回手,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吴家众人放声痛哭,一旁的丫头下人也齐齐跟着哭。   吴大妗子捶着胸口嚎哭:“妹妹,我可怜的妹妹!今天还是你的寿辰哪!”   吴大舅流泪道:“妹妹生是这一天,没想到死也是这一天……”   西门庆抹了一把眼睛,开始安排月娘的后事。   一面吩咐下人去门口挂白灯笼,一面派人去各府报信,一面又请吴家的女人帮忙给月娘换殓衣,又让玳安快去永福寺请僧人下来给月娘念经,自己则忙着去设灵堂。   下人们流着泪,来回奔跑。   李瓶儿将手背缩回袖子里,趁人不备匆匆用手帕裹了裹,回头吩咐玉箫将月娘最喜欢的衣裙找出来,等下好给她换上。   等吴月娘换好殓衣,就被下人们抬到厅里放着,阴阳师进府,挑了三天后的吉时下葬。   西门庆在前院忙着招待进府悼念的男客,李瓶儿则忙着招待女客,吴家三个女人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一直在一旁帮忙。   将众亲戚送走,已经夜深,西门庆挽留吴家三人,恳切地说:“这几日事多,你们若无事不如留下来住几日。瓶儿还要看着孩子,怕是也忙不过来。”   吴大妗子流着泪道:“妹夫,这还用说?六娘也累了一天了,让她好好歇着,万事还有我们呢!”   西门庆谢了又谢,留她们在上房住下,又嘱咐丫头小心伺候着,这才回去李瓶儿的院子。   这一天事忙,晏哥儿担心他娘的手,却一直找不到空。   李瓶儿忙忙碌碌的,一会儿有女客上门要招待,陪着去灵前拜祭,再陪着跪下痛哭怀念月娘的种种好处,一会儿又是丫头来请示事情,忙得抽不开身,一看见晏哥儿,不等他开口就直接推他出去,嘱咐不要乱跑,好好看着四个弟弟。   晏哥儿不肯走,正想开口问,玉箫走过来问招待客人的菜式怎么安排,李瓶儿急忙又去了厨房。   晏哥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了。   好不容易客散,总算能回到小院歇息,晏哥儿跳着脚大喊:“娘,娘!快让我看看你的手!”边说边去扯李瓶儿的手。   李瓶儿按着不肯给他看,哄道:“早就没事了,偏你大惊小怪的。你们也累了,快去睡觉。”   晏哥儿不肯走,不看一眼他哪睡得着?   绣春大吃一惊:“六娘,您的手怎么了?”   李瓶儿的衣服当然不会偷工减料,衣袖长至手背,若不仔细瞧还真难发现。   “没事,不过是破了点皮。”李瓶儿坐到椅子上,感觉累得快要散架。   绣春轻轻抬起她的手,慢慢拆开手帕,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这是在哪弄的?”   晏哥儿一脸气愤:“被大娘抓的!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还能有那样大的力气!”   绣春还没资格凑到月娘床前聆听她最后的教诲,因此没看见最后那一幕。她动了动嘴,到底不好开口骂一个刚刚死去的人。   她红着眼眶:“我去打盆水来洗洗,血都干了。大娘……大娘真是狠心。”说完快步而出。   晏哥儿皱眉看着李瓶儿的手:“这么严重,应该叫太医来看看。”   其他四个小的跟着凑过来,齐齐瞪大了眼,大呼小叫起来:“好可怕,好可怕!娘,你疼吗?”   “不疼。”李瓶儿笑笑,先回答了小的,又扭头对大儿子说,“这时候请什么太医?嚷出去有什么意思。等下洗一洗,再上点药就行了。”   西门庆刚到小院,就看见绣春端着一盆水急匆匆地走过来,他问:“六娘要泡脚?”   绣春低着头,忍住心中的怒气:“六娘的手受伤了呢。”   “什么?”西门庆吓了一跳,一阵风似地刮进里间。   看过李瓶儿的手,西门庆黑着一张脸,满脸怒气看着绣春,开口就骂:“你怎么伺候的?是谁伤的她?拖出去打板子!50板,一下都不许少!”   绣春垂着头不作声。   李瓶儿赶紧安抚他:“不关下人们的事,是我不小心擦伤的。”   “胡说!”西门庆火气冲天,口气十分不好,“这么深的伤痕,你当我是瞎子?明明就是指甲抓出来的。”   李瓶儿正想再劝,晏哥儿梗着脖子,瞪眼看着他爹:“该打板子的人在灵堂摆着呢,你敢不敢去?”   “晏哥儿!”李瓶儿厉声喊。   晏哥儿立刻闭了嘴,低着头。   西门庆好一阵无言,心中暗想:也是,哪个下人敢伤瓶儿?嫌命长?   他心中对吴月娘的那点怜惜烟消云散。   扭头看到大儿子低着头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还敢顶嘴了,别以为你拳脚练得好就敢跟我呛声!”   “老爷。”李瓶儿怕他骂儿子。   西门庆瞪着牛高马大的大儿子:“还不快出去让下人请太医?想让你娘的手废掉?”   晏哥儿这才高兴起来,脆声应了就朝外跑,西门庆在后头喊:“让他们骑马去,跑快些!”   李瓶儿:“老爷,大姐姐刚去,府里闹哄哄的,再请太医进府,下人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屋里也有药,抹一点就行了。”   自从有了孩子,一些常用药是时刻备着的。   西门庆皱眉瞪着她:“又胡说!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你也是傻,那会儿怎么不说?就由着它流血?血多宝贵,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瓶儿见他火气重,闭嘴不言语了,生怕再惹着他。   晏哥儿骑着大白马,身后驮着太医,一路打马加鞭奔回府,可怜玳安和花童在后面差点跑断腿。   花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老爷只吩咐玳安去接太医,谁知大公子性急,跨上马就跑了。他可是大公子的近身小厮,若大公子有个闪失他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花童顾不上喘气,一边追着马屁股跑,一边大声呼喊:“大公子,您慢些,慢些……”   太医进了府,给李瓶儿清洗过伤口,抹上外伤药,又留下一张药方,西门庆这才吩咐让小厮送太医回去。   他看着李瓶儿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背,叹气道:“月娘这性子……唉!”   “不说这些了,她都……睡吧,明天的事还多呢。”李瓶儿反倒宽慰了他一句。   次日,陆续有人上门来,幸好有大姐儿和吴家三个女人帮忙,李瓶儿还算转得开。   西门庆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副喷香的上好棺材板,又请了120名道人坐在院里给月娘念经,足念了三日,直到出殡这一天。   全府上下俱都披麻戴孝,小厮们抬着棺材板走在最前面,西门庆一脸悲色扶着棺木,晏哥儿领着弟弟们穿重孝,摔盆捧灵,李瓶儿身穿孝衣麻裙,跟在队伍中间,一长串的人哭着往永福寺后山的坟场而去。   等安葬好吴月娘,西门庆拿出五百两银子请永福寺的僧人再替月娘念几日经,僧人收了银子,满口应下。   回到府,又摆起酒席,许多客人上门来拜祭,前后院俱都忙碌不停。   过了两日,总算忙完了,西门庆在上房摆一桌酒席请大姐儿和吴家人。   他看着月娘住了半辈子的这间屋子,对吴家众人道:“想必月娘生前也给你们留了东西,除了府里原先的家具,她的箱笼衣服首饰,都由你们带走。”   吴家人大喜,连声赞他。   吴大舅心里感慨不已:“我妹妹能嫁给你,是她的好福气。虽说她早早去了,可妹夫为了她的后事,花了许多银子,把场面办得这么大,够了够了。”   送走吴家人,上房已经空了,西门庆让小厮拿把锁将院门锁了,然后回到小院和李瓶儿商量,过几日就动身回杭州。   这些天满府人都累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闲下来个个都睡得香,起晚了。   西门庆最辛苦,累得连卯时起身练拳脚都不记得,搂着李瓶儿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刚一睁开眼就急忙去看李瓶儿的手,轻轻拆开看了看,见已经结痂这才放了心。   李瓶儿被弄醒,睁眼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   “呵呵,”西门庆轻声笑,“早就大亮了。你饿了没?起来吃些东西再补觉。”   “嗯。”李瓶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儿子们呢?”一面扬声喊丫头进来。   绣春笑眯眯地进来:“老爷和六娘醒了?今日我们也起迟了半个时辰。厨房已备好早饭,我先伺候六娘梳洗吧?”   李瓶儿一边下床一边问她:“晏哥儿用过了没?那几个小的呢?”   绣春:“都用过了,这会儿在花园里玩。您放心,丫头小厮们在一旁看着。”   西门庆见李瓶儿起了身,自己也不好再赖床,一边穿衣一边喊绣夏打水来。   洗漱过后,正坐在桌前用早饭,忽然玳安走来报说薛嫂来了。   西门庆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来干什么?是不是拜祭月娘的?人都下葬了,她怕是来得晚了些,你随便招待一下就是了。”说完夹了一个卤鸡爪给李瓶儿,柔声劝,“多吃些,补补你的手。”   玳安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既不答话也不肯下去。   李瓶儿看他一眼,转头劝西门庆:“老爷,说不定她有要紧事找你。你快些用完去看一看,上门总是客。”   “嗯。”西门庆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几大口扒完饭,嘱咐李瓶儿,“把这盘鸡爪全吃了,我去看看就回来。”   薛嫂见了西门庆,先跪下磕头,流了几滴泪怀念月娘,满口都是月娘如何贤良如何好性子,然后又笑着要给西门庆做媒,道:“大官人如今后宅空虚,做着这么大的官,怎能没个正房娘子帮着打理后院?我这里正好有一位官家小娘子,刚十九岁,年龄虽大了些,但人品相貌没得说……”   “停停停!”西门庆不耐烦再听下去,板着脸道,“月娘刚死,你就走来同我说这些。”   薛嫂讪笑一声:“大娘那么好的品性,怕是也不愿意您屋里连个正房娘子都没有。女子都能改嫁,大官人又何必……”   西门庆挥挥手,语气沉痛:“你不要再说了,我决意为她守孝一年。”   “大官人真是仁义!”薛嫂满口赞叹,下了死力劝他,“等一年也不要紧,我回头同那家人说说,可以先定下来……”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西门庆再次打断她的话,一面喊玳安,“快送薛嫂出去。难得她有心上门哭月娘,你拿一匹白绢孝布给她。”   薛嫂顿时不敢再劝,一想到上门一趟就得了一匹布,心里又欢喜起来,忙不迭地跟着玳安出去。   西门庆回到小院,见李瓶儿正坐在榻上喝茶,他走过去坐下,状似无意地问:“你猜她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李瓶儿提起茶盏替他倒茶,笑吟吟地问。   西门庆紧盯着她的脸,声音不疾不徐:“她来给我做媒呢,说哪能少了正房娘子,要给我介绍一位官家小娘子,刚十九岁……”   李瓶儿一听,心中发冷,抖着手倒好一杯茶,放下茶盏时力度重了些,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脆响。   她静静地看着桌面:“哦?那恭喜老爷了。”   “你看你,又口是心非。”西门庆心中畅快,真想仰头大笑三声。   他倾身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瓶儿的眼睛又黑又亮,如秋水似的,映出自己的脸,他看到自己的眼神特别真诚。   “瓶儿,你给我生了五个儿子,我心中……”他慢慢地说着,神态越发严肃认真,“多谢你。我也不说别的,你只记着一句:将来,府里再也不会进其他的女人。你若不信,我这就发誓:皇天后土在上,我西门庆……”   “我信你。”李瓶儿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睫低垂,脸上娇羞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为止,后边还有三章番外。 多谢【远远妈】、【奈奈生】灌溉的营养液~   ☆、第 143 章   吴月娘死了,葬礼办得隆重又盛大,轰动了整个清河县,来悼念的人不知凡几。   上好的棺木,120名道人日夜念经三日,西门庆在她嘴里安放了一颗硕大的东珠,灵堂铺张豪华,烛台香盒自不必说,光是四个手捧盆巾的纸人仙女身上都洒了金粉,摆在灵堂前光彩耀目。   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都在心里啧啧称奇,暗道这家的大奶奶真是个有福气的。   人都死了,还舍得这般洒钱的男人不多了。   满府人的都在为她忙碌奔走,人人为她落泪,嘴里念着她的好的人不知有多少。   令她心心念念又倾慕不已的老爷也在她床前落泪,待客时一脸肃容,悲伤绕身,提起她的好就哽咽难言。她羡慕又憎恨的六娘李瓶儿,也在她的灵前跪了又跪,拜了又拜。   所有的人都在说,她这一辈子值了。   包括她的哥哥,吴大舅也在客人面前洒泪:“我妹妹能嫁进西门府真是天大的福气。可惜她福薄,早早去了。妹夫为她寻的这块棺材板,足足花了三百两呢!她的嫁妆箱笼也一丝不要,全还给我们吴家,听说还要为她守孝一年。这样的福气,哪里找去?”   吴月娘是十八岁那年嫁给西门庆的。   她爹还在世时,任清河县左卫千户,虽是个小官,也比街上的平头百姓强得多。他爹一心想将她嫁进高门,为家里谋利。   月娘比她姐姐长得好看,不过也只是眉目端正而已,远远未到人人争抢的绝色地步。   托了许多媒人说亲,不是这里看不上,就是那里不合适,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把她拖到十八岁,过后她爹死了,家里由大哥当家。   恰好西门庆使人来说媒,想娶她做继室。   吴千户是个小武官,而且这职位还不能传给儿子,他一死,吴大舅和吴二舅就没了着落,急切地想给家里寻点进项。   恰好西门庆这个冤大头撞上门来。   彼时,西门庆虽是白身,但家资万贯,是吴大舅眼里的香馍馍。不说别的,光是西门庆应承下来的聘礼就让吴家两兄弟闪瞎了眼,忙不迭地就应了,生怕应得迟了,金疙瘩会飞到别人家。   吴月娘心里是不愿意的,虽然她爹官职小,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女儿。在这清河县,尽管比不上知县、守备、都监之类的,但也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小娘子。   她喜欢才高八斗,温文尔雅的官家俊公子,比如偶然见过一面的知县家的大公子,可惜人家早就定了未婚妻。   西门庆的名声她听说过,是县里一霸,听说无恶不做,整日打马溜狗,流连妓|院,为人粗鄙不堪。一个白身,只是多了几个臭铜钱而已。   这样的低嫁,让她如何甘心?   当初她爹还在时,不知多少富户使人来说媒,她爹一个也没瞧上。谁知,爹一走,大哥就要推自己去做继室。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爹已经不在了,除了听哥哥的,还能怎么办呢?   她就这么带着满腹委屈与不甘,嫁了过去。   两位哥哥财迷心窍,将西门庆送来的聘礼贪了大半,只拿一些面上光的虚嫁妆打发她。   西门庆很满意这位继室,他虽然钱财无数,却独缺官职,娶了吴月娘就像身上多了一件锦衣,走出去也高人一等。   因此,也不介意对方嫁妆的多寡,婚后很是敬重月娘,处处给她脸面,赚来的银钱悉数放在她房里,想讨她欢心。   成亲当夜,拜过天地,揭了盖头,吴月娘这才发现她的夫君一表人才,闪人眼。   她的怨恨、惆怅被抚平了一些。   若他再有个官职,那就更好了。   婚后,西门庆将前头娘子留下的大姐儿放到月娘房里,托她教养。   那时大姐儿才四岁,懵懵懂懂,又不得老爷的宠爱,寻常无事都不会问一声。   月娘才懒得教她,不过是一个商户的女儿,教得再好又怎样?难道还能嫁进知县家?因此只派了丫头好好照顾着,再丢几本妇德让人讲给她听就万事大吉。   后来大姐儿长大,有人来说亲,月娘备了一份嫁妆。   凭良心说,大姐儿的这份嫁妆可比她当年嫁进来时强多了。况且,亲爹都不上心,她又何必多费银子多操心呢?横竖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吴月娘对银子有一种执念,当初若不是家穷,她也不至于嫁给一个白身当填房。   刚成亲那几年,她面上恭敬,心里实则瞧不起西门庆,认为他除了有钱有相貌之外,一无是处。   一身的风流债,把妓|院当家,一个又一个的小妾迎进府。像潘金莲那样先奸后娶的货色也能进府,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从小熟读妇德,满口夫纲,贞静贤良,不嫉不妒,从一而终,这才是好人家的小娘子。   像潘金莲那样的人也能和她做姐妹,真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没承想,到了后来,老爷淫|虫上脑,和风|骚美貌的潘金莲打得火热,她差点成了后院的摆设。   她才是正房娘子,哪儿能让这样不堪的一个淫|妇压得死死的?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反击了几次。   幸好,老爷还是看中她官家娘子的身份,潘金莲闹到老爷跟前也没讨了好。   再后来,李瓶儿进府。   若说月娘对潘金莲是恨,那她对李瓶儿则是又嫉又恨。   李瓶儿是从京城高官家里出来的,见过的世面比她这个连清河县都没出过的穷官家娘子多多了。   李瓶儿的容貌仪礼无可挑剔,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好看。她不像潘金莲,骚在明处,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以色侍人的货色。李瓶儿不仅有可媲美潘金莲的美貌,还比吴月娘的礼仪好。   李瓶儿性情温和,和睦待人,身边银数无数,随手拿一支金钗都是皇宫内造的,衬得月娘像个乡下人。   月娘想起了未嫁之前,有限的那几次出门做客。   同桌的小娘子都比她身份高,穿戴精致,头上的珠花是她没见过的,身上的首饰样样都透着精妙。她们只是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却不肯多谈深交,因为她爹的职位实在是低,她能坐在这里已经是难得的光彩。   一看到李瓶儿,月娘就想起当年受到的折辱,要在佛前念许多遍经才能心境平静。   不过,李瓶儿有钱有貌又怎样?   现如今,自己才是正妻,她只是小妾。一日为妾,终身为妾。   李瓶儿生了儿子,吴月娘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又浮躁了。   西门家人丁单薄,只有大姐儿一个,谁生了儿子谁就是西门家的功臣。   况且,老爷又得了官,穿着官服,一身威严,竟然和当初月娘心中肖想的知县大公子的身影渐渐重合。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夫婿,有官职有银钱,还有相当英俊的容貌。   可是这个男人现在不仅有她,还有李瓶儿,有潘金莲。   吴月娘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不再轻视西门庆,反而想紧紧抓住他的心,巴不得他眼里只有自己一个才好。   于是,她变得越发贤良,老爷喜欢喝酒,她就替他买酒;他喜欢粉头,她就认下粉头做干女儿;他宠爱金莲和李瓶儿,她能忍则忍。   可是,光这样是不够的,她必须得有个儿子,有了儿子,才算真正地站稳脚跟。   日夜难寐,左思右想之下,一狠心找薛姑子配了胞衣生子药。   那药腥臭难闻,难以入口,她还是咬牙吃下去,过后在佛像前虔诚地跪着,足足念了一个月的经。   从此,她越发信佛,喜欢听好人有好报的故事。   她想,她这么虔诚,佛祖定会原谅她的无可奈何。   她如愿以偿地怀上了,看过她肚子的人都说是个小公子,那是吴月娘这一生最欢喜的时候。   西门庆果然很看重她的肚子,一日两遍的询问,连潘金莲那个刺头也不敢惹她。   到底她和这个孩子没缘份,他没来得及睁眼就去了。   报应,报应啊!   月娘夜夜痛哭,在剪头发都是罪过的时候,她竟然偷服胞衣药,佛祖生气了,收回了她的孩子。   她诚惶诚恐,深感罪业深重,生怕报应不止这么一件。   她预想成真,老爷病好后就像变了个人。   把放在她这里的银子全部收回,连正妻的脸面也不肯给了。   月娘大受打击,她不仅没了儿子,没了银子,还没了男人。   可是她能怎么办?难道要去死?   到底还是姐姐说的对:男人赚的银子,不放在你这里也是应该的,你见过谁家是娘子掌钱?   西门庆英俊无匹,官越做越顺畅,月娘在他面前再也提不起一丝傲气,没休了她已经是万幸。   月娘失了心志,不再动心计处处谋算,只敢老老实实地守着正房娘子的名头过日子。   可是,到底还是忍不过,在咽气前,看着李瓶儿那张容貌依旧的俏脸,恨不能一把抓花,可惜力气不够,最后只抓了她的手。   不要紧,不要紧,你有儿子有男人,可是我才是正房娘子,到死都是。   我活着,你要站着服侍我。我死了,你要替我磕头守灵。   想做正妻?等下辈子吧!      ☆、第 144 章   晏哥儿已经15岁,四个小的则分别是11岁和9岁。   晏哥儿在读书上没有弟弟们有天份,但他拳手功夫练得好,个头比他爹还高一寸,况且两人相貌极相似,李瓶儿多次将他误认为是西门庆。   这一日,晏哥儿穿着月牙色锦袍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李瓶儿正看着丫头们裁制冬衣,晃眼一扫,脱口而出:“老爷回来了。”   晏哥儿先闷笑几声,无可奈何地说:“娘,是我!你别整日只记挂着爹,好歹也多瞅我两眼,不要老是把我认错啊。”   “啊,这孩子。”李瓶儿愣了愣,“前些天刚给你爹也做了一件这样的袍子,还以为是他呢。弟弟们呢?”   五个儿子都像足了西门庆,不过那四个因身高差距,李瓶儿从未认错过。   晏哥儿:“在前边跟着先生读书。”   李瓶儿看看外面的日头,还没到散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读?跑进来做什么?”   “娘。”晏哥儿扯着她的衣袖,似撒娇又似央求,“我头疼,考功名的事情就交给弟弟们吧。我只要好好练功夫就行了,将来像爹一样当个武官,你就别再逼我读书了。”   “你呀!”李瓶儿伸手要戳他的额头,可惜够不着,晏哥儿机灵,立刻乖巧地矮下身子让他娘戳。只要挨了这么一下,呆会儿爹骂他的时候,娘才会救他。   西门庆忽然从外面走进来。   巧得很,他也穿着一身月牙色锦袍,手里摇着一把扇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得岁月优待,他和李瓶儿都没怎么变样,依旧男的俊,女的美。   和大儿子那张酷似他的脸相比,西门庆成熟稳重,晏哥儿则时常还泛着一股属于年轻人的稚气。   西门庆平静的心情在见到大儿子时消散无踪,立刻举着扇子要敲他的头,嘴里大骂道:“又逃学!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求你考状元,起码也要识字吧?”   “我识字啊!”晏哥儿抱头鼠窜。   “还敢顶嘴?”西门庆一撩袍角就要去追。   “哎,老爷,晏哥儿!”李瓶儿急得大喊。   虽然现如今屋子宽大,也架不住两个几近一米九的大个头在这里乱跑,李瓶儿赶紧让丫头们先退下,衣服下午再裁。   晏哥儿绕着桌椅左躲右闪,一面嘿嘿傻笑。   西门庆气得直咬牙,边追边骂:“你有种就给我站住!”同时在心里暗恨当初把房子扩得太大了,现在连儿子都追不上。   “嘿嘿。”晏哥儿身手灵活,边躲边戏笑他爹,“爹,你要服老啊,你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就算我站着不动给你打,有意思吗?”   西门庆已经40岁,儿子才15岁,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还年轻,怒着一张脸,遥指着晏哥儿:“你,你……”   晏哥儿一面盯着他爹,一面四处躲闪,经过他娘身旁时,被李瓶儿一把拉住他,劝道:“别胡闹。没有你爹,还能有你?你爹让你读书是为了你好。”   晏哥儿不敢用力强硬挣脱,因为他娘太娇小,一不注意就能被他甩飞出去。   西门庆趁着李瓶儿捉住儿子的空档,几个大步飞奔过来,举起巴掌就要扇儿子,李瓶儿赶紧将晏哥儿拉到身后护着,扭头指责他:“有话说话,他都多大了,你还打他!”   “就是就是,我都能说亲了,还要挨打。”晏哥儿躲在他娘身后,委屈地控诉。   西门庆哪舍得扇到李瓶儿身上,立刻收回手,怒瞪着晏哥儿:“还没到用饭的时间,缠你娘干什么?回前院练拳去!”   晏哥儿正巴不得,掉头就跑了。   西门庆坐下来,恨恨地说:“四个小的都考中了童生,明年琸哥儿琛哥儿就要考秀才了,先生们说希望很大。五个兄弟,独他一个不成器,将来可怎么好?”   李瓶儿捧来一盏茶,柔声劝慰:“老爷也真是的,每个孩子天份不同,禀性不同,为什么非得走同一条路?不如还是让晏哥儿去参加武举吧,这也是条路。”   “你倒是想得开。”西门庆脸色和缓,轻笑两声,“若像你这样想,他不考武举也没关系,让他继承我的铺子就行了。”   “所以你看,他就算考不上武举,也不会饿肚子,你何苦逼他?”   “罢了罢了,你们母子俩都有理,显得我倒成了恶人。”西门庆端起茶盏,又皱眉深思。   李瓶儿看着他的神色,问道:“老爷,怎么了?”   西门庆叹口气,放下茶盏:“外面世道不太平,清河县的周守备已经为国捐躯,北边乱起来了。”   李瓶儿拧紧手帕,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门庆一脸沉痛,满腹担忧:“大金贼子抢占了汴梁,太上皇和靖康帝都被虏,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都未能幸免。”   “啊!”李瓶儿一声惊叫。   杭州城一片安宁,前几日她还出去逛了逛,街上一丝不乱,买卖有序,没听谁说过这事。   西门庆握住她的手:“我刚收到朝庭文书,消息还没传开。你不要担心,最近多拘着儿子们,无事不许出门,就算要出去也得带齐人手。我不担心他们,虽然年纪小,从小也学了功夫,能够自保。倒是你,最近别出门了。”   “嗯。”李瓶儿慎重应下。   西门庆摩挲着茶盏,顿了顿,缓缓道:“我收到康王的密信,康王在河北积极部署,欲断金人退路,还要亲自领人将太上皇和靖康帝抢回来。我……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前几年,蔡太师被参离朝,回家养老,西门庆卯足了劲打点康王这头,在康王心中日渐得用。   他知道瓶儿最不喜欢他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前几年他扫荡那间黑店,吓得瓶儿后怕了好几日。这一回,怕是不会同意他去的。   李瓶儿猛地站起身,急促地丢下一句:“该摆午饭了,我去厨房看看。”然后匆匆走了。   西门庆暗暗叹口气,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让瓶儿和孩子们怎么办?能依靠谁?   好在晏哥儿大了,也能支撑门户。   况且,金人残虐成性,一路烧杀抢掠,朝庭软弱,频频示好,金人趁机索要大量金银、少女甚至是女童,仍然不足,还掳了太上皇和皇帝及皇室,当成奴隶一般羞辱驱赶,此等奇耻大辱,哪个男儿能忍得下?   他虽然稳稳地做了这些年的知州,当初刚入官场却是从武官做起的,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报效朝庭,将来死了都无颜见祖先。   李瓶儿边走边控制不住地落泪,连丫头都没带,径直走到厨房。   厨娘见她来了,赶紧行礼,抬头时见她眼角水光点点,不禁讨好地说:“六娘,厨房油烟重,熏人呢。午饭已经好了,立刻就能摆饭。”   “是啊,有点熏人。”李瓶儿擦擦眼角,转身走了。   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下,安静地用午饭。   晏哥儿因为上午逃学被他爹抓个正着,此时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出声。四个小的则紧记先生的训语:食不言,更加不会主动开口。   西门庆心里复杂难言,一眼眼地睃李瓶儿,期盼她能赏自己一个眼风。   李瓶儿稳稳坐着,谁都不看,只不停地给那六个人夹菜。   好不容易用完午饭,西门庆连声赶那五个讨债鬼回自己的院子午歇。   他嘻皮笑脸,挤挤挨挨地贴紧李瓶儿:“瓶儿,我们也歇会儿?”   “你自己歇,我没心情。”李瓶儿没好气,起身欲走。   西门庆一把将她扛到肩上,边朝里间走边振振有辞地说:“你没心情我有心情,陪我。”   他把她扔到床上,扑了上去,李瓶儿又打又踢,大骂起来:“你走得畅快,丢下我和孩子孤苦无依……”骂着骂着就流下眼泪。   西门庆一边吻掉她的眼泪,一边缓缓沉下腰:“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是不去不行……”   李瓶儿没有做的心情,下面干涩紧凑,西门庆入得艰难,他慢慢退出一些,逗弄几下,试图勾起她的情|欲,再一寸寸地往里攀爬:“我知道瓶儿是深明大义的,这里还没乱起来,若人人都退缩,迟早会祸乱到这里。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活着回来,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爬也要爬回来。”   李瓶儿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哭完这一阵,她抹掉眼泪,推翻西门庆,自己跨坐上去,扶着进入,扭腰摆臀,恨不能一次就把他的那根东西做得断掉。   若是他再也回不来,这岂不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欢|爱了?   不狠狠折腾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西门庆大喜,热血快要冲破头顶,这个姿势他肖想了无数回,但瓶儿一直不肯。他激动起来,抓住她的胸慢慢揉弄,看着白肉从指缝漏出来,激动得不能自已,猛挺劲腰配合。   一个时辰过后,云停雨歇,李瓶儿躺在西门庆怀里,闭目喘气。   西门庆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回味无穷,咂咂嘴一脸满足:“瓶儿今天真是放得开,让我大开眼界。为什么以前你就不这样呢?”   “因为我是带着恨意的!”李瓶儿咬牙切齿,“你要是只顾大国不管小家,等你战死了,我就再嫁一回。”   西门庆吓得小腹一紧,绷着脸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朝庭还不管人再嫁呢。到时你都入了土,还管得着我?放心,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孩子们给你扫墓拜祭的。”   西门庆气得牙齿咯咯响,一把推开她,翻身而上,就着残液进入,目眦欲裂地说:“做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再嫁!”   李瓶儿难得威风一回,又被虐成渣渣……   欢好过后,西门庆汗渍淋淋,缓了缓道:“你替我收拾一下,申时初就得出发。”   李瓶儿正腰酸腿软地瘫在床上,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这么快?”   “嗯。”西门庆点点头,“时间紧迫。金人回去要渡黄河,我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到达巩县。”   李瓶儿绷着脸,什么也没说,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走到后间,从嫁妆箱子里翻出两副金线甲胄:“我知道拦不住你,我……这个你贴身穿着,在外要小心,切记我和孩子们还在家里等你。缺胳膊断腿也不要紧,只要能回来就好……”   话到后面,她已经说不下去了,哽咽难言,眼泪满眶,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哭,怕他担心,于是急忙躲到侧间。   西门庆叹了口气,飞快地穿上甲衣,换好劲装,走到侧间拉着她的手,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看:“我穿一套就够了,另外一套留给你。庄子上我已经布置好了,若这里也乱起来,府丁护院会护送你们去庄子里躲避。我在庄子上存了一年的口粮,你们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西门庆神色动容,深深地看着她,生怕这是最后一眼,看得那样仔细,恨不能刻进骨血中,然后主动松开手,低沉道:“我走了。”大步而出。   李瓶儿没有起身相送,呆呆地坐在榻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西门庆走到前院,把五个儿子叫到一起,细细嘱咐。   他先是看着晏哥儿:“你最大,已经15了,我走后你好好看着家,照顾好你娘和弟弟们。”   晏哥儿抬头问:“爹,你要去哪?”   西门庆快速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嘱咐不许外传。   晏哥儿听了立刻跳着脚地喊:“大金贼子!不杀光他们我誓不为人!爹,我和你一起去!”   西门庆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一巴掌:“你去什么去,我去就够了。难道你不管你娘和弟弟们了?”   四个小的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互相瞅了瞅,不敢学大哥那样说出来,齐齐关切地喊了一声:“爹,您要小心。”   西门庆摆出家长的威严:“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要起程,你们也不必送了,进去劝劝你娘,她多半正躲着人哭呢。”   说完,挨个摸了摸五个儿子的脑袋,领着几个小厮,点齐人马,骑着高头大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哥儿不许弟弟们出来,自己悄悄跟在后面,见他爹骑着马领着大群兵丁,威风凛凛地走了,立刻喊来兴关好府门,然后一溜烟地朝后院跑。   绣春一直近身伺候李瓶儿,她被这消息吓得说不出话来,见李瓶儿哭得凶,急忙小声劝慰。   李瓶儿哪里听得进去,哭得扑倒在榻上。   绣春急得没办法,只好捡好听的话来说:“六娘,您别心急,老爷鸿福齐天,必定能安然回来的。对了,前些天好几家的夫人都替了话来,想给大公子做媒,不如我们挑一挑?”   李瓶儿止住哭声,抽噎着不动。   绣春揉湿洗脸帕,一面替她擦脸,一面慢慢劝:“老爷走了,这府里还得指望着您呢。老这样哭,让小公子们见了还不得非要问个清楚?”   “你说的是。”李瓶儿带着哭音,闷闷地说,“把画像拿过来,我挑一挑。若他们问起老爷,就说出去办公差,别说漏了,省得他们担心。”   晏哥儿一路跑进后院,经过窗前时听见这番话,暗想:这会儿进去也不合适,再说爹走了没走远,就算追上去也能把他撵回来。   于是,踮着脚出去,看着弟弟们用功读书。      ☆、第 145 章   晚上,李瓶儿摆好饭,领着五个儿子坐下用饭。   她吃不下去,照顾着孩子们吃完后,自己只动了两下筷子就不肯再用。   四个小的见她眼眶微微红肿,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来惹她伤心。   晏哥儿心里有事,匆匆扒了三碗饭,就连声催她:“娘,你也吃啊!”   “我不饿,下午用了好些点心。”李瓶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撒谎道。   “既然弟弟们都吃好了,那就回去各自院子歇下,早睡早起才是养身之道。”晏哥儿摆出大哥的威严,像赶羊似的将四个弟弟撵回各自的院子。   李瓶儿没有心劲,懒洋洋的,看着大儿子将弟弟们照顾得很好,自己靠在榻上不想动弹。   晏哥儿看着四个弟弟回了院子,又叮嘱了一番,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花童赶到屋外,偷偷摸摸地开始收拾行李。   他把衣服和银子装了一个小包裹,藏在被子里,打算等天黑透就出发。   花童呆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爷下午走的时候阵仗可大了,后院也许还没收到风声,但前院的小厮谁人不知道?   他近身伺候晏哥儿快十年,哪能不清楚他的想法,便躲在窗户后悄悄朝里张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朝后院跑。   “什么?”李瓶儿被花童的话吓一大跳,从榻上坐起来,全身的懒劲也没了,搭着绣春的手急忙朝前院走。   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天色已暗沉,眼见就要入夜,走到半路正撞上挎着包裹的晏哥儿。   晏哥儿一见他娘就笑了,往前迎了两步:“娘,我正打算去找你,你怎么出来了?”   李瓶儿一见他的包裹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你想干嘛?也要去送死吗?”   “娘,”晏哥儿不躲不闪,理直气壮地说,“朝庭有难,人人有责。都国破家亡了,谁能捞着好?我正是为了娘和弟弟们才要去的!”   “你……”李瓶儿哭了出来,“你爹已经去了,你也要走,我没那么伟大,丈夫儿子若都战死了,我活得有什么意思?”   “娘,”晏哥儿和他爹一样,最见不得女人流泪,特别是他娘的眼泪。他轻轻替她擦泪,放柔声音,试图打动她,“娘啊,我爹都四十了,说实话,连我都打不过,我去了还能救他一命呢,到时您的男人和儿子都在!我保证!”   “呜呜……”李瓶儿伸手去抢他的包裹,“我不许你走,我们家去你爹一个就够了。”   “娘啊,我心意已决,就算你这会儿留住我,回头瞅空我还是要跑的。没包裹又怎样?照样能走天下。”   “你是个坏孩子,一点都不体谅我。”李瓶儿边哭边拍打他。   晏哥儿由着她打,心里焦急得很,生怕错过关城门的时辰,再想出去就得等到明天。   “娘,打够了没?你看,我还是很孝顺的,没有不告而别。”晏哥儿道。   “你……”李瓶儿知道儿子大了,她管不住,哭了一阵才说,“你跟我来。”   她把西门庆留下来的那件金线甲胄替儿子换上,拉着他的手细细嘱咐:“你要小心,不要冲动意气用事,也要小心路上的黑店,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吃下肚。在路上不要耽搁,找到你爹才是最要紧的。”   她管不住这个大儿子,留给西门庆操心吧。   晏哥儿这时才体会到浓浓的不舍,回握住她的手:“娘,你信我,我会回来的,还会把爹也带回来!”   “我信你,”李瓶儿擦着眼泪,“缺胳膊断腿也不要紧,娘养你一辈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小心,不要冲动,该躲就躲,没人笑话你。若是路途不顺,就随时回来,娘和弟弟们等着你呢。”   “娘,我走了。”晏哥儿眼角有了湿意,紧了紧她的手,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绣春,去前院安排十几个护院跟着他,快去!”李瓶儿捂着脸,不敢看儿子离去的背影。   晏哥儿刚出府门,四个小的就从各自的窗户探出头来,然后聚到一起小声商量。   最小的两个热血澎湃,激动地说:“大哥都能去,我们也能去!”   琛哥儿拍了他俩一下:“你想让娘哭死?老实在府里呆着!”   琸哥儿板着脸的时候和西门庆一模一样:“敢跑一个试试?大哥就不说了,武艺比我们都好。万一这里也乱起来,娘怎么办?”   这番话说得两个小的耷拉下脑袋。   晏哥儿迟了他爹半日,西门庆领着近万人马一路急行军,夜里也不歇,仓促赶路,直到天明才下令原地休息,又安排伙头军赶紧做饭。   刚捧上饭碗,忽然探子来报:“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只有十几人。”   西门庆不快不慢地用着饭:“若是赶路的,就让他们过去。若有不对劲,就押上来。”   过了一会儿,他刚用完饭,探子探明情况,跑步上前禀报:“是大公子来了。”   西门庆手搭凉亭,举目远眺,只见远处马蹄阵阵,尘烟滚滚。   “这个不孝子!”他骂了一句。   晏哥儿总算追上了他爹,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骂,然后央求要做先锋。   西门庆恨得不行:“现在没敌人,你愿意跑前面就由着你。等上了战场,就老老实实地跟在我后面,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是。”晏哥儿把他爹的嘻皮笑脸学会了,一脸调皮,气得西门庆差点仰倒。   一路急行,终于赶到巩县,悄悄与康王的人马汇合,在离河最近的一处山凹处设好埋伏,静待金兵前来。   初冬时节的寒风整日地吹着,将人身上的热气都吹走了,全部人马缩在背风口,又不敢生火取暖,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好些士兵还流起了鼻涕。   康王日夜亲自巡视军队,温言劝大家忍一忍,说了许多激励人心的话语。   西门庆劝他:“王爷身份贵重,金狗数量众多,王爷不宜以身犯险,不如分出一路人马,护送王爷到后方。”   康王死活不依,只道一定要亲手将父兄救出来。   终于盼来了金兵的影子,他们浩浩荡荡,近三十万人马蜿蜒而来。   他们把抢来的女人、女童及大批宋朝官员推到最前边探路,抢劫了北宋皇室,夺得金银无数,装了数千辆牛车,满载金银玉玩,士气大振,归心似箭。   康王这边,加上西门庆带来的人手,总数才两万多,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康王小声与众将商量,都不赞成正面交锋,实力悬殊太大,送死的事情不能做。   关健要把人抢回来,特别是太上皇和皇帝及各官员,至于少女和女童则尽量营救,能救回一个是一个。   静待一日,已经有数十万金兵到达河边,动手造船渡河。   太上皇与宋钦宗被关押在囚车里,严加看守。钦宗被剥了龙袍,大冷天里只有一件单衣裹身,冻得脸青鼻乌,状态堪忧。太上皇蜷缩在囚车里,看不清面目,不知生死。   康王恨得咬牙切齿,握着刀的手直打颤,眼见就想冲出去,西门庆拦住他:“王爷,再等等,时机未到。”   “本王知道。”康王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   最前面的金人已经上船过河,轮到囚车时,康王带人从侧面冲出,如同一柄利剑,直奔囚车而去。另外八千人马奔向满载金银的牛车,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两万人马分两路冲出,左右翻杀,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金人大惊,到底还是看重金银多过俘虏,更多的人跑去守护牛车。   西门庆沉着脸,全身肌肉紧绷,一面挥刀杀敌如割菜,一面夹马催奔,忽然身旁窜出一道如利箭般快速掠过的身影,抢到他前面,替他杀敌开路,瞬间就陷进金人的包围圈。   定睛一看,不是晏哥儿是谁?   西门庆气得要死,顾不得骂他,急奔上前,联手杀敌。   岸边乱了起来,已经过河的金兵大声呼喊助威,后面的金兵迅速围上来。   在一众人当中,康王的身影最显眼,身上的黄袍夺人眼球。   眼见拦截康王的金人越来越多,晏哥儿已经杀得眼红,带着人马越冲越前,离囚车更近了。西门庆顾不上这里,夹马朝不远处的康王跑过去,若让金人把王爷杀了,那大宋就完了。   康王虽然从小也练武,但架不住敌人太多,乌泱泱的似蝗虫过境,一批倒下,另一批迅速补位。一位金兵头目挥着刀大叫:“这里还有一位王爷!活捉了他,一起押回去做奴隶!”   康王又气又怒,力竭之下闪躲不及,对方的大刀朝着他的大腿砍下来,眼见就要连腿带马肚子一起砍掉,西门庆大喝一声,举刀抵挡:“快走!”   金人头目收回刀,刀锋在西门庆的胳膊上擦过,顿时擦出一片血迹。   康王赶紧闪开,却没有逃跑,定定神挥刀反击过去。   两人联手,终于将杀了无数百姓的金人头目砍掉了脑袋,扭头一看,晏哥儿已经带着人冲到囚车边,一番厮杀后把团团包围囚车的金人撕开了一道缝。   康王夹马前奔:“先救人!”   西门庆赶紧催马跟上。   呼喝声不断,刀剑相击,血流不断,一地残骸。   宋人拼尽全力,杀红了眼,好像五感突然消失似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也没停下,千辛万苦抢回了太上皇和钦宗及一些官员,两万的人马只剩下一千,俱都伤痕累累。   许多金人嚷着要追,金兵将领看着河面,想了半天才道:“河面快要结冻,到时想走都走不成了。你以为那两位回去了还能有命?被我们折磨了这么久,不死也残。算了,金银已经抢到手,传令下去,撤!”   中原地大,金人自知管理不了,本来打算的就是抢一票大的,况且也担心对方还留有后手,反正金银已到手,不想再过多纠缠,急忙忙地过河撤了。   晏哥儿福大命大,年轻力壮又身姿灵活,一场仗下来仅受了些小伤。   西门庆的胳膊就惨了,伤至露骨。   康王来不及歇息,带着剩下的人马连夜奔走数百里,才停下喘息治伤。   西门庆的胳膊被包得像棕子,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点着晏哥儿的额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跟在我后面,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有金子捡?”   “我倒是想捡金子,可惜载金银的牛车看守的金狗最多。”晏哥儿不服气。   “你!回去等着你娘教训你吧。”   “我娘才不会教训我呢,她还得多谢我。”晏哥儿嘻皮笑脸地说,“我帮爹挡了好几下,我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总算能将您带回去了。”   “你是个孝顺的。”西门庆收了怒气,整个人柔软起来。   他救了康王一回,抢囚车时却被自己的儿子救了,替他挡了好几次的暗箭,想想自己前些天还非逼着他考秀才,心里有些羞惭。   “爹,你不必太感动,救你是应当的,只要往后不逼我读书就行了。”晏哥儿大大咧咧地说。   太上皇被金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伤重不治,在路上就死了,幸存下来的钦宗身体坏得厉害,孱弱得起不了身,又兼被人掳过,无颜再当皇帝,主动要将皇位让位于康王。   康王连番推辞,说自己一心效忠大哥,等治好伤,皇位还得由大哥来坐。   钦宗急得差点要给他跪下,更有一众大臣在一旁力劝,钦宗握住弟弟的手,拍了拍,留下一句遗言:“朕将皇位传于弟弟康王……”然后就闭上眼睛,追随太上皇去了。   众人痛哭,哭完后就开始商议,都不愿再回北边,北边的皇室已经被金人抢劫一空,烧毁宫殿无数,最后康王决定迁都南京,在应天府即位为帝,建立南宋。   宫中,宋高宗赵构正在摆宴封赏有功之臣。   有才能的官员继续留任,一众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则封官赏爵赐金银。   轮到西门庆时,西门庆和晏哥儿上前跪下听旨,赵构封西门庆为开国候,升任杭州太守,晏哥儿因为年轻,得了从义郎的名号。   晏哥儿立刻笑着谢赏,这下再也不必担心他爹要押着他考试了。   西门庆匍匐跪下,半晌不抬头谢恩,赵构定定地看着他,晏哥儿忍不住扯了扯他爹的衣袖。   西门庆抬起头,缓缓道:“微臣愧不敢当,为朝庭效力是本分。”   赵构目光沉沉:“是不是嫌朕的赏赐不合心意?”   “微臣不敢。”西门庆高举裹着厚厚纱布的伤手,行了一个大礼,满脸恳切地说,“微臣府里只有一位小妾,替臣生了五个儿子,臣与她心意相通,生死难分,微臣……想给她一个名份,扶她为继室,求皇上成全。微臣知道于律不合,情愿不要爵位,不做太守,只盼皇上能成全。”   晏哥儿惊讶地看着他爹,回过神就猛磕头,并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说多错多。   “哈哈!”赵构大笑出声,大殿中的凝重气氛立时消散,“朕早就听闻你府上只有一位小妾,这些年,旁人送你的美人小妾俱都被你送人或卖了。看不出你如此情深,也罢,朕就成全了你。”   西门庆大喜,磕头大声谢恩。   赵构走下龙椅,亲手扶他起来:“刚才的赏赐不变,你仍然是开国候、杭州太守,等下朕补一份特旨去你府上。”   西门庆感动得眼泛泪光,再次谢恩。   李瓶儿窝在府里,每天听着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虽然满心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她终于晓得了佛堂的好处,等儿子们去了前院跟着先生读书,她就关在佛堂里,日夜念经祈求,盼望佛祖能保估老爷及晏哥儿。   忽然,好消息传来,太上皇和皇帝被救回来了,一会儿又传新帝在南京即位。   她一丝喜意都没有,战场的胜利是用无数的尸骨堆积出来的,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西门庆和晏哥儿?   西门庆和晏哥儿风风火火地回了府。   李瓶儿眼泛泪光,看着西门庆缠得密实的胳膊,哭着说:“手断了不要紧,只要回来了就好。”   “你、你瘦了。”西门庆热切地看着她,只见她瘦得像风中的细竹,让他心疼极了。   “娘,没有断,好着呢,养几天就能拉弓了。”晏哥儿从旁边跳出来。   “晏哥儿……”李瓶儿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晏哥儿立刻弯腰迁就她。   “娘,我好得很,还得了一个封号呢!”他娘就是太矮了,他不弯腰她能够得着?   圣旨进府,西门庆厚赏了传旨的小公公,然后牵着李瓶儿的手,带着五个儿子,去佛堂里取出族谱,在上面慎重写下李瓶儿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也完结了,谢谢大家的喜爱及一路的陪伴。 明年再见啦。 多谢【豆子.沈】、【kn】、【小希】及其他坚持给我投灌营养液的美人儿们。 祝大家健康快乐。    ╭*||▂▂ ▂▂||*╮    ╰||| o o |||╯     ||╰╭--╮ˋ╭--╮╯|| ╔┄┅┄┅┄┅┄┅┄┅┄┄┄┄┅┄┅┄┅┄┅┄┅┄┄┅┄┄┅┄╗ │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